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绣坊所有绣娘日夜赶制,为新帝裁了多套龙袍。
灵沼领了扶薇的命令,往御绣坊跑了一趟,让他们将做好的龙袍送到长青宫里。
御绣坊的管事太监连连点头,送走了灵沼,管事太监在心里感慨——流水的皇帝,铁打的长公主。
龙袍送到长青宫,扶薇一件件仔细翻看,又不厌其烦地让宿流峥一件件穿给他看。
宿流峥已经换了好几身,终于不耐烦地问:“不都一样?”
“看来你不仅是不认人,而且是眼神不好。”扶薇又拿了一件龙袍递给他。
她挑眉:“不耐烦了?”
“没有。”宿流峥立刻接过来,将龙袍换上。
换几件衣裳有什么可不耐烦的?扶薇花心思给他挑选,他高兴还来不及。
“怎么样?”宿流峥换好了衣裳,屁颠屁颠地转了个身。
“衣裳是挺好的,就是没个皇帝的样子。”扶薇拿起另外一件龙袍递给他,“选好了,就穿这个。”
又换?宿流峥把话咽下去,乖乖地换上。
扶薇走过去,绕着他慢步走了一圈,将他袖口和后衣襟的褶皱抚平。她再打开桌子上的箱子,在里面仔细挑选玉佩。
这些玉佩已经是下面的人仔细挑选过一轮了。扶薇虽然不太喜欢佩戴首饰,可她对金银玉石首饰的眼光很挑。她仔细挑选着,一会儿不满意地摇头,一会儿又将稍微满意的玉佩放在宿流峥的眼前比量着。
“就这个。”扶薇垂着眼睛,将一块雕着闲云孤鹤的上好玉佩戴在宿流峥的腰间。
宿流峥垂眼看她,因为她对自己的上心,有些不自在。
扶薇这才想起来问宿流峥他自己喜不喜欢。她抬眸望向他,问:“你觉得如何?”
“好。”宿流峥连看都没看,嘴已经比脑子快一步做了反应。
他又问:“都挑好了是不是?”
扶薇摇头,道:“不仅要戴玉佩,也要搭一个香囊才好。”
扶薇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里面摆着几个绣娘精心刺绣的香囊。
挑选香囊要简单许多,根据刚刚给宿流峥挑选的龙袍和玉佩,选一个颜色相宜的便是。
宿流峥问:“什么时候你能给我绣一个香囊?”
扶薇抿了下唇,不想回答。她问:“明日的流程可都记下了?那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要出差错。”
宿流峥板着脸不说话。
扶薇顿了顿,再道:“若是忘了哪一步也没什么关系,会有人提醒你。而且你现在是皇帝,皇帝要有皇帝的气度,也未必都要乖乖按照流程走。”
扶薇轻轻拍了怕宿流峥的胸口,提点:“拿出你的气势来,不许让人看清了去,听懂了没有?”
宿流峥想了想,说:“杀两个人助助兴?”
扶薇伸手,在他的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蹙眉训斥:“不许胡说。日后行事严厉没有错,可不能太随心所欲残害无辜的人。宿流峥,你记住没有?”
“哦。”宿流峥语气随意,“记不住,你以后多说几次,才能记住。”
扶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晌,她转过身去,轻声道:“随你。”
宿流峥往前迈出一步,从扶薇的身后抱住她。他将下巴搭在扶薇的肩上,说:“你真的不陪我去?祭天好远啊 。要一整天都看不见了。”
扶薇垂眼,看着宿流峥握在她腰前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疤,那是她用簪子划过的痕迹。
扶薇有些无奈地说:“我不给你药,你自己不知道上药祛疤吗?”
“你划的,我要留纪念。”宿流峥说得一本正经。
扶薇伸手,指腹轻轻抚着宿流峥手背上的疤痕。她拉开宿流峥的手,提声唤蘸碧进来,去拿去疤药。
宿流峥的手刚被扶薇推开,他又重新抱住扶薇的腰身,丝毫不顾虑外人在。
“松开。”扶薇沉声。
宿流峥这才松了手。
扶薇拿起去疤药,在指腹上抹了一些,轻轻涂在宿流峥的手背上。她一边涂药,一边说:“这个药你放在身边,每日晚上都要涂抹一次。你以前用过这个药,知道怎么用的。”
“那每天晚上你给我涂。”宿流峥说。
扶薇不耐烦地将去疤药塞到他手里去,她皱眉瞪他:“我是你下人吗?”
宿流峥语塞。他摸了摸鼻子,将祛疤药好好收进袖中。
夜里,又是鸳鸯交颈绵缠半夜。柔和的床幔上映着容为一体的两道影子。
扶薇先疲乏地睡去,宿流峥才睡着。
下半夜,扶薇悠悠转醒。她听着身后宿流峥匀称的呼吸,知他睡着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将宿流峥搭在她身上的手拿来。她动作缓慢地转身,面朝宿流峥,然后才动作轻柔地手撑着床榻,支起上半身,望向宿流峥。
睡着了的宿流峥皱着眉头。
宿流峥似乎永远也睡不安稳。不管白日里是高兴还是暴躁,一到了夜里,他睡着之后总是皱着眉。
明明已经清醒过来,可他似乎并没有从小时候哥哥去世的事故里走出来。所以总是他白日里已经清醒,夜里却仍旧困在那场噩梦之中。
扶薇慢慢抬手,指腹轻轻抚着宿流峥的眉心,将皱起的没心一点一点抚平。她的手没有离开宿流峥,逐渐下移,轻轻抚着他的眉眼轮廓。
曾经宿清焉刚刚坠崖的时候,扶薇曾让宿流峥当宿清焉的替身。如今得知宿清焉和宿流峥本就是一个人,她又要如何去区分?
尤其是宿流峥安静下来的样子,熟悉得让扶薇心里又酸又软。
那种被困在虚实相隔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感觉又来了,扶薇不喜欢这种不能双足踩在实地上的虚无、迷茫之感。
良久,扶薇俯下身来,将一个吻轻轻落在宿流峥的额头。
虽然你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可是我知道你和段斐不一样,你能好好地坐在龙椅之上,当个好皇帝,肩负起九五之尊的责任。
第二日一早,宿流峥早早起来。他还是因为今日不能有扶薇作陪而不高兴。
宿流峥将情绪摆在脸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充满了戾气,瞧上去实在有些骇人。
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皆是屏息,胆战心惊。
扶薇拿过小太监手里的梳子,亲自给宿流峥梳发。她说:“那么远的路,你让我去,是想累得我咳喘吐血吗?”
宿流峥一愣,说:“没有。没让你去。”
扶薇将宿流峥的长发绾起,给他戴好玉冠。她俯下身来,脸颊几乎贴着宿流峥的脸侧,她从铜镜望向宿流峥,柔声:“陛下今日这样打扮起来真是好看得紧。”
她偏过脸去,在宿流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宿流峥被她亲懵了,目光甚至都跟着游晃。
扶薇捏捏他的耳朵尖,直起身道:“去吧。”
宿流峥用指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乖顺的起身往外走。扶薇立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她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
她以前总是喜欢去捏宿清焉的耳朵尖。
扶薇笑了一下。
今日登基大典,流程复杂,宿流峥要从皇宫出发,绕着京城接受百姓跪拜瞻仰,而后到祭天台祭拜先祖。
百姓夹道跪拜,一声声高呼着万岁。
高高的车鸾之上年轻的帝王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俊朗与冷傲是宿流峥留给京城百姓最初的印象。
林芷卉也在道路两旁的百姓之中。她早已经从表哥祝明业口中得知宿流峥就是太上皇早些年前流落在外的皇子。
林芷卉唏嘘了好一阵子,一直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今日她跑出家门,远远地望着宿流峥,那种不真实感才逐渐消失。
天下居然这样小,流峥哥哥居然成了九五之尊。林芷卉在心里感怀。
瞧着气派的车队朝着祭天台远去,宿流峥高傲的身姿也逐渐消失在林芷卉的视线里。
林芷卉忽然心中一动,涌出一抹涟漪。以前她和流峥哥哥身份差距很大,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她连向父母表述自己有那个心都没有勇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家里本来就希望她能进宫。
林芷卉的眼中慢慢洋溢出笑,她开始盼着选秀入宫那一日。未婚的新帝刚登基,封妃选秀必然很快会提上日程来!
林芷卉不奢望那高高在上的后位,只要能进宫陪在流峥哥哥身边,那就很好很好了!
林芷卉唇角的笑容压不住,又忘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车队,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整个登基大典对于宿流峥来说,确实枯燥乏味得要命。可是这身衣裳是扶薇给他挑的,就连玉佩、香囊都是她仔细搭配。她那么看重今日隆重场合,宿流峥也没有轻怠。
更何况,大半日过去了,宿流峥的脸上今晨被扶薇亲过的地方还是酥酥麻麻。这种酥酥麻麻渡进他心里,让他整个心都跟着愉悦起来。
终于熬到了章程结束,回去的路上,宿流峥懒洋洋坐在马车里,伸手出去,摘了一支枝头花,回去送给扶薇。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隔得老远一眼看见它,那么夺目,就像扶薇一样。
回到宫中,宿流峥连衣服也没换,直接捧着他摘下来拿了一路的花,奔向长青宫。
长青宫还是和往常以前,安安静静的。
只两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扫落叶。见了宿流峥过来,两个小太监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跪地参拜。
宿流峥理也没有理他们,快步往扶薇的寝殿去。
“扶薇!”宿流峥捧着花儿,“我回来了!”
扶薇的寝殿空空荡荡的。
往常宿流峥过来时,扶薇大多时候懒倦地偎在床头或美人榻一边。
而今日,她并不在这里。
宿流峥皱了下眉,转身往书房去。扶薇偶尔也会去书房读书、处理事情。
书房里也空空荡荡。
宿流峥又找了几个地方,都没看见扶薇的身影。
忽想起扶薇近几日反常的主动,宿流峥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手中的花落了地,他眼中浮现阴邪之气,冷声:“人都死光了?”
长青宫的宫人赶忙赶过来,跪了一地。
“长公主呢?”宿流峥咬牙。
他令人将长青宫翻了个遍,也寻不到扶薇,谁没瞧见她什么时候离开长青宫,可她就是这样凭空消失了。
山间日夜分明, 时间过得很快。扶薇坐在竹凳上,握着剪子修剪花草的枯枝。
灵沼蹲在她身边,看着她修剪花枝。灵沼感慨道:“昨儿个开得正好, 今儿个就萎了呢。瞧着主子将这刚刚有一点枯萎的花儿剪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最盛的花期过了, 自然就要枯萎。未必让她枯在枝上。将它剪了, 枝头才能开出更好看的花来。”扶薇放下剪子,望着这一方小花园。
这地方,是她三年前就给自己挑选的悠然之所。她这一路走来,一直不安稳, 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宫中戒备虽森严, 可她对皇宫了如指掌。那些宫人巡逻调配的时间,甚至都是她当初拟定。
她想从宫中逃出来, 简直毫无难度。
蘸碧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木杯。她将温水递给扶薇。
扶薇接过来, 习惯性地想喝, 只抿了一小口,又放下。她半眯着眼睛,视线从近处的小花园越到远处的群山。
今天早上一层雾蒙蒙的小雨下过,如今虽然早就雨停。远处群山之上仿佛还拢着层雾气。瞧上去,为本就秀丽的山景再添了几分缥缈的仙境写意。
扶薇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间都是山水自然的清新, 使得她身体一阵舒适,心里也跟着怡然许多。
灵沼说:“今天早上我去荷花池那边,瞧着荷花要开呢!”
扶薇心情不错, 听了灵沼的话来了兴致,起身往竹屋后面的荷花池去。
在竹屋的后面, 本来是一个对弈品茶的雅亭。扶薇令人将其改了,修建了一座小小的莲花池,原先的雅亭修得小一些,往后挪了挪。
扶薇走到莲花池旁,一眼看见一对粉色的菡萏在铺满水池的碧叶间随风轻晃。
扶薇欣赏着这株将要绽放的并蒂莲,许久之后,她有些乏了,转身想要回去休息。她刚迈出两步,心里莫名有一种预感,迫使她回头。
扶薇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亲眼目睹那一株并蒂莲的两个花苞其中一下子绽放。
扶薇怔了一下。
她以前总是很忙,哪里有时间等一支花开?亲眼目睹花瓣从花苞里绽出来的感受居然这样奇妙。
扶薇的唇边浮现柔和的浅笑,她欣赏着初绽的荷花良久,视线慢慢挪到另外那个花苞上。
花开并蒂,一朵花开,对另外一朵的花开就变得格外企盼。
扶薇也没急着回去,让灵沼去书房给她抱了琴过来,放在雅亭里。
扶薇一手提裙,抬步迈上几节石阶走进雅亭里,在琴后坐下。
她将手搭在琴弦上,琴弦立刻出发闷闷的音。扶薇也没调音,随手拨着琴弦,弹出并不精湛只是随心的调子。曲调轻快悠长。
扶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琴,一边望着荷花池里的那株并蒂莲。
有琴音相伴,又有清新的山风相拂,等花开变得不再枯燥无趣。
湿潮的风吹过水面,吹动满池碧叶轻轻地浮晃。刚刚绽放的荷花迎着暖阳招摇生长,又或者是它听懂了扶薇的琴曲,花瓣跟着起舞。它轻轻的晃,花瓣碰到并蒂的花苞。在它碰过来的那一瞬间,不肯绽放的花苞终于迎着风舒展开。
两朵荷花相互挤挨着,亲密无间地相抚相亲。
扶薇的手慢慢搭在琴弦上,曲子在长长的尾音里划上了句号。
扶薇收回视线,起身离开雅亭,回到竹屋。
蘸碧想要跟上去,灵沼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问:“要再从外面植些并蒂莲过来吗?”
蘸碧想了想,点头说好。
只要是扶薇感兴趣的事儿,她们总会想法子捧给扶薇。
灵沼走的时候还念叨着:“如果主子对哪件吃的东西能这么有兴致就好了……”
灵沼从前山的山涧溪流旁,寻找了很久。那儿开了许多荷花,可没有一株是并蒂。并蒂莲本就少见,并不是随便想找就能找到。
确定这地方没有,灵沼只好放弃,想起下次让秋火下山的时候带回来些。人共培养出来的并蒂莲总是会比野生的多些。
“灵沼姑娘!”
灵沼回头,杏眼弯起来:“是林公子呀。”
林雪真快步踩着石头踏过溪流,走到灵沼面前。他将背上的竹篓解下来给灵沼看,说:“这些花种在花园里一定更好看!”
灵沼眼睛一亮,夸赞:“长得真好!你从哪儿找来的呀?”
林雪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我自小生活在山林里,本来就对这些东西熟悉。”
“这个是什么花儿?好好看,好养吗?”灵沼虚心询问。
林雪真仔细给她一一介绍。
两个人一边闲聊着花草,一边往竹屋去。
林雪真看见坐在秋千里的扶薇时,脚步微顿,脸上的神色也微微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主子,林公子送花来啦!”灵沼禀话。
扶薇抬眸望向他,林雪真回过神,立刻说:“你上次说花园里的花草种类有些少,我给你采摘了些。你瞧着可有喜欢的,我下次再给你摘。”
“有劳林公子了。”扶薇嫣然一笑,从秋千上起身。裙尾从秋千上落下,秋千在她起身后慢悠悠地晃了两晃。
林雪真望着一下又一下晃动着的秋千,直到它归于安静,他才收回目光,看向扶薇。
扶薇已经走到近处,蹲在那儿翻看竹篓里的花草。灵沼笑嘻嘻地夸着花儿好看。扶薇也附和,她眉眼含着柔笑,和灵沼探讨着要将这些花儿栽种到哪里更合适。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望着竹篓里的花草,一会儿指向还在修建中的花园。
“瞧我们说得起劲,倒是忘了请林公子坐。实在失礼。”扶薇站起身来,让灵沼去端来清茶。
她邀林雪真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坐下。“新摘的茶,林公子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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