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姜:“是任由西围壮大,任由崔瀚有更多的时间去联系南郡八部吧。这种默契于席家来说是不得已,能够得到休养生息的只有别人,与我们席家毫无关系。”
上一世,崔瀚与宋戎僵持到难分难解时,若不是被他们提前获知南郡八部与崔瀚的关系,宋戎差一点就止步于此了。
南郡刘硕,就是席姜从上一世得到的先机。没有人知道,八部真正的掌权人刘硕,与他恩师崔瀚的那场决裂是假的,刘硕一直都是崔瀚的人。
按说这步暗棋埋得极好,但宋戎是有些本事与运气在身的,还是让他提前得知了真相,抢得先机灭了崔瀚。
章洋听到席姜提到南郡八部,他看向席姜的眼神巨变,这一次连陈知都朝席姜看了过来,她竟连南郡八部都考虑进来了。
章洋第一次听到刘硕这个名字还是主上提的,每一次他们谋划布局的时候,主上都会提到南郡刘硕,是要次次都把他们算进去,不得遗漏的。
南郡八部早就不问世事,快被人遗忘了,章洋虽不以为意,但看到追随的主上算无遗策,有着一份通达的洞察之心,他还是愿意配合的,每次都对南郡进行一次研判。
这已经成为了习惯,但他没想到,在席家的议堂里,也能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章洋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主上会为了席姜而妥协,原来不止是因为她的容貌,一个人若是在精神上找到可与之共鸣的伴侣,当是幸事一件。
席姜的一番话又令大家陷入沉默,还是席奥道:“南郡八部?他们不是在大卫亡朝后已多年听不到消息了。”
席姜:“只是没有消息而已,并不是不存在,如今南边北边与西部皆明朗,唯南郡没有动作,不更该引起注意吗。刘硕是崔瀚的学生,老师若是有难处,向学生求助,学生焉能不理。”
章洋震惊的程度已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她真是什么都知道。
席家人也习惯了,席姜总能说出他们不知道的事,但此事席奥还真知道,崔瀚与刘硕那段师生决裂的旧章,在他们文人之间流传很广。
但席姜说得对,就算师生之间有嫌再无往来,关键时刻,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站在一起。
这时,席姜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这是来自西围的秘报,崔瀚的人已经过去了。”
陈知抬眼看向席姜,她还有多少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往西围派了人去?真是连他都瞒着。
席姜感受到了来自陈知的目光,她知她今日所说,会有打草惊蛇之嫌,甚至还会把关宁曝露出去。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南边有崔瀚,西边有鲁迎,身边还有只狼,表面看是三足鼎立,实则席家周边危机四伏。
就算此计万一不能扳倒陈知,至少能破局。西围的情况,结合武修涵告诉她的以及上一世所见,不需要再探查下去,留下那只商队足矣,关宁可以回来了。
密报最后落到陈知手上,他看完后,把信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开口道:“我赞同此计,探探鲁迎的口风也好,就算不成,能阻止崔瀚与之联手也是好的。”
既然崔瀚已经行动,席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席奥亲手写了信,席姜提议交给章洋带去给鲁迎,毕竟他二人以前在孟桐那里有些交情。
席亚对此有顾虑,章洋不是席家军出身,虽现在待他如自己人,还让他进入议堂,但焉知他不会一去不复返,投了鲁迎去。
这话不能当面说出来,席亚私下找到席姜说出担忧,席姜道:“不过是二十人的小队,他就算投了鲁迎又能怎样?再者,他不会的,章洋在孟家军的时候,级别比鲁迎要高,他怎么可能屈人之下。就算他二人的交情过甚,这不是一次试探章洋的好机会吗。”
也就是才二十人的小队打消了席亚的顾虑,若是不忠,自随他去,早走早好。
送走大哥,席姜更想知道的是,陈知会怎么想怎么做。什么鲁迎,西围军还不都是听他的。
章洋随陈知回到书房,一进去就开始请示:“主上,我见了鲁迎后,然后要怎么办?”
陈知显然在议堂开口时就已想好,他道:“让鲁迎选择席家,与崔瀚的一战早晚要打,不如就现在。”
章洋想了想,决定多问一句:“那打完崔瀚要反手灭掉席家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到时除了南郡与不中用的都城,大半版图皆可获得。”
陈知沉默了,沉默了好久,章洋一直在等,最后听到他说:“你也说了还有南郡与都城,席家军留着有用,告诉鲁迎不必多做安排,这将是一场真正的联手。”
席家军有用并不是席家人有用,但主上故意混淆,看来他比之前对席家更加宽恕了,打完崔瀚都不愿意与之翻脸。
“二哥,你在吗?”外面传来席姜的声音,章洋立时一拱手,“属下回去收拾后马上出发,属下告退。”
看着章洋从房中出来,席姜心知肚明他来做什么。她猜陈知会选她席家,待打败崔瀚后,反手吞下席家,取代席家。
可惜,她并不会去与鲁迎一起攻打崔瀚,她的目标是陈知。
席姜眯了眯眼,听到陈知唤她:“过来吧。”
席姜的步子很轻, 但陈知听到她进来了,抬头看向她。
席姜一进来就开门见山:“你觉得鲁迎会同意结盟吗?如果同意会选择谁?”
陈知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派人去西围是什么时候的事?从来没听你提过。”
席姜早就想好了说词:“是关管事, 他自请谢罪, 父亲也罚了他,还把他归到我的院中,但他还是无颜于府上,自请外派。那时商队都散了出去, 唯西围人烟稍少,没有人去, 他就去了那里, 谁知后来鲁迎跑了过去, 也算误打误撞。”
反正关宁已在回来的路上, 席姜无需再隐瞒, 只不过是假话里掺着真话罢了。
陈知在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她:“可你从来没提过。”
席姜:“我那时一心想着宋戎,一时没想起来这茬。”
陈知眼尾上斜:“想着宋戎?”
席姜:“不是想着他, 是想着怎么除掉他。”
经陈知这一提醒,席姜忽然发现, 她有一件事想岔了。
她以为亲手了结了宋戎,就会把这个人从心里彻底剔除,原来真正的忘记是不在乎,为了掩盖一件与宋戎毫不相干的事,她可以顺嘴提起他, 且内心一点波纹和杂绪都没有。
陈知:“你也从来没与我提过。”
这话他是不是刚才说过了,在收网前, 席姜对他颇有耐心,她道:“不只是你, 我与谁都没有提起过。”
“关管事被罚还是刚打下四造时的事 ,后面有那么多机会,甚至在山涧中,你我相处数日,你也没有提起过。”
席姜这时才听出点话音,他在乎的好像不是她在西围设有暗哨一事,而是没有区别对待他,没有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席姜看着眼前的陈知,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情之一字,若用错了人身上,真是害人且致命。
亮刃之前,他最好一直这样,席姜决定加把火,再接再励。
她走到陈知面前,主动拉起他的衣袖,轻晃了两下:“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就是来说与你听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我没想到要说的,你问就是,我定当掏心剖肺。”
陈知心头一颤,不知是被她晃的,还是因那句掏心剖肺。
他道:“以后,不许有事瞒着我,你想要干什么都要与我说,我都给得起。”
席姜面上笑心里道:不会的,她的需求永远不需要男人来满足,他们的所谓付出太昂贵,她才是给不起的那个。
但她嘴上却说着:“好啊,以后也要像今日议堂上一样帮我、认同我。”
陈知抬手摸了下席姜的头顶,眼神专注且温柔。
他不犯病的时候,席姜对他真的讨厌不起来。但,不讨厌也得死。
他们之间仇恨还未铸成,还只是些私心与欺骗。但,他还是得死。
席姜心里涌上凄凉,她告诉自己这样很好,比起悔恨死去的一方,她还是要这些虚无缥缈的惆怅吧。
席姜回握住陈知的手,她道:“我还真有一件事想做,想来想去,唯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手被席姜握上的一刻,陈知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他道:“你说。”
“若是鲁迎愿与咱们合作,一起去攻打崔瀚,你可想过这场仗要如何打?”席姜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陈知的手把他拉到书案前。
说到正事,两人都严肃了起来。陈知在她拿出的纸上画了简易图例,席姜看了,点了点头:“按理是该如此,可这里有个变数,只针对席家的变数。”
陈知指了指南郡的方向:“你是说这里?”
席姜:“南郡八部这个位置,因滦河变道,它离滦城比咱们还要近,若去支援会呈突围之势,我军中间受敌,恐这一仗损失太大。”
这个顾虑若是与父兄提起,他们肯定都会说,刘硕没有出兵支援崔瀚的理由,但凡他有一丝犹豫,就会失了时机,失了时机就更不会来白白送死。这个道理刘硕不会不知,他不会拿安稳隐居的南郡八部来冒险。
但陈知不是一般人,他关注南郡八部关注刘硕有些年了,他虽没有席姜未卜先知,但也顾忌刘硕与崔瀚的关系,并不全然相信,世上所传如话本子一样精彩的师徒决裂。
所以,席姜所说的这个隐忧确实存在。
他问:“你有什么想法?”
席姜心里紧张到极点,但她稳住道:“需要一队先行军抢先一步封住南郡与滦城的通道。”
陈知:“你想要我去。”
席姜:“是。只有你明白这一步的重要,明白我想要防的是什么。父亲是主将,他指哪打哪,他的目标只有滦城。至于大哥,他不稳,我不放心。大哥我都不放心,三哥与四哥就更不成了。”
席姜看着陈知的眼睛,似要望进去一样,真诚道:“只有二哥,只有你去我才能安心,这个缺口才可能被死死地堵上。”
她说得没错,这个隐患要不她去,要不他亲自去。若论私心,他该去与鲁迎汇合打崔瀚更为稳妥,但,他是真不放心她去。
南郡八部,这些年他都没有摸清楚情况,若万一有变故呢,乱世中,又有谁能是真的沉底不出。要知,河底潜着的往往都是真正的怪物。
“只要我想做的,你都会帮我,我记得很清楚,这话你对我说过两次。”席姜缓缓道。
陈知想到第一次如此承诺她后,他没有履行诺言,虽最后还是助她,让宋戎死在了她手上,但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其实,哪怕没有上一次的歉疚,只是想到此去南郡会是一场孤狼行动,虽不见得有危险,但却是落单的一支,他是不会让席姜去的。
他道:“当然是我去,我也觉得只有我去了才能安心。”
陈知在应下前,快速过了一遍战局,他无意在打下滦城后反手灭席,所以不需与鲁迎打配合。
他给章洋带去西围的命令十分明确,真的与席家结盟,打下滦城。
席姜心里一紧,他答应了,虽然想到了,但,他答应了。
席姜回到自己屋中后,拿出针线,挑了料子,开始做东西。想起之前在帕子上绣翠笛时,与现在的心情截然不同,那时陈知还是席觉。
如今来绣这个东西,目的并不单纯,她是要送他去死的,总要拿些东西哄着他上路的。除此,她绣得倒有几分真心与认真,他都要被她骗着走上绝路了,算是借此物与他做个道别。
在席姜的认真下,一个护身符的雏形做了出来。
待全部做好后,西围来了消息,鲁迎愿与席家合作,联手攻打滦城。
滦城那边,崔瀚得到消息后,明白自己已陷入被动。此时就算是席家不拿刘硕威胁他,他也要上赶着求结盟了。
鲁迎怎么就选了席家呢,若是选他,他可能还会动些小心思,现在是只能按当初与席家说好的那般,与其一起攻西围,灭鲁迎,否则要被灭的就是他了。
席家议堂天天灯火通明,日日都在做战前布局。
“目前最大的变数是这里。”席姜指着南郡八部道,“南郡虽在南边,但因滦城变道之故,它实际上离滦城比咱们绕河而过还要近……”
她把那日与陈知所说又说了一遍,与想的一样,她的家人提出了疑问,这样做倒是稳妥了,但要浪费一支先行军的军力,会不会得不偿失。
席姜坚持,陈知支持,席奥可能是因为,于他来说尊师重教是天大的事,他也怕刘硕会不忍看着自己的老师去死,而伸出援手。
最终此事定了下来,陈知带着他的二营去截有可能出现的刘硕,然后定下战略步骤,以及如何与大军打配合的细节。
那就是先行军只要守住两日,就可回撤与过河而来的席家军汇合,从三个方向攻打崔瀚。
这样一来,倒是比只从北面与西面合围更保险一些。几日以来的挑灯熬夜,终于有了结果,派传兵带着阴书立时去往西围,与之定好出兵的日子,以及以何为令,等等这些细节。
只待西围再回一封阴书,战事就可以明确地定下来了。
与此同时,席姜的另一封带着席兆骏督主之印的书信密传了出去。
收到此信的崔瀚,心下大定,他是真怕席家反悔,怕席家觉得先占滦城比打西围更有优势。
他立时回书:“南郡已知,事已妥,安心既可。”
崔瀚不知席兆骏是如何揪出叛徒的,他想借南郡八部除掉叛徒,正好,他也不完全放心席家,刘硕来援,待西围被灭后不怕席家反水。
毕竟席家这手段之前在宋戎身上用过一次了,他不得不防。
八月初十,就是定下的攻城之日,
八月初七的晚上,是陈知趁夜色带领先行军出发的日子。
出发前的几个时辰,席姜找到陈知,把她做的护身符亲手给他戴上。
陈知笑着问她:“绣了多久?”
席姜:“好几日,终于赶上了。”
陈知小心地拿起看了看,抬头见席姜眼中似有悲色,他安抚她:“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顺利的。若真出了事,我一定会奋战到你去救我的那一刻。”
席姜心中一颤,他这是……一语成谶吗。
但她不会去救他,她会平静地等着,等他全军覆灭,战死南郡的消息传来。
陈知看着护身符上的梵文,他道:“我听人说,这里面装了名字,才会灵验。”
说着他拉过她的手,在半张纸上写下两个字——沉枝。
席姜:“什么意思?”
陈知:“我给自己取的小字。你叫上一声我听听。”
席姜想的是,他果然要在大战后对席家动手,连真名都敢露出一二了。
陈知想的是,拿到滦城再之后是南郡,到时他会揭露真身,公开自己的身份,席家已不足惧,所以,“陈知”两个字,他想听她念上一次。
至于席兆骏会因为他的宽恕而羞愧忏悔吗?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席兆骏本来就是唯利是图的圆滑小人,面对他给的他家族活命的机会,他会知道怎么选的。
陈知抱住了席姜,诱哄着她道:“叫一次这个名字,我想听。”
月色清冷,此时他是活的,是温的,那种凄凉之感又涌了上来,席姜回抱住他,轻轻且正式地说道:“陈知,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别像我一样,被阴差挡在门外。
沉枝,折枝入水,大不吉。
陈知从来没有这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道别再久,终将一别,他放开了她:“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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