“那个……遥遥的情况不算太糟,你别太担心了。”何韵来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把手搭在了林柏楠的肩头,能安抚一点是一点吧。
按照往常,他早就像掸虫子那样掸开异性的手了,而当下,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大脑的防御机制迫使他暂时关闭了全部的视听感受,不然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闭眼、一不留神,脑中就会不自觉地模拟她被陶瓷花盆砸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他眼睁睁看她香消陨落,却束手无策的场面……
“咔哒。”
诊室门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插着口袋走出来:“处理好了,联系监护人了吗?”
“联系了,她妈妈等会儿就到。”何韵来赶紧迎上前,“医生,我朋友的腿缝了几针?以后不影响走路吧?会不会留疤?有没有什么好的去疤药也一并开处方吧?”
“缝了四针,没伤到神经,不影响。”医生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笔和便签条,托在手掌写了几个字,撕下那一页递给何韵来,“留不留疤我就不好保证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的人被斧头砍伤也留不下太深的疤痕,有的人青春痘的痘印十几年都淡化不了。我给你写了个药膏,我们医院没卖的,你去药店问问,贵了点但效果不错。”
“钱不是问题!比钻石贵都行!”何韵来胸口堵得慌,医生的话让她的气顺了些。
接着,她逮着医生问了一箩筐的问题:怎么洗澡啊、需不需要忌口啊、几天换一次药啊、睡觉翻身擦到伤口了怎么办啊、走路会不会缝线崩开啊……
半天,想不出其他了,医生的好脾气也快消耗殆尽了,何韵来最后问:“医生,谢谢你啊!我们几个能不能进去看……哎?林柏楠人呢?”
一转头,林柏楠不见了。
荣耀背部贴墙,一条大长腿打弯搭在另一条大长腿之上,用下巴指了指诊室门:“早进去了。”
林柏楠在医生敞开门的几秒后就进了诊疗室。
为保护就诊者的隐私,治疗床前的拉帘紧掩,蓝色不透明的帘子严严实实挡住了袁晴遥,从门口到治疗床区区四米的距离,他觉得竟如此遥远……
“刷拉——”
他拉开帘子一角。
响动引得她递来视线,那张小圆脸挂着和往日一样温和纯真的表情。
甚至,在看到他的一刻,她发自内心展颜一笑。
看到那张无畏无忧的笑脸,他的心脏猛地收紧,比锥心还痛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她伸出了手:“林柏楠——”
他靠近她,十个指尖依旧麻木着,掌心被冷汗浸透,十三年“驾龄”的老司机,手下竟不住地打滑,好几次推了手推圈可轮椅分毫未前进。
“瞧把你吓的!”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抬起左腿给他看,“左边的小腿浅浅地划伤了一道,只有芝麻大的一点点疼。右边小腿挂彩严重一些,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我的右小腿好重好重,暂时抬不起来就不给你展示了。”
“……”
“林柏楠?”她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明明受害者是她,可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反过来让他宽心,“我没事,你看我运气多好!只破了点皮肉而已,又不致命,养几天我就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
“……”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长长地叹了好几口气,却吐不走险些失去她的那种担惊,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闭眼专注感受她真实存在的触感与气息。
说实话,从袁晴遥突然跑来B市找他的那时起,林柏楠感觉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他不止一次生疑,会不会这些甜蜜幸福仅仅是他的大脑臆想出来的假象?
而现实是他正躺在B市医院的ICU,靠仪器延续残破的生命,袁晴遥根本没有来找过他,也没有偷偷吻过他,更没有真正地喜欢他。
今天的意外便是大脑给他的警醒,催促他快点从这个不切实际的美梦中醒过来……
越想越不安,越不安握得越紧。
被捏痛了也不挣脱,她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
6月盛夏,他双手和脸颊都入手生凉,她牵扯嘴角笑:“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会担惊受怕呀?你的手……”
她笑得像哭:“在抖呢。”
他仍旧沉默着,舍不得松开她的手。
她屁股往前蹭了蹭,又是揉揉他的头发,又是戳戳他的喉结,又是捏捏他的耳垂,想方设法哄哄他。
渐渐的,她眼周晕开一圈淡红色,柔声说起:“林柏楠,我今天感受到你的感受了哦。打了麻药的地方麻麻木木的,摸起来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在摸别人的腿,还又重又沉动不了。一开始我吓了一跳,等冷静一点了,我就在想,你刚受伤的时候还那么小,一定很害怕吧?要是你把医院当家的那三年我也陪在你的身边就好了,也许我能带给你一点点快乐,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不会二年级插班时不理人也不说话……”
听闻,林柏楠回顾起了五岁那年被桎梏在病床上的感受。
那时小小年纪,对死亡、对失去的认知很浅薄,所以他那个时候都没现在害怕。
无力感将他吞没,他彻底陷入恐惧的沼泽无法自拔,像个一敲即碎的玻璃娃娃,声音干哑:“袁晴遥,足够了,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以后,只要你……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就别无他求了。”
想哭的心情在心头聚集,她用手扇了扇湿润的眼睛:“我当然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别怕别怕。”
他眸光深重:“……”
她捏了捏他的脸:“再怕我就不理你了!”
“……哪有这样的威胁?”
“这样的威胁不管用吗?”
“管用……”
她尽可能松松地笑了笑:“对了,我刚才看到医生胸口的口袋时忽然灵光乍现,我想把我的名字写在你校服的左胸口,这样,我就贴近你的心房啦!”
“随你吧。”林柏楠佩服袁晴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签名的事,他强迫自己振作,啧了一声,“笨蛋,你早就在那里了还需要写名字上去?”
林某人如今说情话的功力渐长,听得袁晴遥喜上心头。
她掏出签字笔,小手一挥,在他校服左胸口的位置烙下姓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可是,惶然在她的心底升腾。
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更大,自顾自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左摇摇右晃晃,说道:“我们不论如何都要一辈子在一起,说好了哦!”
说完,等不及他表态,她的拇指便亲吻上了他的拇指:“盖章了就不能反悔了。林柏楠,我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所以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暂默后,他小幅度地点头。
安静下来,俩人听见诊室外面,何韵来正一个接一个地提问注意事项,医生被问得叫苦不迭。
没两分钟,又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伴着问询传来:“韵来我可算找到……哎呀!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是魏静接到何韵来的电话后赶来了。
“妈妈,我在这儿!我没事!”袁晴遥拉开帘子,探出脑袋。
林柏楠悄悄松开了与她相牵的手。
魏静满头大汗,一看就是顶着大太阳火急火燎跑来的:“我的幺闺儿!快让妈妈看看!”
冲进诊室,魏静看着女儿白嫩的小腿添了伤,一条小腿还缠着几圈纱布,泪水瞬间涌出,痛斥道:“早就反映过了,窗台边不该摆放花盆之类的重物,万一掉下去砸到学生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遥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掀了校长的桌子,再用花盆敲他的头!”
袁晴遥抱住魏静,懂事地安慰:“妈妈,只是小伤没事的,我们跟爸爸不要说那么严重,爸爸肯定受不了。”
魏静在心里长吁短叹,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换得女儿一生的平安顺遂,不过人没什么大问题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稍稍平复,魏静注意到了一旁的林柏楠,林柏楠对她颔首问候“魏阿姨好”,她回了句“楠楠也在,吓坏了吧”,而后,眼神停留在他的胸前……
没几秒,医生进来赶人了:“整理好了尽快出去,下个急诊病人说不准什么时候来,诊疗室必须空出来。小姑娘,要不要借辆轮椅或者拐杖给你用?”
袁晴遥还没开口,魏静便朝着门外的荣耀招了招手:“荣耀,阿姨没叫错吧?袁晴遥这会儿腿脚不方便,你是她的朋友,阿姨想麻烦你送我们回家。”
说罢,魏静做了个背人的姿势。
荣耀环视面色各异的众人,应了声:“好,没问题。”
之后的半个月,袁晴遥在家卧床养伤,拆了线,结了痂,魏静全天照顾她。
与之同时,她报考了S市J大的市场营销专业,林柏楠则填报了S市J大的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他们有望再度成为同学,成为彼此每一个人生阶段的见证者,成为一路陪对方长大的那个人。
这些日子,林柏楠并没有频繁来探望袁晴遥,三四天才来一次,他貌似在忙。她猜测是外骨骼,他承诺了,要不了多久他会像普通男女朋友那样背她的。
她觉得这样也好,他来得次数太多、关心太密,容易被父母察觉端倪。
他们情投意合的事没告诉任何人,连何韵来都不知情,她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对外宣布,哪怕遭到反对她也不怕,她有信心争取到父母的同意。
倒是何韵来天天来陪她打发时间,稍带些零嘴,俩人赖在床上聊天追星看综艺,或是关上房间门,讲讲闺蜜间的悄悄话。
唠嗑时,袁晴遥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她记得荣耀说过高考结束后会有所行动,便问:“韵来,你和阿耀进展到哪一步了?跟我讲讲呗。”
何韵来的脚趾不安分地挤来挤去,脸别向一侧:“哼,谁要和他有所进展。”
袁晴遥嘴巴撅得碰到了鼻尖,世界上为什么这么多心口不一的人啊?她祈祷韵来和阿耀这一对尽早修成正果,这样今年的暑假过去,就有两对情侣诞生了!
一晃,日历翻到了7月11日。
旅行如期而至,不过,并不完全尽如人意——
张莹在出发前三天说自己的奶奶生了重病,她需要照顾奶奶,不能一起旅游了;吴哲一直隐瞒着自己高考失利的真相,直到临行前一天才坦白,还说考不上重本就复读,这趟旅程算作他和大家暂时的告别之旅。
有人下车,就有人上车,这不,李家兄弟从荣耀那里打听到了旅行的事,便加入了进来。
于是,总共八人,踏上了暌违已久的毕业之旅。
和林柏楠坐飞机既繁琐又方便——
繁琐体现在:换登机牌的时候最好告知工作人员身体情况,尽量把座位安排在靠前一点的舱位,方便移承,有一些飞机不配备那种窄窄的客舱轮椅,常规轮椅压根进不去机舱过道,下肢障碍患者需要别人来背或者抱。不过林小少爷挺有钱,给自己和袁晴遥买了头等舱第一排,问题迎刃而解。
其次,林柏楠自己的轮椅属于托运行李,他在航站楼内必须使用机场的地面轮椅,登机时再换乘到登机轮椅,好在不用再换一次客舱轮椅才能进座位。下飞机时倒序重复一遍上述动作,再去“特殊行李提取处”取轮椅,最后,换回自己的“座驾”。
方便体现在:安检走特殊通道,不用排队;无障碍洗手间能理直气壮地进进出出了,哪怕带着林柏楠进去而自己上厕所;地勤服务人员随叫随到,全程体验贴心的服务。
一行人从机场到酒店时,将近晚上八点了。
办理完入住手续,大家伙拎包进了各自的房间。
袁晴遥和何韵来住一间,林柏楠和荣耀住一间,李伯麒和李仲麟住一间,周明娜和吴哲住一间。
大概收拾了一下,大家在聊天群里商量出去吃宵夜,感受一下G市的夜生活。
袁晴遥只拿了手机,她站在门口,对着立在镜子前扎头发的何韵来说:“韵来,我和林柏楠就不去吃饭逛街了,你等会儿跟他们说一声。”
何韵来把头绳从嘴里拿出来:“遥遥,你肚子不饿吗?”
“有点,但我更想去给林柏楠按按腿和脚。”袁晴遥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呐呐地抱怨,“他一路上不怎么跟我讲话,可能累坏了吧……也是,机用轮椅看上去就硬邦邦的,肯定不舒服,坐久了硌得尾椎骨疼。”
说着,袁晴遥扭开门把手:“韵来,我去找林柏楠了,你们好好吃好好玩!”
望着锁上的门,何韵来继续给自己梳了个气质慵懒的盘发,一边臭美,一边在心里哀叹:她磕的CP何年何月才能有个Happy Ending啊?
袁晴遥敲开林柏楠和荣耀所住的客房时, 荣耀已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林柏楠换了件T恤,他一脸倦容,在看到她后轻悠地勾了勾嘴角。
简短说明了来意, 袁晴遥急着要和林柏楠享受二人世界, 顶着荣耀的背把他往门外推。
而荣耀故意走一步停三秒, 逗得袁晴遥抓耳挠腮,她连拉带拽外加用肩膀顶才把他弄到了门口, 累得叉腰喘气。
“不逗你了,你俩玩吧。”荣耀带上一张门卡, 旋转门把手,意味深长地分别看林柏楠和袁晴遥,“我……今晚还能回屋吗?”
“……”
“……”
看着林柏楠凝固的表情, 和袁晴遥不明所以的傻样, 荣耀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下太阳穴,一侧的嘴角恣意上翘:“我回来前发消息给你们。”
荣耀关门后,袁晴遥走到林柏楠身边,两手熟练地握住轮椅的手推柄, 俯下身子笑着问:“这位帅哥, 在我的Massage开始之前,你要不要先去趟卫生间?”
“我去过了。”他把双手搁在大腿上, 将行动权交给了她,腰背的酸痛向四周辐射,却逞强道, “他们去吃海鲜大排档, 你不是馋很久了吗?我没有不舒服,我们也去吧, 总不能看你在我面前哼哼唧唧喊饿。”
“不行,不行!你急需趴着休息,林柏楠,你今天……坐了七个小时了!”掐指一算,她惊呼,赶紧推着他来到靠近落地窗那一侧的床,放下手刹,固定住轮子,“你睡这一边吧,这边空间大一点,活动得开。”
他应了声好,刚想用手捞起腿,她的小手既慌忙又决然地拉开他的手:“不行!不能贸然移动!四个小时不变换姿势很容易引发痉挛,你万一掉地上了怎么办?你别动,让我来。”
袁晴遥是个行动派,说着,她弯腰,用两只手谨小慎微地将林柏楠的左小腿抬起……
果不其然,他僵硬的肌肉受到牵引,哗啦啦地抖起来,连带着右腿一同打摆子,神经痛凶神恶煞地找上了门,整条脊椎痛得好像又断了一次。
他紧闭眼睛愣是没出声。
她一瞬的慌张之后,开始利落地捏揉他的腿部肌肉,从大腿一路延伸到小腿,再折返而上,继而,拱起手掌叩打他的腿,尽快松解肌张力,又拉伸腿部,活动膝关节。
给左腿实施急救,换到右腿,左腿再轮一遍,再换到右腿……
反反复复,直到痉挛完全停止。
短短五分钟,俩人都满头大汗。
不算完事,而后,袁晴遥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把林柏楠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腿上,解开他高帮板鞋的鞋带,他的脚肿得鞋子差点脱不下来。
她拿起床上的高枕,不够高,又拿来沙发上的两个靠枕垫在高枕上面,最后,辅助他转移到床上,转了转他的脚踝,把他的两只脚妥帖地安置在靠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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