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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双枝(鹭清)


鼻尖蓦地有些酸涩。
她埋首在他怀里,眨了眨湿热的眸:“祁颂,谢谢你。这世上除了爹爹阿娘以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谢什么。”少年郎轻笑了声,“对你好是应该的,我还要对你更好最好天下第一好,好让你离不开我。”
甜言蜜语总是能让人心情极好的,卜幼莹也不例外,恍若吃了上京城最甜的果子蜜饯,眉眼都舒展开来。
“就你油嘴滑舌。”嘴上虽如此说,但一双藕臂却将他腰身圈得更紧了些。
本想相拥惬意一会儿,可未曾想她方说完,萧祁颂忽地松开了她,黑亮的眸子分外认真。
“我不是油嘴滑舌,我很认真的,我.”他低垂着眼,眉头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她问。
握着她肩膀的手落了下去,萧祁颂稍稍侧身。
纠结了半晌,低声道:“我.我不知为何,这两日心里总不踏实,我总感觉.你会离开我。”
“怎么会呢?”卜幼莹刚问出口,脑中旋即想起来白日之事。
他误会了自己与萧祁墨,且这并非第一次。
上次她去关心萧祁墨的伤势,他也同她说过,不喜她离别的男人太近。
难道,他这是因为太没安全感了吗?
萧祁颂眉间沉了几分,微微撅起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万一.万一若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或者,没那么喜欢我了。又或者,你喜欢上别人该怎么办?”
话落,她倏忽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多假设,你这是杞人忧天了。”
“我不是。”他转身看向她,脸上神情越发不高兴了,“这些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你为何不跟我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我说的都不会发生啊。”
卜幼莹笑起来,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这些本来就不会发生啊,担心这些不存在的做什么。祁颂,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介意白日的事情啊?”
他沉默须臾,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仍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她小叹了口气,“祁颂,你与祁墨哥哥是亲兄弟,是世上最亲的人,你本就不该如此想他,你当时不是听进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别扭上了?”
“我是听进去了,可我.”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明明兄长与阿莹的相处看起来十分正常,他的关心也无非是出于青梅竹马的情义,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只是来自于直觉,并无任何依据,因此他实在不知如何同阿莹解释。
卜幼莹看着他纠结别扭的样子,便捧着他的脸与自己对视,好声好气哄道:“好啦,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保证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乖,你听我的,夜宴结束后去跟你哥道个歉,好不好?”
他瞳仁左移,不大情愿。
“你要是不去道歉的话,那我以后也不会理你了。”她放下手,抱着双臂背过身去。
没办法,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好答应下来:“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闻言,她回过身,笑着揉了揉他的脸庞:“这才对嘛,亲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
“那是夫妻之间。”
“好好好,你我之间。”
萧祁颂一向好哄,不过几句话,便将他眉间不快顿时驱散,清俊面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两人又腻歪了会儿,直至临近宴席尾声时,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春雪早已拿了披风回来,十分有眼力见的等在了湖边,见小姐终于从水阁出来,忙迎上去为她披好,随后与她一同回了菀乐阁。
萧祁颂则兑现自己的承诺,在宴席即将散去时直接去了东宫。
彼时萧祁墨正带着一脸疲色踏进东宫大门,一抬眸,便见自己的弟弟已在厅堂等着他。
他蹙了下眉:“你在这儿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等哥哥啊。”萧祁颂起身朝他走过去,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内室。
萧祁墨瞥了他一眼,慢慢脱下自己的外袍:“我要换衣服,你不出去吗?”
“我们是亲兄弟,换个衣服有什么不能看的。”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抱着双臂斜倚在门边,视线落在前方换衣的人身上。
眼睁睁看着他将锦服一件件脱下,露出宽厚白皙的背部。然后又看着他穿上月牙色的寝衣,将如瀑长发从衣襟里抽出,散在身后。
接着,萧祁墨转过身,冷脸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时辰不早了,我该歇息了。”
他边说着,边领着萧祁颂往书房走。
两人隔桌而坐,他给自己和对面斟了两杯热茶。
萧祁颂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问:“不是说要歇息了么,喝了茶还睡得着吗?”
对面声线毫无起伏:“你不来找我,我也不用喝这杯茶。”
“……”
论嘴上功夫他自然是说不过兄长的,于是干脆仰首饮尽,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为今日误会你之事。”
“哦?”萧祁墨眉峰一挑,“心甘情愿?”
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处。
萧祁颂别过脸,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不甘情不愿。
可他偏偏嘴上却说:“这不重要,我既然来了就代表我愿意,我不愿意的事谁也逼迫不了我。”
萧祁墨浅浅抿了口茶水,轻笑一声:“那可不见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做的事,不见得没有人能逼迫你。”
他看着萧祁颂,唇角微微上挑,一双墨瞳总能将人看得透彻。
被拆穿的萧祁颂自然有些恼怒,可他既然已经答应阿莹会来道歉,那他就一定会做到,不能让自己的脾气毁了对阿莹的承诺。
于是他忽略兄长的话,直接道:“不管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总之,今日确实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对,这点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不起,哥。”
“嗯。”萧祁墨身躯往后靠了靠,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他脸上,“态度还算不错,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就这一件事,不过他并未给予回应,只是低垂着眸,似是在犹豫些什么。
半晌,他抬眸对之对视,问道:“哥,上次你说你有心上人了,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话落,萧祁墨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缓缓消失。目光里的兴致也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眉眼沉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我们一起长大,你身边有哪些女子我都清楚,可从未见你对谁与众不同。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尽管他尽力摆出一副八卦的神情,但萧祁墨又怎会看不透他眼底的试探之意。
分明是借着八卦,想弄清楚他喜欢的人是不是卜幼莹。
一声低笑响起,笑意里略带着嘲讽。
他这个弟弟啊,一向不会掩饰自己心思,真不知是该说他单纯,还是该说他愚蠢。
萧祁墨抬起眸,向来温和的眸子此刻竟似冰湖般,寒冷又平静,消失的兴致在湖底悄而复起。
接着,玉石之声徐徐传来:“你觉得,会是谁呢?”
心脏在此时不自觉加速跳动。
萧祁颂脸色也冷了下来,先前那一股不对劲的预感,在他心中无限放大。
静默斯须,他沉声问道:“是阿莹吗?”
话落,对面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身子往凭几上靠了靠,略有几分懒散。
萧祁墨眼底的兴致越发浓重了,唇边的弧度也逐渐上扬:“我说过了,你爱怎么想……”
他顿了顿,着重吐字:“便怎么想。”
尾音坠地,任萧祁颂再是耿直单纯,也不会听不出来这被加重的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刹那,脑中那根叫理智的弦“噔”的一声,断了。
与之一同被毁坏的,是他掀翻的桌子、破碎的茶杯、散落各处的物什。
以及……
承受了他一拳的,萧祁墨的侧脸。

今一整日发生了太多事,卜幼莹略有疲惫,回到菀乐阁草草洗漱一番后便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语气有些急切。
“小姐,小姐。快醒醒,太子和二殿下打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嗯?你说什……
见她意识还不太清醒,春雪便提高音量又重复了遍:“太子和二殿下在东宫打起来了!”
“……静了一息,她瞬间反应过来,眼眸倏然睁大:“什么?!怎么会打起来了?”
话落,急忙穿鞋下床。
春雪一边帮她迅速穿衣,一边回道:“奴婢也不知缘由,只是听那边宫人说,二殿下来找太子,进了书房谈话,没多久便听见里面有摔碎东西的声音,宫人进去查看,便看见二殿下给了太子一拳。”
她今日分明是让萧祁颂去道歉的,他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两人打起来?
祁颂虽莽撞,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对面还是他亲哥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才会如此。
穿好衣服,卜幼莹头发也没束,直接唤了轿辇往东宫赶去。
等她到的时候,正巧看见萧祁颂骑在他兄长身上,对着脸上就是一拳。
周围一群宫人正试图拉开他们俩,但奈何萧祁颂力气大,揪着太子的衣襟死死不放,脸上青筋暴起,眼底满满都是怒意。
她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在原地微怔了一瞬后,便当即冲进人群中,及时抱住了他即将落下的又一拳。
“祁颂!你冷静点!”
看清来人的刹那,萧祁颂早已丢失的理智终于回笼。
他愣了下,脸上怒气消散了些。
显然,他们的事情不好当着阿莹的面解决。
于是只好将上头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松了萧祁墨的衣襟站起身,对卜幼莹道:“阿莹,我带你回去,我们走。”
“等等。”她拉住他,“为何要带我回去?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躺在地下的人倏忽猛咳了几声。
卜幼莹回过头,骤然瞥见一抹血色。
她连忙蹲下身查看,只见萧祁墨月白色的寝衣上早已晕出一块血迹,位置正在他左胸的伤口上。
“阿莹,你别管他。”萧祁颂试图将她拉起来。
未想她却甩开他的手,一双责问的眼神看过来:“你不知道你哥身上有伤吗?这才缝合了几日,现下又扯开了,这伤可是为你受的,你到底为何要打他?”
“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倒是缓缓坐起来的萧祁墨先开了口:“阿莹,你别怪他。我们不过是吵了几句嘴罢了,兄弟之间打架也是常事。我的伤口不严重,再养几日便好了。”
他这番话一说,萧祁颂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窜了起来,脚步一迈便要去扯他,嘴里喊着:“你闭嘴!”
“萧祁颂!”卜幼莹蓦地站起来,展开双臂挡在二人中间,“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闹?”他不可置信地嗤笑了声。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指着地上的人便道:“你知不知道……
“吵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裹挟着怒意的声音。
萧帝皱着眉头走进来,屋内众人霎时噤了声,宫人们匍匐了一地。
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逡巡。
先是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怒气冲冲的小儿子,而后又看了一眼挡在二人中间的卜幼莹,最后视线落在唇角带血,面容憔悴的太子身上。
萧元宗没着急说什么,只微微侧眸,身后的宦官便搬来一把圈椅供他落座。
“朕听人来报,说你们两个打起来了。要不是你们母后喝了安神汤,免不了也要从睡梦中被拉起来,处理你们这些破事。”
虽然口中说的是“你们”,但萧帝却只刮了萧祁颂一眼。
随即甩动手中的十八子手串,沉声道:“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萧帝未来之前,萧祁颂原是打算干脆将事情全说了算了,正好让卜幼莹离兄长远一点儿。
可现在父亲一来,他便不能说了。
至少,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说。
他和阿莹的婚事刚征得父亲同意,还没正式确定下来,三书六礼一个都没完成,现下告诉父亲,难保父亲不会偏心,收回自己的同意。
再说了,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儿子们之间手足相残,万一让他觉得是阿莹破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认为她是个红颜祸水那可就糟了。
想了想,他便只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白日里同哥哥有些误会,本想解释清楚,未曾想又吵了几句嘴,我一生气就……就打了哥哥。”
“胡闹!”萧帝一掌拍在把手上,横眉冷对:“谁教你这般对待兄长的?往日里学的教养都被吞进狗肚子里了吗?!”
萧祁颂垂首静立,一言不发。
“罢了,朕也懒得再教你,近日朝事繁多,你最好安分些,莫再惹出事来烦朕。”
说罢,他抬手,门外几便涌进来几名禁卫。
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送二皇子回宫,没朕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大门一步。”
禁卫们应了声,旋即便要上来押他。
卜幼莹一见上前的禁卫便慌了。
以往祁颂再是闯祸,萧伯父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顿。像现下这般令人来押他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陛下,祁颂他.”她慌忙上前,想为萧祁颂求情。
可后者却是见惯了父亲这般,伸手拦了她一把。
“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我自己走!”说罢,他回身看了卜幼莹一眼,用口型对她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屋内。
萧祁颂走后,萧帝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声气。
眼下早已过了子时,他也是从床上爬起来处理此事的,不免感到一阵疲累。于是令内官召来御医后,便准备回昭仁殿歇息。
临走前,他思忖一息,对卜幼莹温声道:“莹儿啊,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在这里守不得了,但又担心墨儿的伤势,你可否替我在这里守一会儿,待御医诊断完再行离开?”
“是,莹儿会看顾好太子的。”她屈身福礼,随后目送着萧帝离开。
御医诊断得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走了出来,说是太子的伤口并无大碍,已经处理过了,之后注意静养即可。
送走御医后,卜幼莹便进了内室。
萧祁墨正靠坐在床头,玉面破了唇角和眉弓,颧骨处也有些淤青,加上他本就带伤,此时便显得越发破碎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好好一张面容变成这样,心里难免有一丝难受。
更何况,还是她让萧祁颂来东宫的。
若不是自己非让他来道歉,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许是看出她的情绪,萧祁墨牵了牵唇角:“阿莹,不要多想。寻常人家孩子多也难免发生口角,这很正常,过些日子便好了。”
说到口角,卜幼莹仍是不解。
她身子前倾,双手撑着床沿,凑近了些轻声问道:“祁墨哥哥,你们到底是为何打起来的呀?你一向是最温和的人,祁颂平日里虽脾气不好,可也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况且,你们平常感情不是很好吗?”
他闻言弯了弯唇:“一向温和的人,也不会一直温和。感情一直很好,也总有不好的时候。”
“那.你的意思是,祁颂他惹你生气啦?是因为白日里他误会你的事吗?”
她当时知道萧祁墨是生气了的,可他的脾性最是宽厚,只要祁颂去道个歉认个错,他定是会原谅的。
可未曾想,他竟十分介意此事,以至于跟祁颂吵几句又打了起来。
萧祁墨倒是没否认,只柔声道:“我与他是亲兄弟,也正因此,遭了误会才不免寒心。今日他来找我,问我是否喜欢你.”
卜幼莹一愣,忙追问:“你如何答的?”
他笑了笑:“他明明是来道歉,却依旧疑心于我,我一时生气,便语焉不详的答了他。”
那怪不得了。
她再清楚不过,萧祁颂一碰到自己的事情就容易失去理智,不过.
卜幼莹倏地轻笑出声:“真是没想到,祁墨哥哥竟然还有故意气人的一面,我可从未见过。”
他也跟着笑了,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声音轻缓:“你没见过的,还有很多。”
不知为何,望着这双眼睛,她竟有些想躲闪。
于是不加思考的便垂下了眸,道:“祁墨哥哥无事便好,闹了这么会儿,天都要亮了,赶紧歇下吧。”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可忽地,一只微凉的手拉住了她。
萧祁墨抬眸望着。
许是脸上有伤映衬,显得他格外憔悴,连眸底也似乎染上了几分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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