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政策的松动, 家里有关系的,或者政治敏感度强的人家,都对恢复高考一事有了一定的预感。
心态也从不可能恢复高考, 到一定会恢复高考只是时间问题, 有了本质上的转变。
虽然还不确定时间,但总算是有了盼头。
既然这是早晚的事儿, 那学习就成了想要参加高考人的当务之急。
杉树大队的部分知青受温柔的影响或多或少的捡起了书本, 但也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去学。
而人们意识到高考可能真的要恢复了的时候, 又开始着急了起来。
一个个的在农闲时间往温柔宿舍跑的勤快,弄得她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为了改变这种事情, 给自己多一点私人空间,温柔便提议每日的中午都抽出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义务给他们上一节课。
只要是想听的都能来,周末则是上两节课。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知道温柔是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给他们上课, 知青们感激的同时也就愈发的努力。
到后面,连村里的一些爱学习的同龄人都开始自发的来上课,温柔的小宿舍都装不下了。
还是村子见到这种情况,给他们特开了一间屋子。
至于村长为什么那么支持?他的大孙子、老闺女也是来学习的人中的一员, 他能不支持吗?
便是考不上大学考个中专也是祖坟冒青烟了,毕竟这时候的大学生含金量可高的很, 还包分配嘞。
等于考上就能吃上商品粮了,一家人都能翻身。
而等到十月份高考的消息真的传来的时候, 人们欢呼雀跃的同时,那份紧迫感也就越重了。
因为消息公布之后,只有一个月就要举行考试。
此时正忙完秋收,为了支持这些青年们,老村长干脆大手一挥,让知青们这一个月不用上工了,专心备考。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知青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背井离乡的来到小乡村,能有一个机会去奔一个好前程实在来之不易。
不求人人能考上,但也要全力以赴才不会留下遗憾。
而温柔就更忙了,从一天一节课变成了一天六节课,完美的按照学校的课表来,她就是这个高考毕业班全职教师。
好在还有沈域帮她,她教文科,沈域教理科。
温柔也不是圣母,之所以教他们一部分原因是不忍心想帮助他们,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在教学的过程中也是再一次对知识的复习,也不会因为帮助了他们而导致自己耽误了学习。
而沈域就没那么多原因了,他只是舍不得温柔那么辛苦。
虽然他的生活早就发生了改变,不论是村民还是知青们,见到他不说刻意的有多热络,最起码都会主动的打声招呼。
但他看着冷淡,也吓走了许多想与他交好的人。
本以为以他冷淡疏离的个性,应当不会管他们的学习,哪知道居然会愿意主动给他们补数学。
还教的特别好,全程没一句废话,却能深入浅出的将知识点讲透。
在座的学生都比他大,一节课下来却没有一个不服的。
只对他小小年纪,居然能将数学讲的那么好而感到叹为观止。
这个时候还没有大师课的概念,不知道沈域的知识面对普通老师的降维打击,只觉得他私底下一定是认真备课了,没有对他们敷衍了事。
也因此,人们一致认为沈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见到他一个个的都十分的感激加热情,哪怕沈域一如既往的冷脸,他们都会不厌其烦的上去找他聊天寒暄。
对此沈域也是烦不胜烦,他本就是喜静的性子,除了家人和温柔,对谁都懒得应付,现在突然多出来这么多“迷弟”,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温柔看出了他的负担,主动跟学习班的学生说了一下,这场热情的洗礼才算是收敛了下去。
学习小组热火朝天,让竹叶小学的老师是们都有所耳闻。
因为温柔的提前透底,他们自学也已经有了半年的时间,比猛的知道恢复高考的那批人领先太多太多。
等到现在正式高考恢复,那股学习热度更是不减,个个都是莽着劲儿的学习。
刚开始他们忙着学习的时候,刘伟娟还取笑过他们,说他们是白日做梦。
他们也十分默契的没有在刘伟娟面前透露过消息。
笑话,一个天天对他们颐指气使,用鼻孔看他们的人,他们还做不到以德报怨。
便是要以德报怨,也轮不到他们来做。
这个消息是温柔透露给他们的,而温柔是被刘伟娟逼走的(虽然温老师解释了不是,但他们还是默认了原因。)
他们又怎么能拿温柔的东西去分享给她的“敌人”呢?
而直到这个时候的刘伟娟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怒意瞬间就冲上了头脑,特别是上完课回到教室以后看见老师们在手抄试卷,怒意上头,冲上去抢过试卷便撕了个粉碎。
“喂,刘伟娟你怎么回事!”陈老师心疼的抢了回来,但到底是晚了一步,试卷已经被撕成了挽救不回的样子。
这份卷子是温柔上午刚给她的原稿,让她先誊抄下来,之后再借给其他的同事抄写,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抄下来,就被刘伟娟毁了,一时间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双眼红彤彤的。
“怎么办?这还是原稿呢!”办公室的老师们都站了起来,心疼的跑过去收集碎片,看能不能拼接起来。
面对同事们的怒目以对,刘伟娟努力保持镇定,先声夺人道:“我要去举报你们!”
“上班期间做工作以外的事情,没把心思放在教学上,你们这是玩忽职守,没资格当老师!我要去校长办公室举报你们的行为!”
刘伟娟越说越来劲,底气也是越来越足,好似化身成了正义的斗士。
“刘老师找我有事?”话音刚落,校长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自觉自己占理,校长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的刘伟娟眼睛一亮,更绝理直气壮,“校长,您来的正好,这几位老师在上班期间做高中阶段的试卷,没把心思放在教学上,是失职的体现,不配当一名人民教师!”
“嗯,你说的在理。”校长点点头,好似在征询她的意见,“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呢?”
听到校长这么说,刘伟娟的背脊挺得更直了,“我提议,直接撸掉他们的老师职位,面向广大群众,重新招募一批有师德的教师。”
“嗯,有道理,但有一点问题,既然要辞退认真学习的教师,那同意他们学习的校长不是更可恨吗?在辞退他们之前,还是先辞退我这个校长,你看怎么样?”
“这…”刘伟娟后退一步,“校长您说什么呢?这个学校没您可不行,而且事情是他们做的,怎么能惩罚您呢?”
“这个学校不会没有谁就不能运作,实在不行不是有你在吗?刘老师这么爱管事儿,我看这个校长让你做才对。”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的。”
老校长平时看着瘦弱温和,发起威来却让人胆寒。
“让老师们利用课余时间学习是我的意思,也在这学期开学之初,班主任以及主课老师的工作都已经交接给了老教师,老教师们也都十分支持。”
“恢复高考在即,如此重要的机会,不论是谁都想帮一把这些年轻人,你要是有意见,就去县教育局告,所有责任我一律承担。”
“那我呢?校长你偏心,只顾着帮助你的老员工,跟他们一起欺负排挤我这个新来的是吗?”刘伟娟控诉的说。
“闭嘴吧你,刘伟娟!”一旁的陈老师被她的倒打一耙气的不行。
“开学的时候校长难道没有让你不要担任班主任专心学习吗?难道没有暗示你政策可能松动吗?是你自己不以为然,图表现主动担任两个班的班主任,还在我们学习的时候跑来嘲讽我们,现在说我们排挤你?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看是你单方面排挤我们才对!当同事这么久了,我们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而你说的我们玩忽职守,这一点我们更是不认得,就算是我们学习刷题,都只是利用课后时间而已,我们的每一节课不论是备课还是上课,都能说一声问心无愧,反而你能吗?”
“你好大喜功,能力不行却非要肩挑两个班的班主任职务,对待学生只知道强力压制,结果就是两个班都被你带的跟个鹌鹑似的,教学也是马马虎虎,你能说一声问心无愧吗?”
一番话说的刘伟娟面色变了几番,胸膛剧烈浮动,早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你不思悔改,还强词夺理。”刘伟娟用手指着众人,“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要去革委会举报你们,抓你们去批斗,看你们还能不能参加高考!”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气呼呼的跑出了办公室。
前面骂的痛快,但等刘伟娟真的跑远了,陈老师又难免有些害怕,“校长,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耽误了她自己的高考也就罢了,要是害得办公室的老师们和校长都吃了挂落,就脱离她的初衷了。
“不怕,我还没死呢,天塌下来有我挡着,你们就安心学习就行。”
从办公室出来的刘伟娟索性翘了下午的课, 一气儿的跑回了家。
这个时候的她完全忘记了她口中的职业操守,忘记了她的两个班的学生。
只觉得自己被全办公室的同事针对了,在他们面前丢了面子, 想着怎么报复回去。
陈何村距离竹叶小学不远, 大约三里路的样子,骑自行车上班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刘伟娟的家就在这个地方。
这个村子里的每个村民都是外来户, 虽然叫陈何村, 里面的住户却没一家是姓陈何的,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各地逃荒来的。
这一块土地的位置依山傍水, 还算是快好地, 之所以被荒废是因为围着这块地一圈的是各个村落的祖坟山。
从外面看就像是被一圈坟地围住了一样, 让人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心里忌讳这一点的人也就不愿意搬进来了。
但与这些忌讳相比, 对于一批无家可回的人来说,还是生存更重要,因此慢慢的,这一块地也陆陆续续的搬进来五十多户人家, 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而刘伟娟是家就坐落在陈何村的村东头, 这里距离东面的坟地最近,中间只隔了一条河,也因为这个原因,导致这个地方没人要, 只有她们一家。
可能是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的缘故,刘伟娟成天对着这些坟地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就只是些安静的邻居罢了。
刘伟娟从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小时候还问过母亲,但怎么都问不出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当他死了。
她们家位置偏僻,加上母亲刘向党性格古板严肃,又是革委会的成员,抓人去批/斗的时候可不看谁的面子,因此村里的人对她们都是敬而远之,没事不往她家来。
结果却在这样一个午后,听到了屋子里关于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隐约听到“安雅…沈域……”的名字,刘伟娟脚步一顿,站在窗边想听清楚屋内人的话,屋内的声音却停了下来。
接着就是后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刘伟娟忙探头去看,却只看到男人离开的背影。
男人一袭黑色中山装,身形高大板正,只看背影就让人感觉十分不俗。
能在这个时间点到她家来,说明跟她妈不是一般的关系,却又从后门来去,让她感觉十分不寻常。
刘伟娟眉头紧锁,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这一跟上,果然不一般,因为她发现男人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这么怕被人发现,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或许是男人走的太快,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人,刘伟娟一拍大腿,懊恼的说了声,“人呢?”
“你找我?”下一秒,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得她一颤。
转身的刹那,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气质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是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发根微微泛白,看起来却不显得老态龙钟,反而像她少女时期偷看过的外国小说里面的绅士,儒雅亲和。
是个看起来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刘伟娟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人应该不是她那个“死了”的爹。
男人眼神微眯,开口道:“你是……沈柱的女儿?”
沈柱?刘伟娟皱眉,“我是刘向党的女儿,我看到你从我家出来,你是谁,找我妈做什么?”
男人闻言了然一笑,“那就是了。”
“我叫许则明,你可以叫我许叔,是你爸妈的……朋友。”
“爸爸?你认识我爸?”
当时间开始倒计时的时候, 就会过格外的快。
转眼就到了考试的日子,因为有温柔的提前预知,杉树大队乃至整个竹叶村的知青, 或多或少的与其他人相比, 都更多了一份胸有成竹。
考前反复检查准考证以及文具好几次,还是基础操作。
在沈域的建议下,杉树大队的几位知青提前一天去城里租了考点附近居民的房子。
跟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但好在沈域经过一年的工作历练, 在城里有了不少的人脉。
考点附近的居民里就有曾经上过他修理课的学生,知道师傅要高考, 早就提前主动打过招呼, 让沈域来他家住。
得知不止沈域一人, 更是帮他把其他知青的房子也安排好了。
“师傅,热水瓶里是刚打好的热水, 厕所就在院子里,一日三餐就交给我妈,你跟朋友们就安心准备高考就行!”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师傅你们好好休息, 有事就喊我。”
身材高大外表憨厚的青年领着知青们熟悉了一下环境, 青年家里条件不差,刚做了没几年的砖瓦房,简约朴实却打扫的干干净净,看得出来是认真收拾过得。
不论是身形还是年纪都比沈域大了不少的青年, 一脸尊敬的跟沈域说话的模样惹得几位知青都有些忍俊不禁。
没理会眼含笑意看着他的知青们,沈域跟着青年走出了屋子, 将准备好的钱票递给青年。
“谢谢你的款待,这几天得麻烦你了, 这些钱票你先拿着,多退少补。”
“不不不,师傅,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要是让虎子知道了,他不得臊死我啊,再说了,要不是你不嫌我笨愿意教我,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份好工作,我爸妈我们全家都可感谢你了,要是知道我收你钱,我妈第一个饶不了我!你可别跟我客气了。”
他家以前生活是不错,爸爸是砖厂的司机,妈妈是一名普通工人,双职工家庭,生活平静安乐。
父亲却因为一次送货发生了车祸,右腿截肢,家里的天一下子塌了,厂里给了补偿,看在父亲没了一条腿的份上,给了他进修学习的机会。
他天生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本来读书就不行,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生了变故,送他去学手艺他都不稀罕。
但看着家里母亲和妹妹期盼的目光,他只能顶上。
他也早在心里做了打算,就是被师傅骂死,他都绝不会放弃,一定要厚着脸皮坚持到底,却没想到师傅冷淡却有耐心。
不论是对天资聪颖的徒弟还是蠢笨如猪的他,都一视同仁的对待,不苛责,也不消极怠工。
平淡的语气里,却总能讲枯燥乏味的课程讲的引人入胜,就这么一天一天的,他竟然也坚持了下来。
现在他是有编制的维修师傅,撑起了家里的那片天,连父亲的脸上都开始有了笑脸,而这其中最该感谢的,就是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师傅。
试问,他怎么能收师傅的钱呢?
青年眼里真挚的感激没有作假,沈域看的分明,内心却没什么波动。
视线瞥向屋子里跟知青们说话的温柔,“如果这次是我一个人来,你不想收我钱我也不会与你拉扯,但这次我们一次来这么多人,吃住还都是你的,就算我不给你钱,我的这些朋友们也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