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南宛白抬起头,再也藏不住濡湿的眼睛,她近乎于咆哮般质问他。
“解西池,说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她听见少年声音沙哑。
“对不起……”
南宛白一把扯住他衣领,把人推撞到墙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他妈让你说这个了吗?”
“我……”
解西池身体僵硬,后背抵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隔着衣服,撞得并不疼,心间却发涩,细细密密的刺疼。
他甚至没办法直视女孩浸了水意的眼睛。
南宛白心脏一阵猛缩,语气染上哭腔,“你说啊,说我太自以为是了,整天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微风挟着他低不可闻的声音,直直撞入她耳中。
“别妄自菲薄,你比想象中还重要。”
话落的刹那,巷子里响起重重的一声闷响,解西池唇线绷直,避也不避,小腿处多了些脏污的雪和泥水。
“妄自菲薄的是你!”她说。
解西池手足无措地抬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做事不和你商量,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南宛白声音破碎,打落他的手,“我有问过你。”
“……”
“就在外面,我问你,你最近都在干什么,你说你在看庭审,我以为你有分寸,我以为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考虑周全,唯独没想到,你会把自己排除在外……”
解西池喉结动了动,涩哑道:“对不起。”
南宛白仰脸看他,手指戳在他心口处,“你该跟我说对不起吗?”
解西池看到她手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下斑驳的痕迹,颤声低语:“你手疼不疼啊?”
南宛白用手背在眼睛上揉了下,擦掉眼泪,眼角却更红了,像只骄傲的狼王,扬起下巴,冷声道:“你该道歉的,是那个叫解西池的傻比。”
解西池没说话,深呼吸压稳情绪,却被女孩两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
“你把他看得好低。”
“你怎么可以这样?”
有什么迅速地划过脸颊,又被风吹干,少年无助迷惘地抓住她手腕。
南宛白稳了稳神,低道:“他在小白这是被捧到云端的,你凭什么把他摔了。”
解西池的心似被勒紧,喘不过来气,“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开口:“校门口,我为什么敢不顾一切,因为我知道,你会来,你会找到我,你能帮我收拾烂摊子,刀应该是万不得已时保护自己的武器,而不是自毁的道具。”
说到这,南宛白顿了顿,甩开手腕上的手,“我知道你会找到我,可我不知道你在哪,你让我怎么找你啊!”
她害怕无助,会找他。
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解西池的委屈和难过,要怎么办。
他什么都不说。
南宛白忽地抬起手臂,勾住少年的脖子,她仰起头,重重地咬在他唇上,直到血液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朦胧不清昏暗的巷子里,少年和少女吻得很凶,似要用自己的气息,将对方淹没。
不知多久,南宛白推开面前的人,“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出巷子,只留下一句,“再见。”
“小白?”
解西池怔了一瞬,语调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慌乱,他唇瓣上的血色未擦,眼角眼尾抹着的红更重。
周边一片死寂,空冷得寒彻心腑。
作者有话说: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我怕我忍不住抽你,最好离我远点。
再见=等我气消再说,不然抽你。
少年在原地僵站了会儿, 身体慢慢蜷下去伸手去拾落在地上的纸。
一张一张捡起来,抓皱,攥紧, 指骨因用力而绷得发白轻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变回那个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的男孩。
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野中。
南宛白折返回来,面无表情, 眼睛还红着,短暂的时间里想到了很多。
想起他在满地狼藉中故作坚强的执拗,想起他从家长会跑出去的神情,想起他坐在单元门前落寞孤寂的背影……
“我还不够听话吗?”
“我听,但如果我有哪里做错了, 你可以提醒我,我会改。”
“别不要我。”
生气归生气, 人不能丢了。
狭窄的小巷,风与日光俱静,少年望着她,情绪好似在一刹那被抽干成了一片空白。
A4纸沾了雪水,皱巴巴的, 明显用不了了,谁也没说话,漠然地捡干净, 丢进垃圾桶里。
南宛白一言不发, 扫了眼垃圾桶,心情复杂。
解西池这次看上去很老实, 低道:“我有备份的, 没事……”
南宛白冷淡地看他, 语气有点儿冲,“我不想听。”
她倒是宁愿他也能发个火,他憋得不难受,她看着难受。
解西池闭了闭眼,缓步跟在她身后,犹豫着,小心翼翼的,好似觉得自己连触碰她的资格都没有。
就这样走进学校,送到教学楼。
他原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小就是,为了获得那一点温情,便能舍弃自我。
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布局去计划,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不在乎。
可他的女孩,不能被这些事绊住脚步。
————
南宛白还是迟到了,这节是老胡头的课,声如洪钟,底下学生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埋头苦学。
她礼貌地敲了敲门,喊道:“报告。”
教室里静了一瞬。
可能是刚在外面发了脾气,肾上腺素飙升,勇气加持,南宛白破天荒地没怂,对上老胡头的冷脸,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老胡头指了指表,“上课铃响多久了,你干脆下课再来吧。”
“算请假吗?”南宛白一脸真诚地问。
老胡头:“……”
班上的同学:“……”
老胡头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了看南宛白,小姑娘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有些红,身形单薄瘦弱,往那一站,透出几分委屈。
这是,刚哭过?
他皱了皱眉,到底是没为难人,“好端端的请什么假,回去坐着。”
“谢谢老师。”
不得不说,南宛白很有学习的态度,坐下来就拿出本子和笔认真听课,看不出异常。
直到下课,老胡头拿上自己的保温杯往外走,一眼就看到门口站了个男生。
“怎么着,上个课,你俩生离死别呢?”
解西池低着脑袋,“老师,能借我纸和笔吗?”
看看,什么叫学霸的自我修养。
课都不上的人,还跑过来旁听借纸笔呢。
老胡头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道:“班里那么多人不够你借的啊。”
解西池头更低了。
老胡头想到什么,神情古怪地扫了眼教室里纹丝不动下课都在刷题的小姑娘。
不禁感叹,现在小孩吵架的方式还挺别致,一个在外面罚站,一个在里面上课,隔着一面墙,像隔了天涯海角似的。
————
“我去,池哥这是发什么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南宛白手上笔一顿,停了两秒,继续写着。
还没上课,夏芝芝在前面玩手机,转过身,犹豫道:“南南……”
南宛白“嗯”了声。
她想问问怎么了,又见南宛白平静淡定,把话咽回去,抓起卷子指了道题,“这道题我不太会,能教教我吗?”
“好。”
上课铃响起,走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略显突兀的身影。
韩永和靠近后门的男生换了座位,探个头去看,只见少年拿着纸笔半趴在窗台上,背影凄凉。
他边上的男生问:“怎么样,看到池哥了吗?”
韩永点点头,“一副被甩了的死相,太惨了。”
男生震惊:“不会吧,我看看。”
说着,他伸个脖子也要去看,下一秒就被韩永按回来,“看个p,写你卷子去。”
韩永想了想,掏出手机,偷拍了张照片。
一节课很快过去。
韩永立马窜到好学生的阵营,拍拍夏芝芝的肩膀。
“韩永?”夏芝芝疑惑地看他。
韩永偷偷摸摸把手机屏幕按亮,在桌下给她看。
照片中少年站在走廊上,表情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白得过分的侧脸,配上空旷无人的背景,孤寂氛围十足。
韩永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吗?”
“多久啊?”
“从那位回来上课,到现在。”
夏芝芝“嘶”了下,偷瞄了眼后面的南宛白,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加上课间休息,这人在外面站了得有三个多小时了。
等再下课,就该吃晚饭了,然后准备上晚自习。
韩永问:“他俩到底咋了,我哥一脸被人扔了的衰样。”
夏芝芝眨巴眨巴眼,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女孩子想法比较细腻,南宛白现在摆明了不想提,她自然不能去问。作为好姐妹,她需要做的是安静陪着。
晚饭时间,学生乌泱泱地走出教室,有人注意到在“罚站”的男生,和好友低语几句。
“他不是不来上课吗?”
“接人的吧。”
“可我听说,他站了四节课了。”
“我去,腿没站废吗?”
与此同时,夏芝芝挽着南宛白商量去食堂吃什么。
窗外的天色并不昏暗,太阳还未落下,将云染上淡红色,解西池见人终于出现,怔了下,才迈步跟上去。
楚清越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秒,解西池天天往学校跑,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今天,好像不一样。
楚清越本就走在两个女生后面,结果发现这人居然还落后自己两步远,就像是被主人扔掉的狗狗一样,眼巴巴看着,又不敢靠太近,只远远跟着。
要死不活的。
楚清越犹豫了下,放慢脚步,问道:“你被甩了?”
解西池斜睨他一眼,没精力怼人,毫无征兆地开口问:“你语文不错?”
“一般。”楚清越谦虚道。
“越哥。”
楚清越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顿觉不妙,心想,完了,他后悔了,他应该下课就走的。
解西池低道:“你觉得反省书有用吗?”
楚清越:“……”
谁管你啊!
解西池又不说话了,好像并不是太需要有人回答他。
楚清越见他这样子也蛮可怜,试探道:“你写了多少,我看看?”
解西池也不是矫情好面子的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笔记本,大方地递过去。
楚清越只看到第一句话,就眼前一黑。
【我对不起解西池……】
你对不起谁?
你到底在写什么玩意?
楚清越觉得这对情侣有大病。
再往后翻,他发现解西池这几个小时不是白站的,密密麻麻几十页,全是在和“解西池”道歉。可能后面他也不知道写什么好了,统一词汇,全是“解西池对不起”。
楚清越认真地提出疑问:“你手没废吗?”
解西池:“……”
手废没废他不知道,他知道,小白再不消气,他快废了。
————
南宛白和夏芝芝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准备占座,这边她们坐下没多久。
另一边楚清越按了按眉心走过来,“没位置了,拼个桌。”
南宛白:“……”
楚清越只当不回话就是默认,和解西池坐在对面。
谁都没去点餐,氛围诡异。
南宛白即使不特意去看,也知晓少年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存在感强烈,想无视都难。
她忽地和夏芝芝说话,“我不想在食堂吃了,你呢?”
夏芝芝“啊”了声,看看南宛白,又瞄了眼解西池,小声道:“那换地儿?”
闻言,南宛白站起身正要离开,忽然伸来一只手,抓在她小臂上,不敢用力,只虚握着。
空气一寂。
夏芝芝一会儿看南宛白,一会儿看解西池,最终选择降低存在感,当个背景墙。
少年垂着头,犯错了般脊背微躬,眉眼乖顺。
南宛白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解西池轻声:“我可以说话吗?”
南宛白深吸口气,无语中又带点不解,“谁不让你说了。”
抓在手臂上的手往下滑了滑,勾住她手指,动作轻慢,触碰都胆怯,缓缓地蜷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再开口时,他声音低哑:“我真知道错了。”
南宛白抿住唇,沉默下来。
解西池闭了闭眼,倾身靠过去,把人揽进怀里,沿着她后背一下接着一下顺毛般抚摸着。
他是想保护好她的,可他却伤害到她了。
事情还未解决,却先给她带来了伤害。
与其说是被推开,倒不如说是他先忽略了南宛白的感受。
四节课时间,解西池想了很多,想到被关在门外,怎么都敲不开门无助的女孩。
她从不怕面对黑暗,只怕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
之前是奶奶,现在是他。
他所做的事,出发点虽好,但无异于重蹈覆辙,那明明是她的心结,他却忽视了。
她该有多害怕。
“小池同学和解西池道过歉了。”解西池蔫巴巴的,额头抵在女孩肩上,“现在他好想你。”
南宛白呼吸一滞,又听他说。
“小白能原谅他吗?”
他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
南宛白默了默,往后退开一点,能看见少年脸上明显的失落,以及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
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南宛白看向夏芝芝,“芝芝,我……”
不用她说,夏芝芝就有眼力见地坐回去,“我觉得食堂饭挺不错的,我在这吃,你们随意。”
楚清越:“……”
南宛白看了眼牵着的手,拽着解西池大步朝食堂外走,好多人在看他们,议论有,八卦有。
然后那些视线和话语,全都被甩在身后。
唯有牵住的手没放开。
她把人带到无人的树荫小路,没好气道:“我看你是不知悔改。”
解西池眼眸敛着,“改了的。”
“你改了?你在外面罚站给谁看呢?”南宛白越说火越大,气恼地看他,“你明知道我讨厌你那样。”
“哪样?”
“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就是看不惯少年折了傲气,巧言令色地去讨好人,即使是她,也不行。
那么好的解西池,凭什么总要放低姿态。
时间停止了般,一片静寂。
许久,解西池轻叹口气:“没一直站。”
“什么?”
“我不敢自伤的,想都不敢想。”解西池俯身在女孩额上亲了亲,“同样的错,不会有第二次。”
他嗓音压低,模糊颤栗。
“我也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好的。”
南宛白攥住他衣角,手指紧了紧,“小白教你,我们都一点一点慢慢来,行吗?”
“行。”
她一直悬着紧绷的心,一下就松了。
解西池手扣在她腰上,摸着女孩脊椎骨,数上去,直到抵达后颈处,安抚地捏了捏,将人圈在身前,猝不及防吻上去。
不再是触之则分,真正意义的接吻,在唇齿间游走,占地盘似的,与对方的气息交织缠绕。
温柔却又强势。
南宛白身体僵直,明显感受到他越过了那条线。
被勾着纠缠,陌生的感官席卷了所有知觉。
他吻得深而动情。
“之前那些不叫接吻,这才是。”解西池指尖穿过她后脑发间,再次压上去。
南宛白被他亲得浑身发软,站都站不住,索性随他折腾了。
这只心机狐是懂得寸进尺的。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都有心结,池哥怕丢下,小白怕失去,但他们都在努力变得更好!
她朝旁边的少年摊开手,“笔。”
解西池从兜里摸出一支笔递过去,然后就看见女孩认真地落笔。
【对不起解西池】
解西池怔了怔, 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盖在她手背上,“写什么呢?”
南宛白抬起眼睫看他,模样挺较真, “小白扔了解西池的资料,还打他。”
“……”
“对不起。”
说着,她瘪了瘪嘴,手指在本子上戳,“你怎么写这么多遍啊。”
解西池觉得她这样实在是太可爱, 侧过头亲了下她的脸,“没让你写, 看看得了。”
南宛白绷着脸不吭声。
解西池去拿她手里的笔,随意道:“小池同学替他原谅小白了。”
南宛白眼睫一颤,“你怎么这么好哄。”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平静道:“也怕的。”
但那个人是南宛白,他就是知道, 她不会丢下他。
吃饭的时候,小姑娘都靠得很近,解西池指腹揉着她脖颈, “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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