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手链一串共有19颗珠子。她在捡珠子的时候,一抬眼,才发现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位好心人帮她一起找散落的珠子。
等19颗珠子全部寻齐,她已经看不到林柏楠的人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轮椅滑走了。
大坏蛋!
都不和她一起找珠子!
他不要她送的生日礼物了吗?!
恼怒和难过两种情绪一齐冲上了袁晴遥的头顶。
她的目光恰时和中年大叔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中年大叔懒懒地搔了搔头发,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向身后:“呃……那个小鬼往那边走了,刚走没多久,你还来得及追上。”
袁晴遥往中年大叔所指的方向奔跑,一只手牢牢捂着校裤口袋,生怕檀木珠子颠出来。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行人有些拥挤,小小的她擦过一个又一个肩膀,急切地寻找林柏楠的身影。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从人群缝隙中看见了正在过马路的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然而来不及了,行人信号灯由绿色转为了红色……
她眼睁睁看着他过了马路。
她失望地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但袁晴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平复凌乱的呼吸,再一次迈开脚步跟上林柏楠,与他虽相隔两方但同频共行。
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马路对面投来目光……
他僵了一下,下一秒,他竟然将轮椅开到了非机动车道!
他用力且快速地转手推圈,轮椅愈加行驶得飞快,和身畔的自行车保持同速,他仿佛在参加一场轮椅竞速赛!
好家伙!
跟她玩追逐戏呢!
内心的小火苗被点燃,她一边盯着他,一边拔腿跑了起来,不信今天逮不到他!
于是乎——
少年在马路一边,少女在马路另一边,他们好像黑板上两条越画越长、笔触越来越急躁的平行线……
不过没关系,她会让他们相交的。
跑过了两条斑马线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过马路,袁晴遥气喘吁吁,喉咙好似皲裂的大地,没半点水分,她逐渐体力不支,双腿开始无力,眼看就要追不上林柏楠了……
她居然跑不过一个滑轮椅的,他的手还受伤了!
视线两旁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她突然想起来,这条路通向林平尧工作的医院的侧门!
果不其然,她向远处眺望,看见了医院大楼和“X市人民医院”的字样——
林柏楠应该是打算去医院。
她得在他进医院之前抓住他,这个医院他熟稔得跟自己家一样,他随随便便找个隐秘角落躲起来,她就真的找不到他了!
袁晴遥扫视路况,她发现医院的侧门附近还有一条斑马线,那是她最后过马路的机会!
喉咙又干又痛,血腥味蔓延开来,她咬咬牙,往斑马线那边冲。
眼看就要跑到斑马线前面的等待区了,可又一次,行人信号灯阻止了她的脚步——
行走的绿色小人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变成了静止的红色小人,下一批过马路的行人已然停下,驻足等待。
林柏楠遥望她一眼,转弯就要拐进医院的侧门了。
车辆开始起步。
然而,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少女从给了油的车辆前面飞奔而过,她甚至还没跑到斑马线前面的等候区,就以一条斜线轨迹踏过了斑马线!
“滴——滴——滴——”
“滴——滴——滴——”
“……喂!你急着投胎啊?!”
几声尖锐的鸣笛响彻街道,还有轮胎刹车的磨损音和司机摇下车窗的吼骂声,以及,那熟悉的声音惊慌地喊她的名字:
“袁晴遥!”
那一刻,温热的液体模糊袁晴遥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是吓坏了,还是看见了躲她躲了二十天的林柏楠终于摇着轮椅,奋力又主动地向她靠近。
少年清秀小巧的脸庞比往时更加惨白,他双唇微启,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却看起来像是喘不上气……
他吓懵了。
“林柏楠……”她也向他走去,轻柔地拉住他的手。
她温暖的小手让他从担惊受怕中短暂剥离,他醒过神来,眼底霎时铺满愤怒,梗着脖子冲吼她:“你疯了?你有没有脑子?你活腻了?你找死吗?”
“我们说好不提那个字的。”她声音软软的。
他当然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了。
林柏楠自知语失,他深深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他尽量冷静地开口,但是来自心底深处的后怕,让他还是克制不住地责备起来:“你多大的人了不会过马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你不怕被车撞吗?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红灯要停下来……”
“我当然知道了!”她大声地截断他的话。
她从三岁起就背顺口溜“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她一直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孩子。
实不相瞒,这是她第一次闯红灯,她不仅害怕,还觉得羞耻,因为她身上正穿着工大附中初中部的校服,她感觉自己给母校抹黑了……
这么没规矩还不是为了追到他!
越想越委屈不已,她语调中是浓浓的哭腔:“你既然也知道危险那就等等我啊!我追你追了一整条街,我体育考试都没这么努力跑过!你还凶我,大坏蛋!”
说罢,袁晴遥又被气哭了。
那一滴一滴晶莹的泪水让林柏楠的脾气彻底哑火,他也深感自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袁晴遥:“我怎么知道你会跑过来,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袁晴遥点了点头,擦完眼泪,认真地注视林柏楠。
虽然他们才二十天没见,但她觉得恍若隔了好几年。
他们以前经常长时间分开,每次假期来临,也是他们分别来临之际。尤其是十岁那年,他去外市做脊髓神经修复手术,冬天走的夏天才回来,足足半年时间,她也没感觉有多么久。
除了没人陪她偷偷在课堂上玩“圈圈叉叉”游戏让她颇感无聊之外,其他没什么不适应的。而且,她因为不用照顾他,不用保护他,也不用在蒋阿姨来接他们放学的时候负责拿轮椅,而有一丢丢的小轻松。
可是这次不一样。
可是这次袁晴遥感觉很不一样——
她形容不出来这种复杂的感受,焦虑、难过、酸涩、郁闷、思念、空落落……
好像都有一点。
可惜,那一年还没开窍的袁晴遥把她对林柏楠的这种感情归结为了“友情的升华”,她想,她一定是太重视这位朋友了,才在被他误会、被他疏远后感到如此不适。
而林柏楠被袁晴遥盯得倍感局促,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从头到脚都很狼狈。
他拉开轮椅手刹,推了下手推圈,又像是要逃跑:“现在有很多人在看我们,你不想被人误会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偏不!”她抓住他的轮椅手握柄,但没有拉他回来,而是推着他进入了医院的侧门。这里又没有老师监督,再说了,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他,她才不要和他分开呢!
“我自己来!”他不满地想要夺回自由行驶权。
“别乱动!你都受伤了还这么嘴犟!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
林柏楠反抗,他用手刹车。
袁晴遥脱下校服外套,用两只衣袖把林柏楠的双手捆了起来,她得意地嘴角飞扬:“哼,让你不听话!”
林柏楠:“……”
败给喜欢,他束手就擒。
治疗室内。
林柏楠坐在治疗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他望着自己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脚踝,皮肤下面的积液肉眼可见,连带着整个右脚也肿了起来,五根脚趾都被撑开。
他不禁感慨:如果有知觉的话想必很疼吧?
再往上看,右大腿侧面匍匐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差不多有成年男子的巴掌那么大。
他的轮椅是往右后方翻到的,右边身体先着地,再加上地面起伏不平,他不只右腿受了伤,右侧胯骨也磕出了淤青,右前臂也擦伤了,血糊糊的,不过好在他穿着长袖,皮肤没有直接和粗糙的地面产生摩擦,不然肯定惨不忍睹。
右腿看起来伤得挺严重,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痊愈……
继而,他的目光落在大腿前侧的两块黑印上——
左边一块,右边一块,鸡蛋大小,是出联考成绩那天被袁晴遥捶出来的。
他惊讶她的小拳头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
林柏楠的下肢感觉功能障碍,他感知不到冷热触摸,但是存在痛感和深压感。痛感便是每次痉挛的时候都感觉腿筋要被人抽出来似的,牵引着整条脊椎密密麻麻地痛;深压感则是,当重物压在他腿上时,他能模糊感知到。
他试验过,他最少能感受到50公斤的重量,而袁晴遥锤他的那天,他的两条腿都感觉到了深压感。
也就是说……
她的一拳至少有50公斤!
瘦瘦小小的小不点揍起人来可劲儿不小!
惹袁晴遥生气的下场就是两块淤青将近三个月了还没完全褪下,也不怪她,林柏楠的腿常年废用,血液循环较差,本就容易受伤且受伤了不容易恢复好。
不过,实话实说,无论以何种方式,他能用腿感受到她的存在就已经让他倍加惊喜了。
他瞥一眼紧闭的诊室门,袁晴遥正在治疗室外面等他,他脑海中闪回混乱的刚才……
他怅然叹气,眼睫低垂。
这一双腿他明明就没怎么用过,怎么老给他添堵?他最最最不想在袁晴遥面前摔倒,却偏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他史上最最最惨烈的一次摔跤。
他跌坐在地上又爬不起来的时候,不敢抬起头看她,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挖个洞把脸藏起来,如果在她眼中看到怜悯之色,哪怕仅有一丝一毫……
他不如消失算了。
任何人都可以可怜他、同情他,受伤十年,他早已不在乎,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害怕被小朋友嘲笑胳膊肘发黑,就把自己捂整个夏天的小男孩。
可袁晴遥不行,只有她不行。
而且,他原本就很讨厌仰着脖子看她的感觉。
小时候,大家差不多高,女孩因为发育早,普遍还比男孩高出一些,所以就算仰视袁晴遥才能看见她的脸,林柏楠的心里面也没荡起太大的波澜。
可随着年岁渐长,身边的男生一个个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他们可能长到一米七、长到一米八,甚至一米九,但他坐着撑死了不会超过一米四。
每每看到袁晴遥和高个子男生同框时,他忍不住嫉妒却又觉得很和谐,因为她看起来更可爱、更小鸟依人了……
而她在他身边,永远不会有这幅画面。
黯然神伤之即,嘎吱一声,诊室门被推开。
卢文博走进了治疗室,关上门,快步向林柏楠走来:“哎呦,我的小老弟,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他一脸心痛,拿来几个冷敷袋,弯下腰,再次检查林柏楠的伤情:“我看你这情况得拍个X线光片看看伤到骨头了没!放射科下班了,你要不……办住院吧?”
“不要!”林柏楠一口否决。
他整理好情绪,朝门的方向张望,比手势示意卢文博小点声,他不想让袁晴遥知道他此刻的模样有多惨。
“那我给林主任打个电话?让他下来?”
“不行,先别告诉我爸。”
“你这怎么瞒得住啊!”话毕,卢文博捂严实嘴巴,心虚地看了眼林柏楠,又看门口,他刚才声音好像有点大……
“叫我爸下来不就变相告诉袁晴遥我伤得很严重?”林柏楠压低声音说道,随即,他抿了抿嘴巴,黑亮亮的眸子里写着“请求”二字,“我回家会告诉爸妈的,明早我也会过来拍片……文博哥,你这会儿先帮我瞒着袁晴遥吧?”
卢文博推了推眼镜,一脸无可奈何。
他也是从小男生成长为男人的,理解男孩子不愿意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如此狼狈。他点头:“行吧,臭小子!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躺下吧,舒服点。”
治疗完毕,林柏楠和卢文博出了诊室。
袁晴遥在诊室斜对面的长椅上坐着等,见林柏楠出来,她迎上去,目光被他的右脚吸引:“……啊!”
她叫了一声,赶忙蹲下查看伤情——
他的右脚穿了固定支具,她在班里见过,有个踢足球把脚摔骨折的男生就穿过类似的支具,那个男生拄拐拄了半个学期。
林柏楠戴着的支具是灰色的,不透明,袁晴遥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仰起头望他,小脸痛苦地扭成一团,仿佛受伤的是自己:“你你你……骨折了?!”
“没有。”他转动轮椅,让没受伤的左侧身体面对她。
如果不是没鞋穿,林柏楠打死也不会在袁晴遥面前戴支具。做检查时,他右脚的运动鞋脱不下来,脚肿得有两倍大,死死地卡在鞋子里,卢文博只好拿剪刀把鞋面剪开……
虽然内心忐忑怕被袁晴遥发现,但林柏楠表面看起来一脸无所谓:“就扭了一下,脚有点肿。没事,几天就好了。”
“那胳膊呢?”她继续关心道。
“破了点皮。”
“……真的假的?”
“真的,骗你干嘛?”
林柏楠轻描淡写的语气令袁晴遥忍不住起疑,她站了起来,直视卢文博的眼睛,口气严肃:“文博哥,林柏楠说的是真的吗?”
“啊……对,对!”卢文博短暂地结巴,摸了下鼻尖,依着林柏楠的意思往下说,“不严重,这两天伤口别碰水,移动的时候注意点,别二次受伤了……”
卢文博停顿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我?”
他语气惊讶。
他没穿白大褂、没戴姓名牌,自始至终也还没顾得上介绍自己,袁晴遥却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常听林柏楠提起!”袁晴遥弯了弯嘴角。
卢文博是给予过林柏楠莫大鼓励和帮助的人,她当然知道。他小时候就跟她聊起过卢文博,说文博哥个子不高,戴眼镜,嗓门大且喜欢把头发梳得很高……很容易对号入座嘛!
既然医生都说了不打紧,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袁晴遥笑容变得松弛,她刚准备做自我介绍,卢文博抢答:“那我猜……你是遥遥吧,袁晴遥!”
“文博哥,你也知道我?”袁晴遥又惊又喜,原地蹦了一下,“林柏楠也跟你提起过我吗?”
“当然咯!”卢文博笑着颔首,意味深长地瞥了林柏楠一眼……
何止是提起过,他还知道小老弟的秘密呢!
“咳咳!”林柏楠轻咳,岔开话题,“……袁晴遥,你给你奶奶打电话了吗?”
“打了,我跟奶奶说了我今天不过去吃饭,明天再去。”袁晴遥想起来林柏楠的手机还在她的口袋里,她把手机还给了他。
她刚才借他的手机打电话了,联考之后,她无颜面对爹娘便自觉将手机上交了,工大也不允许学生带手机进教室,林柏楠不听话,但她很听话。
“那回家吧。”林柏楠朝电梯的方向微扬下巴,拉起手刹,滑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文博哥,我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
第39章 长大
跟卢文博道别, 袁晴遥又接管了轮椅的行使权,她威胁林柏楠胆敢反抗就再把他的手捆起来!
她推着他穿过走廊,推着他乘坐电梯, 推着他来到偌大的门诊大厅, 已经过了就诊时段, 大厅里只有寥寥可数的人。
那是她第二次推他的轮椅。
第一次在两年半以前,初一新生报到那天, 她推他穿过了拥闹杂乱的窄街。
不过,这一次手感好像有些不同, 轮子行驶起来特别顺滑,在瓷砖上滚动就像德芙巧克力入口一样丝滑,手推柄也和印象中的触感不一样。
她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往前推一下, 再往后拉一下,往左一下,再往右一下……
“你干嘛?”林柏楠抓住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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