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姜收起杂绪,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想什么天意与老天。
崔瀚已看出,戴家那些散兵是指不上的,好在他也没想指着他们,他把挥旗往卫长手上一送,亲自执剑闯入战局。
本以为,这样的大军直入城中搞偷袭,并不需要他亲自上场,不想,这么长时间,他的好学生还是没有拿下这场战局。
崔瀚的加入,以及刘硕带着气闷的凶狠,一时把剩下的席家军逼到了城中央。
席姜四顾,父亲,大哥与四哥各守一面,剩下的就是她与三哥了。
包围圈在慢慢缩小,席姜从时不时关注一下父亲大哥四哥那里,到只能顾念到身边的三哥,她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只剩机械地挥剑。
她受伤了,三哥也受伤了,她知道,但她连这些都顾不上了。
活着,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慢慢地,席铭也被赶到了她与三哥这里来,并不是崔瀚与刘硕干的,而是父亲与大哥,大开大合地扩张着眼前的区域与敌人,为的是把四哥送到她这里。
席姜心里一凛,忽然明白了父亲与大哥这样做的原因。
“不,”她轻轻喃出这一个不字,与席奥席铭对上眼神,想要阻止父亲与大哥的企图。
可惜他们自身难保,杯水车薪,实在顾不上有意牺牲自己救家人的席兆骏与席亚。
席兆骏被崔瀚刺伤了后,被敌军一涌而上,终是不敌,被伤到了要害,跪在了地上。席亚发现父亲的情况大惊,忙过去查看,刘硕趁机一刀砍下,席亚后背中刀,血流如注。
他比席兆骏还惨,倒在地上,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身体,朝席兆骏的方向匍匐着。
也就在这时,崔瀚得到急报,是东门被一支不明部队突袭,戴家军死伤惨重,剩下的也都跑了,东门被攻破了。
说话间,从东边就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果然有人带队杀了过来。
崔瀚眼睛一眯,正要提剑迎敌,就见从另一城门赶过来的报务兵,下马跪地急道:“报!滦城被大军压境攻城,快要抗不住了!”
同时两个急报传来,都是于崔瀚不利的,其中滦城的变故更急,他急问:“是谁攻城?!”
报务兵:“是西围陈家!”
崔瀚立时调头:“回滦城!撤!”
崔瀚能撤得如此痛快,是因为再打下去没有了意义。
他以为陈知对席家的恨意,不会儿让他做出在此时攻打滦城的决定,他还以为,他严密布署此次行动,就算陈知得到他偷袭藕甸攻打席家的消息,他也来不及做什么。
不想,他真是小看了那匹西北狼,可以暂时放下仇恨,冒着席家打不尽的风险,提前预判到了他要做什么,从而果敢出兵滦城。
崔瀚大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拉着陈知一起灭掉席家的好。
他现在哪还有心思打席家,若是没有干掉席兆骏与席亚,与席家结下梁子,他倒是希望席家可以休养生息再次强盛,与陈知闹个不死不休。
崔瀚忽然的撤兵,与武修涵张沫的到来几乎在同一时间,席姜不解,就算武修涵来了,也不至于让崔瀚退兵,但她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她要去看父亲与兄长。
席亚最终没能爬到父亲的身边,他后背都是血,浑身是刀剑之伤,又在地上爬了一段与泥土混在一起,可想是如何的血污满身。
席姜让席奥与席铭去看父亲,因为父亲撑着剑还没有倒下,看着情况比席亚要好。
席姜跪在席亚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却最终也没敢把席亚翻过来,还是杜义把人平翻过来,并探了鼻息。
他冲席姜摇了摇头。席姜这才扑上去,亲自探查,杜义没有搞错,她的大哥双眼紧闭,已没了呼吸。
席姜的泪落了下来,她哭出了声,跑到席兆骏身边的席奥与席铭听了,皆顿了脚步回头去看,表情变得悲痛。
席铭一边哽咽着,一边朝席兆骏跑去。
父亲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大哥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有事。
席兆骏确实还没有咽气,但他身受重伤,被席奥搂在怀里,强睁着眼睛望着席亚与席姜那里。
席奥与席铭会意,由席铭背着他过去。
席姜看到奄奄一息的席兆骏,叫了一声:“爹爹。”
席兆骏艰难地拉着她的手,又拉起席奥与席铭的,兄妹三人的手被摞在一起,紧紧扣住。
席兆骏已说不出什么来,只留下一句:“带我与亚儿回去,回家。”就手一松,闭上了眼。
席姜本来在哭,但在感受到父亲的手从他们三兄妹手上滑下去后,她楞住,停止了哭泣。
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呆楞的状态,这样的席姜并不凶恶,但就是没有人敢上前问她,后面要怎么办。
席铭倒是哭得最厉害的一个,看样子更是问不出什么,而席奥直接昏了过去,显然是体力消耗太大加上悲痛过度导致的。
武修涵看着眼前的惨状,想想席家的命运比起上一世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没有满门抄斩,灭门灭族。
他上前,对席姜道:“认输了?想就这样结束了?”
席姜机械地看向他,武修涵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去看:“看看你的两个哥哥,他们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他们需要你。”
席姜眼波一震,武修涵扶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感受到她深深的呼吸,她终于不再像个活死人,开始有了情绪的起伏。
席姜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她仰头被日光刺了眼,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几个数,再睁开时,残阳在她眼中一映一闪,当真如血。
她不禁想,都这个时候了吗,这场战斗竟是从半夜打到了日初再到日落。
时间与空间感渐渐归拢,席姜平静且坚定地道:“全军整束,向北边撤军。”
席家军损失惨重,督主又没了命,席姜这时候的命令如明灯一般,抚慰人心,让人踏实。
武修涵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又道:“陈知攻拿滦城,这才是崔瀚退兵的主要原因。”
席姜猛地看向武修涵,重复了一遍他所说:“陈知去攻打了滦城?”
武修涵看她反应如此大,赶忙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会是以为他是特意牵扯崔瀚来救你席家的吧,怎么可能,”
席姜根本没理他,厉声唤张沫听令,命他快马加鞭,去到南郡传令,南郡守兵得令后即时弃城北上。
南郡守兵尚有八千人,如今这些人对席家来说更宝贵了,她不能让陈知打完滦城顺手取南郡时,再灭掉她这八千兵了。
武修涵这才会意过来,她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同时,心里最后那点不踏实也落了地,他认识的席姜又回来了。
残军败将,一路北上,最先到的是四造县。
席奥在路上就已经醒了过来,然后就一直守在席兆骏与席亚的棺椁前,再不离开。期间,他的三位大舅哥秦氏三兄弟一直守着他,比席姜席铭陪伴的时间都长。
而席铭这一程路总喜欢一个人呆着,他好像谁都不愿见,包括席姜。
席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四哥,之前明明是不让说话能憋死的人,忽然一下子拐到另一个极端,他甚至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个字。
武修涵看着席家的状况,默默摇头。席家儿郎再悲痛,也没有席姜痛苦,这样的痛苦她经历了两世。
但同时,武修涵心里明白,成大事者,这是最基本的领袖素养,这一关若她都撑不起来过不去,那干脆就不要重生,不要想着带领全家活下去并在乱世中问鼎都城了。
他怜惜,但也只在心里,这一关没有人能帮得了她,只能她自己撑过去。
当席家军到达四造县时,滦城的那一战早就结束,尘埃落定。
陈知拿下了滦城,不仅得了城,还杀死了崔瀚,只刘硕在他老师的掩护上,带着剩余不多的士兵逃到了山里。
陈知顺势而下直取南郡,本以为会遇到席姜放在南郡的守军,不想迎接他的是一座空城。
当天,他站在南郡的城门上时,听属下汇报:“席家烟令一共放了两枚,确是给外援军放的,带队首领一人为张沫,一人为武修涵,二人皆回到藕甸城中,没有任何一队弃席家于不顾。”
陈知回身看着空空的南郡,扯起嘴角呵笑了一声。她没死啊,她一定是认为,她是被武修涵的不离不弃救了。
陈知忽收了笑意,脸色肃然眼神一凛,可若没有他挥军攻打滦城,崔瀚怎么可能撤兵得那样及时。
他在计较,却计较得毫无道理。
胡行鲁算的发兵时辰不能再晚,时机刚刚好,只能说席家太能撑,席家军太难打了。
第75章
这次换陈知在南郡留下守兵了, 留完人后,主力部队回到滦城中,战后清理接收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们需要在滦城忙上几日了。
陈家军一口气拿下了滦城与南郡, 军中上下都十分兴奋,事情忙完后,在崔瀚所住大宅的院中摆酒,一时众将喝得高了点, 都敢有人拉着陈知拼酒了。
难得的是他竟然应了,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院中正热闹着, 外面有人来报, 三娘子赶过来了。
陈可是从西围一路赶来滦城的, 她风尘仆仆, 与喝了不知多少杯的陈知一样, 红着眼。
院中喧闹依旧,只有陈知看到陈可朝他走了过来, 立在他面前问:“席亚死了?”
她声音不大,但渐渐地, 四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听到陈知回答她:“死了。”
陈可嘴唇颤着:“人呢?”
陈知:“被他家人带回北面了。”
陈可:“家人?席家还有人活着?”
陈知一点都不像喝了很多酒的样子,他眸色沉沉:“只有席兆骏与席亚战死了。”
一滴泪从陈可眼窝滑下:“你也知道的,他们家是这样的,长的、大的一定要爱护小的。哥哥, ”
她叫着陈知,向四周扫了一眼, 继续道:“难怪高兴得喝成这样,这个结果你很满意吧, 当初切身参与到背叛陈家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哥哥会不会认为他们罪不至死?
陈知把目光投向陈可身后的奴婢:“扶三娘下去休息,赶了几日的路,先歇息去吧。”
陈福马上过来,引导陈可的下人去厢房。
陈可抿了抿唇,一声没再吭地离开了。章洋与陈迎立时鼓动起来:“来,大家接着喝。”
场面又热闹了起来,但众人还是觑着陈知的脸色,见他如常坐下,继续举杯,大家才真正开怀畅饮起来,只当刚才一幕不存在。
晚些时候,陈知回到房中,又见到了陈可。
他眼睛还是那样的红,但脸色很白,显然是真喝了不少。
陈可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提前准备好的醒酒茶,递到陈知嘴边看着他喝下后,直接言道:“我要带着淼淼北上,去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陈知眉头一皱,这时才觉有些上头:“见不到的,等你们赶过去,人早就埋了。”
陈可胸口大幅度起伏,她稍稍平复了下又道:“上柱香还是来得及的,他有子嗣,不能这样冷冷清清地去了。”
陈知语气尖刻起来:“忘不了他?是淼淼要见,还是你要去见。”
陈可也变得刻薄起来,陈家人都随了长公主,薄唇削骨,一旦尖刻起来,冷得像刀,能削伤人。
陈可不甘示弱:“那哥哥忘掉她了吗?你着急去攻滦城,别人只知一层原因,我还能不知,你赌的就是今日结果。”
陈可后退颓废坐下:“你都赌赢了,却不能让我这个输家再去看一看他。”
“你当真不知我不让你去的原因?”
“知道,你怕席家把我与淼淼扣下,但他们不会,尤其不会在他们大哥刚刚过世后干出这种事。”
陈知抚着眉心,半闭着眼道:“可她会。我不得不防。”
陈知无法反驳,她只能道:“就算是这样,我也要走这一趟,无论结果如何,我与淼淼都不用哥哥操心,如果她真拿我们来做文章,你只要不理她就是。当初是你们让我选的,如今就让我再选一次。”
她说得轻巧,他的妹妹,陈家的遗孤,只要有人认为她有价值,她就能成为他的软肋,陈知有些生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在折腾什么。”
陈可知道,他这样说就是答应了,她站起来,在出屋前道:“那我就祝哥哥,不会有一日被问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吧。”
陈可带着淼淼走的这日,陈知不仅派了人一路护送保卫,他自己也来见了淼淼。
淼淼舍不得舅舅,但知道要回祖父的家,还是很高兴。
陈知抱着他最后掂了两下,然后递到了陈可手中,随着车帘的落下,他听到淼淼在车中对陈可说:“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姑姑,我可想她了,她说下次见到我要带我去玩,还要送个东西给我……”
马车走远,陈知立在原地一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坏事。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这样一算,他与席姜的牵扯与纽带可真不少。
陈知骑上马回城,想到四造县城不像藕甸,那里可是留下不少他提前埋下的暗探,那座从豪绅手上征用来做席府的豪宅大院中,可是有不少他的人,这下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陈可虽然带着孩子,但她很急连夜赶路,宿在条件不怎么好却可以直通四造的驿站中,只要席家停灵时间不少于十四日,她就能赶到。
四造县城席府内,席家的丧事接近尾声,席家兄妹商议后,停灵时间只有十四天。
明日就要下葬,一切就会告一段落,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因明日是重头,今夜又要守灵,武修涵没有回他自己的住处。此时他站在灵堂边廊的廊下,看着在按时辰烧纸的席姜。
席姜穿着丧服,但胸口还揣着席亚让她转达的两封信。
延续大卫风俗,丧服除了袖口与衣摆为珠白,其余皆为墨黑。不知是不是丧服的原因,武修涵觉得跪在灵堂前的席姜,小小的一团,过度削瘦了。
她只在确认了席亚没有了呼吸时哭过,后来就再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至少武修涵看到的情况是这样。
一阵风吹来,火盆中的纸灰打着璇地飞出盆来,席姜以袖掩口,咳嗽起来。
武修涵不再只是驻足观看,他大步走入灵堂。
他把席姜扶了起来,席姜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她本能地回手去防,掐捏住来人手腕,就听一道声音无奈道:“是我。”
武修涵立时打消了刚才觉得她削瘦病弱的印象,她就算是瘦,也不影响她的凌厉与力量。
被席姜治在手下的那双手腕,上面的残缺让席姜一下子就松了手,她声音哑的:“下次在人身后伸手,要记得提前发出点动静来。”
武修涵用好手揉了揉残手的手腕:“我那么大步走进来,是你没听到。”
紧接着武修涵伸出手去,席姜往后退但没有躲开,还是让武修涵把她脸上沾的纸灰脏抹干净了。
席姜道:“你越界了。”
武修涵摊开双手:“是你太让人担心了。”
席姜:“我有什么让人担心的,刚才只是被呛到了,没有生病。”
武修涵忽然低头凑近她,近距离地观察着她的脸,然后道:“只眼底有些黑,这几天没怎么睡好这很正常,但双眼却一点儿都不红肿,这就不正常了。”
席姜不知道他意为何指:“你想说什么?”
武修涵直起身:“你都没有哭的。”
席姜脸色一变,只道:“我送你出去。”说完就开始在前面带路。
武修涵最后看了堂上的两口棺,他只得跟上。
走出灵堂,来到前院,武修涵追上席姜道:“我今夜不回去,明天陪你一起送灵。”
席姜觉出这几日武修涵在与她相处时,都与从前有了明显的不同。
她当然不知道在武修涵决定冒险来做援军时,在心里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但她知道武修涵行为的变化与来援助席家一事一定有关。
席姜这一世利用过宋戎与陈知的感情,她虽不想与任何男人再有感情上的牵绊,但若有一天,武修涵有可利用之处,她也不会在意是否道德,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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