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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三水小草)


“刘婆子,你嗓门别这般大,姑娘懂事儿的。”另一个婆子也挤了进来,将女孩儿拉到了门前仔细端详了下,取了红色的发绳儿和篦子,要给她重新整理头发。
细黄柔软的头发在婆子手里被拉来薅去,小女孩儿抱着布老虎也不挣扎。
刘婆子看她的样子,叹了口气:“天天在屋里这么憋着,好孩子也憋出毛病来了。”
女孩儿抬眼看看她,仿佛听懂了好孩子三个字儿。
另一个婆子姓吴,比刘婆子要和气不少,她笑着说:
“咱们姑娘生得好,又乖巧,只要讨了老爷喜欢,能回了府上……”
刘婆子的脸一板,厉声道:
“别在姑娘面前胡说!”
吴婆子闭上了嘴,又拉着女孩儿开了箱笼找衣裳。
看着刘婆子去了灶间烧水,她蹲着身子小声说:
“姑娘啊,吴婆子给你把去年的衣裳找出来穿了,一会儿老爷来了,你就哭,哭着求老爷,让他带你回了府里。府里多好呀,你看看老爷年后给你送来的多宝链子,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庄子哪有这等好东西呀?”
小小的孩子一岁一个样,去年初秋穿的夹衣到了今年的五月,已经连肩都敛不进去了。
吴婆子拽着女孩儿的手臂硬往里面套,手上劲儿用大了,夹衣的前襟被撕出了一条口子。
女孩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布老虎也摔到了一边。
她低头看看身上破烂的夹衣,轻声说:
“让我穿着这个见父亲,父亲不会打你么?”
刚刚急了眼的吴婆子突然回过神,大惊失色,连忙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姑娘,姑娘,婆子我不是存心的呀!姑娘你赶紧起来。”
女孩儿坐在地上,脱掉了那件夹衣,又捡起了自己的布老虎,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她刚梳好的头发也乱了。
吴婆子心知自己闯了祸,连忙又拿起篦子给女孩儿梳头。
“姑娘,婆子我是心急了,可我真是一心为了姑娘呀,四月的时候府里给咱们这儿送了东西,那是因为姑娘你又添了弟弟,你都已经有四个弟弟了,还有个嫡出的妹妹……老爷虽说一季来看您一次,那也就一次,咱们这个小庄子上只有姑娘你一个,府里可是有五个呢……”
窗外一阵脚步声,吴婆子连忙住了声。
刘婆子在敞开的门口一站,她说:
“我看见姑娘去年的衣裳坏了,我去补补改改。”
说完,她一把抓过那件坏了的夹衣就往外走。
刘婆子冷眼看着她,对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她扳着小女孩儿的身子看了又看,轻轻叹了一声:
“姑娘,刘嬷嬷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懂,别听吴婆子胡沁,她自己就是府里的家生奴,自然想着回去……”
“刘嬷嬷,之前送来的鱼,是因为爹又有了弟弟。”
小女孩儿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躲雨的小鸟。
刘婆子的心里顿时一软。
“姑娘……”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人之间纠缠,最后苦了的是孩子。
“姑娘,府里的少爷是你弟弟以后也是你的依靠。”
女孩儿低下了头。
细细软软的手指捏着布老虎的脸。
“刘婆子,外面来人了!府里来人了!”
听见吴婆子的喊声,刘婆子立刻站了起来。
“姑娘,老爷来看你了!”
她拿起一件蓑衣披在女孩儿身上,又把她抱了起来。
六岁的小女孩儿也有几十斤重了,她一手抱着,另一只手撑着油伞。
吴婆子的腿脚比她快多了,兴冲冲大开了门,把人迎了进来。
看见来人,刘婆子却停了下来。
进来院子的是两个婆子和一个管事,袖角都是绸的,可见是府里的体面人。
带头的是个身量不高的婆子,她一进来就将这院子里外看了个清楚,脸上带着和善的笑,见一个高壮婆子抱着一个小姑娘不肯往前走了,她也不在乎天上飘的雨,连忙迎了上去:
“这位就是月池姑娘了吧?我是夫人跟前伺候的,府里都唤我一声琴嬷嬷。奴婢今日来,是奉了夫人的吩咐,来接月池姑娘回府的。”
说着,她掏出了一块对牌送到了刘婆子的面前。
“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刘。”
看见了孟家的对牌,刘嬷嬷的眼神还是防备的。
唤了一声“刘姐姐”,琴嬷嬷已经端详起了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
六七岁的年纪,脸庞娇嫩,可见是被养得干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得人心软,样貌真是生得好。
太好了。
“月池姑娘,跟奴婢回府吧。”
吴婆子欢喜坏了,连声说:“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琴嬷嬷还是笑:“府里什么都有,这边的东西吴氏你慢慢收拾着就是,我们先把姑娘带回去。”
刘嬷嬷看着她的急切,轻声说:
“姑娘,咱们走么?”
小女孩儿看看外面的马车。
那个叫“府里”的地方,有一个妹妹,四个弟弟。
还有……
“那是父亲住的地方吗?”
听见姑娘说起老爷,刘嬷嬷就知道姑娘是想去的。
“是,那个府里,是老爷住的地方。”
小女孩儿想去。
她想见父亲了。
尧州府孟家传了四代,最兴盛时候,家里一代出了一个吏部侍郎、一个中州别驾,传到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什么大官了,只有一个六品长史,还远在金州,好在已经有了家业根基,在尧州府的易阳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还有两个月才七岁的小月池被人领着,跨着一道门,又一道门。
她的布老虎下车的时候就被人拿走了,她看着路,在心里默默数着,等她停下的时候,已经走了七道门了。
以后走七道门就能见到父亲么?
堂屋里有陌生的香气,有女人在前面说话。
“哟,夫人,这是哪来的小丫头?您是要给月容选丫鬟,这也太小了些……”
“这是咱们府上的姑娘,三房里算是大姑娘,四房排在一处,应该是十三姑娘。你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女子的声音有些远,小姑娘低着头,似乎没有听清楚。
领着她进来的琴嬷嬷小心蹲下,说:
“姑娘,夫人叫你抬起头来。”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穿着正红衣裙的女子。
屋子里点着灯,照得女子头上亮闪闪的。
孟家三房的当家夫人柳氏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儿。
“你该跪下唤我一声母亲。”
小姑娘站着不动。
她身后的刘嬷嬷连忙跪下:
“夫人,姑娘一岁时发了高烧,耳朵不太好,听话比旁人慢些,三岁才开口说话,奴婢粗鄙,也不知道怎么教了姑娘规矩。”
柳氏还没说话,旁边的妾室姚氏先“啧”了一声。
“可怜的,生了这么一副好相貌,竟是耳朵不好,老爷早该把人带回来照顾才是。老爷可给她起名了?”
“月池,孟月池。”
六岁的孟月池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转头,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刘嬷嬷。
很多人坐着,很多人站着,围着成了一圈儿,都在看她。
这些人里没有她父亲。
看见小姑娘呆愣愣的,柳氏低笑出了声。
“罢了,琴嬷嬷,你带她下去吧,就把她安置在疏桐居住着,一应都比着容儿来。”
“是。”
柳氏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嬷嬷:
“你既然是从小照顾她的,先留下,我有话问你。”
被琴嬷嬷牵着往外走,孟月池回头,看见高高
壮壮的刘嬷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她又走出了一扇门,还是没看见父亲呀。
孟叔恒骑着马从城外赶回来,一进家门就问夫人在哪儿。
一路到了后院正堂,隔着帘子,他就听见了自家夫人在问话。
“大姑娘在庄子上学过什么?”
“回夫人的话,我们两个婆子,只能教些女工,姑娘学了两年,学会了做袜子。”
“没开蒙?”
“没有。”
“每月给你们送去多少粮食,可够吃的?”
“回夫人……”
孟叔恒掀了帘子抬脚进去,几个妾室连忙起身向他问安。
柳氏看了他一眼,对刘嬷嬷说:
“你们每个月吃穿用度多少,可有账目?”
“回夫人,有一个粗账,奴婢不识字,只能略记一记。”
“远的我就不计较了,这一二年间的开销,你给我个大概。”
“是。”
见柳氏如此,孟叔恒冷笑:“夫人好大的威风。”
几个妾室见势不妙连忙要退走,柳氏轻轻一笑:“你们也不必走,我这正房夫人的脸面被自己夫君踩在脚底下这么久了,也不差今日这几句冷言语。”
孟叔恒虽然已经有了六个孩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五,还是书院里的学子,听柳氏夹枪带棒,他质问道:
“你既然觉得我下了你的脸面,又干嘛要把人从外面接回来?”
柳氏忍无可忍,抬手将自己桌上的册子甩了出去,落在了孟叔恒的身上。
“你堂堂孟家,在外面养一个庶女还要从你同窗家里绕着弯给钱!钱逢正家里分家竟然分出了你孟家的烂账官司!分出了你孟家藏在外头的庶女?!如今整个尧州府都传遍了我柳朝姝是个不容人的,母老虎投了人胎,逼得你孟郎君养女儿都养得偷偷摸摸!你孟三老爷要脸吗?你孟家要脸吗?你有想过我的脸面吗?!”
孟叔恒一听,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他和柳朝姝成婚六年,孟月池也被他死死瞒了六年,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他不占理。
他是个风流少爷性子,倔起来说话难听,心一软,腰也弯得下去。
“娘子,你别生气,此事是我不周全。”
柳朝姝发火的时候,整个正堂连蚊子都不敢吭声,此时见老爷软了下来,几个妾室都悄悄退了出去。
孟家是尧州府里都有名的“规矩人家”,柳朝姝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夫君没有闯下大功业的本事,也同样没本事闯下大祸。
“孟叔恒,你老实跟我说,你我婚前你就有了个女儿,此事你为何不告诉我?一瞒六年,你真是骗得我好惨。”
孟叔恒手藏在袖子里,轻轻一攥,面上有几分羞意:
“月池她娘是……是我在鹿州书院读书时候结识的歌姬。”
一直跪在地上的刘嬷嬷呼吸一顿,脸上有了几分苦涩。
第一句话说
出口,后面的话就顺了。
孟叔恒哄着柳朝姝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
“那歌姬是个命苦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我本想带着孩子回来,却得知家里已经跟你家定了亲事,我爹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那时我也年轻,没经过事,哪里敢让父母知道我做出了这等错事?干脆就买了个小庄子,让钱逢正替我照顾着……”
柳朝姝吐出胸中浊气,看着自己这长相俊美的夫君,好一会儿才说:
“你前后给了钱逢正多少银子?你可算过?那小姑娘的娘纵然出身不好,她也是你孟家血脉,身边只两个粗使婆子伺候,像什么样子?”
孟叔恒只能陪笑。
他爹之前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柳朝姝的姨母却是从三品檀州刺史,比他爹高了整整三级,又是陛下的亲信。
能攀上这么一门婚事,一贯不许女子为官的孟家自然要踮脚逢迎,要是那时让柳家知道了他婚前有女,那事自然是不成的了。
只是这些话说不得,孟叔恒就只能将一切不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错错错,都是年轻惹的祸。
幸好,柳朝姝的姨母虽然刚强狠厉,她娘却把女儿教得只外表强硬,骨子里还是柔顺又贪图贤惠名声的,不然也不会容了他纳妾。
“你要是觉得月池碍了你的眼,就把她远远打发了……”
“孟叔恒,你能不能说几句有良心的话?一个耳朵不好的庶女,我接回来,再把她远远打发了,我成了什么人了?旁人还怎么看我?你是不是想我在孟家一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
孟叔恒讪讪一笑,心里长出一口气,知道柳朝姝这一关已经过了。
柳朝姝看他一副大难已过的侥幸模样,冷冷一笑:
“几口吃的几箱嫁妆,我不是给不起,你爹娘那里如何交代,你可想好了?”
孟叔恒连忙说:
“夫人救我呀!”
“我救你?你将我的脸面踩在脚下,还指望了我救你?你看看你把你那女儿养成了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到了母亲面前,你我都逃不过数落!”
“夫人!”
孟叔恒拉着柳朝姝的衣袖,拽了拽。
“夫人定会帮我。”
“不帮!你能一年一百二十两银子给了钱逢正,让他替你养女儿,怎么到了还得我帮你?不帮!”
说是不帮,柳朝姝还是帮了。
依照孟家的旧例,她给孟月池配了两个丫鬟,一个教养嬷嬷。
刘嬷嬷是孟叔恒从外面找的,柳朝姝看她忠心,也就留用在了孟月池的身边。
吴嬷嬷明明是孟家的家生子,却一家上下都瞒着她这当家主母,她又如何能忍了?所以吴嬷嬷收拾了东西从庄子上回来,就被打发去洒扫了,她的两个儿子也被卸了差事,发配去了庄子上。
还有两个月才七岁的孟月池并不知道这些,嬷嬷没有骗她,她真的见到了父亲。
父亲却和在庄子的时候不一
样,既不会抱她,也不会给她讲书。
一大清早,她被琴嬷嬷领着去正房给母亲请安,父亲也在。
高高在上,看她跪下来磕头。
她身上的衣裳是新的,头上的发绳也是新的,父亲,好像也是新的。
孟月池学了十几天规矩,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磕头。
她要说的话比从前多了好多好多,要听的话也比从前多了好多好多。
教养嬷嬷说她说话的时候不能再去揪布老虎。
她听懂了,慢慢也习惯了手里没有东西。
五月十五,她早早被嬷嬷叫醒,穿戴整齐,跟着嬷嬷去了正堂。
这条路她记住了,从她住的地方出来,要过六道门。
“今日我带你去见你祖母,你乖顺些。”
柳朝姝穿着一身花青衫裙,看着眼前穿着桃红衣裳的女孩儿。
女孩儿的眼睛很大,乌黑,漂亮得让人心惊。
“娘。”牵着她的手,才四岁的孟月容打了个哈欠。
柳朝姝带着自己四岁的亲生女儿,四个庶子和一个庶女,浩浩荡荡去了后面的安寿堂。
孟家规矩重,小妾一般是不许出了各房的门的,自然也不能去请安。
孟月池在心里数着,她走过了九道门。
安寿堂里坐满了人,所有人都看着她。
“这就是老三带回来的庶女?”
听见老夫人的话,柳朝姝看向孟月池。
孟月池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
坐在最上面的老人说:“你既然进了孟家,就好好学孟家的规矩,别学你那个跟人无媒苟合的娘。不要败坏了孟家百年的家风。”
无媒苟合是什么意思,孟月池不懂。
她跪在那儿,看向周围,没有人能解答她的困惑。
孟家的当家之人孟广集摸了下自己的胡须:
“要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出格之举,定严惩不贷,你可记住了?”
孟月池抬起头。
嬷嬷教她的话是“谢祖父祖母赏赐。”
她知道这句话现在不该说。
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安寿堂里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柳朝姝说:
“老太爷、老夫人,月池她耳朵不好,懂的话也少,我回去定然让人好好教导,还请老太爷老夫人饶了她这次。”
才六岁的女孩儿,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柳朝姝在心里叹息,不过说给她这个嫡母听,给她脸面罢了。
可她的脸面,又怎么能是靠弹压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给的呢?
她看向自己的夫君,孟叔恒没有说话,她的心里一凉。
终究是老夫人让跪着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今日也没什么事,就让十三姑娘见见自己家里的人。”
这个孟月池是知道的,嬷嬷教过了,就是不停地磕头。
她磕头,别人就给东西。
孟家很多人,她有两个伯父,一个叔叔,大伯在外地当官,不在,大伯娘有九个孩子,两个亲生的,二伯在,二伯娘没了,二伯有三个孩子,四叔还没成婚,也在外地求学。
她的排行十三就是这么来的。
“祖母,容儿好想你呀!”
她给二伯磕头的时候,听见了孟月容跟老夫人说话。
奇怪,她能听得很清楚。
她还能听见老夫人用和刚刚完全不同的语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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