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电梯门快要关上,里面才姗姗走出一道身段纤细的倩影。
出电梯不远的方形办公台前正坐着当值文秘, 看见来人,目光在许枝身上刹那停留,当即放下手机, 起身毕恭毕敬:“陆总,周助, 上午的访客预约接待已经处理好。”
“辛苦。”陆放步履不停,微微颔首。
“交给我来处理,陆总,您先忙。”周岳说完,适时止步,给落在最后的许枝腾出位置。
许枝从确定陆放那句“跟我来办公室”是对她说的之后,心里就一直兵荒马乱。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和陆放相处,周围一众员工望向陆放或敬畏或崇拜的目光无不给他加了一层滤镜。
这种滤镜仿佛又带她回了一次高中,她久违在陆放身上又看到了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察觉周岳没有要进办公室的打算,她疑问又惴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回以微笑,一直目送她和陆放二人走进办公室。
门锁关闭的响动。
许枝有许多话想问,可完全没来得及开口,熟稔的气息裹挟木质香涌入鼻息。
陆放双臂穿过她,自上而下箍住她的后背。
力道很重,她本就“扑通扑通”的心跳被紧贴到放大。
他们甚至都没走几步,身后不远处一门之隔外还坐着他的员工。
“陆放……”
许枝压低声音,隐隐抗拒:“外面还有人,放开我。”
陆放置若罔闻。
他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嗅一息,发间幽香丝丝缕缕浸润肺腑。
男人语气发沉:“他们看不见。”
“别动,让我抱一会。”
略带沙哑的嗓音不经意地泄出疲倦,靠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极淡的烟草味。
许枝想到刚才在他眼下瞥见的一抹青黑,想到他连续几天都在深夜给她道一句得不到回应的“晚安”。
虽然看着光鲜,可重新上任,他必然也顶着不可言说的压力。
许枝并未察觉自己现在是处在“被需要”的位置,却下意识渐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两道身影,只是背对着的颀长宽厚,密实地遮挡住了正对的那道,只留给她半张脸露出的空隙。
空气里透着治愈的静谧。
良久,重叠的身影终于分开。
陆放捉住她的一只手,问:“刚才有烫到吗?”
许枝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
她反捧起陆放的手,抬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食指和虎口处还留着红痕,显然烫伤不轻。
刚才的情形虽然算不上太严重,但一般人也决计不会像面前这人一样轻描淡写,不禁让她怠慢这件要紧事。
“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许枝低声嘟囔着责备一声,仰起脸问道:“这里有医药箱吗?我帮你处理一下。”
陆放没拒绝,抬手看了眼腕表,随即示意办公室最深处的休息室。
许枝犹豫一秒便走了进去,找到东西之后没有作太久停留就出来。
刚回头,只见方才还全副武装的男人此刻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衫,劲瘦修长的指节从上往下拧着纽扣,胸膛前分明的肌理随着衣料翻动若隐若现,绸质领带半挂不挂地凌乱在领口,整个人散发着禁欲慵懒的颓感,与刚才严谨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周身的气场和存在感太强,许枝几乎是条件反射,脑子里不可自控地浮现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她火速闪开眼,磕巴道:“你你你脱衣服干嘛?”
陆放手上的动作一停。
看见她微红的耳尖,他顿时起了兴致。
长腿向前迈了几步,靠近她,低笑一声:“刚才往我身上泼水的,难道不是你?”
许枝无言以对,双手拎着医药箱,往后撤了几步。
陆放没打算放过她,步伐随之逼近,叠着袖口,低垂着眼,问得漫不经心:“宝宝,耳朵怎么红了?”
身后就是弧形沙发靠背,许枝已经贴了上去,退无可退。
她赶忙把医药箱往身前一挡,想若无其事,却带着不自觉勾人的娇软:“红了吗?可能是热的。”
“冷气不够足?”
陆放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让后勤科把整栋楼的温度再调低点?”
工位在出风口的员工在连打三个喷嚏后紧了紧外套。
许枝咬牙。
陆放俯下身,一只手撑上沙发靠背,半包围地拢着她,低沉着声音毫不留情地拆穿:“我换个衣服而已,宝宝,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害羞?”
“我身上什么地方你没看过。”
他的话里压着极淡的戏谑。
一时间,本该写满商务和严肃的地盘被丛生的暧昧侵占。
温热的气息已然落在她面颊,许枝脚底都发软,顺应着气氛微颤着阖上眼睫。
她面色酡红,脸上最细微的生动都被陆放尽收眼底。
他无声失笑一瞬,心口被巨大的满足包裹。
双唇覆上的力道很轻,触之既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许枝睁开眼,不设防地露出点茫然,像是对他的“轻易放过”始料不及。
可抬眸,陆放已经转过身,好整以暇先一步在沙发落座。
他不再逗她:“不是要给我处理伤口?”
这几天回来,办公室的陈设几乎全部更换过,一切都按照他之前的喜好来。
但她第一次来这里,他毫无准备,有些明知难收场的事,不应该被开始。
许枝身形一僵。
“来、来了。”
暗暗深呼吸几口,她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抗生素软膏,示意他伸出手。
“先消个毒。”
“归棹给你的合同看了吗?”
许枝拿来垃圾桶,捏着他的小指指节,将碘伏倾倒上去,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如实道:“周助给了我两份合同,说是让我选。”
陆放对她的回答并无意外,撩起眼皮看她:“你的考虑呢?”
“我还没想好。”
她用棉签蘸取药膏,随即反应过来,抬眸道:“听周助的意思,我的合同,是市场部的沈经理给我拟定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如果决定入职归棹,她和陆放间接也会成为上下属关系。
虽然知道不可能百分百杜绝特殊关照,但许枝还是希望他们彼此能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开。
“知道。”
对上她略带试探的目光,陆放坦然应了声:“但关于你的签约事宜,我只知情,并未参与,包括市场部给出两份合同这个决定。”
言外之意,他没有因为他们关系特殊而插手这件事。
许枝略略递过去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即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他的手上。
“处理不及时,有点破皮了,之后可能会长水泡。”
她将棉签轻轻点涂上去,自然地对着伤口吹了吹气,问他:“疼不疼?”
陆放没回答。
半晌,只平静反问她:“为什么没想好?”
许枝头也没抬:“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胆小。”
她垂眼,玩笑般:“我刚准备接受心理治疗,如果我选择用之前的ip复出,岂不很不自量力。”
“如果你真的胆怯,此刻你不会动摇,而是应该毫不犹豫选择安全的方案才对。”
许枝笑容一顿。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戴着自我惩罚的脚铐跳舞。”
陆放眼皮半垂,深沉地注视她许久。
良久,他一字一句:“尽管去做,这次,我和归棹,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必戴着脚铐跳舞。
明明陆放的口吻并非有多郑重,可听完他的话,许枝似雨中芭蕉,藏在平静下的波澜被轻易翻涌,令她忍不住鼻酸。
在泪意决堤之前,她赶忙找了个“在你办公室不好停留太久”的理由推门离开。
秘书的视线已经很克制,但还是不下于第十几次看向办公室的门。
多稀罕,一个来历未明的女性就这么轻易进了他们陆总的办公室?
于是当许枝面颊透粉、眼尾还沾点水汽跑出来的时候,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秘书也无风凌乱:“这……处理烫伤?”
同样目睹全程的周岳:“……”
在茶水间就要发酵新一轮关于自家ceo的话题之前,周岳当机立断睁眼说瞎话:“肯定是被骂哭的。”
“你知道,我们陆总一向洁身自好,他绝对不会在办公室搞这种个人作风混乱的事。”
关于两份合同的考虑期, 周岳并没有给出具体时限。
本以为得到许枝的答复还要有些时间,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邮件。
看见邮件内容并非非此即彼的抉择,而是跟着大小三四个G的压缩包附件时, 周岳不禁一怔。
许枝的消息紧跟着发过来:
“第一条视频的脚本和部分素材我已经整理好, 在我正式签合同之前,还有几个问题想和沈经理沟通, 麻烦周助传达一下。”
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 许枝如释负重。
昨天从归棹回来,下午在店里忙碌完,她就马不停蹄捧着陆放送她的相机出了门。
她找到公园凉亭人迹罕至的角落, 时隔几个月, 第一次做好心理建设,将镜头重新对向自己。
三分钟的视频,揭露“假吃催吐”实际是因为创作自由被严重干涉,被迫转型导致确诊厌食症, 公司却反手就以她“损害名誉”的理由和她解约,并在霸占了账号归属后捏造她“怀孕引咎辞职”的虚假消息。
条理、逻辑清晰, 态度诚恳又坚决。
周岳没打开这个压缩包,第一时间将它发给了向许枝提出两个方案的人。
漠北的风带着干燥呼啸,刚结束调研的人踩着一双红高跟, 在点开视频拖动进度看了半分钟后:“well……”
无疑是一篇合格的回应,可显然, 在五光十色的互联网里,这份澄清千篇一律,又显得太迟。
“很有诚意, 但不够。”
刚下判断,素材视频里看向镜头的人表情一松, 纠结地拧着眉头与她隔空对话:“沈经理,这个视频我想录很久了,但感觉它并不适合起号最开始就发出来,而是要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看视频的人扯下兜着半张脸的丝巾,轻挑眉头,显然意外。
没出太久,这条视频兜兜转转还是被呈现在归棹大楼二十七层总裁办的电脑上。
许枝接到陆放语音电话时已经是深夜,她刚洗漱完,头发只吹到半干。
“今天睡这么晚?”
许枝趿着拖鞋往阳台走,边走边回道:“晚上和堂妹一起看了电影,耽误了点时间。”
她既说耽误,大概是选了部不合她胃口的片子。
陆放轻吁一口,掸了掸烟灰,问她:“整部看完了吗,讲的什么?”
许枝的脚无意识在地板上打着圈,顺着他给出的话题开口。
悬疑部分并不高明,一眼看到头的结局,剧情节奏太慢差点让她睡着,倒是有个镜头乍然惊悚,把她困意吓走不少。
她一反常态,话说得多且密,反而透着掩耳盗铃的焦灼。
但陆放安静听她讲,偶尔笑一声,或附和地给予她只字片语,没漏掉任何一处该给的回应。
手机传出的嗓音很低,却依旧不失质感。
在一道咳嗽声响起、下一秒又因为撤开听筒变得轻微后,许枝才反应过来,这个点,他大概率还在办公室。
对话中断,两边都沉默了好一会。
“还在听吗?”陆放问,拿起水杯想润一润嗓子。
“嗯。”许枝应一声。
捏上微湿的一缕发尾在指尖绕了绕,她垂着眼睫,忽然问:“你今天也很忙?”
陆放怔松一瞬:“有几个案子在对接,只能多喝几杯咖啡。”
尽管她话里的情绪微妙又隐秘,他还是敏锐照顾到,并飞快在脑子里合理地将行程压缩,最终给出折衷的一句:“还有最后两天的班要加。”
“枝枝,临南的平层还有几处在装修通风,等我忙完这两天回去,我们就搬家,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缄默。
久到要人怀疑通话是不是已经挂断时,听筒里却将将响起挂断的提示音。
陆放单手握着手机,问号还没发出去,对话框倏然弹出视频通话的邀请。
悬在屏幕上修长骨感的拇指指节骤然一顿。
陆放草草掐了烟,点下接听,屏幕先是一阵天旋地转。
“枝枝?”
等画面完全稳定下来,右上角的小窗被漆黑填满。
“你怎么还在办公室?”
屏幕上是陆放因近距离被放大的面容,他四周光线充足,前置摄像头丝毫没有将之模糊,反而交错的光与暗将他绝佳的骨相和线条精心雕刻出来,比肉眼看还要深邃不少。
两人第一次通视频电话,还是许枝主动。
她压下因心跳加快而紊乱的呼吸,瓮声问:“你不会这几天,都在办公室睡的觉吧?”
先声夺人连番质问,陆放将小窗放大,看不到她的脸,却只能无奈坦白:“办公室休息区的沙发很大,我睡得并不难受,反而省去通勤的时间。”
他停了一息:“不用为我担心。”
“谁为你担心了?”
许枝嘟囔了声:“既然你这么忙,刚才我喋喋不休和你说电影,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放低笑出声。
哪怕她说些毫无营养碎碎念的话,都足够解他一时疲乏。
“问你话呢,笑什么。”许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拧眉。
他自然是为她的毫无自觉而失笑。
但他没回答,抵了抵唇,只反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视频电话?”
停顿片刻,又补充:“还把自己遮住。不好意思给我看吗?”
许枝耳后微热,当即反驳:“什么不好意思,我给你打电话,又不是让你看我,而是我想看……”
好险,差点说漏嘴。
好在及时刹车,她眼眸一闪,看见画面里的烟灰缸,笃定道:“我想看你有没有吸太多烟!”
“是吗?”陆放往漆黑的屏幕看一眼,不动声色。
“是!”
许枝语气微微控诉:“这么多烟头,都是今天的吸的嘛?”
陆放没否认:“抱歉,短时间内我可能戒不掉。”
又一反前态:“最近的确太忙了,会面也比较多,没太多精力和自制力作斗争。”
许枝不知不觉软下声音:“没人逼你戒烟,既然你忙,就缓缓再说吧……”
“好。”
“宝宝。”陆放唤她。
忽然改了称呼,许枝心尖一颤,却被勾着轻声应了句:“嗯?”
“想不想我?”他低醇的嗓音透着蛊惑。
“有什么想的……昨天不是才见过?”许枝心里一紧,口是心非。
她将脸蛋埋进枕头里,意识到他们现在算是在煲电话粥,她有点害羞,但心里又软着蔓延出丝丝缕缕的甜。
陆放笑了下:“是谁,趁着我换衣服,挂着眼泪急急忙忙从我办公室跑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许枝一怔,大惊失色:“我当时忘记这回事了……有没有人看见了乱说啊?”
“吓唬你的。”
陆放淡声:“二十七层都是我的人,没人会乱说。”
许枝刚松口气。
下一秒,听见他开口:“可我很想你。”
他脸上并无波澜,话里的情绪也不重,却叫许枝硬生生慢了一拍呼吸。
被烟浸过的嗓音带点沙哑,泄出疲倦:“宝宝,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心情像坐了过山车,又像被灌了让人微醺的佳酿。
许枝没扫兴地问一句“为什么要想她”,犹豫片刻后,缓缓坐起身,挪开了挡在前置摄像头位置的手。
微弱的光亮跳动着占据屏幕,等看清周围的装修陈设和许枝身上的一件白衬衫时,陆放呼吸一滞。
一言不发深沉倪她半晌,他才开口:
“宝宝,你在我的床上?”
“我的衬衫好穿吗?”
许枝咬咬牙,遮住摄像头就是不想被他发现,不料他实在敏锐过头,关了灯都能第一时间看出来。
“小苹果换到我那边不适应,我就陪它过来了,反正你也不在家。”
许枝理直气壮为自己开脱:“洗完澡发现自己没带睡衣,只能拿你的凑合一下,干嘛,你不会这么小气,不舍得借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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