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西池没在空房里睡过,除了那次不小心过线以外,其他时候都是在沙发上睡。
不过,他总有一种感觉。
那间空房,是南宛白特意留的。
————
城南高三晚课上到九点半,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漆黑的天空,仿佛被浓墨涂抹过,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失去色彩。
南宛白和夏芝芝准备去蛋糕店取蛋糕,顺着人群往外面走。
“解西池他们在搞什么啊,还没回来。”夏芝芝吐槽道。
话音刚落,南宛白手机忽然震动,有电话打来。
“喂?”
听筒里响起少年清冽干净的声音,“放学了吧。”
南宛白耳朵一痒,“嗯”了下。
解西池笑了声,“那我去接你,蛋糕店吗?”
“你忙什么去了?”她问。
“好奇啊?”
南宛白抿了抿嘴,手指抠着手机,说不好奇是假的,她软着声道:“你说我今天有特权的。”
夏芝芝在旁边捂嘴笑,差点笑栽过去。
“我从来没说过只有今天。”
少年的语气挺淡的,可南宛白就是能听出来话语里的认真。
她也笑了,“那等你来了再说。”
“好。”
电话挂掉,南宛白低头看通话记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麻麻的。
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南宛白!”
南宛白抬起头,看见一个人逆着人潮,横冲直撞地朝自己跑过来,撞到不少人,骂声四起。
她身体一僵,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去。
再然后,手臂被人死死抓住,近乎于拖拽的力道,把她拽得踉跄。
南宛白面上没有情绪,淡漠如死寂般,仿佛被抓的人不是自己,听不太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也听不见男人说什么,一阵恍惚。
男人力道极大,似要捏断她的小臂般,五指用力扣在细白的手臂上,边缘已经发红了。
人只要活着,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好事坏事,若是一起发生,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想到这,南宛白不禁觉得好笑,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能够胡思乱想。
真疯啊。
心上绕着的那根线,拧得很紧,要将人勒死在这般,窒息感涌上来。
“南南!”
南宛白身上突然扑过来个小姑娘,死死抱住她,竭力阻止着什么。
夏芝芝脸都吓白了,她个子还没南宛白高,明明看起来很脆弱,但给人的感觉特别勇敢,也是第一个拉住南宛白的人。
夏芝芝红着眼睛冲男人喊:“你干什么,抓疼她了!”
男人拽两个女生明显有些吃力,看向夏芝芝,“关你什么事?松手。”
说完,他又瞪了眼南宛白,沉声道:“跟我回家。”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长相普通,不是那种凶相,一副家长抓坏孩子的做派,边拽南宛白,边说,“你知不知道你一声不响就走,我们有多担心。”
“那天,我还看见你和一个男生鬼混,你怎么变成这样?”
诋毁一个人好像很简单,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讨论声此起彼伏,有没有包含恶意,已然无法分辨出来。
大家都在说,都在看,视线密不透风地罩下来。
“那是南宛白她爸吗?”
“和男生鬼混,真的假的啊?”
“被家长找到学校来,也太丢人了吧。”
“可是,在学校门口这样,就算是家长也好过分啊,有什么不能回家说吗。”
“要不要帮一下啊,感觉不太对劲。”
“别了,人家家事……”
校门口闹闹嚷嚷的,保安闻声出来,见是家长抓孩子,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拦。
都在围观,都在漠视。
夏芝芝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街边那次,学校门口,每次他都在找人。
原来,找的一直是南宛白。
“你是那天的大叔?”夏芝芝呆呆道,脑海里回响起楚清越的话。
“如果有事,会打电话。”
“你们会和关系好的人失联?”
和朋友分开太久,更换城市之类的话,可能会失联,但如果是家人的话,怎么可能现在才找来。
夏芝芝硬着头皮大喊:“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人//贩//子三个字一出,炸开锅了般,讨论声更多了,保安眼神瞬间冷了,紧盯着这边,手里拿着防暴棍。
男人瞪着夏芝芝,“我想起来了,你骗我说不认识南宛白,你们联合起来糊弄我?”
“我……”
“就是你把她带坏的吧,现在又在这编瞎话,你爸妈怎么教你的?”男人厉声质问道:“我要是人//贩//子,她怎么不喊呢?”
是啊,南宛白为什么不喊呢?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当事人都没有求救,说再多也没用。
夏芝芝无助地看向南宛白,声音带着哭腔,“南南,你没事吧?”
南宛白脸上没有血色,表情空白,嗓子哑到撕裂,“别怕。”
夏芝芝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怎么还在安慰她,她胳膊被扯的多痛啊,夏芝芝一直抱着南宛白,能感受到属于成年人可怕的力气。
就在夏芝芝愣神的瞬间,男人一把抓住她,将人推开。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从男人抓住南宛白的那一刻开始,不过短短几分钟。
“砰。”
夏芝芝被推倒在地上,她顾不上疼,急忙爬起来。
南宛白终于有了反应,她眼里透着股狠劲,情绪绽开时,冷静到恐怖。
另一只没被抓着的手摸向了兜里的防身刀,每天都带着的,伸缩的,陪她度过无数不安的日夜的刀。
原来,真遇到危险时,是没有时间去想防身的工具会不会成为对方武器的。
那是胆小的人,最后能保护自己的方式。
南宛白咬牙哑声道:“你他妈推谁呢?道歉。”
男人不以为意,似乎想用言语压垮眼前的女孩,在他印象中,女孩一直不温不火,被骂不说话,被欺负无所谓,不会告诉任何人,永远低着脑袋,只能靠人的施舍苟活。
像个精致的玩偶,随人摆布,没有灵魂和思想。
“我给你吃给你喝,就养出来你这个偷家里钱出去和男人鬼混的玩意?”
“你还要不要点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校门口堵的严严实实,好像不用说什么,就能将人的精神击溃。
男人的嘴脸越发得意,拉拢般的叫上其他人,一起碾压女孩的自尊。
“她爸妈死的早,是我收养了她,结果她偷了钱离家出走。”
此言一出,大家又炸了。
“卧槽,南宛白居然是孤儿吗?”
“好像以前就听说过她家里情况复杂……”
“那岂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南宛白不一直都不近人情吗,我倒是不觉得意外。”
“你们别乱说……”
夏芝芝拼命摇头,想要说话,可面对密密麻麻的视线时,有的只是无力感。
没人会听,好像大家都在往坏的一面想,恨不得把人从云端上拽下来,狠狠踩上几脚。
或许,他们并不在意真相是什么,只在这一刻,用目光,用话语,将人的精神凌迟。
他们可能没说太过分的话,却一人一句,一人一刀。
“这怎么回事?”在球场和人打夜球的韩永跑过来,就看见狼狈的夏芝芝,和混乱的场景。
夏芝芝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边哭边说,“韩永,你帮帮南南,你帮帮她,她不是那种人……”
有没有人能帮帮南宛白啊!
“卧槽!”韩永看到这情况,也懵了,“都特么瞎bb啥呢。”
没人理,反正那么多人都在说,保安的声音也被淹没,又不敢真的和学生们动手,进退两难。
这时,一个女生挣脱好友的手,跑过来,隐约能听到有人喊她。
周文萱呼吸有些急促,“说不通的,别在这种时候讲理,没人听,我已经报警了。”
好奇怪,有时候最先帮助女生的,也是女生。
周文萱看了眼处于风波最中心的女生,她仿若和外界断了联系般,没感觉似的,异常麻木。
换个心理脆弱的,怕是早就崩溃了,她真的好坚强,哭都没哭。
“解西池呢?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周文萱提议道。
她见过那天南宛白依赖男生的样子,也许,他在会好一些。
“我打。”韩永赶紧给解西池打电话。
那边还在骂,一句又一句恶劣的话,砸向女孩。
“你跟你死的妈一样贱,才多大就找男人,丢人现眼……”
韩永快急死了,“没接啊。”
南宛白轻叹口气,自言自语的呢喃,“今天是我的生日,就不能换个时间吗?”
男人没听清她说话,板着脸教育道:“你还顶嘴,我有说错你——”
紧绷着的线,到了极限,霎时断裂。
保护自己有什么错。
就是,把朋友牵连进来,好过意不去。
小白一点都不勇敢啊,她是个胆小鬼,非常非常胆小,也不坚强,经常一个随意的眼神,就能让她纠结害怕好久。
真的好怕。
南宛白从兜里掏出那把防身刀。
空气静了一瞬,随后是更加嘈杂的声音。
“南宛白。”
“南南!”
“别……”
与此同时,有道声音强势地插了进来。
“小白!”
作者有话说:
小白不说话是因为看到男人时就已经崩溃了TvT
遇见蛋糕烘培坊。
解西池和楚清越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南宛白她们, 跟店员说了下留的手机号,结果发现蛋糕没有被取走。
“是两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吧,中午来订的蛋糕, 我有印象。”店员回忆了一下,微笑道:“说是放学过来取,我去拿过来。”
在店员去拿蛋糕的时候,解西池给南宛白打电话。
“怎么了?”楚清越发现他表情有点不太对, 疑惑地看他。
解西池眉头蹙起,情绪绷得很紧,不安在身体里发酵,浑身泛起冷意,“她没接。”
话落, 他忽然从蛋糕店跑出去,周身气场骇人到可怕。
“喂!”楚清越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很快楚清越也反应过来, 在这个手机不离手的时代,都放学了,南宛白怎么可能不接电话。
怕是出事了。
店员出来时,正好看到其中一个男生跑出去,眼看着另一个也要跑, 连忙喊道:“你们的蛋糕。”
楚清越低骂了句,回来拿蛋糕。
身后还能听见店员疑惑的声音,“都给完钱了, 跑什么啊?”
楚清越拿蛋糕耽误了些时间, 出去时,解西池已经上了出租车, 等都没等他一下。
“真上辈子欠你们的。”他忍不住骂, 看了眼蛋糕, 也去拦了辆车。
校门口围了许多人,“南宛白”三个字不断重复出现。
“谁啊,挤什么,有病吧……”被推开的一个男生骂骂咧咧的,看清人以后,怔了一瞬,“解西池?”
解西池从人群中冲过去,一眼就看到被困在中心的女孩,她怕极了,表情空白,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没注意到他过来了。
就在他跑过去时,南宛白突然拿出来一把刀。
解西池见过那把刀,在派出所时,女孩小声说,“胆小才会带着。”
那时,她还想用刀保护他。
“小白!”
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解西池一手按住南宛白的手腕往下压,另一只手用力将人抱住。
男人也看到了刀,没再抓着南宛白,连忙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南宛白脸色惨白,哭不出来,也没表情,眼睛空洞洞地看面前的少年,像是没反应过来。
她身体颤栗着,手脚发软,头皮炸开般麻木,把刀攥得很死。
解西池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往女孩掌心里钻,哄道:“小白,刀给我。”
南宛白这才回神般,愣愣地松开手。
防身刀脱手“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解西池?”她声音很轻,好似一阵风吹过就会散去。
解西池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按在胸口处,低道:“我在。”
能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南宛白深吸了口气,双手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又叫他,“解西池。”
“我在。”
“解西池。”
“我在。”
一遍又一遍,机械般喊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南宛白忽地停止了说话,宛如溺水的人冲出水面,呼吸到了空气,不顾一切贪婪地摄取氧气。
意识模糊,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整个世界猛然静止,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脑袋里轰鸣炸响。
呼吸越来越快,视线也变得模糊。
“这是过呼吸症,你让她调整呼吸,不然容易昏厥。”楚清越也赶了过来。
解西池躬着身,用额头与南宛白额头相抵,嗓音温柔微哑,“小白,看着我,深呼吸,慢一点……”
南宛白跟着他的节奏,听话地慢慢调整呼吸节奏,特别乖。
这边勉强算稳定住了,楚清越看向夏芝芝,另一边还有一个快哭晕过去的。
夏芝芝吸了吸鼻子,用手指左右乱看,似乎想要走的男人,言简意骇道:“他突然出来要拽走南南,还污蔑南南……”
楚清越看见夏芝芝衣服都乱了,再看南宛白的样子,即使不在现场也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
“艹!”他今天骂的脏话属实有点多。
周文萱也吓得不轻,抓着手机说:“我报警了,警察应该快到了。”
楚清越觉得自己的理智也没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转身朝男人走过去。
“砰。”
没人想到楚清越会突然动手,男人也被打懵了,条件反射地痛叫了声,“你他妈干什么?”
楚清越冷着脸,没理他,而是看围观的人,“你们这么多人,看着两个小姑娘被欺负?”
场面陷入一阵寂静,过了几秒,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都在呢,要是他动手,肯定跑不了啊。”
“那人也没打人……”
是不是只有刀捅在身上,有血流出来,才叫伤害?
男人用手揉着被打的脸,打架这事,先动手的就少几分理,他看着楚清越,咬牙道:“这事没完。”
就在这时,警察也到了。
楚清越冷笑了声,拿出手机给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打电话。
“来派出所一趟,我打狗了。”
电话那头:“……”
那边默了默,响起一道男声:“你打狗先不说,你不觉得你说话挺没礼貌的吗。”
楚清越没好气道:“挂了。”
电话那头:“……”
所有人都被带去派出所,要不是南宛白还没缓过来,解西池估计要控制不住在警察面前对男人动手,警察干脆把人分开坐不同的车。
警车上,他抱着女孩,声音温柔带着强烈的安抚,“我们现在去派出所,还撑得住吗?”
南宛白上身趴伏在他胸膛那,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不知想起来什么,身子颤了颤,哑着嗓子开口:“没家长。”
解西池轻轻揉了揉她头发,克制着情绪,脸沉得吓人,全身都是戾气,“我来解决,好不好?”
“……好。”
夏芝芝和周文萱在旁边,想说些什么,看到他可怕的脸色,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永和楚清越在另一辆车。
“怪我,我当时应该先把那个傻比拉开的。”韩永咬着牙很是自责。
他太想当然了,场面是僵持的,多是说话为主,边上还有两个小姑娘,相较于她们,反倒是南宛白过于镇定了。
不止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南宛白心理强大。
等警察来了就好了,大家都这么想。
直到后来夏芝芝哭着说,“南南在抖。”
事情发生时,她离得最近,也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南宛白在那一瞬间的转变,所以才拼命阻拦。
楚清越很沉默几乎不说话,下车后,和警察说了声,就去旁边打电话。
夏芝芝的家长是第一个到的,她妈妈仔细看了看她,确定没有事以后,抱住她,小姑娘忍不住又哭了。
周文萱和韩永没什么事,没有叫家长,配合警察做笔录。
男人在被问话时,显得很气愤,“我养她这么多年,还养出错来了?说两句都不行,还报警。”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没接话。
“就是小孩不听话,耍性子,你们也看到了,才多大就跟男生搂搂抱抱的,换作你们,你们会不生气吗?”
“……”
一名女警看着笔录,表情严肃,“不太对。”
“哪不对?”旁边的男警活动了下肩膀,冲了几杯咖啡给大家分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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