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里……
是、天、堂、吧!
与外面天差地别的陈设让袁晴遥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才是我的家,外面只是……生存所需空间!”何韵来莞尔,自豪地展示自己的小基地,随即又解释道,“开玩笑啦!我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其他房间,所以先放着咯!”
原来如此!
袁晴遥心里的又一个疑惑得到了解答。
还没等她从眼花缭乱之中缓过神来,何韵来已经忙活着从衣柜里挑衣服了。
“这件荷叶领衬衣,这件蝴蝶结毛衣,这条刺绣背带裙,这条假两件娃娃领长裙……还有这件,泡泡袖公主裙!”何韵来一只手里拎着几件上衣,另一只胳膊上搭着几条裙子,通通塞给袁晴遥,“遥遥,这些给你!我觉得特别合适你,也是你的码数,你穿着肯定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袁晴遥接过一堆新衣服,问:“多少钱?”
何韵来失笑:“傻瓜遥遥!我怎么会问你要钱呢?全都送你!我妈开服装厂的,一到换季就整箱整箱给我寄衣服,我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衣帽间里的衣服随便你挑,别客气,还有哪些喜欢的尽管带走!”
何韵来倚上衣柜门,指了指玻璃可视柜:“包括这些。”
“不不不……”
袁晴遥头摇得像触电。
爸妈从小教导她,不要做个一味索取之人,如此贵重的奢侈品她不洗手都不会去碰,更别说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了,其他衣服她也不可能全部收入囊中。
挑出一件心仪的蝴蝶结毛衣,足够当作她关照何韵来的等价交换物了,她将其余的衣服还回去:“这件毛衣我很喜欢,我就不客气地带走啦,谢谢你!”
“其他几件你不喜欢吗?”何韵来有些泄气。
“也不是,唔……最近天还冷,毛衣刚好穿得上嘛!”袁晴遥想了个合适的理由。
何韵来觉得此话有理,非当季的衣服带回去也暂时穿不到,她将那几件衣服单独挂了起来:“那好吧,衣服我给你留着,等天热了记得带走它们。”
袁晴遥没做答复,她弯着眉眼嘿嘿笑。
参观完衣帽间,两人来到了一面墙书柜。
隔板上,东神的收藏琳琅满目,J-JUN的尤为壮观!“永爱J-JUN”这个ID真不是夸大其词,想必何韵来连做梦梦到的都是J-JUN欧巴吧?
袁晴遥看直了眼,她从书柜里抽出一张典藏版专辑,封面有全员的亲笔签名,估摸着这张专辑的价值要上千了,她忍不住发出感叹:“韵来,我好羡慕你啊……”
虽然父母不反对袁晴遥追星,但如果她像何韵来一样狂热又挥金如土的话,魏女士怕是要“家法伺候”了……
“我才羡慕你呢。”坐在床上的何韵来大方坦白,“遥遥,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我有妈妈跟没有一样,至于我那个爸……得亏他死的早。”
措辞有些冷酷。
袁晴遥将典藏版专辑插回原位,来到何韵来的身边坐下。家庭和睦美满的她不理解为什么何韵来会如此嫌恶自己的父亲,好在她终于可以了解这位漂亮朋友了。
“呼……”何韵来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她盘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准备好托出过往。
顺着何韵来的娓娓而谈,那个在饥寒交迫与苛责打骂中苟且存活的可怜小女孩,在记忆中活了过来……
何韵来的原名叫何雯。
她出生那天,医生刚把她从产房抱出来,何爸和何奶奶一听是个女孩,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何妈在医院孤零零躺了三天,她当初为了嫁给何爸,和家里人断绝了来往。牺牲如此之多,换不来何爸的一句体恤话,还因为生女儿就变成了被何家人冷眼相待的“罪人”,她孤注一掷的爱情就是个笑话。
那个年代,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大批量工厂倒闭。何妈和何爸是同个服装厂的工人,服装厂减员增效,饭碗岌岌可危,何妈分不出精力照顾年幼的何韵来,只好将她暂时寄养在乡下的奶奶家。
六岁那年的端午节,奶奶做了一整只烧鸡,用盆子盖住烧鸡后去院子里包粽子了,那天何韵来的堂姐也在。
堂姐馋,拉着何韵来去厨房偷吃烧鸡,堂姐吃了一只鸡腿。被发现后,奶奶当场发怒,抄起铁锹满院子追着她们打,说鸡腿是留给堂哥和堂弟的。
堂姐被打怕了,撒谎说鸡腿是何韵来吃的,而她自己只吃了很小的一块肉。何韵来哭着否认,奶奶粗暴地把她拖到灶台旁,举起菜刀说要剁掉她的两只手,这样她以后就无法偷吃东西了,凶恶的老人家不是做做样子吓唬孙女,那一刻,刀刃真的划破了何韵来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溅在灶台边,小女孩痛得哇哇大哭!
何韵来哭天喊地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邻居,邻居家好心的大婶给何妈打去了电话。
何妈在得知情况后,连夜赶来把何韵来接了回去。临走时,奶奶还追在母女俩身后不依不饶地怒骂:“滚得好!赔钱货!再不滚就拿钉耙打死她!”
母女二人坐上回城的班车。
何韵来回去的前半年,生活还算安稳,虽然家里穷、住的是老旧的平房区,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
然而,没过多久,服装厂倒闭,何爸何妈双双下岗,老板还拖欠了他们三个月的工资。
何爸自那之后没再出去找过工作,他开始酗酒。
他喝醉就对母女二人拳打脚踢,一边施暴,一边骂何韵来是扫把星,何妈不该把她带回来,就是她的到来才害他丢了工作,她就该被奶奶打死!
何妈流着泪将何韵来紧紧地护在怀里,她们不敢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暴力的殴打。
发泄够了,何爸摔门离去,去街上买醉。何妈一边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一边把眼泪抹在衣袖上。何韵来则帮着妈妈把地上的物件一件件捡起来。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何妈有点手艺便做起了裁缝,平时靠接针线活赚点钱,邻居看母女俩可怜,能帮衬就帮衬一点。何韵来还交了朋友。有个小女孩对她很友善,小女孩经常偷拿家里的吃的给她吃,还和她玩,给她编辫子。
渐渐的,何韵来能吃饱吃好了。
然而,某天,没任何征兆的,何韵来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以前对她施以援手的邻居变得异常冷漠。心思敏感的她感觉出来了,那些冷眼中,还参杂了对待下水沟臭虫才有的嫌恶之态。那个小女孩因为和她玩被父母揍了一顿,父母警告小女孩不许再和她来往。
因为——
何妈和同住平房区的一个男的好上了。
为了自家的温饱,去做了别人的小三。
男人的妻子在得知此等丑事后气到中风,半身不遂,从此一病不起,那个男人却抛妻弃子跑路,儿子不得不辍学在家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
纸包不住火,平房区里的住户都知道这苟且之事。
当然,也包括何爸在内。
那晚的拳脚,是何爸落得最没轻没重的一次。
何妈被打得奄奄一息,何韵来趴在妈妈身上眼泪都哭干了,何爸最后踹了一脚气息游离的何妈,摔门而去。他那天喝酒跟灌水似的,不知深浅地蒙头直往肚子里灌,半夜醉醺醺地回到家倒头就睡,然后……
何爸死了。
喝酒喝死了。
何爸死后,何妈带着何韵来搬家。为了省钱,租了间小小的地下室,冬天刺骨的阴冷,夏天倒是凉快了,可又有没完没了的老鼠上蹿下跳,喧宾夺主。
家里的事早就在那片传开,何韵来上小学时,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小姑娘,却交不到朋友。小朋友们笑她爸爸是死酒鬼,骂她妈妈是活小三,老师也不喜欢她。
何妈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在夜市摆摊卖衣服,还抽空做针线活。经常半夜三更开着盏小灯在昏黄的光线下改衣服,就为了多挣那三五块钱。
何韵来为了帮妈妈分担压力,自觉地学会了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在地摊上摆货、吆喝,还学会了穿针线。
攒了些钱,何妈开了一家服装店,日子总算好了起来。她们搬了新家,新家不大,两室一厅,那是何韵来第一次住楼房,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再后来,何妈的生意蒸蒸日上,趁热打铁又开了两家分店,钱包日渐变鼓,钱越赚越多。四年前,何妈告诉何韵来,她要去G省了,那里遍地的机会,她想把服装生意做大,承诺等闯出一番名堂后把何韵来接过去。
何妈走后,何韵来一个人住。
最开始,何妈每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呆上两三天,陪何韵来吃吃饭,面对面说说话。
可渐渐的,何妈每年回来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何韵来每次和妈妈打电话都会问,什么时候接她过去?何妈每次都说再等等,等她的事业再稳定点。
这一等,就等了四年。
何韵来没等来妈妈的关怀与陪伴,她等来的是越来越少的通话次数、越来越夸张的生活费、越来越多的新衣服,以及,今年过年前夕电话里一通充满了歉意与内疚的话:
“雯雯,妈妈再婚了。妈妈给你生了个弟弟,特别可爱。今年过年要坐月子就不回去陪你了,你放假了要不要过来?过来见一见叔叔和弟弟?”
“……”
那一瞬,何韵来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其实一切早已有迹可循,忽视和敷衍昭然若揭,她却一直用“妈妈真得很忙”来欺骗自己。
骗久了,都忘了那本来就是一句假话。
第33章 别人眼中的他
偌大的卧室只剩何韵来脆弱不堪的哭声:“遥遥, 我妈妈她不要我了,呜呜呜……”
袁晴遥递上纸巾,尽力给予安慰:“你妈妈没有不要你, 不然她不会给你打生活费, 不会给你寄漂亮的衣服, 也不会给你现在这么好的生活。”
何韵来哭腔浓重,抛出一连串的质问:“那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生活?为什么组建了新的家庭?为什么我说我死也不去那边过年, 她也没回来陪陪我?”
“因为你妈妈忙着赚钱,因为、因为……”袁晴遥闭嘴了, 安慰的话竟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十三岁的袁晴遥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想得通——
因为何韵来的妈妈想摒弃不堪回首的过往,想开启新的人生, 而何韵来是她悲惨过去的投射, 所以……
何韵来被妈妈丢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韵来哭够了。
情绪慢慢沉静,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诉述:“再到后来,我小学毕业了, 我妈掏钱托人把我送到了X市最好的初中, 也就是工大附中,她给我买了这套房子, 还给我改了名,我以前叫何雯……”
何韵来语间停顿一下。
袁晴遥积极地点头回应。她记得,那天在巷子口, 她听那个凶巴巴的男人提及过“何雯”这个名字, 她开动脑筋猜测:“何韵来……好运来?”
“是这个谐音。我妈确实希望我以后好运连连,能像她一样过上新的生活……”何韵来苦笑, 眼底布满了与年纪不相称的怅然与悲凉,“可是有些伤害是刻骨的,就像到现在,我在大人们用餐之前动筷子都感觉像在偷吃。”
袁晴遥心疼地握住何韵来的手。
何韵来微红的桃花眼直落袁晴遥的脸,她继续说:“有件事我忘了说,遥遥,那天你在巷子里撞见的那个男人,就是我妈当年出轨对象的儿子。”
“所以……他才那样对你?”
“嗯……”何韵来深深地闭眼,调整好呼吸的频率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睛,“我叫他小海哥。小海哥的妈妈去年去世了……是我妈害得他家家破人亡,所以就算他揍我、骂我,我也不怪他,这是我家欠他的。”
“韵来,你别这么想……”袁晴遥嘴唇一翕一合,一团乱的大脑让她讲不出宽慰的话。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小海哥,导致她家庭破裂的人她必定恨之入骨。何韵来虽不是罪魁祸首,可她能理解小海哥将仇恨辐射到何韵来的身上。
“遥遥,我爸妈都是坏人,我的家庭非常糟糕,我的童年一片混乱,你……嫌弃我吗?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怯声怯气的问询打断了袁晴遥芜杂的思路,她感觉到何韵来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那汗津津的手掌和冰凉的肤感,都在透露何韵来害怕被丢下。
何妈为了自家温饱而伤害了别人家庭的这种行为,损人利己,但何韵来是无辜的。
何韵来的童年和她的童年是相反的两极,处在极暖地带的她,无法想象生于极寒之地的何韵来,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生长的。
思绪万千,她拍了拍何韵来的手背:“韵来,我不嫌弃你,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你没做错什么,你爸爸妈妈是坏人并不代表你也是坏人。”
“……你真的这么想?”
“嗯。”袁晴遥翘起唇角。
忐忑不安的何韵来,在那弧温暖友善的笑容中获得了救赎。
做好心理建设,她把最后两件事也坦白了:“遥遥,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其实心里很难受,我从来没感受过那种家庭氛围,你和叔叔阿姨对我的关心让我很感动,可是也让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就想,你这种家庭长大的小孩应该不会愿意和我这种人做朋友,与其被你抛弃,不如我先主动提出来,所以,我对你说了难听的话……”
袁晴遥既往不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韵来,以后过年过节,如果你妈妈不回来,你就来我家吃饭吧?虽然……我妈妈做饭不太好吃。”
何韵来一副“你还想怎样”的表情:“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是多么幸福的事!你知足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而后,何韵来敛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道:“遥遥,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什么事?”
“其实我一开始和你交朋友除了咱俩兴趣爱好相同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何韵来心一横,说了出来,“因为林柏楠。”
“林柏楠?”
“对,因为好奇,因为我想了解他。”
“他是五岁时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脊椎,不能走路了,他能不能康复取决于医学能不能有所突破,他具体的受伤情况我也不清楚,他没和我讲过,我也没问过……”
“我好奇的不是这个。”何韵来哑然失笑,组织好语言,她徐徐开口说道,“我觉得他和一般的男生不一样,我不是指他坐轮椅这件事。遥遥,或许你没察觉,但他在你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差别还挺大的。”
袁晴遥忽闪着眼睛:“什么差别?”
何韵来手指指向贴满了海报的那面墙:“在我们班女生眼里,至少在我眼里吧,他很像J-JUN欧巴。那种撕开漫画走出来的长相,那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那种淡然处之的优雅感,不张扬不高调但是反而更有魅力,不是吗?”
“……你你你说的是谁啊?!”袁晴遥的表情扭曲了,“林柏楠难道不是个间歇性小温暖,持续性不好好说话又爱生气的小气鬼吗?”
她们认识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像是预判到了袁晴遥的反应,何韵来浅笑,身体向后倒在床上,懒懒地吐了口气。
作为近距离的旁观者,外加恶劣的成长环境,何韵来从小就锻炼出了很会看眼色的本领,有件事显而易见——
某人,被某人明目张胆地偏爱着。
时间转回入班第一天。
新生报到当天,何韵来就注意到林柏楠了。
当时,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矮的坐前面,高的坐后面。
何韵来在全班女生中个子最高,她坐在教室第三列最后一排,林柏楠坐在后门口的位置,他就坐在她的右边,仅一个过道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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