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前的马鑫现在的陈福,也存了差不多的心思,他也怕主上拒掉崔瀚,不过不是因为主上想光明正大地打败席家,而是因为席家的那个席姜。
毕竟前几日, 只有他看出来,主上对席姜夜入武府一事很是在意。收到情报后 , 虽表面平静,但以他侍候多年的经验, 主上那日分明心绪躁动,动了真怒。
就在此时,胡行鲁直接问出:“主上意下如何?”
陈知:“我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等着席家与崔瀚发生摩擦,崔瀚主动求结盟,这真是再好不过。”
他说着看向章洋:“速战速决吗?是该了结此事了。”
于是陈知给崔瀚回了信,派了亲信亲自把信送去,以表郑重与诚意。
但明明该是进行得很顺利的合谈,忽然崔瀚那边就没了回信。
差不多同时,陈知派去盯着戴芮的人来回消息,戴芮自打进了滦城见过崔瀚后,就再没离开,只他的儿子戴诚带着部分随从回去了据地。
陈知低头沉思了一下,忽然急忙下令道:“不用管戴芮,紧盯戴诚,万不可跟丢,无论用何办法,我要知道他据地的具体方位,以及他回去做了什么。”
胡行鲁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步,喃喃道:“不通啊,不通。”
陈知也想不通,能让崔瀚装傻不理他的回信,只凭戴芮的四千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那当初他们怀疑戴芮藏着掖着的谈判条件,想来非同一般。
陈知:“想不通的地方必是答案之处关键所在。”
陈知说完走向沙盘,默默地看了许久,最终把目光定在了藕甸上。
暗探传回来的情报每一封皆要先经了陈知的手,因为他要所有关于戴诚的事,全都要事无俱细地报告,所以每天都有密报传回。
书案上有一角堆的都是关于戴诚的密报,陈知看看拣拣,拼拼凑凑,从中拿出两封反复观看,然后他只留下章洋与胡行鲁二人在屋中,把这两封密报拿给他们看。
看过后,他问:“你们觉得如何?”
章洋先道:“山中一呆就是两日,倒不像是据点,像是在设埋作战。”
胡行鲁很谨慎,一边想一边道:“此山必有蹊跷。”
陈知:“二位说得都对,可惜咱们的人再深就探不下去了,戴家有意防备,针戳水泼不进。”
说完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胡行鲁最先来了兴趣:“主上请说。”
陈知:“戴家的据点若没有山坳挡着,是离藕甸最近的,有没有可能,戴诚一进去就不出来,是在里面开扩暗道?”
陈知因小时候逃难的经历,他对山里的情况十分了解,也曾因为前国在他躲藏的山中留有暗道,几次救下了他的性命,因而他才会想到此处。
戴诚的行为以及戴芮藏着不说的谈判条件,若按这个心思顺下去,就全都说得通了。
也能解释了崔瀚为什么对一个小小的游兵散团如此礼待,甚至暂停了与西围的结盟。
崔瀚若不是被席家夺他南郡而气极,是绝不会主动与西围合作的,原因崔瀚不能明说,但陈知知道,还是因为他贵家的身份。
崔瀚一直以来都打着大卫正统的旗号,从他称己都尉就可看出其心思,若他与前卫贵家陈氏合作,日后恐难再找到翻脸的理由。
所以,在这当口,戴芮找上门去,提及了联手攻打席家的提议,这正中了崔瀚目前所需。
崔瀚不像他,对戴家不了解也不需防备,戴芮定是拿出自身的优势与谈判的条件,崔瀚左右衡量,这才选了戴家。
那么,能让崔瀚舍西围而选戴家的原因,陈知能想到的,只有从山中暗道偷袭席家这一条路了。
胡行鲁抚着胡子,自他进了席家的大牢,这胡子就彻底续了起来。
“我曾在智计中看过,前国确实在西山这边修了很多暗道,只是自从大卫建朝以来,就都荒弃了。不过,能让崔瀚动心,相信戴家定是能在灭席家上助力,且加上戴诚的行为来看,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稍顿,胡行鲁一拱手:“鄙觉得,主上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方向。”
章洋:“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看着就行,若顺利,席家这次不说全军覆灭,也会受到重创。”
胡行鲁接话道:“还是说,我们赶在崔瀚调兵之前,提前占了戴家的据点,亲自去攻打席家,夺地抢兵?”
章洋摆手:“先生此言差矣,若真能成了,怎么是夺与抢呢,明明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属于陈家的东西。”
二人说完,同时看向陈知,一脸期盼地等着他的反应。
陈知还在看着沙盘上的藕甸,这一次她会提前预判到吗?答案是不太可能,除非发生奇迹或天意厚举。
那她发现席家被夹击突袭了后,会不会与席家共存亡、血战到底呢?答案是肯定的,她一定会与席家共存亡的,就算有机会逃出去再图未来,她也只会是留下垫后,为了家族家人自愿牺牲的那一个。
“主上?”他的属下在看着他,问着他。
陈知回神:“我们只要看着就好。”
一句话定下了结果,章洋有些遗憾,戴家很弱,只一个暗道的出入口捏在手中,崔瀚不明就理,但他们明明可以赶过去拿下暗道,那时就算不与崔瀚合作,重创席家,甚至拿下整个北部都有可能。
而胡行鲁倒是长舒一口气,经历了宋戎的事,他是真怕了,怕这位也折在席五的手上。
能做到不提醒不干预,看着席家落难挣扎,就不枉他选择陈家一场。
章洋与胡行鲁离开,陈知坐在书案后,坐了好久。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陈福进来轻声问他:“主上,该用饭了。”他才起身。
走出中堂没多久,他回身问:“三妹与淼淼用饭了吗?”
陈福:“我刚看厨娘送过去了。”
陈知:“把我的也拿过去,我去那边吃。”
陈可看到陈知过来起身迎他,淼淼现在能自己坐在凳子上了,他被陈知一把抱起,放到了腿上。
淼淼越长越像席亚,如现在这样抬头看向陈知,水汪汪的眼睛与抬头看人的神情,令陈知一楞,这孩子何止是像父亲,在雌雄莫辨的年纪,也像他姑姑。
陈知接过淼淼递到他手中的半块馍咬了一口,并捏了捏了他的小手。
“哥哥最近好忙,有时间没来看淼淼了,他想你了。小孩子吃过的,我给你拿块新的。”陈可看到陈知吃了剩馍补充道。
陈知摆手不在乎:“不要浪费了,我吃这个就好。”
之后席间,就连淼淼都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吃完饭待盘子撤掉,陈知还没有走,下人奉上新茶,同时把淼淼也抱了出去。
陈知喝了一口茶后直接道:“你做好准备,席家这次的难关可能过不去了,席亚身为长子,他必是首先其冲,保护老父弟妹。”
陈可手上一顿,往嘴里送的茶竟是品不出滋味,只觉得苦。
她沉默地喝完一杯,然后才问:“哥哥是要与崔瀚合作去打藕甸吗?”
陈知摇头:“不是我,陈家这次不出兵,不参与,只旁观。”
陈可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他。
陈知又道:“是先前来投的戴家,我怀疑他们找到了前国暗道,想与崔瀚里外夹击,偷袭藕甸城。”
陈可想了想,明白了席家之难的由头。
她声音轻轻:“他们成功的机率大吗?”
陈知如实道:“若无人给席家传信,没有神兵天降,席家这次恐有灭顶之灾。”
陈可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幽幽道:“也好,这场恩怨终于要结束了。”
陈知放下茶杯,站起身对她道:“我回了,你早点休息吧。”
陈可没有送他,全程坐在原处看着陈知走出去,眼神复杂幽深。
她坐了好久,终是一口气叹出,连连感慨,她这个二哥啊,她这个二哥,难得他想到要来利用她。
滦城,崔瀚刘硕与戴芮,对着舆图与沙盘反复确认。
“我这里全无问题,调兵之事也在暗中进行,必不会被席家察觉,只要令郎那边确认无误,即可行事。”崔瀚对戴芮道。
戴芮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以前在都城他能与贵家陈氏攀上关系可见一般,这会儿对着崔瀚,他恭敬道:“都尉大人放心,犬子不说从都城出逃时经历了多少艰辛,就是这二年大大小小的争斗也经历了无数,他不会误事的。”
崔瀚“嗯”了一声,与戴芮又说了两句,然后只留下刘硕在屋中。
刘硕道:“我们的人过去了一部分,戴家所说属实,暗道之事已得到确认。”
崔瀚眼睛冒出凶光:“礼尚往来,咱们还席家一个速战速决。”
刘硕喃喃道:“这可不止是速战速决,这是围剿屠杀。”
刘硕的语气和状态与崔瀚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崔瀚看着他道:“你是在替席家可惜吗,还是在为了哪一个可惜?”
刘硕道:“是有些可惜,那样的才智勇气美貌皆全的女子,难道老师不觉得可惜吗。”
崔瀚:“别想了,那样的女子不会再安于后院,她谁也跟不得,谁也关不住她。你若真佩服看重她,就用战斗来对话吧,死在守护家族与土地的战役中,任谁都不可惜。”
刘硕点头:“老师说得是,那就战场上见吧。”
那日陈知留下有关席家未来命运的话, 陈可听了并没有什么表现。
她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尤其是在看着淼淼那张脸时, 她都得必须找点什么事情来做, 让自己分心。
可这一天,淼淼在识字时,认出了一个很难写的生字,陈可很惊讶, 不吝夸奖,淼淼脱口而出, 是爹爹教的, 爹爹教了我很多字, 我都会写呢。
陈可闻言直接楞住, 她脑中一下子涌进很多过去的画面, 都是席亚在尽心陪伴照顾教导淼淼的。
不止,她想得更远, 她小时候在田家,席亚常来田家走动, 带着她与哥哥姐姐出去玩,不同的是,他只带哥哥姐姐们玩耍,对她的关注更多一些,打小她就感觉到了。
他会教她画画, 教她读书,在她与他亲近后, 告诉他的那些女儿家的小秘密,他也都一一帮她保守了。
席亚很温柔, 是陈可见过的最温柔宽厚的男人,她到现在也是这样认为的,淼淼像他的何止是样貌,目前看来性子也是。
陈可想到她二哥,说不上这样的性格好还是不好,她有时也怕淼淼这样太弱,但又怕他若想象二哥那样,必是受到了困苦与磨炼,她又舍不得。
陈可这是离开席家后第一次在淼淼面前提起他的父亲:“爹爹还教了你哪些难懂的字啊?淼淼都会写吗。”
提到爹爹,淼淼眼睛亮了,他的小手握起笔来还不正规,但有模有样地蘸了墨开始了书写。
也是从这一刻起,陈可不再坚定,不再认为二哥枉费心机,多余往她这跑那一趟。
她甚至开始焦躁,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直到临近胡行鲁他们估算的进攻日子,她有些坐立难安。
最终,当她坐下来拿起笔后,她七上八下一直悬着的心才定下来。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决定,今日都将是最后的契机,今日若再让日子滑过去什么都不做,日后再想做也都来不及了。
藕甸,这日夜里,席姜刚睡下,就忽然被恶梦惊醒了。
自从宋戎死后,她有好久都不做恶梦了,这样能让她惊悸醒来的梦魇,哪怕她此时彻底清醒过来,也还是心有余悸。
她想着福桃也该睡下了,就没有叫人,起身自己去倒水。
一杯水刚倒满还没来及喝,外面骚动起来,席姜面色一紧,赶紧去床头抽了剑握在手中。
来人是大哥院里的,她很急顾不得礼制规矩,直接闯进来大呼:“五姑娘,郎君让我来通知您,刚收到消息,滦城那边与戴氏合作,要从山中暗道过来偷袭咱们。”
戴氏是谁,这学舌的奴婢并不清楚,但席姜知道,她早从张沫的口中知道一些分散在北部周边的小股势力,她还没来及腾出手来收拾戴芮,他竟先来了。
戴氏不可惧,崔瀚也不可惧,正面的战役打就是了,但听到山中暗道,席姜脑子嗡的一声,冷汗下来了。
她怎么就忘了,大卫之前的伏国擅挖密道,经过卫国一朝,这些密道多已荒弃,她能知道这些,只是因为大闰建国后,国内曾起了一次山火。
本以为那个村的人该是都没有逃出来烧死在了山火中,不想,没有去灭火的妇孺与老人都逃了出来,一问才知,是从山中密道里跑出来的。
据说那密道里布满蛇虫荆棘,但好在没有淤堵,大家才得已避祸活了下来。
整个上一世的经历,关于山中暗道一事,也只有这一个细节曾摆在过席姜的面前,也难怪她会想不到这里。
但此刻,刚听到暗道两字,席姜就立时想起了这件往事。
是啊,能让崔瀚看上的戴氏,必是提前探得、打通了一条无人知道的通往藕甸城中的暗道。
一时,席姜顾不上问席亚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内容是否准确,她囫囵穿上衣服,正要传令,就听到了外面已响起警报,想来父亲也收到了消息,全城进入了紧急戒备中。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哪怕提前半天布署也好,至少能把城中有可能通向山中暗道的地方找出,加以防备。
就在全城警报响起之前,那条通往城中的暗道已输送进了不少敌军,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
整个藕甸城,紧闭的城门像一只瞎猫,不知其身后已塌了墙角,无数的老鼠已进来开始偷家。
待席家人冲出去迎战时,北门与西门已被攻下,只剩一个南门还在苦苦支撑,而东门那里就是暗道所在,是最早沦陷的地方。
火光冲天,满目的红,刀斧剑钺的声音不绝于耳,席姜面临的就是这样混乱不利的局面。
“撤!全部撤到南城!”席姜的话让所有席家军有了目标,现在唯有南城还可退守。
撤退的过程,席姜看到了父亲与大哥,却看不到三哥与四哥,她心里着急,却也分身乏术顾不上。
待到退守南城,能稍喘口气时,她还是没有看到席奥与席铭。本已脱力且受了点儿伤的席姜,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与疼,她与父亲大哥汇合,他们也在满眼赤红地为席奥与席铭的安危而担心。
也就在三人带逃出来的士兵刚刚堵住南城、堵住敌军时,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猛烈的进攻一下子停了下来。
席姜席亚席兆骏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爬上南城房屋的高点,一边掩护着自己,一边查看情况。
三人心中一沉,席奥与席铭已落在崔瀚的手中。
崔瀚看到席家三人,大声道:“若想他们活命,就出来投降,恐还有可能留下一家人的性命。”
席铭大声咒骂:“要杀就杀,少放你娘的臭屁。”
刘硕眉心一皱给了席铭一下,席铭吃痛,改去骂刘硕。而席奥见此,先是对席铭道:“未逞口舌之快,不为自己皮肉考虑,也不要让他们平添焦虑与担心。”
席铭一顿,眼见着南城高屋顶上,父亲为了看他,已离了掩护,他立时闭上了嘴。
席奥与席铭说完,转头对着席姜他们大声道:“不要听他的,想办法逃出去,崔瀚不会留席家人性命。”
席姜闻言心中一沉,因为席奥说得没错,换位一下,经过了陈知一事,谁也不会再随意留活口,就算是她也不可能放过崔瀚任何一个家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才,更不用说席家个个年轻能战,敌军恨不能全部灭掉的情况了。
席姜与父兄道:“我们先下去,时间一长被弓箭手找到角度,这里就不安全了。”
三人下了屋顶,席姜对父亲与大哥道:“现在只一个办法,先按兵不动,待夜里我带人冲出去,能救回三哥四哥固然好,不行的话,父亲与哥哥不要管我们,趁乱打开南门冲出去,那里虽也会布满兵力,但却是最快最近的逃奔路线,孤注一掷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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