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深知那条道歉声明下面又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所以她自欺欺人地选择漠视。
却不曾想这么做竟然给前公司钻了空子。
“友好协商”、“和平解约”、“坚决抵制”、“随时接受”。
这些字眼一个比一个让她发指。
许枝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平息内心的翻涌。
岑若若察觉到她的情绪,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有了猜测。
“怎么办?如果你没怀孕,你们公司这就纯属是造谣你再拿你转移视线……所以,你解约这件事真的是有内情的对吗?”
许枝一时之间难以解释,只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无法启齿的事,你不用着急告诉我。”岑若若安慰完,看了她一眼:“但是枝枝,我很喜欢你以前的视频风格,看你的视频会觉得很治愈很开心……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永久退网了吗?”
培训期许枝不需要一直待到最晚,但是店里就岑若若一个小姑娘,她想了想还是陪着一起留到了最后。
由于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镇上的晚休作息相对较早。
刚过八点,街道便寥寥人影,岑若若索性关了大灯准备打烊。
临分别前,岑若若加了她的微信,说要当她秘密的守护者以及她的天使投资人。
许枝听着岑若若明里暗里的鼓励,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她恐怕会让她失望。
新房子还缺一些生活用品,许枝定位到最近的超市,准备顺路采购点基本补给。
沿途慢走时,她点开了先前和公司解约时加过的咨询律师微信。
以她现在身体、财务状况,和一家成熟运作多年的mcn机构对上,好比蜉蝣撼树。
但她心里始终有不甘和遗憾。
指尖停留许久,到底还是切了出去。
下一秒,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
【陆放:你在哪?】
【陆放:我们见一面】
晚间下过雨的空气仍然潮湿冷冽,混着泥土和月亮的气息。
许枝看了眼手里拿着的长柄雨伞,舒了一口气,像做了什么决定。
【许枝:我刚下班,这会准备去超市买东西】
【许枝:你吃晚饭了吗?】
【许枝:没吃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有些事情可能快刀斩乱麻会比强行拖延无视来得好些。
不等回复,手机直接弹出话音提示。
许枝眉心一跳,条件反射点下了接听。
“……”
估计陆放也没料到她会接这么快,通话连接的一瞬间,两人皆有短暂的沉默。
许枝是宁愿敲篇高考作文字数的消息也不愿意接一通电话的性格,她尽可能掩饰自己话音里的不自在:
“你吃晚饭了吗?
陆放:“我带了员工餐,口味比较清淡,如果你没吃,我们可以一起。”
从听筒传出的嗓音依旧极具质感,许枝此刻看不见陆放的表情,但听他语气,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他那副淡然又沉稳的面孔。
他给出那样的提议,但为之心神不宁的似乎只有她自己。
许枝话里染上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气性:“不用麻烦了,既然你有晚饭吃,那一会我买完东西再去找你吧。”
陆放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你现在在哪?”
许枝停下脚步。
她垂下眼睫迟疑几秒,最终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位置。
陆放来得很快,许枝刚在超市买完单,就看见从不远处出口通道径直向她靠近的人。
他身上的员工装已经被换成休闲常服,和上午被雨淋湿的不是同一套,看来是已经回过一次家,手里还提着一叠饭菜保温盒。
“我来。”
许枝简单买了牙膏纸巾垃圾袋这些日常消耗品,另外还有扫帚拖把之类的清洁工具,东西不算多,但是因为体积较大,她拿得并不顺手。
陆放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顺势将保温盒递给了她。
许枝自然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神态自然,完全无视了她在电话里的推辞。
“我不是说不用麻烦了吗?”她意味不明地嘟囔一句。
陆放面无表情:“这不是给你的。”
许枝一僵,登时闹了个自作多情的大花脸。
陆放脚步不停,轻笑一声:“走吧,我开了车,里面有你爱吃的干锅土豆,放久就没口感了。”
许枝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拿她逗趣。
她嗔怒着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干锅土豆?”
质疑的反问,全然是置气。
她甚至忘了要探究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
但陆放还是不动声色回答了她:“你第一次来我们餐厅,干锅土豆是桌上唯一快见底的菜。”
许枝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陆放将东西在后备箱放好,上车前,看清了在副驾驶闷闷不乐的许枝。
关好车门,他明知故问:“生气了?”
许枝还是没理他。
接着便听见头顶上方咳嗽几声,随即传来一阵沉沉闷闷的笑。
许枝心里那点怒气更盛,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脸颊忽然触上一抹滚烫。
大掌轻柔地佛开她鬓边的几缕碎发,带着热意的指节从她的面颊穿过堪堪在她耳后停留。若有似无的触碰,却勾起她心底一股流窜的陌生悸动。
她刚鼓起的那股气倏然一泄。
“我有点感冒,车厢空气不流通,你把口罩戴好。”
等陆放给出解释,半边的口罩挂绳已经被他妥帖地圈在她的耳后。
许枝这才听出他嗓音里不似往日的喑哑。
他现在是病人,还来给她投喂、帮她拎东西、送她回家。
和这样的病人置气,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许枝表情软了下来。
她开始关心他的身体:“严重吗?要不要吃药?”
陆放扶着方向盘,淡淡道:“现在空腹,等晚点回去吃了饭消化一会再说。”
“你给我带了这么多,你自己的份量够吗?”许枝抿唇,神色认真:“生病了要好好吃饭,这样才有免疫力。”
不等陆放开口,许枝下了决断:“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和我一起吃吧。”
陆放瞥她一眼:“你之前不是说不用麻烦吗?我以为你不想和我一起吃。”
许枝的心脏像被用力攥了一下。
她佯装镇定,嘴硬道:“什么想不想的,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陆放眸底铺开笑意,不可置否:“所以……去你那还是去我那?”
许枝身形一滞。
关心则乱,她完全忽略了还有这回事。
只是陆放的语气太过平淡无澜,丝毫没有任何暧昧不明的意味。
反正之前看房的时候陆放也去过她家里,许枝咬咬牙:“去我家。”
至少环境熟悉,比去他家里好。
她决定得干脆,陆放无声一怔。
路灯昏黄,投射的光随着车的移动不停变幻。
许枝丝毫没有察觉,身旁覆盖她的高大身影在晦明交替中,呼吸俨然乱了节拍。
从地下车库到家门口的这段路,许枝走得十分煎熬。
她难洗自己刻意拖慢步伐的嫌疑,试图让行刑的那一刻来得迟一些。
但她面色半分不显,甚至在用钥匙打开门的下一秒得体一笑:
“进来吧。”
语调轻快,像在欢迎。
陆放戴着口罩,神色难辨。
室内的静寂被打破,因为房间没开灯光线很暗,许枝刚来还不熟悉这里的开关分布,她打开手机电筒沿着玄关摸索。
黑暗中,脚下的步伐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到,她身形不稳得趔趄一下。
窸窣的响动在光线不足里异常明显,许枝只听“砰——”一声后,一道占据绝对强势的气息不容分说闯入她的领地。
面前是墙壁,她的腰肢被他掌着,整个人呈被包裹的姿态被他禁锢在怀,头顶上方的湿热粗重的呼吸几乎将她自己的完全覆盖。
他的掌心和身躯如此灼热,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几乎让她一动难动,忍不住身体发软。
距离太近,擂动的心跳一时之间难辨彼此。
许枝还拿着饭盒,艰难侧过身单手抵着他,咽了咽口水,颤抖声线:“我……我没事。”
“嗯。”
他的音量很低,萦绕在她耳边,像勉强从嗓子里逼出来。
陆放感受周身的清凉,久久没有动作。
他应该松手,是她没有见死不救,愿意在这个时间将他带回家。
她一片好心,他又怎么能将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反倒让她成了引狼入室的懵懂绵羊。
他该松手的。
但他扯下口罩。
他好像被烧糊涂了。
“呜——”
短暂又急促的呜咽。
许枝的眼神涣散一瞬,等她感受到唇瓣处被含吮的力道,她几乎不可自遏地瞪大眼。
她的下颌被他一只大掌轻易反钳,另外一只在她腰间作祟的力道也从握变成了牢牢圈箍。
她的鼻息被滚烫的喷薄填满,下巴也随着动作被短短的胡茬若有似无地磨蹭到。
他太烫了,皮肤、呼吸还有其他所有,等许枝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在接吻,理智就已经在他的体温下分崩离析。
紧绷的躯体逐渐泄了力道,她圆瞪的眼也像难以承受,在他的凶狠里颤抖着阖上。
他一下一下碾着拉扯她的唇,她无力地攀上他的胳膊,不知不觉唇齿大开。
他仿佛受到鼓励,体温再度升高。
等那道热息贪婪又强势地钻入口腔时,许枝整个人狠狠一颤。
她的小舌呆愣着给不了任何反应,脊柱流窜的酥麻几乎让她无法站住身体。
可是她舒服到空白的大脑让她知道自己实在算不得无辜。
陌生的一切让她又羞又怕,眼眶沁出湿意,含混不清中,她溢出一声微弱的哭腔。
陆放动作一僵,仿若从梦境中惊醒。
相连的银丝垂落,陆放终于停下放肆,松开对她的拘押向后撤离几步。
时刻清醒理智的大脑像被装了发条运转艰难,陆放在竭力平稳呼吸中握拳抵开了墙壁的开关。
灯光乍亮,许枝难以适应地眯起眼睫,殊不知自己此刻脸蛋潮红耳根发热还有眼里潋滟的水光,十足凌乱的模样就这么被面前的人轻易看了去。
陆放迅速移开眼,嗓音粗哑:“抱歉。”
他想说是自己脑袋被烧到不清醒,但他实在无法用这个理由为自己的私心做辩解。
许枝还沉浸在慌乱里,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你你你你你发烧到精神错乱……赶紧吃完饭回去吃药吧。”
她甚至贴心地擅自替他找到借口。
陆放无声勾唇,眸底划过自嘲。
他隐忍地再度压制呼吸,转过身掏出烟盒火机:“你先吃,借你阳台一用。”
许枝垂眼不置可否,径直提着保温桶向餐桌走。
伏天的夜晚即便微风荡起,也难以叫人感受到清凉。
陆放倚靠着栏杆伏低上身,掌心攥紧火机安静地平复心跳。
一根烟被点燃,他只草草吸了两口。
大部分时间,它只停留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之间氤氲消隐。
裤子是硬挺的面料,他不可避免地被绷到发紧。
即便这具身体从未有过尝试,但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他不禁对自己生涩的反应感到好笑。
许枝打开空调,将叠起的饭盒一一摆好,保温效果似乎不错,饭菜腾起的热雾伴随勾人食欲的香味。
她轻手轻脚从餐桌下拉出一条椅子,率先坐下来拿起筷子。
良久,又红着脸飞速看了眼阳台的背影。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刚才的片段。
她自欺欺人下了决断,实际她无法搞清楚这个吻应该从何而来。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单纯只是因为视线昏暗、气氛推着他们往前走吗?
可她有须臾的清醒,完全可以推开他。
而且,他还那么会吻。
陆放从阳台回来,就看见许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细眉紧蹙在一起。
他不动声色扯出离她最远的一张椅子。
许枝听见动静对上他的目光,脸上的埋怨一目了然。
他怔了一下,喉咙干涩地解释了一句:
“感冒有点严重,离太近怕传染给你。”
刚说完,他自己都被自己蠢到。
许枝也不出所料露出了嗔怪的目光,嘟囔道:“你现在知道会传染了,刚才你……”
咬了咬牙,像不齿提及,硬生生又止住。
陆放偏过头咳嗽几声,欲盖弥彰。
许枝终于想起他现在确实还是个病人,压住心底的怨气,给他递了双筷子。
语气硬邦邦的:“赶紧吃。”
那张巴掌大的酡红小脸写满了羞恼,陆放被体内高温牵动的神经兀自一抽。
“许枝,你有感觉的,对吗?”
他的话音很轻,但不似往日的试探和彬彬有礼,一句问话被他讲出笃定。
许枝刚整理好的心又乱到一团糟。
她垂眼握紧筷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已经往后退一步,按照成年人的默契,他也该顺应她的脚步,跟着一起往后退。
但陆放没有,落向她的视线坚定又炽热:
“你不是无动于衷。”
“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
许枝被问到心惊,刹那间,她终于想起产生今晚这场会面的最初理由。
她抿唇,厘清思绪,随即对上他的目光。
“陆放,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看见过我伯母对我的态度,是吗?”
“我不知道你着急结婚的理由,但是我的情况你应该了解,我和你,绝对不会是一桩好姻缘。”
不知是不是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这会她竟然感觉有点冷。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爸妈在我初中的时候意外去世,从那之后我就在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的家庭情况非常复杂,加上生病,现在我光是照顾自己好好生活都已经非常艰难了。”
说着,她不禁又想起自己毕业前撞见陆放给别人塞情书的那一幕。
他和她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他恣肆随性,喜欢和在意绝对不会和她一样只安于埋藏在最心底。
如果说,高中时期的她和陆放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重逢后他从高处跌入泥潭,也只是让这两条平行线的垂直距离近了些。
她无从揣测他的提议有几分郑重,亦或有几分得过且过的随意,但她不能不顾一切捧着自己一颗难以安放的心去赌。
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看不透他,她也不再是可以义无反顾不做权衡的年纪。
无法掌握规则的游戏,她没有资格入局。
“别人可能都会有的试错成本,我并没有,这点,你能明白吗?”
餐厅的顶灯将她的脸颊照得瓷白、纯洁,许枝的语气很轻,她把过往那点对他的恋慕小心翼翼地埋进了平铺直叙的话里。
陆放望向她,好半晌没有动作。
许枝以为他被自己难得的吐露怔住,眼中有几分黯然,随即又是自我安慰的庆幸。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轻松的口吻。
“好啦,你让我好好考虑,现在我也给你答复啦。”她顿了顿,像若无其事:“赶紧吃吧,饭菜真要凉了。”
她假装用力地夹菜,硬生生将眼角的涩意克制住。
真是没出息,明明是自己决定要拒绝,这会又是自己垂头丧气。
只剩下出风口的凉气在许枝心头猎猎作响,沉甸甸的心绪让她在静谧里恍惚。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说的这些,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许枝抬头,看向陆放眼神复杂。
无论对谁没信心,又有什么区别吗?
“你以为,我是着急结婚,是吗?”
硬朗的五官此刻阴晴难辨,许枝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气氛实在僵硬,她为了缓和已经做了努力,此刻只能别开眼,一言不发。
陆放径直站起身,一贯沉稳的人此刻竟然有些重心不稳。
他伸出大掌揉了揉眉心,这么多年他的身体素质一直保持最佳状态,但此刻只觉身体里的高温快将他烧到神志不清。
他松了松领口,尽力压制好破土而出的烦躁,冷静开口:“你所担心的一切,我都明白。”
“我会给你最充足的保障,许枝,我们领证吧。”
人的一生由无数节点组成,回首望去其中不乏后来难以查证、言不清道不明的抉择瞬间。
“上次听说,你家里的养殖场有你父母的心血,我会用的我积蓄帮你以你的名义买下养殖场,你正好借此永远逃离你伯父伯母一家的捆绑,从此自由。”
“而我,也正如你伯母那天所说。你就当我为了向瘫痪在床的母亲尽孝,和你成家早日让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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