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听得出来他只是找了个借口,但仍是不满地哦了声,随即妥协弯腰,上了他的背。
两人离开了山洞,萧祁颂用自己的双腿,在厚厚的积雪里劈开一条路。
走到外面卜幼莹才看清积雪有多厚,望着漫过他小腿的积雪,惊讶地睁大眼眸,不禁回想起他刚找来山洞的样子。
那时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额头上明显有着汉渍,小腿以下一片湿漉漉,原来他便是踩着这样的积雪找到自己的吗?
她忽然鼻头有些酸。
“祁……她俯首与他贴近,声音有点哽咽:“对不起……”
萧祁颂的脚步蓦地停下。
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没关系,不过以后……我想我会忘掉的,一切都会忘掉的。”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忘掉她这个人,以及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美好也好,痛苦也罢,他都要忘掉。
萧祁颂继续往前走着,卜幼莹却在他背上控制不住的难过。
她不能接受他们之间走向那样的结局,尽管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曾经她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只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足够快乐,祁颂对她和祁墨的态度便会软和一些,说不定也能像祁墨一样,接受三个人一起生活。
可她显然还不够了解祁颂,亦或是她对祁颂的态度抱有一丝侥幸。
她早该知道,祁颂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定要做出选择吗?”
思忖半晌,她突然带着哭腔问出这句话。
脚步再次停下,他并未立刻回答,似乎正陷入一丝纠结之中。
其实他的答案,早就已经说给过萧祁墨听。那时他告诉对方,他可以接受阿莹对萧祁墨动心过,但也只能是“过”。
也就是说,若是她愿意做出选择,他便可以当作阿莹只是短暂的对萧祁墨动过心。
于是他沉声回了一句“是”。
可惜他的回答,却并未等来卜幼莹接下去的回应,背上的女孩陷入了一番沉默。
萧祁颂提起来的心再次落入谷底,眼里弥漫着无尽的失落,随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着。
不是卜幼莹不愿意回答他,只是她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的选择。
虽说她与祁颂年少时爱慕至今,一直不曾变过,但萧祁墨对她的爱也让她难以放下,那是一份与祁颂势均力敌,完全不输于他的爱。
这让她如何选择?
“祁颂。”她终于再次出声:“这段时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开心吗?我以为你已经不介意了。”
背对着她的人蹙了蹙眉,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愤怒地反问道:“三个人?嗬,你竟然会觉得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很开心?卜幼莹,你是不是被他那些有违人伦的想法给洗脑了?”
虽然他说话很难听,但这个观点确实听起来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至少正常人都会觉得她疯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所以她也并不恼,只是继续说:“可是人伦是人定义的,道德也只是人为定义的,为何一件事情人可以将它定义为坏,但另一个人却不能将它定义为好呢?而且我也并未违反任何律法呀。”
萧祁颂听了她这番话简直大为震惊,路也不走了,小心将她放下来。
随后直视着她反驳道:“人们定义道德和律法就是用来约束人性的,你既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应该遵循这里的规则。当然,你若实在不想遵循那也可以,但至少别伤害他人。”
“可是我没有伤害别人啊。”
“你伤害我了!”
他无法控制地提高声量,话一落地,便堵得卜幼莹无话可说。
两人对视斯须,卜幼莹先低下了头,小声喃喃:“好吧,你觉得三个人一起生活对你是伤害,那我就不提了嘛,别凶我。”
“我不是凶……他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于是只道:“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说完,又将她重新背到背上,继续往前行进。
方才的一番对话让两人此时都不大愉快,因此谁也没说话,只沉默地往前走着。
但一炷香后,卜幼莹便注意到他的脖颈处流了许多汗,不禁紧张起来:“祁颂,你是不是身体开始不舒服了?快放我下来。”
她凑近到他脸庞,果然看见他的额头已布满密汗,正顺着脸颊淌下来。
“我没事。”他依旧往前走着,“再坚持一会便能走出这片森林了,我来时记了路。”
“都什么时候了?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焦急地锤了两拳他的肩膀。
这么冷的天,他将自己唯一的大氅给了她,身体底子又有所损伤,最关键的是,他寻找自己想必花了不少时间,一直到此时此刻他都不曾休息过,这会儿肯定是又冷又累,只怕已经是精疲力竭。
可他依旧沉默着不放手,卜幼莹急得不行,又不敢真下重手弄疼他,只能在他背上大幅度地扭动,边扭边喊着让他放自己下来。
萧祁颂这个人比她还执拗,任她如何乱动,他也绝不放手,往上颠了一下便继续背着她前行。
意识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时,她登时便哭了出来,还没消肿的眼睛再次落下眼泪。:
“为什么?你不是要忘了我吗?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祁颂,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你放我下来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得活。”他终于开口,“你得好好活着,无论你选择谁,都要好好活着。”
卜幼莹哭得更厉害了,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与他脸颊贴着脸颊,声音哽咽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一直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没关系。”他张了张唇,声音有气无力,“我很快……便能忘记了。”
话音刚落,颀长的身躯顿时倒在了雪地里。
“祁颂!”
她瞳孔震颤,急忙爬起来跪在他身边,将他的身子抱进怀里,“祁颂,你不能睡!你不能睡听见没有?!”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没入织物里。
怀里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无一丝血色,裸露出来的肌肤哪哪儿都是冰凉的,连吐出来的气息也无半分温度。
他看着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的卜幼莹,费力抬起手抹去她的眼泪,扯了扯唇:“别哭,我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让我休息一会儿吧,阿莹,我一定带你走出这里。”
她哭着摇头:“不,我要和你一起留在这儿,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萧祁颂怔愣了好久,半阖的眸子里有点点星光在流动,随即扯了扯唇,用极轻的声音回她——
“好。”
尾音坠地,远处几束火光亮起,在她看见希望后激动的声音里。
萧祁颂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
卜幼莹睁开双眼时, 意识还未完全回归,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如何晕过去的。
只依稀记得,当时她抱着晕倒的祁颂, 向远处的火光大声呼救, 喊得声嘶力竭。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再然后, 她便失去了意识。
卜幼莹坐起身,还未来得及察看周围的环境, 便听见有人推开了门。
是未央。
“小姐, 你醒了。”未央坐在床沿, 端了一杯热水给她。
她有些讶异:“未央?是你。”
“是我,小姐。”
“我不是在做梦吧?”
未央笑了笑,拿起她的手捏了自己一把:“小姐,你不是在做梦, 太子殿下派人找到了您, 将您带了回来, 您现在正在东宫呢。”
“东宫?”卜幼莹愣了一愣, 视线从她脸上移至屋内。
这熟悉的陈设, 的确是东宫没错。
可是她怎么会回到东宫呢?
她突然想到什么, 倏地睁大眼眸, 一把抓住未央的手臂,急切询问:“祁颂呢?只有我回来吗?祁颂呢?”
“小姐您别担心。”未央连忙安抚道:“二殿下也在东宫呢,太子殿下怕您醒来要去找他,便令人将他安置在了东宫,只不过他此时还未醒来.欸, 小姐!”
卜幼莹无心继续听下去,她立即下床穿鞋, 连外袍都没穿便往外跑。
未央赶忙拿了件厚厚的狐裘跟上去。
她来之前,没想过萧祁颂的屋子里会有这么多人,毕竟她的屋子里只有她和未央。
但祁颂的屋子里却站了两位御医、几名侍奉的宫人、以及皇后、和面色沉重的萧祁墨。
萧祁墨在这里倒是让她有些吃惊。
看着屋内一众严肃的面庞,卜幼莹的心悄然提了上去,怔怔望着床上昏睡的人。
“阿莹,你醒啦。”萧祁墨立即上前,接过未央手里的狐裘给她披上。
卜幼莹并未回应他,视线只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祁颂,缓步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面容也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可依旧稍显憔悴,一双手在如此温暖的屋子里,也仍然冰凉凉的。
她坐在床沿,问道:“周御医,祁颂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他身子出什么问题了?”
“回卜小姐,二殿下.”
“咳咳。”一旁的汤后突然打断周御医。
接着使了个眼色,除了太子之外,周围人便接连退了出去。
汤后原本也想让萧祁墨离开,但他不为所动,似乎是上次的事情让他长了记性,怕自己的母亲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便坚持留在屋内。
他一直是个有主见的,汤后命令不动他,只好作罢。
随后看向卜幼莹,叹了声气:“莹儿,祁颂为你试药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他身体底子本就有损,这次又为了寻你,冒着风雪满森林地跑,近二十个时辰没合眼。御医说,他本来已经养好了些,只要日后再继续养着,不出一年身体便能恢复至以前的状态,可现在.”
汤后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卜幼莹自始至终握着他的手,仅是从那双冰凉的手心便能感觉到,他的健康状况一定更严重了。
内疚如海水一般包裹着她,她很想哭,但此时的双眼已经干涩得挤不出泪来,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浮在眼中。
她张了张唇:“娘娘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吧。”
既然她如此说了,汤后便也不再顾忌,当着萧祁墨的面直言道:“莹儿,上次是伯母不对,不该偏听一面之词冤枉你。但你既然做出了选择,便不要再以任何名义与祁颂有所联系了吧,这样无论是对祁颂,还是对祁墨,都不公平,不是吗?”
卜幼莹还未回应,她接着又说:“我知道我家这个小的爱你爱到愿意付出生命,但我是个做母亲的,我愿意看见我儿子为了你去死吗?请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莹儿,你大发慈悲让祁颂彻底死心吧,不要再给他希望了,算伯母求你了。”
她说完便起身要给卜幼莹跪下。
萧祁墨立即扶住母亲,不禁眉间紧蹙:“母后,你这是做什么?”
“儿啊。”汤后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老泪纵横,“你难道也希望你未来的妻子心里一直有旁人吗?他是你的亲弟弟,就当怜惜你弟弟性命,帮母亲劝劝莹儿吧,好吗?”
“母后,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的。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便喊来了外面待命的宫女,命她扶皇后回昭仁殿。
宫女领命,正要上前搀扶,忽听卜幼莹开了口:“等等。”
她起身,缓步行至汤后面前。
神色冷静,却又决然。
随后屈膝福礼,淡声吐出:“伯母,您说的没错,我对谁都不公平,既连累了祁颂,也让祁墨心中不悦。但有一点,您搞错了。”
卜幼莹转移目光,看向了萧祁墨。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自认为自己十分了解阿莹,但此刻,他却看不懂她这道眼神。
须臾,她看回汤后,接着道:“那时我只是说,希望您惩戒恶意揣测之人,却并未回复您我做了选择。事实上,我从来不曾做过任何选择。”
“你这是何意?”汤后不解。
可一旁的萧祁墨却猛地一震,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上前阻止道:“阿莹,母后今日累了,还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你刚从雪地里出来,也需要好好休息,未央——”
“祁墨。”卜幼莹打断他,“我必须要说。”
“我不许!”一向从容的萧祁墨在此时彻底失去了理智。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他又换回之前的模样,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柔声道:“阿莹,听话,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汤后看着眼前奇怪的二人,面露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墨儿,你为何要阻止她,有什么不能告诉母后的?”
“不是不能告诉您。”卜幼莹看向她,“是祁墨自己不想听。我想说的是,之前我不曾做过选择,但现在.”
“够了!”萧祁墨突然吼出一声。
汤后被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惯常温文尔雅的儿子,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但她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被萧祁墨唤来几位宫女,强行将她送出了东宫。
卜幼莹似是已经料到自己不可能完整说完,因此对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火气,也并未感到吃惊。
汤后离开后,萧祁墨一言不发地带她走出萧祁颂的房间,一路屏退了东宫所有的下人,直到将她带回寝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她始终平静地看着他。
萧祁墨面对着房门,沉默片刻,徐徐转身。
一双眸子似死水一般看着她,沉声问道:“就因为他为你试药吗?”
她没说话。
“那碗药我也想试的,是他抢了先!”他几步并作两步跨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阿莹,我也可以为你试药的,我什么都愿意的,我求求你,不要说,不要说好不好?”
卜幼莹眸底漫着几许怜惜,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我嘴上不说,心里也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不想听!”他倏然吼了出来,然后又立马将她拥入怀中,“阿莹,我求你,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别丢下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怀中人叹了声气,并未拒绝他的拥抱,只道:“祁墨,我不是因为他为我试药才选择他,我早该做出一个选择了,否则,如今也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你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能接受了。祁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也该由我来终止了。”
“那你为何不能选择我呢?”
萧祁墨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弯腰直视:“我也爱你啊,我对你的爱不输给任何人,你为何不能选择我?”
卜幼莹沉默了。
她低垂着眸,一言不发。
正当他以为她有所动摇时,她忽然轻声开口:“我没办法选择你。”
他登时心中一紧:“为什么?”
“祁墨,我曾经与你说过,祁颂于我而言不仅是年少时的恋人,他更是我的亲人,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无论放弃谁,都不会放弃他的,你能割去你身体的一部分吗?”
“我能!”
“但我不能!”
她坚定地看着对方:“我不能割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做不到,我怕疼,也不想割去。”
“那我呢?你就忍心割去我吗?!放弃我你的心里难道就不疼了吗?!”萧祁墨越说越激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疼,但是没那么疼。”卜幼莹顿了顿,似乎很不想说出下面这句话,但却又不得不说。
于是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祁墨,说白了,我爱你,但.我更爱祁颂。”
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如坠深渊,砸得粉身碎骨。
哪哪都疼,可.
又哪哪都感觉不到疼。
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此时此刻仿佛正在滴血的心脏,不疼,却让他喘不过气,似乎下一刻便要闷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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