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薇侧着身打量着他,稀罕道:“你个弱书生怎么还练剑?”
宿清焉语气噙着丝无奈:“宋二叔非要我学。”
扶薇看得出来宿清焉不太喜欢舞刀动枪。她从蘸碧手里接来帕子,给宿清焉擦汗。
宿清焉有些意外,他抬起眼睛望着扶薇,眼里浮现丝笑,温声:“虽然以前很不喜欢习武,可今日能帮你赢这一局,也算值得了。”
“你不要这样一直哄着我了。”扶薇喟叹般低语。
扶薇和宿清焉都没想到这最后一局比试居然是比酒量。
扶薇好笑地看向宿清焉。她可记得成亲那日,宿清焉没喝多少敬酒便红了脸,他的酒量绝对不会好。她打趣般笑问:“这次还试试吗?”
“我试试。”宿清焉艰难点头。
一张长桌子,上面摆满了一溜两行的酒碗,正有人在将其依次倒满。
规则很简单,谁喝得多谁赢。
来争这支并蒂莲的人,都是成双成对而来。所以这一局的饮酒,可以两个人参与。不过女儿家鲜少擅酒,也不太愿意在外面吃酒,几乎都是男子参加。
扶薇猜得不错,宿清焉的酒量实在很差。他才喝了三碗,莹白如玉的脸颊已经泛了红。
扶薇坐在后面瞧着,侧过脸和灵沼打赌他能喝几碗退下阵来。
“五碗。”
“那我赌六碗。”
可是扶薇和灵沼都猜错了,宿清焉连喝了十碗仍旧没有退后。
不是他酒量好,而是他在强撑。
扶薇眯起眼睛,看向宿清焉搭在长桌上的手,骨节发白,十分用力地去支撑,若不这般,人必是会跌倒的。
参与者陆续摇头退后。
宿清焉放下第十碗,扶着长桌往前挪,去端第十一碗。他踉跄着,差点跌倒,翩翩公子的儒雅尽失。
一个个酒碗在宿清焉眼前晃动,他晃了晃头,伸手去摸索了一下,才摸到第十一碗,端起来,忍着恶心往嘴里灌。
“宿郎。”
宿清焉没听见。
“宿清焉。”扶薇看不过去了,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别喝了。再喝人要傻了。”
以前应酬时,扶薇没少喝酒。她太知道醉酒后的难受了。
宿清焉双手护着酒碗,反应慢半拍地抬起眼睛盯着扶薇看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并蒂莲。他又嘴唇开合,呢喃着什么。
“什么?”扶薇凑过去听。
“我要给薇薇赢回来。”
扶薇蹙眉,无奈看着他:“不是说只是试试吗?”
宿清焉仿若没听见扶薇的话,他半眯着眼睛,低头喝酒。
这是已经彻底醉了。
扶薇看着宿清焉拧着眉表情十分痛苦地将这第十一碗酒艰难地一口一口咽下去。
扶薇抬眼,瞥了一眼那株并蒂莲。
她松开扶着宿清焉的手,走过去端第十二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是第十三碗、第十四碗……
蘸碧和灵沼对视一眼,脸色皆变了。扶薇酒量很好,可那是以前,她已经滴酒不沾很久了!她们两个刚想去劝,扶薇一个眼神横过来,她们两个立刻顿住了脚步,不敢劝。
这还是第一个来品酒的姑娘家,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凝在她身上。
扶薇连喝了三碗酒,直接走到桌子最中央,去端酒坛子。她抱着酒坛子仰头纵饮。
美人醉酒是难得的奇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扶薇身上,赞赏、惊艳,亦有垂涎。
可是扶薇要让他们失望了。她将酒坛倒扣,一抬眸,一双潋眸中是清冷的沉静,毫无半分醉意。
“不喝了不喝了,我认输!”最后一个人也退出酒桌。
扶薇语气冷淡瞥了一眼并蒂莲:“带回去。”
她再看一眼宿清焉,心里生出一丝复杂的责怪。
宿清焉好似感觉到了扶薇的目光,他抬眸,迷迷糊糊地望着扶薇。
“扶他走。”扶薇收回目光,转身下山。
花影去扶宿清焉,宿清焉没让她扶。他茫然地望着扶薇的背影,隐隐觉得她生气了,默默跟在身后。
来时歇过几次,下山时,扶薇却是一口气走到山下,登上马车。
她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宿清焉才慢吞吞地钻进马车。他坐下时,还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扶薇无奈,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好和一个醉汉置气。
“你这个笨蛋最好别吐我身上。”扶薇警告。
宿清焉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朝她靠过来,将头枕在扶薇肩上。扶薇推了两下也没推开,便由着他了。
可是,宿清焉偏不老实,将手搭在扶薇的胸口。
扶薇将他的手拍开两次,他偏又伸过来摸索着。
“你要干什么?”扶薇捏了捏他通红的耳朵尖。
“亲……”宿清焉脸颊在扶薇的肩上轻轻蹭了蹭,“还想再亲亲……”
第017章
扶薇懵了一下,不敢置信这话居然是从宿清焉口中说出来。她垂眸看着偎在她身上的宿清焉,好半晌,无奈嗔斥一句:“又脏又臭的小酒鬼。”
不过想到他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的缘由,扶薇没有再拍开宿清焉的手,由着他的手蹭来蹭去了好一会儿。扶薇被他弄得越来越痒,才烦得将人推开。
宿清焉合着眼,身子晃了晃,慢吞吞倒下来,偎在扶薇的腿上。扶薇低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转眸望向车窗。
车外的暖风徐徐,将车窗的垂帘吹动,如波澜般重复不歇地上下浮卷。
扶薇回头,又望了一眼宿清焉。
马车到了客栈停驻,蘸碧和灵沼拉开车门,就见姑爷枕在长公主的腿上睡着了。
扶薇拍了拍宿清焉的脸,道:“醒一醒。”
她又捏了捏宿清焉的耳朵。他耳朵尖上的红润至今还未消。
宿清焉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迷糊望着扶薇,好半晌喃喃一声:“薇薇……”
“别这么叫我。”扶薇嫌恶地皱眉,让蘸碧和灵沼扶着他下车。
扶薇在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待腿不麻了,才扶着车壁起身下车。
扶薇回到房间时,宿清焉已经被扶到了屋内窗下的罗汉床上,他侧躺其上合着眼,不知是不是又睡着了。
蘸碧和灵沼一个跑着去吩咐下面的人烧沐浴热汤,一个跑去煎醒酒茶。
扶薇刚在窗下坐下,蘸碧小跑着进来,捧来温水。她低声道:“主子喝些温水,缓一缓。”
蘸碧一双眼睛里浮满担忧,担忧扶薇今日喝了这么多酒会伤身。
扶薇确实不太舒服,捧着温水喝了大半杯。天气热,入口的温水尝起来变得格外烫。她从里到外都觉得热得厉害,不仅是脾胃,连心口也跟着一起火辣辣地燥热。
热水还没烧好,醒酒茶先煮好。
扶薇并没有醉酒,只是稍微抿了小半杯。她在罗汉床坐下,轻推宿清焉。
“醒一醒,喝些醒酒茶。”
宿清焉眼睫颤动,缓慢睁开眼,迷茫望着扶薇。
蘸碧赶忙过来帮忙,将宿清焉扶起身,她刚想去拿醒酒茶,惊见扶薇先一步端起茶水。
扶薇捏着小勺子搅了搅醒酒茶,又抿了一口勺子里的茶,觉得不是那么烫,才喂给宿清焉。
灵沼带着两个随从进来,提着热水往浴室送。浴室准备刚妥当,扶薇也将一整碗醒酒茶尽数喂给了宿清焉。
“主子您先去沐浴吧。让姑爷缓一缓,我们照顾着姑爷。”
扶薇站起身,广袖却被宿清焉攥住。扶薇轻扯衣袖,没扯回来。她再垂眸看向宿清焉是用有伤的右手攥着她衣角。她怕使劲儿拽,划伤他掌心的伤。
“把他的伤药送去浴室。”扶薇反手握住宿清焉的手腕去拉他。
倒是没用她使多大的力气,宿清焉乖顺地站起身,跟着她往浴室去。
进了浴室,扶薇先净了口,洗去口中酒味儿,一回头见宿清焉安静站在一边看着她发呆。她又拿了另外一个牙杯塞给他,让他净齿漱口。
宿清焉眨了眨眼睛,反应慢半拍地依言去做。
待蘸碧送了伤药进来又出去,宿清焉也将口齿涤净,扶薇才说:“脱了衣服进水里去。”
宿清焉望着她,没动。
“别人喝醉了有发疯吵闹的也有呼呼大睡的,可没见过像你这样反应迟钝蜕化成三岁孩童的。”扶薇好笑地轻笑了一声,又朝他走过去,解他的衣带。
她帮宿清焉将衣裳褪下来,去解他腰带时,宿清焉才回神般握住她的手,连连摇头,困惑地说:“不要这样,授受不亲……”
扶薇好笑地抬眸望向他,问:“小傻子你看看我是谁?”
“薇薇……”
扶薇皱眉:“都说了别这样叫我!”
宿清焉盯着扶薇,反应了一下。
“夫人……”他慢慢松了手。
扶薇连扯带撕地将宿清焉的衣裳剥去,将他摁进水里去。水花溅起,一下下涌在桶壁。
看着他将浴桶大半都占据,扶薇这才有一丝后悔让他跟进来。
她侧过身去,将身上的衣服褪尽挂在衣架上。她一回头,见宿清焉睁大了眼睛,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她看。
扶薇犹豫了一下,扯下一条黑纱丝带,将宿清焉的眼睛蒙起来。
宿清焉想要去扯,扶薇拍了拍他的手背:“别动。”
宿清焉听话地垂下手。
如此,扶薇才坐进水中。
木桶足以装得下两个人,可到底不如一个人的时候宽敞舒适。
扶薇在水里蜷膝,腿依旧抵着宿清焉。她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微微偏着头去看眼前的宿清焉。
“微微……”宿清焉朝扶薇伸出手。
扶薇皱了下眉,将他递过来的手拍走。
宿清焉的手被拍落进水中,击起的水花溅起,溅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伸手去抹,手上的水弄湿了微醺的玉面。
他再次摸索着,朝扶薇伸手。
扶薇无奈握住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膝上,她偏过脸,枕在他的掌中,慢慢闭上眼睛。
静谧不过一会儿,宿清焉便不老实地朝前俯身。
“你老实些。”扶薇警告。
可是宿清焉湿漉的脸还是凑了过来,贴在扶薇身前。他的唇没进水面以下,黑丝的丝带轻轻浮在水面。
“仗醉行凶的小酒鬼。”扶薇捏了捏他的鼻子,引得宿清焉张嘴,口中灌了水,连咳了几声。被就微醺的脸颊更红了。
扶薇看了他一会儿,拉过他的右手,解开纱布,查看了他掌心的伤口。
宫里的药自然是极好用的,这才多久,他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可扶薇不想宿清焉手心留疤,拿起桌子上的伤药,仔细又给他抹了一遍药膏,也不再给他缠纱布,将他的手搭在桶沿,晾着伤处。
浴室里温暖极了,今日折腾得扶薇本就有些倦,再听着宿清焉伏在她胸口绵长的呼吸,扶薇的倦意越来越浓。她软绵绵打了个哈欠,也慢慢睡着了。
蓄在屋梁上是水珠坠落,落进水中,击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将偎在一起睡着的两个人层层包围着。
过去了很久,醒酒茶的作用彻底生效,宿清焉醒过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有什么东西懵住了他的眼睛。
他摸索着伸手欲解,却摸到一片柔软。
什么东西?
宿清焉疑惑地又捏了一下。
扶薇于睡梦中轻嗯了一声,逐渐转醒。
她的轻嗯在宿清焉的脑海中一下子炸开,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手中抓了什么。宿清焉慌乱地扯开蒙在眼睛上的黑纱,目之所见,让他呆了呆。
他狼狈地向后退,从扶薇的怀里退开。
浴桶之中,被他击起巨大的水花。
扶薇悠悠转醒,一边摸了摸脸上溅到的水,一边惺忪睁开眼。
四目相对,扶薇眼睁睁看着宿清焉重回白净的面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涨红。
“我……”宿清焉张了张,声音发抖,“我酒后失态了是不是?”
扶薇慢慢弯唇,微柔的声线里噙着几分打趣:“你猜?”
微顿,她再说:“宿郎强人所难做的好事,如今都忘了吗?”
“我……我强人所难何事了?”宿清焉慌张追问。
扶薇想了想,捡起飘在水面的黑纱丝带,她欠身凑近宿清焉,极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柔声慢语:“宿郎将我绑起来,然后这样那样……都忘了吗?”
她将湿漉的手搭在宿清焉的肩上,眉眼含笑语气里却是委屈:“宿郎真的太过分了。”
“我……”宿清焉盯着扶薇的眼睛,说不出来话。
扶薇饶有趣味地将手抵在他胸口,发现他心跳得极快。再一抬眼,见他深陷自责困扰之中。
扶薇唇边的笑逐渐忍不住。
“你……”宿清焉迟疑地问,“你骗我的吧?被绑起来的明明是我。”
扶薇唇畔的笑容更灿烂,颔首道:“是你先绑了我,然后又让我绑你的呀。”
宿清焉看着扶薇脸上的笑,知道她是骗人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扶薇手中拿过黑纱丝带重新将自己的眼睛绑起来。
他声音一片温柔:“水凉了,泡久不好,你先出去吧。”
扶薇凑过去,隔着黑纱,在他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
宿清焉看不见,被扶薇突然的举动搅乱了心跳,搭在桶沿的手下意识用力攥紧。他乱蹦的心跳被水声遮住,他知道自己应该守礼,可是还是忍不住顺着声音望去,隔着黑纱,隐隐看见扶薇出水的婀娜轮廓。
他应该移开目光,可他没有。
扶薇擦干了身上的水,穿上衣服先出去了。
她刚走到外面,候在外面的蘸碧立刻迎了上去。
扶薇心情愉悦,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蘸碧重新去瞧扶薇唇边的笑。良久,蘸碧收回目光,在心里默默点头——看来灵沼说得对,逗个小郎君玩确实能让长公主心情大好。
什么都比不上长公主心情好重要!
扶薇在庭院里待了好一会儿,还没吹够夏日的晚风,突然飘起了零星小雨滴。扶薇便不再久坐,起身回了房。
屋子里,宿清焉坐在桌子旁,正在修剪那株并蒂莲。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一个青瓷水缸,养着那株并蒂莲。
他转过身看向扶薇,目光躲闪了一息,重新磊落地微笑起来,噙着几许柔情地脉脉望着扶薇。
扶薇走过去瞧了瞧那株并蒂莲,问:“能养活吗?”
“能。”
扶薇点头。
“主子,开膳吗?早就过了时辰呢。”蘸碧请示。
扶薇点头。
纵使今天这顿晚饭,除了两块荷花酥,其他的东西都不是宿清焉做的,可扶薇心情不错,比往常吃得更多些。
看得蘸碧和灵沼十分欣慰。
宿清焉和扶薇已经躺下准备睡了,花影突然匆匆叩门。
“姑爷,一个叫王千的人来找您。他说他是平安镖局的。”
宿清焉立刻起身,披着外衣出去。
扶薇没起身。没多久,宿清焉脚步匆匆地回来,立在床边给扶薇解释:“家里出了事情,我要回去一趟。”
扶薇有些困倦,只是“哦”了一声。
宿清焉匆匆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又转回身,道:“这几日好像都有雨,你不要赶雨路,等放晴了再回去。”
扶薇又“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听着宿清焉快步离去。
片刻之后,扶薇听着窗外的雨声睁开眼,提声:“花影。”
“主子,什么吩咐?”
“派两个人送他回水竹县。”扶薇交代完,又睡去。今日实在是折腾得多了些,扶薇又困又累。
可是一个时辰后,扶薇又被吵醒。
花影弯着腰禀话:“主子,出事了。姑爷在回水竹县的路上被人抓走了!”
扶薇睁开眼,眼底瞬间浮现一抹愠。
夜色里,一辆马车沿着小道穿过水竹县,往城里去。
王千挣扎了半路,终于将嘴里塞的布吐出去。双手被绑于身后,他挪着朝昏迷的宿清焉靠去。
“清焉,清焉?快醒醒啊!”王千一遍遍唤,又不敢太大声,怕被马车外的人听见。
看着他昏迷不醒,王千叹气,有些自责。
是王千先被擒为质,宿清焉毫不犹豫地扔了剑,甘愿挨了一闷棍。
这人啊,太磊落善良总是要吃亏的。
王千忍不住想若今日他被擒时,身边的人不是宿清焉,若是流峥哥,流峥哥肯定不会挨那一棍子。
眼看着宿清焉皱眉要苏醒,王千立刻高兴起来。“清……”刚吐出一个字,王千又立马闭了嘴——还不知道醒过来的人是谁呢。
王千眼巴巴地看,直到对方睁开眼,满目煞气地瞪向他。
王千乐了:“太好了!流峥哥!”
宿流峥想起身,却发现双手被缚于身后,本就阴翳的眼底变得更加凶恶。他用力去挣,仿若不知道疼,任麻绳勒破手腕,也要将绳索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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