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沉箫微微一笑:“第五鸿那种人,刻薄寡情,行事自私,杀了他也算不上是坏人吧。”
那倒也是。
蔺无执将第五鸿给的灵石扔到了桌子上,又转身拿起了一本册子。
“这《缉恶册》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人?我那些徒弟徒孙一闲着就知道吃,快把我吃穷了。”
“最近?四大宗门动作频频,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你……”
弱水沉箫见蔺无执的手似乎呆住了,她抬脚走了过来。
“你这是看见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了?”
青竹道院掌院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我就说,秦绿柳这个名字,我有些熟悉。”
展开的册子上,画着一张极为诡谲的人脸。
一半的脸上平平无奇,是寻常女子的相貌,另外半张脸则是红色的鬼面具,眉目斜飞,赤目墨唇,狰狞可怖,邪气森森。
“秦绿柳,半鬼半妖之身,功法不明,法宝不明,来历不明,六十三年间在中洲枯岛、西洲等地袭杀修士十九人,四宗设伏而不获。”
长长的死者名单上,有大宗门子弟,也有散修,有筑基修士,也有金丹修士。
每个都身家清白,越发显得杀他们之人是个残暴恶徒。
“纯善之人,在这《缉恶册》上呆了四百七十五年,价值十块上品灵石的——纯善、之人。”
蔺无执捏着册子,笑着看向弱水沉箫。
第23章 针锋
戏梦仙都的涮肉锅子是辣的,粉红的肉片儿放进去,夹出来就是裹着红油的艳丽香辣。
夕昔吃得浑身是汗,鼻子尖儿都红了。
“秦前辈,我从前来戏梦仙都都是跟着人傻呵呵的看热闹,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多亏了前辈您。”
秦四喜把店家新端上来的肉放在夕昔面前,看着鹅蔫着头吃涮菜。
“也不是没让你下嘴,你刚吃了一口就辣得满地打滚,就别惦记了。”
鹅瞪她,小眼睛里满是控诉。
秦四喜笑,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幸灾乐祸。
“吃青菜挺好的,这些菜,还有鱼肉丸子、虾肉丸子,也都好吃呀。”
鹅把头撇到一边,小小声:“嘎。”
秦四喜还是笑:“那你再来块儿辣的试试?我在你锅里涮涮怎样?”
鹅正要鄙视一下这个人类,就看见她竟然笑眯眯地就真夹了一块辣的涮肉往自己的清水锅里放,吓得鹅直接跳上桌用翅膀护着自己的锅子。
将肉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秦四喜一脸的无可奈何:
“不让你吃,你不高兴,让你吃,你还不高兴,难伺候啊难伺候。”
鹅把翅膀收回来,宽大的鹅掌往前推了推桌上的盘子,腾出了空地,它一把将自己的金算盘砸在了地上。
“你们吃肉,一盘两块下品灵石,你吃五盘,她吃四盘,辣锅子,一人三块下品灵石,鹅,吃虾肉丸,鱼肉丸,一盘两块下品灵石,草,一块下品灵石两盘,清水锅不用灵石!”
翅膀几乎要在算盘上挥出残影。
“你们一餐,最少是十五块下品灵石,鹅一餐,六块下品灵石。”
鹅一蹬腿,就差翅膀叉腰了:
“你们吃的是香香锅子,鹅吃的是便宜锅子。”
鹅摇头:
“不公平。”
夕昔第一次看见鹅拿出算盘,眼睛都瞪大了:“可是你不能吃辣,也不喜欢吃清水煮的肉……”
鹅看她:“鹅知道你在跟鹅讲道理,鹅不喜欢这个道理。”
夕昔愣了下,默默低下了头。
“我懂了。”秦四喜挠了挠鹅的脖子,说,“辣锅子涮肉,于我和夕昔,是难得一顿新奇美味,清水锅里煮鱼丸,于你真是太过寻常。一张桌上吃饭,既不同价又不同乐,委屈鹅啦。”
她摸了摸鹅的胸前,抬手将鹅从桌上捧了下来。
“鹅真是世上最明白的鹅。明日专门找鹅想吃的,我陪你吃,你吃贵的我吃便宜的,你吃喜欢的我随便吃吃,好不好?”
被哄了的鹅把头往秦四喜的脖子上一搭,一旁的夕昔看着,觉得这鹅真像是个慢慢消气了的大宝贝。
秦前辈连对鹅都这么好,可真是世上难寻的好人啊!
“前辈,你人太好了。”夕昔小声说。
“嗯?谁?我么?”秦四喜抱着鹅,一人一鹅都看向她。
鹅张开翅膀又合拢,脖子抻了下又缩回去,终于把一串的“嘎嘎嘎嘎嘎”给憋回去。
只有秦四喜笑眯眯地点头:“嗯,我也觉得我是好人。”
她说话的时候一手扶着椅背,歪头看着夕昔,黑色的劲装的穿在她的身上显出了她修长的腰腿。
夕昔傻傻一笑,觉得前辈更好了。
锅子里热气蒸腾,带着香和味飘散在窗外,丝丝缕缕,跟着风沿着街往南去了。
戏梦仙都的夜晚热闹如故,斗法盛会继续举办,到处都是穿着裙子戴着面纱的男人和作男子打扮抛头露面的女子。
长离走在人群里,手中的竹杖敲打在地上,不紧不慢地一声接着一声。
白衣长裙,瘦高的男子眼上绑着丝带,仍是风采灼灼,成了旁人眼里的风景。
穿着黑色甲衣的女子走在他的身侧,帮他避开人群。
走到一条巷口,长离停住了脚步。
“多谢柔风道友,送到此处即可,城中人多事杂,不敢再劳烦道友相送。”
女子想点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就出声说:
“长离郎君回去好好歇息,我们掌事说了,今日之事多谢你。”
长离略一笑,对着她的方向行了一礼。
下一瞬,柔风手上一抖,仿佛是催动了什么法器,整个人轻轻跃上了高墙,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长离转身,独自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颗小球,滴溜溜从石板路上滚过去,接着,又是一颗小球。
乱滚的小球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往四面八方而去,目盲的长离站在中间,无路可走。
他略一抬手里的竹杖,往下一点,竹杖正好点到了一颗小球。
他侧头忽然一笑:
“没想到第五丹师竟然这么有童心,一个人在空巷里玩儿球。”
“到底是比不过你呀,初次见面就从在下的手里捞了一大笔灵石。听说你叫长离?旁人都说你是什么男炉鼎,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呀,你是哪里来的?圣济玄门?御海楼?又或者……乾元法境?”
穿着一身蓝裙的男子虚悬在半空中的一件法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正是第五鸿。
长离面色纹丝不动,只说:“我遭遇坎坷,被困幽深之处,侥幸来到了戏梦仙都,从前过往也都不记得了,第五丹师说的这些名门仙地,与我从无关系。”
“是么?”
第五鸿眯了眯眼睛。
他淡淡一笑,一道暗光猛地击向长离的眉间,直到距离只有毫厘之处才停下。
长离后退了一步,差点儿摔倒在地。
“灵根枯败,五感渐失,派你来的人许诺了你什么?是重塑灵根还是根治顽疾?天下丹师能如在下一般通晓医理的不过一手之数,你指望着派你来的人能救了你,倒不如来求我。”
“哒。”竹杖点在地上,长离站稳了身子,姿态如旧:
“第五丹师,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地上的小球一颗接着一颗地消失不见,第五鸿从法宝上下来,蓝裙迤逦,他缓步走到长离的面前。
隔着面纱,不远处的灯火照亮了他脸上的冷笑。
“像你这样的废物,就算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儿,只怕也没人会在意。”
“第五丹师说笑了,我白日里与你争执,晚上就死在了这里,只怕丹师你少不了被人怀疑。”
“原来这就是你的底气,不对,这是你的打算,你白日里挑衅我,现在又在激我,是想我对你出手?”
第五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药瓶。
看着长离不输宗佑的样貌,他心里只觉得好笑。
不管是谁把此人派到了沧海神尊的面前,只怕都不知道沧海神尊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
他告诉宗佑和清越仙君的,都只是他与秦四喜之间的一部分。
十五、十六岁的秦四喜是一只不老实的雀鸟,总想着飞走,他如熬鹰一样一点点打磨她的性情。
等到他病劫降临,秦四喜就飞快地成长了起来,她带他去了山林里,一开始的时候她只能抓兔子抓野鸡抓鱼,运气不好可能连着几天都没有收获,他们两个只能吃点儿野果野菜。
很快,她就自己学会了怎么挖陷阱,怎么打猎。
进林子之后的第二个月,她背回来了一只狼,把狼皮扒了下来硝制之后给他做褥子。
她硝皮子的手艺不好,狼皮很硬,有味道,躺着不怎么舒服。
第二块就好多了。
那块是秦四喜自己用的,可看起来就比他的软。
到了第三块,她甚至能拿去跟人换了粮食和盐回来。
那个被他责罚逼着学药的小小凡女像是在山林里获得了滋养一样飞快地长大,在他昏昏醒醒之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化。
让秦四喜替他试毒,不只是因为第五鸿他怕死,也是因为秦四喜太健康了,她健康,茁壮,如新树,而他日复一日躺在木屋里,自己都能闻到朽败的气息。
下药的那一刻,他看见秦四喜背着一只像鹿一样的兽大步走回来,脸上是气血万足的红晕,姿态矫健得像是另一只鹿。
他心一横,将药粉倒进了粥碗。
如果他注定要死在这,那秦四喜,就该陪着他。
秦四喜没死,不仅没死,七毒散的强身之效在她的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不过一日一夜,秦四喜就变得比之前更有力气。
看着她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第五鸿想说两句软话,他刚张开嘴,就被秦四喜扇了一个耳光。
“从前当你是不怎么好的人,今天才知道,你是个畜生。”
用绳子捆着他,秦四喜一路把他拖到了狼窝里,一路上,第五鸿好话说尽,许诺无数,她都没有回头。
麻绳磨破了她的捆着布带的手和穿着羊皮袄子的肩膀,她一步也没停。
离开凡人境,第五鸿立刻赶往自己心心念念的秘境,依靠早就得到的地图,他果然在那里获得了两万年前丹师的传承,飞速从金丹后期晋升为金丹圆满。
准备突破元婴的时候,他却遭遇了心魔——嚎叫的狼,扑过来的猴子,还有没有停歇的背影,单薄坚决。
自心魔中挣脱出来的时候,第五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根本不敢相信他的心魔竟然是这些东西。
他出身微寒,虽然有天火灵根让他能拜入四大宗门之中的灵宝玄清观,可他既没有家族庇护也没有祖辈传承,他的恩师是化神长老,更照顾的也是自己家族的小辈。
可以说,他的修行之路,全靠自己的打拼,什么险境没有去过,什么危机没有遇过,几只猴、几头狼、一个人怎么就能成了他晋升元婴的心魔?
它们配么?
心魔难解。他隐姓埋名去西洲杀了十年的猴子和狼,又过了几十年,他算着秦四喜终于死了,才再次冲击元婴境界,这次,他成功了。
这些,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与旁人听的过往。
秦四喜一个凡人,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她如今成了神只会比从前还难缠千倍万倍,派长离来的人竟然以为只要找这么一个好皮相的废物就能蛊惑了她?
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五鸿倾倒瓷瓶,一颗黑色的丹药在滚落他的掌心。
“第五丹师,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给你一颗药能帮你温补身子,缓解你的五感衰退,你虽然挑衅我,在下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以德报怨罢了。”
手指一挑长离的下巴,让他将药咽下去。
第五鸿凑近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以为你心里的小算盘我不知道?你能算到我会来找你,我也能算到你一定会让人在近处出现,抓我一个欺凌你的现行,我如何能让你如愿呢?”
在长离的肩膀上轻轻拂了拂,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似的,第五鸿向后退了两步。
果然,在他长离身后不远处,有人正快步跑过来。
“长离道友,你放心,吃了在下这个七品丹师的药,你的五感衰退之症能缓解许多。”
跑来找长离的人正是在戏梦楼里留下当舞郎的二人,一见第五鸿,两个穿着花哨裙子的男子都心生戒备。
“长离,第五丹师没为难你吧?”
“怎么会?”眼睛上绑着纱的男子笑得云淡风轻,“第五丹师是想给我治病……”
他话还没说完,一口黑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长离!”
手中的竹杖倒地,如玉山倾陷一般,男子就这么倒了下去。
“第五丹师!长离不过是跟你有几句口头争执!你竟然就要毒杀长离!”
“没有。”出声反驳的人躺在地上,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第五、丹师、精通、药理,人品、贵重,一片好心,又、又怎会,怎会,杀我。”
两人被他的样子吓破了胆,大声喊着“救命”,第五鸿眉头微皱,走上前要替长离把脉,却被两人拦住了。
“你们……”
一个舞郎头上簪花,脸上涂着粉黛胭脂,眼泪鼻涕一流,比鬼还吓人:
“第五丹师,你别以为我们就是好欺负的!我们可是戏梦楼弱水掌事的人,你要是动我们,就是跟戏梦仙都为敌!”
啧,一只蚂蚁还敢向狐狸借势,就没想过他根本就不怕那弱水沉箫?
挥手把两人撇到一边,第五鸿走上前蹲下,抓住了长离的腕脉。
下一刻,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向长离的脸,却见已经要昏过去的男人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一只手抓住了第五鸿的肩膀,硬生生将他从长离的身边拉开,第五鸿召出药鼎护身,回头,看见了蔺无执的脸。
“在下……”
蔺无执面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第五丹师,你是把北洲当了你南洲了?”
就算不怕弱水沉箫,对这个能真正徒手撕开元婴修士的体修,第五鸿还是忌惮的,他连忙为自己辩解:
“蔺掌院,我要是想要杀他,不会在此时此地。”
蔺无执却只是冷冷看他。
被陷害被怀疑,第五鸿怒意到了极致,却只能强压下去让自己略低了低头:
“蔺掌院,我可以替他诊治,之后再自证清白。”
“不必了。”蔺无执一直牢牢扣着他的肩膀,“是与不是,自有其他丹师来诊断。”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声巨吼:
“青书,速来我我处。”
响如九霄惊雷,把刚刚还隐约能听见鼓乐喧嚣声的戏梦仙都炸了个安安静静。
“叮,当。”几声铜铃的脆响幽然而起,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一个穿着赭石短打背着药篓做采药郎打扮的女子就出现在了长离的身边。
她手中拿着两根针,稳稳地扎进了长离的两处大穴。
看着针逐渐变黑,女子手中又出现了几根针,扎在了长离的玉堂、关元等处。
等到长离的脸色逐渐从苍白转到涨红,她一把将人扶起,一掌劈在了他的背心处。
刹那间,一口如墨般的黑血被长离吐了出来。
“师父,有人将绝命草、黑水红蛛……等十几种药性相冲的毒药炼成了补身的丹药,这位道友经脉不通,吃下去不仅会中毒,还会饱受折磨,受百蚁啃心之痛。”
她刚说完,长离就又吐出了一口黑血。
蔺无执看向第五鸿:
“第五丹师,用毒药做补药这种炼丹窍门,除了你之外,放眼九陵七洲,还有哪个修士能做到?”
第五鸿看了一眼长离,见他用手抚着胸口,一副力不能支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名叫青书的女子手中出现了一缕水,她将这水缓缓打入了长离的穴道之中。
长离身子晃了晃,渐渐睁开了眼睛。
“蔺掌院,第五丹师绝无害我之意,只是我经脉不通,辜负、辜负了他的灵药。”
蔺无执只是冷笑,坚实的手掌照旧搭在第五鸿的肩膀上
“长离,你且安心修养。讨公道的事儿,交给咱们,之前既然说了你们能在戏梦仙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谁扰了你的安稳,就是要砸了咱们的场子。”
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修真之人啊。
第五鸿催动药鼎,正要寻机逃出蔺无执的手,却突然觉得背后发冷,一阵如山般的威压桎梏着他。
这样的威压之力,他只在褚澜之的身上感受过。
蔺无执,不声不响只经营着青竹道院的体修,竟然有这么高深的修为吗?
就在第五鸿快要承受不住之时,一点寒芒自远处飞来击向蔺无执的眉心,蔺无执一手抓着第五鸿,另一只手直接将剑芒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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