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五味见他犹豫不决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柴稳婆?”
刑捕头轻“嗯”了声:“县夫人便是柴稳婆去接生的,不过自那以后,好像就没怎见到柴稳婆了。”
乔五味心头一惊,难不成是因县夫人所生孩子频频夭折,那柴稳婆遭到牵连?
她试探性的看了眼邢捕头“会不会是出了事,不如我们去一趟桃姐家中看看?”
其实乔五味更好奇的是,那日在船上,桃姐怀中所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兴许去她家中就能知晓答案。
邢捕头想了想, 那柴稳婆家在城北,离这儿不是很远,也就半炷香的路程。
虽他觉得温桃是不可能与消失的新娘之案扯上关系, 但乔姑娘既然怀疑, 那就过去一趟也无妨。
刑捕头在前带路, 乔五味紧随其后。
城北这带居住的皆是些贫苦人家,所住的地方是以木头随意搭建在一起房屋,简陋的拥挤在一起,街道上更是积着不少污水, 在这炎热的天气下, 四周散发污泥腐烂的发酵味以及让人无法忽视的尿骚味。
很难想象这地方会是繁华而又热闹的唛城。
乔五味并未觉得诧异,甚至觉得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有光就有黑暗。
只是等刑捕头将她带至柴稳婆院前时, 乔五味被那几乎爬满院墙的爬山虎给震憾到。
随着微风轻拂, 那绿油油的爬山虎似是都活了过来,左右轻轻的晃动着,幽如一片泛起涟漪的碧湖, 瞧的人心旷神怡。
就连空气中那难闻的气味都消散了许些,甚至多了几分淡淡的清香味。
而透过院墙, 是一簇簇粉白桃花,正高高的,且肆意的绽放在那枝头上。
这院子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 乱石中一朵盛开的野花,与周边显的格格不入。
刑捕头走上去, 伸手轻轻拍了拍院门, 并喊道:“温桃在吗?”
很快屋内就传来一道女声:“在的。”
半响,木门从里被人缓缓打开, 身形过于肥胖的桃姐瞥见刑捕头时先是一愣,而在瞧见乔五味时,那双被脸上肥肉挤压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将其上上下下打量着。
桃姐用丝帕将脸上热出来的汗渍胡乱擦拭着,而后问道:“刑捕头过来可是有事?”
刑捕头轻“嗯”了声:“许久没瞧见柴稳婆,想过来看看她。”
桃姐闻言:“那刑捕头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阿娘去外地探亲了,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刑捕头脸上瞬间露出狐疑的神情:“探亲?”
他很早就知道柴稳婆不是唛城本地人,而是从外地嫁过来这边的,但却极少听柴稳婆提起有什么亲人。
桃姐先是愣了愣,随即用着丝帕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并打趣道:“刑捕头该不会觉得我在撒谎?”
见自己心中所想被桃姐给猜中,刑捕头倒也没有否决。
桃姐见状,索性开口解释:“刑捕头怕是不知晓,当初我阿娘是被迫嫁给我那早死的阿爹,故此与家中人关系极差,以往没提,只是不想挑起伤心事。”
“可前几日,那边的老头子被自己好赌成性的儿子给活生生气死,家中竟是拿不出一个铜钱出来,给那老头子买个薄棺材,没法子,那边人便求到我阿娘面前。”
说到这里,桃姐的脸上露出极其鄙夷与厌恶的神情。
“你也知道,我阿娘心善,那边人一哭惨,这不就将我留在家中,去那边给那老头子处理身后事。”
“刑镖头不信的话,就等半个月后再来瞧瞧,便知晓我这番话是真还是假。”
桃姐都把刑捕头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也只好保持沉默,心里的猜疑也少了许些。
而乔五味则透过桃姐,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院子里,隐隐约约的能瞥见院中种满许些叫不上名的花草,且都生长的极好,应是被主人精心照料着。
不过让乔五味最为在意的是桃姐身上所散发的味道,那一股甜丝丝,犹如蜜果成熟后所散发的香气最为突出,以及很浅,并无法忽视的奶臭。
她敢断定,邱氏逃跑时,怀里被黑布笼罩的东西跟桃姐脱不了干系。
可这时桃姐忽开口道:“姑娘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乔五味,那副肉乎乎的样子像是尊弥勒佛,可却又透露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乔五味蹙紧眉心,并故作装傻:“咱们见过?”
桃姐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那日咱们在船上见过一次,而后在邱氏院子的巷子处也碰过一次。”
她很坦诚,甚至并不忌讳提起邱氏这个人。
乔五味压抑内心的错愕,待收敛心神后,索性开门见山说出她来此目的。
“我是因邱氏一事来找你的。”
桃姐用丝帕再次擦拭额头渗出来的汗水,她抬头看着悬挂在头顶上空那过于灼热的太阳。
“若不嫌弃的话,便进屋喝杯花茶。”
乔五味也不知道眼前的桃姐到底耍什么把戏,想着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正准备抬腿跟进去时,却听刑捕头忽开口。
“乔姑娘,陈千峰那边我得去一趟,若没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自从提出演一场嫁娶迎亲的戏码来骗那邪祟过来,刑捕头的工作量也加了许些,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去。
乔五味想着就算待会真出什么事,刑捕头在场也是个累赘,还不如自己一人进去。
“行。”
闻言,刑捕头便转身离去,而乔五味与候在院门口的桃姐对视一眼,抬腿走了进去。
随着身后传来“咯吱”的声响,门在被关上的瞬间,身后则传来桃姐的幽幽的轻笑声。
“乔姑娘胆子可真胆,也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乔五味右手下意识摸了摸布包中厚厚的黄符:“你误会了,我胆子小。”
许是觉得这话有趣极了,桃姐的笑声更大了些,她越过乔五味走在前面带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股甜腻的气息更是迎面袭来。
这让乔五味想起血饵香,不由下意识屏住呼吸,与桃姐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在踏入院中的瞬间,她便被院中央那颗茂盛的桃树给震撼到,那树身怕是要两人牵手才能环抱住,仰头便瞥见那朝四周延伸的粗壮枝干,那枝干又生有许些细小的嫩枝,嫩枝朝着院墙以及右侧的院子探去,上方正布满翠绿的嫩芽以及粉色的花瓣。
微风轻抚,落英缤纷,宛如进入仙境。
桃姐走上前,伸手轻抚着面前那低垂的桃花树枝,眼中带着眷恋与痴迷,她开口询问。
“是不是很美!”
乔五味从震撼中回过神:“很美。”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一棵桃花树,从树身的粗壮来看,这棵桃花树应有百年的年纪。
而乔五味没记错的话,现在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何况这棵桃树给她感觉除了美之外,还有一种很矛盾的不适感。
丰沛的生命力中夹杂浓郁的死气。
桃姐忽然道:“忘了,还没给乔姑娘泡茶。”
说完,她就朝厅内走去,徒留乔五味一人站在院内,可等桃姐离去后,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便从四方涌了上来。
乔五味下意识蹙紧眉心,这棵桃树很不对劲,她右手身后摸向腰间的布包,准备从里头抽张黄符出来时,桃姐却已经端着茶水走过来,并放置在桃树下那石桌上。
“诶,乔姑娘可别动手呀!”
“这桃树下埋的虽然都是尸骨,但都是一些死婴罢了,那阴冷的气息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桃姐的话让乔五味下意识低头看向脚底,那双圆溜溜的葡萄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不明白桃姐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更弄不明白桃姐到底想做什么。
乔五味疑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桃姐坐下来,伸手接着从树上坠落的花瓣:“跟你解释清楚,免得觉得我跟我阿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桃花树下面埋着都是我娘之前接生所夭折的婴孩,埋在这地方能让它们有葬身的地方。”
这话让乔五味瞬间反应过来,为什么这棵桃花树给她的感觉如此怪异,木乃本源可谓生,桃木为阳,夭折的死婴可谓死,死气为阴。
生死相依,阴阳轮回。
这棵桃花才会在它不应该开花的季节里,开的如此茂盛。
乔五味并未放松警惕,她看向坐在桃树下的桃姐。
“那邱氏呢?”
桃姐那堆满肥肉的脸上露出无辜的神情,样子看起来却极其滑稽:“邱氏找我求生子的偏方,我瞧她是可怜人,便好心的出手相助。”
她抬眸,直勾勾的盯着乔五味:“乔姑娘,我都说过,我跟我阿娘都是好人。”
乔五味气恼道:“你不是在帮,你是在害!”
听到这话的桃姐脸上立即露出愤怒的神情,她直接站起身,语气有些阴沉。
“乔姑娘,要偏方的是她!求我的也是她!这事怪我头上那可是倒打一耙!”
乔五味只觉得桃姐是在颠倒黑白,索性直接问道:“你给邱氏的偏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桃姐却装糊涂:“你说的是紫河车?还是血饵香?亦或者别的?”
乔五味听完有些心惊,甚至没料到血饵香竟是在桃姐这买的。
她没什么耐心:“那日在船上,你怀里抱着的东西是是什么?”
桃姐那双本就被脸上肥肉挤压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眯了眯。
“那可是好玩意,它叫小孩子果,乔姑娘来的也是时候,家中正好还有一颗,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乔五味还以为桃姐会随意搪塞个理由糊弄过去,再者装傻装糊涂,却没料到桃姐会一五一十说出来,甚至还要带自己去看。
太过坦诚的态度, 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是布着圈套等着她过去,还是“小孩果”本就是不入流的玩意,让人起不了疑心, 才无所谓的带自己查看。
可无论是哪种, 乔五味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不急不慢的跟在桃姐身后进了屋内。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沉,桃姐的脑袋几乎被黑暗吞噬,那肥胖的身躯就像是坨肉团在慢慢的挪动,看起来莫名诡异。
没走多久, 一盏黄豆大小般的烛火出现在乔五味视野中, 等靠近后才发现是盏点亮的油灯,正摆放在一张大案桌。
案桌上方除了油灯外,还摆放插满线香尾的香炉, 而旁侧的东西则被黑布给笼罩的严严实实。
乔五味目光紧紧的盯着, 她想透过那黑布看清楚这所谓的“小孩果”到底是怎么样的玩意!
这时桃姐侧过身,那胖乎乎的手指头放在嘴边做噤声的东西,声音轻柔道。
“可别这样盯着它, 它会害怕的。”
正在乔五味怀疑桃姐精神是不是有些问题时,那黑布便被桃姐伸手给掀开一小角, 在看清楚小孩果的瞬间,乔五味只觉得有一股寒意正顺着她的脚底瞬间涌上后背,窜到后脑勺处, 让人毛骨悚然。
小孩果虽然没有全部展露出来,但依旧能清晰的瞧见果实内正在“熟睡”的四肢俱全, 五官兼备的婴孩,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被这一幕给狠狠的惊呆住, 乔五味瞥见那果实内的婴孩胸膛正轻轻的上下轻抚。
它好像正在慢慢活过来。
乔五味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果实,眼中的不可置信以及脸上的错愕都很大取悦站在旁侧的桃姐。
“是不是很神奇?”
桃姐那略微激动的声音的让乔五味慢慢回过神来,她沉默半响,才开口问道。
“这果子哪来的?”
乔五味并未觉得神奇,只觉得恶心,她也终于明白邱氏为何突然变的疯魔起来。
这果实对常年无子的人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桃姐将露出一角的小孩果再次用黑布笼罩住,伸手指向院外那棵生长茂盛的桃花树。
“从树上掉下来的。”
“兴许是埋在桃花树下,夭折的婴孩过多,它们不甘呆在那冰冷的泥地里。”
桃姐的语气过于平淡,就好像在说今天你吃了吗,乔五味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右手从布包中拿出三张黄符,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她的动作自然是被桃姐看的一清二楚,而脸上也并未露出慌乱的神情,而是讥讽道。
“乔姑娘这小孩果的市价可是百两起,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是要赔银子的!”
听到要赔钱,乔五味犹豫了片刻,等回过神时,桃姐便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那张柔软且肥腻的手正紧紧握住那持符的右手,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乔姑娘,你若是要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桃姐的力气极大,乔五味都怀疑自己的右手骨都快要被捏碎了,痛的她眉头都紧紧蹙在一起。
乔五味开始懊恼自己疏忽大意,只能认怂的保证着:“我不动手,快松开!”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等她出去摇人,定要杀回来把那棵诡异的桃树给推咯!
而等桃姐松开手后,乔五味下意识朝后退几步,低头看着被捏红的手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看桃姐这个人。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曾与宋滇之探讨过,殇魂与宿主完全融合的事,眼前的桃姐让乔五味忍不住起疑,可这个念头冒出来没多久后,又很快的被她否决。
桃姐若是宿主,刚刚就是很好的动手机会,可她却放开了自己。
为什么?
乔五味并未发现,站在黑暗中的桃姐身上的那些肥肉正在慢慢融化,就像是太阳底下的冰淇淋,开始朝屋子四周逐渐蔓延而去,很快就占满每个角落。
五官模糊的桃姐伸出方才被乔五味手腕灼伤的右手,放在自己那张宛如烂泥般的脸上轻轻捏了起来,很快就变成另一个乔五味。
故此在乔五味抬头开口想说些什么时,瞥见对面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的瞬间,先是呆愣片刻,而后猛的朝后退去,右手中的黄符撒向半空,并捏起手诀。
“八方符灵听我令,御雷凝箭”
三张黄符凌空定在原地,裹着紫色雷电的羽箭迅速飞出,眼看那羽箭要射中时,在四周缓缓挪动的绯红色人肉组织瞬间将其挡住。
幻化成乔五味摸样的桃姐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她似是很满意自己现在这副摸样,似是想到什么,眼底露出一抹兴奋的神色。
“等我回来在把你埋在桃树底下,来年定是能开更多的桃花,结更多的果子!”
乔五味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阴沟里翻船,她忍不住讥讽道:“方才不是说,那桃树底下的埋的是夭折婴孩,那些消失的新娘怕也是埋在下面吧。”
桃姐正在整理身上那件略微宽大的衣裙,听到这话后才缓缓抬起头,虽两人拥有同一张脸,但身上散发的气质却截然相反。
乔五味就像是生长在阳光下,仰着头挺着胸膛的花儿,而桃姐则是躲在阴暗处,全身散发沉闷死气且色彩斑斓的毒蘑菇。
“乔姑娘。”桃姐忽轻声开口:“说实话,在船上瞥见你时,我就挺羡慕你的!”
乔五味听到这话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上过一次当,才不上第二次当。
她虽盯着桃姐,可余光却在环顾四周,想着脱身的法子,只是瞥见四周那些挪动的绯红人肉组织时,眉心不由蹙紧。
那些都是桃姐身上落下的肉,活着的肉。
难不成这就是宋滇之所说的,宿主与殇魂完美融合吗?
桃姐似是猜出乔五味心中所想,她扬起嘴角,略微得意道:“我这祟术是不是要比你手中的黄符要厉害的多。”
乔五味有些诧异:“祟术?”
原著中女主所修的便是祟术,祟术分两派,生祟与死祟,两者相互对立。
生祟是以御物为主,女主便是御七根金色金簪。
死祟则不同,它以御死物为主,例如刚入土的尸身,亦或者白骨之类。
乔五味目光落在桃姐脚下那蠕动的到绯红人肉组织,似是想到什么,眼睛猛的瞪大。
“这些难不成是……”
桃姐蹲下身,就像抚摸心爱的宠物般,轻轻抚摸着脚底那团肉,轻声解释。
“那些夭折的婴孩告诉我,它们想活。”
桃姐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所以,我让它们活了过来!”
乔五味忍不住在心里大喊一声卧槽,她完全想不到将那些夭折婴孩的肉给剔下来的场面。
“那些婴孩是真的夭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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