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看向未央,后者正想说明方才发生了何事,却听卜幼莹倏忽唤了一声祁墨。
“嗯?怎么了?”
她抬眸直视着他,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
卜幼莹的决定让萧祁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慌乱。
他开始意识到, 她想往外飞,想飞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却只能待在这里, 他无法与她一同飞翔。
“阿莹, 你要抛弃我吗?”他无助地看着她, 像往常一样, 乞求她的一丝怜悯。
他的阿莹最是心软了,只要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样, 她就一定会向自己妥协的。
可他显然料错了她此刻的决心。
卜幼莹抬眸直视于他, 坚定道:“祁墨, 我不是要跟祁颂一起走,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本就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去处。但既然我答应了你与你成婚,所以还是先同你说一声, 希望你能理解我。”
萧祁墨没想到她这次会如此坚定, 张了张唇, 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阻止她吗?可如此只会令他们关系恶化, 他不希望阿莹待在自己身边是以仇恨他的态度。
可他又实在无法放她离开, 她怎么能离开呢?她走了, 自己怎么办?这个婚约还能履行吗?
一向善于言谈的萧祁墨, 却在这一刻感到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是看气氛不对劲,未央赶紧出来解释道:“殿下,小姐她是今日受了刺激才会如此。”
他眉间一蹙:“受了刺激?”
“是的。”未央迅速将方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萧祁墨听完,心下竟暗暗松了口气。
还以为阿莹是因为祁颂昨日那番话, 才想离开自己,原来不是, 她只是受流言纷扰,才想离开这座皇城而已。
如此便好办了。
他浅浅扬唇,面上恢复往日一派沉稳温柔的模样,牵起她的手道:“阿莹,那些奴婢我会好好教训的,保证不让她们再往外传出一句,你且放心。”
“那又如何?”卜幼莹倏然甩开他的手,眉眼间漾起一丝怒意,“她们都已经知道了,往不往外传有什么区别?将来她们看见我时,指不定心里如何想我呢。再说,她们关起门来私底下谈论,你也能知道吗?”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坐下,继续说:“流言就像之前的传染病一样,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悄无声息地传染了许多人,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彻底根除。你看现在,上京城里不还有一些人在生着那病吗?”
萧祁墨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她离开这里的意愿如此强烈,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烦躁的模样,平日里她连脾气都很少发,但今日.
他暗暗握拳,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后,走到她面前蹲下。
弯着眼眸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柔声提议道:“那不如这样,穆怀山有一座行宫,阿莹若是愿意可以先搬去那里居住,待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已经平息后,我再接你回来,好吗?”
闻言,卜幼莹眼底的烦躁顿时消失许多。
他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不错,她原本是想着出宫,住回自己的相府,那间宅子一直被陛下保留着,并未赐给旁人居住。
但他既然提议搬去穆怀山的行宫,那自然比相府更好,因为那里离上京城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她当然是要选择更远的那个。
离得越远越好。
况且,萧祁墨能答应自己,愿意退让一步已经不错,她若是直接表明自己不想再回去,恐怕他连这个提议也要收回了。
想罢,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好,那就搬去行宫吧。”
萧祁墨也笑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那座行宫离皇城较远,但到底是天家地盘,她既然愿意住在那里,便说明她厌恶的是流言,而不是皇家。
那也就是说,今后接她回来应当很顺利,与他成婚,想必应该也是顺利的。
如此想着,两人便达成了共识,明日一早便送她出宫。
这次出宫卜幼莹带上了邢遇和未央,萧祁墨本想亲自送她过去,但她说此次路程太远,加上休息时间,一来一回怎么着都要三四日。
他是太子,不好请假这么多日,更何况若只是为了送她这个原因而请假,恐怕朝臣们会有所不满。
她可不想担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于是便劝说萧祁墨留在了皇宫,由邢遇护送自己。
马车驶离宫门的那一刻,卜幼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身上所有枷锁都在那刻落了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自己。
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坐在马车里的她,回头看着愈来愈小的皇宫,唇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真希望永远别回来啊。
虽然不清楚未来该如何,但她也懒得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自己已经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她过好眼下就可以了。
马车很快穿过了城门,彻底将整座上京城甩在了身后。
可刚驶离没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萧祁颂骑马赶上了他们的马车,伸手敲了敲外部。
卜幼莹掀开帷裳,看见来人有些惊讶:“祁颂?你怎么过来了?”
他坐在马背上,与行驶的马车一同前行,笑着回道:“当然是来送你啊,我又不用像他那样日日上朝。”
这倒确实,他上不上朝,请不请假,根本没有大臣会关注。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并未拒绝:“那你骑马小心些,眼睛看路,别看我。”
“知道啦。”他漾着笑意,将视线看向了前方。
马车继续行驶。
穆怀山在上京城的北方边界处,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极佳,因此前朝时期便在那里建造了一座行宫,皇族们偶尔会被那里度假。
听说那里的初雪都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早些,穆怀山下完雪的一周后,皇城里才会下雪。
卜幼莹对此很是期待,刚好她离开皇城时已是夏末,只要再等一个秋季,便能见到雪了。
这两日的路途不算颠簸,他们行驶得慢,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因此去掉休息时间,他们花了四十八个时辰才到达了穆怀山。
这座行宫里只有六位宫人,其中两位宦官,四位宫女。许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们将行宫上下打扫得非常干净。
卜幼莹一行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萧祁颂并不着急回皇城,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与卜幼莹单独相处,他决定在此处多留几日。
这座行宫与皇宫比起来自然算不上大,但也是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辰,卜幼莹才把它逛完。
之后几日他们又去了周围风景不错的地方,听说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于是这晚,卜幼莹便拉着未央一起来泡温泉。
自从住进这里,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相比之下,未央倒是时不时面露担忧。
她看着卜幼莹高高兴兴地哼着曲子,一边给她抹上皂角,一边出声问道:“小姐,您打算何时回去啊?”
曲子停了下来,卜幼莹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下已快秋季,奴婢只是担心若是住得久了,便只能冬日里与太子殿下成亲,那时婚礼不好举办。”
未央旁敲侧击的话让她有些不悦,撇了撇嘴,模棱两可地说:“看心情吧,此处风景甚好,我们想去哪就去哪,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回道。
卜幼莹倏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浅浅笑着:“但你在此处可以不用把自己当作一个下人,没人会管你,更没有人会说你不守规矩。”
未央愣了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
“对了,你知道我以前有个贴身婢女叫春雪吗?”卜幼莹忽然问道。
她摇了摇头:“当初殿下只是派奴婢来您身边伺候,并未同奴婢说其他的事情。”
“说不说也无所谓了,春雪是小时候阿娘买来陪在我身边的,与我一同长大,我一直当她是姐妹,从未把她当过下人,你也可以这样与我相处啊。”
“……未央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若是让太子知……
“他不会知道的。”卜幼莹打断道。
她拿走未央手里的皂角,将她身子转过去,也给她的背抹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况且,就算他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他罚你,只要你不背叛我。”
未央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身子略微有些僵硬。可她清楚,自己心里对这番话是有些期待的。
她从未有过朋友,更别说什么姐妹,她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完成殿下给她的任务。
殿下让她伺候保护卜幼莹,自己便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她,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至于做不做朋友,她从未想过,不过既然殿下没有说过不可以,那便是可以吧。
想罢,她并未拒绝卜幼莹方才那番话,两人像寻常姐妹那般一起沐浴,互相清洗。
直到夜色渐深,她们这才穿好衣服离开了温泉。
自从住进这座行宫后,卜幼莹便不用邢遇和未央守在自己门外了,她赐予了他们房间,让他们每晚都回自己的房间歇息。
此刻卜幼莹正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歇下,却不想她刚迈进房门,便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回来得这么慢,我都以为你要被山林野怪吃了。”萧祁颂不满地在她耳旁嘟囔。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吓我的理由吗?”
“谁吓你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吐出:“我只是想你了才过来的。”
卜幼莹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回他:“可我们这几日不是日日都见面吗?”
他跟在后面:“那也不妨碍我想你啊,还是说……你不喜欢?”
不等她回答,他立马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走。”说罢,直接转身便往外走,一句废话都不带说的。
“诶。”他赶忙上前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好端端的为何又生气了?我这回可没惹你。”
萧祁颂蹙着眉,嘴唇紧闭并不搭话。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些生气,只是见她对自己的想念并无任何特殊反应,心里一下子就窜上了一股火气。
“我不喜欢那句话。”他说。
“哪句话?”
“就是你反问我,我们不是日日都见面吗那句话。”
卜幼莹不解:“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们的确日日都见面,不是吗?”
他蓦地转身看向她,因她这句话,刚按下去的情绪倏然又窜了上来。
不由得语气激动道:“每日都见面便不能想念吗?阿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只要我说我想你,你便会回复我同样的话,还会安抚我的情绪。可为何自从你生了一次病之后,就变了这么多?”
卜幼莹垂下眼眸,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低声回道:“祁颂,不是我变了,是我想通了。”
“何意?”
她叹了声气:“我现在只想让自己快乐,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萧祁颂微微愣住,张了张唇:“我也不重要吗?”
“不是你不重要,你对我当然很重要,但现在我不想考虑那么多的事情,我觉得很累。我只想让自己每天过得快乐一点,这段时日我们住在这里很开心不是吗?祁颂,你不想看到我开心吗?”
“当然不是!”他立即反驳,“你开心我自然也会开心,可以这样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总得面对吧?”
卜幼莹有些烦躁了:“一定要面对吗?你一定要在此时此刻跟我谈论这些吗?我从那座牢笼里出来,不是为了走进另一座牢笼的,我为何就不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享受当下呢?”
萧祁颂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冷言道:“你出去吧,我今日想一个人待着。”
“阿莹,我不……
“萧祁颂,我说了我今日不想谈论这些,为何现在连你也不尊重我了?”
她喊了他大名。
萧祁颂不是木头,自然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异常烦躁,但他却无法理解,为何不能谈论这些事,为何一提到这些事她就烦躁?
若她心里只有自己,又怎会因为自己想寻求她的承诺而烦躁呢?
除非……她是陷入了令她十分纠结的关系当中,因为无法选择而感到烦躁。
此刻他很想张嘴问问卜幼莹,问她是否欺骗了自己,问她是否对萧祁墨动了真心,又或者是已经爱上了他。
可他站在原地静默半晌,终究是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打心底里,不敢得知答案。
卜幼莹醒来时,萧祁颂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如往常端着水盆进来服侍她洗漱。
自从住进这里,未央的活便被他全包了,甚至他服侍卜幼莹时比未央还要细致。
今日他依旧伺候着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卜幼莹悄然瞧了一眼他的脸色,很正常,不像是生了隔夜气的样子。
看着他这般模样,她心里不免漫起几分愧疚,于是冲他笑道:“祁颂,我听说果园里的果子熟了,我们等会儿去摘果子好不好?”
他牵了牵嘴角,回了声好。
洗漱完毕后,趁着日头不高,二人便挎着果篮去了行宫里的一处果园。
她特地没带邢遇和未央,为的就是让萧祁颂心里舒服些,好好哄哄他。
昨日她的情绪确实有些过分了,现在想想,其实他也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自己不应该对他那么烦躁不耐,应当好好同他说话的。
于是趁着摘果子的间隙,她便出声说道:“祁颂,昨日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他看着正在采摘的那颗果子,声音不冷不淡:“阿莹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以后什么都不提了。”
“什么事情?”
萧祁颂将摘下来的果子放进她的果篮里,直视着她道:“答应我,无论何种境况,我都不是你会抛弃的那一个。”
卜幼莹怔住,心脏止不住砰砰加速。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经知道自己对祁墨……
还是说他其实不知道,只是心里怀疑,所以故意用这种话来套自己的话?
不行,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不能轻易回答他。
“……卜幼莹移开视线,神情明显有些慌乱,“我听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你又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我自然不会与你断绝关系。”
“阿莹听不明白吗?”他高大的身躯靠近一步。
她感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这让她喉间发涩,不自觉吞咽一口。
但没想到,他只是轻飘飘吐出一句:“听不明白就算了。”
他们初到行宫时已经是夏末, 在行宫住了十日之久便迎来了秋季。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那日萧祁颂说听不明白就算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
卜幼莹回到了最初那段开心的日子, 每日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出去就出去, 想去街上逛就去街上逛。
没有人再去管她, 也没有人再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更没有人去传播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她觉得这段日子, 是赐婚圣旨送到他家以来, 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日。有时甚至会想,要是永远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可有些事情她总归是要面对的,有些人,她也是必须要见的, 比如萧祁墨。
秋季过了一月时, 这座行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时卜幼莹正在与萧祁颂打闹, 正玩得开心时,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事让阿莹如此开心?”
二人齐齐望去, 卜幼莹在看见来人的刹那, 笑容顿时僵住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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