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祁墨嘴上说着让她给自己请罪,可自己明明已经宽恕了她,她却不敢起,而萧祁墨也用一副笑脸无视了自己的决定。
方才也是如此,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为难祁颂,可却当着他的面故意用语言和动作去刺激他。
偏偏事后总喜欢摆出一副盈盈浅笑的模样,让这旁人都以为他对自己有多温柔体贴。她若是表现出抗拒,倒成了她不知好歹。
如此一想,本就心情不佳的她现下更是燃起了一团无名火。
她朝那位姑姑径直走过去,语气冷硬:“起来。”
对方意识渐退,见她过来,仍旧勉强挺直脊背,声音虚弱无力地回道:“奴婢不敢擅自起身。”
“何为擅自?你是向我请罪,我既饶恕了你的罪过你为何不起?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借住在此的人,没资格决定你有罪无罪?”
话音甫落,掌事姑姑立即匍匐在地:“奴婢不敢!”
卜幼莹懒得再与她多言,直截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起不起?”
“奴,奴……
她正为难,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姐让你起来,为何犹犹豫豫?”
卜幼莹回头,便见萧祁墨微笑着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好些日子没见的萧芸沐。
地上跪着的人连忙挺直脊背,意识回笼,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你还不起?”他道。
她一怔,立即站了起来,忍着膝盖的酸痛踉跄了几步。
又听他说退下去,这才松了口气,拖着步子离开了庭院。
卜幼莹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好脸色,可当着萧芸沐的面又不好太明显,便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笑着问道:“芸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芸沐上前牵过她的手,满眼喜悦:“幼莹姐姐,啊不,现在要叫嫂嫂啦。”
她勉强笑了笑:“芸沐,还是同以前一样唤我吧,我现在还只是卜幼莹。”
“好吧。”她道,“姐姐,你上次说把邢遇带来教我骑射的,他现在在哪儿呀?”说着,便伸长脖子朝屋顶望去。
卜幼莹闻言一愣,自己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昨日邢遇将自己带回相府后便被爹爹召了回去,因是成亲之日,不方便让他再跟着自己,爹爹便将他留下,现下应当还在相府。
于是她告诉了萧芸沐。
后者一听,兴奋的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啊—,我还以为今日能看见他呢。”
一旁的萧祁墨笑着打趣儿:“看来阿芸这是情窦初开了。”
“哪有!”她脸颊微红,羞怯地瞪了他一眼,“哥哥就知道取笑我,姐姐,你看他呀。”
卜幼莹牵起唇角,不作回应,只说:“我后日要回家,届时我同父亲提一下,他若同意,我便再将邢遇带过来。”
“好耶!”
一听又能见到他,萧芸沐高兴地用力抱了她一下,而后道:“那我便不打扰哥哥姐姐啦,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走啦。”
说完,便带着侍女又蹦又跳地离开了庭院。
萧芸沐的身影消失后,卜幼莹的勉强维持的笑容也跟着烟消云散。
她看了萧祁墨一眼,什么也没说。
毕竟庭院里边还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同他提起今日之事,于是径直走向了屋内。
萧祁墨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自觉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进去。
咔一声,推拉的房门紧闭。
“……她才刚起了个头,背后忽然压上来一股重量,一双紧实的手臂圈在她腰间。
他下颌抵着她的肩,温热的呼吸吐在她颈窝上,嗓音轻软:“阿莹,我错了。”
萧祁墨听话地松开手, 直起了身。
而后看着眼前人转过来,对他说:“你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他很清楚,她说的是午膳时候的事。
于是弯唇苦笑了声:“阿莹这是明知故问。”
当然是因为嫉妒。
她确实心知肚明, 便偏首移开眼神, 道:“我说过了, 我已经和他彻底分手, 你没有必要再去刺激他。”
萧祁墨向前一步,抚着她的脸, 让她看向自己:“可你现在, 不是正在维护他吗?你考虑他的心情, 可我也想让你考虑我的心情。”
“我与他未曾对视过一眼,如何没考虑你的心情?”她蹙眉,眸中漫起几分不悦。
这场婚事里唯一的受害者便是祁颂。
甚至连她自己也算不上受害者。她负了他,对不起他, 本就对他心怀愧疚, 自然不想看见他被萧祁墨故意刺激。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萧祁墨见她似乎怒意更甚了一分, 于是换了副清风般的笑容, 耐心安抚:“好, 是我做错了。我保证, 下次一定注意。”
卜幼莹已经不大相信他说的话了。
昨夜说只要一点点位置的是他, 说不介意的也是他,可今日违背承诺,故意刺激祁颂的也是他。
她转身寻了把椅子,背对着他坐下,道:“太子殿下,看完介文加Qq裙八1死叭1流酒流散 我觉得有些事情昨日可能没有说清楚,我想再说清楚一些。”
萧祁墨没有回应。
她说完, 并未听见身后有任何响动,正疑惑回首,身后倏忽传来脚步声。
接着下一瞬,她便被抱起坐在了桌面上。
他双臂撑在她身旁,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玉面离她极近,嗓音低沉道:“说吧。不要背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
卜幼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心里竟不自觉打起鼓来。
“我下去说。”她推了推他的胸膛,没推动。
眼前的萧祁墨又变回了她熟知的模样,表面云淡风轻、随和温厚,实则冷寂孤傲,控制欲极强。
她不否认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真的,可他对自己的喜欢,却总在不经意中让她感到压抑。
卜幼莹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了声气:“祁墨哥……
眼前人一怔,还没来得及为重新叫回的称呼而感到高兴,便听她接着说:“你不懂如何爱人。”
他眉间一皱:“何意?”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先提起了祁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祁颂鲁莽冲动,不是个能堪大任的人,我不否认他的确没有你理智稳重,可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他吗?”
桌上摆放的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白烟,萧祁墨眼帘微垂,心似乎一点一点在往下坠。
半晌,他道:“为何?”
卜幼莹提起这个,并非是想故意刺激他,见他情绪低落,便学着他的动作,抚上他的脸与自己平视。
而后柔声细语地吐字:“因为他尊重我。”
萧祁墨微怔:“尊重?”
就这么简单吗?
她点点头,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又道:“尊重一个人看着简单,其实很难的。祁墨哥哥,你习惯了掌控所有事情,所以对我,你也下意识会如此。比如今日出门前,我明明饶恕了那位女使,可你依旧让她跪着。既然如此,那她应该向你请罪才对,而不是跪到我门前来请求我的饶恕。”
闻言,他张了张嘴解释:“可昨日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你也不会难受那么久。”
卜幼莹再次叹了口气:“她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你让她来向我请罪,说明你将饶恕的权利交给了我,那无论我如何选择,你都应该尊重才对。”
“这样……他眉梢轻挑,似乎在消化她说的这些。
他的确习惯了掌控一切,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超出他的控制,若一旦有,便会让他感到焦躁不安。
就像那日祁颂带走她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自然也不会让人或事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只是没想到,阿莹会对此感到反感。
见他真的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卜幼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于是戳了戳他的肩:“你先放我下来吧。”
这种姿势怪羞耻的。
萧祁墨收回了禁锢在她两旁的手臂,可就在她准备跳下来时,又蓦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他直视着她,没什么表情:“就这么说话吧,仰着头容易累。”
“.”那倒确实。
没了过近的距离,她的不自在少了许多,便干脆坐在桌上继续平视着他,将一开始的话题捡了回来。
“还有一些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当同你说清楚。”
“你说,我听着。”
他并未松开她的手,虚虚握在掌心。
其实不用想也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听来定又让人伤心,好在她并不躲避手上的接触,至少让他心里有了些微慰藉。
卜幼莹垂眸沉吟了会儿,而后抬眼,神色认真道:“我昨日同你说过,我一时半会忘不了他。我爱他,这份爱不是三两日便能消失的,也许.好几年都不可能消失。但是我与他分手前已经说好,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所以,你不必再像今日这般。”
果然,是令人伤心的话。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嗯了声:“好,我知道了。”
“还有。”她继续道:“圣旨无法改变这我知道,所以日后等我们真成了夫妻,我无法与你做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但也不是做相敬如宾,仿佛不熟的夫妻,而是.”
她顿了下,斟酌着如何用委婉的话语来说。
但萧祁墨直接替她补上了后面的话。
他垂眸苦笑了声:“而是做搭伙过日子的寻常夫妻?”
卜幼莹微愣了瞬,缓缓点头。
这的确是她的意思。
这世间大部分的夫妻,都是中间这种。没有前者那般恩爱两不疑,也没有后者那般表面和谐实则生疏。
大家只是刚好寻到一个适合一起过日子的人,说爱,也有;说很爱,却没那么多。
刚好符合萧祁墨想要的“一点点位置”。
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他好像.不太满意。
卜幼莹看着面前垂眸沉思的人,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停了,眼帘半阖,发呆似的望着某处。
她竟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感知到了一丝落寞。
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心底某处倏然软了一块。
“祁墨哥哥,我.”她本想说,自己已经在努力接受了,但最多只能做到如此。
可萧祁墨却猝然抬眸,冲她扬唇笑了笑:“如此也好,阿莹愿意与我相处已经很好。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慢慢来就好。”
他的笑容一向是最柔和的,此时也一样,但.她却莫名觉得,那笑里也不全是柔和。
至于具体有什么,她说不清。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随后她也弯了弯唇:“那你放我下来吧,昨日没睡好,我想再去午憩一会儿。”
“好。”说完,他并未让开,而是在一声惊呼下将她抱起来,径直往内室走去。
卜幼莹被他这动作着实吓了一跳,搂着他脖颈,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还是不太习惯与他如此亲密,可.
她说过,自己会试着接受的。
萧祁墨将她轻轻放上床榻,接着在她微微睁大的眼眸中,自己也躺了上去。
卜幼莹顿时身子一僵,惊愕地看着他:“你,你干什么?”
“陪你睡一会儿。”说完又补充道:“昨夜我也睡得很晚。”
若只有前一句话她还能拒绝,可他又故意补充了后半句。
仿佛在提醒自己,昨夜他可是因为自己误饮了合卺酒,才闹到那么晚迟迟未睡的。
好吧,这下没法拒绝了。
卜幼莹抿抿唇,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顷刻,背后贴上来温热的胸膛。
他自后拥着她,手臂轻搭在腰间,另一只则穿过颈下,勾住她放在脸旁的手指尖。
身后的呼吸平稳,可她的呼吸却乱了。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但仅仅只是身体相贴,传来的温度就已经足够让她心慌意乱。
她的手心不自觉浸出了一层汗,连着指尖也略带一些湿意。
身后人动了动,声音里裹着一丝困倦:“热吗?”
她摇摇头,又很快点点头。
萧祁墨低低的笑了声:“别紧张,是真的困了。今日起得早,就睡了一个多时辰,我补一会儿觉,不会对你如何。”
他的语气里的确带有疲惫委顿。
想想昨夜确实闹得很晚,他每日又有公事在身,翌日定是要早起的,确实睡不了多久。
于是她不再动作,紧张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沉睡而逐渐放松。
萧祁墨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鼻子呼气的声音,只能从他胸膛前的起伏感受出他已经睡着了。
卜幼莹的目光落在与她相握的手上。
她一直觉得他的手很好看,不对,是极好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天生就是拿笔的手。青筋遍布在手背上,宛若一条条交错相汇的长河。别人的也许是狰狞,但他的,却是优雅平静。
看着看着,她也有些困了,今日的乏累一起涌上来,眼皮子很快便耷拉下去。
临睡前,她不自觉曲了曲手指,小手躺在他的大掌上,与他十指相扣。
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已是临近天黑之时。
萧祁墨已不在身旁,她这一觉睡了好久,不过总算睡饱了,于是伸了个懒腰起床准备去觅食。
唤来春雪简单漱了个口,正要命她去准备晚膳,却听她说萧祁墨已经备好晚膳在主殿等着了。
她微愣,“他还没吃吗?”
这都已经要天黑了,他应该日落时便吃了才对。
春雪回道:“殿下说想与您一同用膳,便吩咐了厨房先不用做,等您醒了再做。”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迈出房门,迎面而来的空气格外清新,伴随着花草沐浴过后的芬芳,一齐钻入她的嗅觉。
她看了眼尚余潮湿的石子路,问:“我午憩时下过雨了吗?”
春雪颔首,说下了场阵雨。
卜幼莹扬唇,心情像翘起的书页一角。
她不是个喜欢下雨的人,但却尤爱春雨,下过一场后空气里处处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
还有她最喜欢的树木香。
带着好心情来到主殿后,见萧祁墨正拿着一本劄子等在桌前,她坐到身旁,柔声道:“其实你不用特地等我,若是我醒得更迟,你岂不是现在还要饿着肚子。”
“没关系。”他放下劄子浅浅笑着,“等你的时候我还不饿,况且,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他喜欢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做所有日常的小事。
卜幼莹没再劝他,她说过,自己会尝试接受他,这其中包括了他所有的爱意与示好。
今日饱睡一顿,又下了场春雪,现下又吃完一餐美食,愉悦不免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心情极好,便主动提出与他一起去散步消食。
可惜,被他拒绝。
她难得主动一次,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可近日天下不太平,四地皆有反贼揭竿而起,虽然几乎都是小打小闹,但偏偏又碰上南边发生洪涝,因此要处理的事情便多了些。
他略带愧意的说了声抱歉,解释道:“明日一早我便得上交治洪的劄子,今日不能陪你一起散步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桃子酒,我前些日让人做了一罐,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喝一杯,好吗?”
原本略略失落的卜幼莹一听说有桃子酒,杏眸即刻亮了起来,忙点了点头。
萧祁墨也展颜一笑,随后凑近,嘴唇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触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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