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卸下重担的温柔,看到站在校门口等着他的少年,不由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少年可真是执拗呀,不论她说多少遍,她的每一次归途,好像都有他的陪伴。
经过时间的洗礼,少年单薄瘦弱的背影虽没有变得壮士伟岸,但也挺拔结实了许多,自有独属于他的那份少年气。
“小域。”温柔走上前去拍了下少年的肩,两人相视一笑,“我们回家吧~”
不用上班之后,温柔的生活节奏变得更慢了,以她的小存款,以及一日三餐被沈家承包的情况来看,她大可以不用干农活。
但为了不太惹眼,她还是会跟着村里的小孩去打些猪草,每天拿个五公分,还挺乐呵的。
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村民不少,说什么还是温知青有手段,会笼络人心,厚颜无耻的靠沈家养着,也不嫌害臊。
还有说她身体不好的,以后不好生养,不适合娶回家当媳妇。
旁边的大婶就会露出一个你这就不懂了的吧表情,沈家那小子又不介意,不然做什么养着她?
农村人结婚早,还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在他们看来正常的很。
再加上看到以前活在底层的人,现在过得比他们还要体面,这个心理不自觉的就扭曲了,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
但好在阮安雅避世,沈域又是冷淡的性子,因此舞到他们面前的倒也少。
偶尔温柔能听到几嘴巴,她也不因此而羞耻,反倒大大方方的走到那些人面前,扬着她惯有的和善笑容,笑眯眯的问一句,“婶子们聊什么呢?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这个反应反而弄得那些长舌妇们面红耳赤的,多来几次以后,反正温柔是几乎没有再听到这些流言了,或许是换了个地方说?
无所谓,只要不舞到她们面前就行,至于他们怎么想的,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了。
但事情哪有温柔想的那么简单,农村的有些妇女,都是有着几十年的吵架扯皮干架经验的,一个个的战斗力爆表,又怎么会因为说小话被抓包而觉得羞愧,从而不说了?
真正让她们不敢在外面说三道四的,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们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事情是这样的,开春后,H城就新到了几辆割谷机,对于以田地为生的农民来说,割谷机或许比玛莎拉蒂还来的实在。
而割谷机的面世其实已经有几年了,但数量有限,一直没有轮到过H城。
这一次能被分派几台,还是托了沈域的功劳。之前去省城比赛,凭借着专业的技能拿到了一等奖,露了脸,还在专家面前提了几个专业的建设性意见,让他们H城这个小县城大大长了个脸。
这不,今年分发资源配置的时候,不就第一个想到他们了吗?而这些都是沈域的功劳,机器分发下来,县长也是优先考虑的杉树大队,甚至直接跨过了竹叶乡。
现在就是乡长要用那些机器,都要看杉树大队的意见了,就更别提带来这一切的沈域本人的面子了。
他们大队长现在恨不得把沈域供起来,而这几位长舌妇还在背后嘴人家。
这不,培训割谷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几位散发谣言的家族里面的人,无一例外的落了选。
还提了礼上门去找大队长通融,被提点了以后才知道自家婆娘惹的祸。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婆娘爱背后说人长短,但总是不以为意,说就说嘛,谁人背后不说人呢?
加上因为家里婆娘胡搅蛮缠的性格,也为家里占了不少便宜,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结果因为之前的放任,导致整个家族的利益被损坏,那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得管,必须得狠狠得管!
至那之后,村里的流言也就没了。
而沈域在其中做的,不需要她知晓。
那个单薄的少年,早已成了能为她遮挡风雨的存在。
人们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而距离江少昂离开杉树大队也已经过了两个月,这期间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而他在县政府的工作也已经被别人顶替。
起初李政还跑去县政府问过, 但得到的回答就是他的工作调到了江城, 档案都已经转了过去。
一席话说得便是一开始坚信江少昂还要回来的李政都打消了这个想法。
对于江少昂回城这件事,也成了知青点默认的事实。
最开始几名知青还担心温柔伤心,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江少昂这个名字。
后来看她没事人一样的上工, 休息时间还经常抽空学习, 就知道她确实不是逞强。
想想也是,从来到杉树大队以来, 好像一直都是江少昂剃头挑子一头热, 现在发现温柔确实“铁石心肠”, 难以打动,自然就是及时止损了。
有觉得温柔有个性的, 面对这么优质的对象都能坚持自我,不为所动。
也有觉得她玩脱了的,假清高拿架子,自认为奇货可居, 谁知道人家不玩了, 拍拍屁股就能回城,而她怕是再找不到这么好条件的男人。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对于这些言论,与之前村里大婶的流言蜚语不同, 还是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温柔的心情。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温柔避开人群, 独自坐在了刚刚吐出新芽的柳树下。
微风浮动,纸条轻舞。
阳光透过树枝, 落下点点光斑,再随着轻抚的微风,轻舞摇曳。
少女穿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领口是仿旗袍的设计,微高的竹叶领,将她嫩白的脖颈勾勒的愈发纤细羸弱。
层层叠叠的宽大裙摆随意的铺撒在嫩绿的草地上,在微风的吹拂下,如碧波般荡漾。
如春的精灵,连风都格外偏爱她。 站在一旁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少年,终究是走了上去,在距离少女一个身位的地方,陪着少女一起席地而坐。
熟悉的气息袭来,温柔微微勾起唇角,从短暂的落寞里抽出,扭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手臂后撑微昂头,闭着眼的少年。
不知不觉间,温柔早已习惯了昂着头看他,便是坐着依旧如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了不被人碰到,她还特地选了个偏僻的地方。
“你猜?”沈域依旧闭眼昂着头,惬意的享受着柔和的阳光,笑着反问。
“你看到我过来了?不可能,我出来的时候你都没回来。”
“问了别人?不会,我来的这条路这么偏僻,小孩儿都不来。”
“还是凑巧路过?有那么巧么?”
接连几个猜测相继被自己否定,温柔看向安静坐在一旁,专注看着她的沈域。
“说说吧,这位神通广大、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同志。”
被温柔的话逗得轻声一笑,“要是我说是凭着直觉找过来的,姐姐信吗?”
“信啊,怎么不信?”温柔俏皮的打趣:“或许咱们就是有心电感应也说不定呢?哈哈~”
或许是见温柔笑的开怀,感染到了沈域,两人一起笑了会儿,随后便并肩昂着头一起看随风飘荡的柳枝。
半晌,沈域问:“姐姐心情好点了没有?”
“这么明显吗?”她自认为她有将心底的些微失落藏的很好,最起码在这之前没被人发现过。
她想的也没错,只是错估了眼前这个少年对她的上心程度罢了。
“不过你别担心。”温柔伸出手指比了个手势,“就一丢丢的小忧郁,现在也已经好啦~谢谢你陪着我,小域。”
温柔说的真心,没有注意到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
果然还是为别的男人伤心了吗? 面上却是真心实意的安慰:“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
就在杉树大队的人都以为江少昂是自愿回城,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远在江城的江少昂早就陷在水深火热中许久。
话说上回本已经跟父母谈好了条件,父母也答应了他会亲自上门表达歉意。
结果却一天拖两天,两天拖三天,直到一周之后,才在江少昂的强烈要求下,拿着赔礼去了江家。
还不让江少昂跟着去,虽觉得不对,却还是决定相信他们一次。
江家夫妻也确实按照江少昂的意愿去了江家,但所做的表现却与他想象中的相差深远。
最后的结果就是温家没有接受他们家的赔礼,温家父母也没有回来上班。
等江少昂上门去,温父的态度冷淡疏离,便是向来与人为善的李淑惠都没忍住冷言了几句。
“江少爷,我们温家虽比不上江家家大业大,但我们也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我家小柔也是我们千娇百宠长大的,在我们眼里她就是最好的。”
“与你无缘,我们也从不觉得惋惜,更没有试图去占你们家什么便宜,或许在你们眼里,温柔嫁到你们家是高攀了,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觉得只有你们勾勾手,我们家就会贴上去。”
“那我只能说,你们的这个想法可笑的紧,以前我的态度是,只要我们家温柔喜欢,不论怎样我和她爸都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但现在…我今天就在这里表态了,你跟温柔,我不同意。你以后也别再来我们家了,寒舍卑贱,配不上您大驾光临。”
哪怕是时隔一个月,温伯母当时的一字一句的清晰的刻在了江少昂的脑子里,她说这些话时眼里涵盖的冷漠与怒意,让他清楚的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她是真的对他失望了。
这件事情还是被他搞砸了。
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他甚至连质问父母的力气都没了。
因为他知道,他们沟通不了。
他一直以为的明事理的父母,骨子里不改的,是瞧不上任何比他们家地位低的人的高傲。
江少昂躲开母亲的询问,不发一言的爬上楼,拿起背包便开始收拾东西。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他想告诉温柔和她的父母,他是他,他爸妈是他爸妈,他永远都不会变成向他父母那样的人,求他们相信他一次,他会用行动证明自己。
“少昂!你收拾东西做什么?”叶君贤跟在儿子后面上楼就看到他收拾行李的一幕,慌忙的扯住他的行李袋,阻止他的动作。
“不是说好了多住一段时间吗?儿子,妈想你啊,多在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叶君贤努力扯起嘴角,讨好的道。
“假期结束了,我得回去了。”江少昂的语气平静的就如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反倒引起人巨大的恐慌。
“怎么会,我可以让你爸去打声招呼,你就安心在家休息一段时间,陪陪爸妈,好不好?”叶君贤的眼里充满了希冀,双手死死的抓住行李袋,不动分毫。
突然手中的力量一松,江少昂松开了手,“算了,反正这些也是你们给我的,我不要了。”
江少昂摇着头苦笑呢喃,说完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
“少昂!儿子别走,儿子!”叶君贤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巨大的恐慌,她有种预感,她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巨大的恐慌迫使着她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赶了上去。
但终究比不上身高腿长的江少昂,最后一时情急,脚步一拐,从楼里上摔了下去。 走到门口的的江少昂只听见身后彭的一声,转过头去,就看见满脸血的母亲,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楼梯下。
好在将母亲送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之后,没有什么大碍,摔破的地方不是要害,除了一点轻微脑震荡,也没留下什么病根。
而他经过这么一耽误,才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了,他早已无处可去的真相。
他们在他傻傻的相信着他们会去温家赔礼道歉的时候,背着他申请了回城,手续以最快的速度办下,H城早已没了他的位置。
想到这里,仰躺在床上的江少昂无力的苦笑。
他的房间上了锁,连窗户都被焊死了,屋外也请了专人防守,便是蚂蚁都别想私自爬进来。
被关在房间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父母看他去意坚决,便不顾他的想法强行把他关在了家里。
他也是钻了牛角尖,倔劲上来便也硬刚到底。
他知道这样对他没好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先顺着父母的想法,先从房间里出去,再找机会回H城。
但就是觉得好无力,回H城了又能怎么样呢?找到温柔了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他也并没有做通父母的工作,更没有解决温柔父母的工作问题,甚至还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这样的他,又凭什么去找温柔?又凭什么去乞求温柔的原谅呢?
回来时的自信满满早被打击的丝毫不剩,他甚至开始害怕面对温柔。
门外是叶君贤坚持不懈的敲门声,以及恳求他出来吃饭的话语。
这是他绝食的第五天…
江少昂将手背盖在眼睛上,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好似没有灵魂的躯壳,对外界的声音都失去了感应。
江少昂跑了, 在他绝食的第七天,或许说是在他绝食的第七天才被发现他跑了的。
由于他一直不吃饭,担心他真把自己饿死了, 叶君贤还是决定叫来锁匠强行开了锁。
这才发现房间早已空无一人, 只留一室冷清。
被子整整齐齐的叠成豆腐块,什么都没拿走,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
叶君贤撑着口气, 伸出略显颤抖的手, 拿起了静静放在书桌上的信纸。
“父母大人亲启:
父亲、母亲,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江城, 相信凭着你们的能力和手段, 不出几天就能掌握我的动态, 就不占用别人的休息时间了。
我已经报名了参军,程序都已经完成, 如果没人从中作梗的话,我会在一周后入伍。
而这一周我会去哪里?相信你们也能猜得到,是的,我会去H城。
你们放心, 去H城只是想亲自去跟温柔道个歉, 没有其他的想法,所以也请你们不要再因此而伤害她和她的家人。
从头到尾,我和她之间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哪知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是我错了。
我没脸再继续喜欢她,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突然变得陌生的你们, 在我的心中,我有最正直的父亲, 和虽然傲气却有底线的母亲。
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拜访厂里生活困难的职工,经尽全力去帮助他们改善生活,也记得母亲严肃拒绝上门送礼想走歪门邪道的亲朋……
父母亲常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教导与我,虽没有长成你们想要的德才兼备的样子。
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养成了身为人的最正常的三观。
我不认为你们一直是以权谋私的人,我只埋怨自己,或许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变成了你们曾经最为不齿的那种人。
所以爸妈,参军入伍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相信对于你们来说也是最能接受的结果。
所有的矛盾是从我这里开始,就让它从我这里结束吧。
不孝子少昂,
敬上。”
一封信看完,叶君贤早已泪满盈睫。
而跟着她一起上来的江启年也将信看了个大概,见妻子哭的上学,咬牙道:“我去找人把那小子抓回来!”
“不要!”叶君贤哭着制止了他的打算,无力道:“算了,随他去吧。”
到达H城的时候正直中午,江少昂估算着时间,这个点正是上午的第四节 课,运气好的话还能接温柔下班。
结果等到学校的学生都走完了,还没看到温柔出来,随手抓住一个学生询问了之后才得知温柔离职的消息。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爸妈对温柔下手了,他们绝对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心底的愧疚感瞬间到了极点。
从竹叶小学到杉树大队的这条路,江少昂走了很多遍,却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这么快的走完。
几个月不见,杉树大队还是老样子,路上碰到一些村民,见他回来,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有关系还行的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得知他询问温柔的下落时,又会露出了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