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榆这时候自然也看出谢玉弓明显在躲避。
装不下去了吧。
那就看她装吧。
白榆还保持着那刚刚进来就愣住的姿势呢,驾车的人在主子没有坐好之前,自然不可能直接赶车。
白榆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到身后,对着后面挥了几下。
娄代正在车旁候着,全身心关注着自家的大小姐。
看到了自己大小姐的手势,反应了片刻,而后心领神会。
一巴掌拍在了辕马的屁股上。
“启车!”
辕马一惊,立刻向前蹿了一步。
车辆开始行驶。
白榆顺势“猝不及防”地轻呼一声,朝前踉跄了一步,跌跪在了地上。
白榆双手慌张地一撑,正好撑到了谢玉弓无处安放的长腿的……小腿上。
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得如同铁棍,向后挪动了一下却没能成功挪开,白榆低着头,快速地勾了一下唇。
然后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抓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动,还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正对上谢玉弓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愕然视线。
两个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还没等看清彼此眼中藏着的细腻的情绪,就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炸开了。
白榆面上的红肉眼可见地从耳根扩散着,很快便覆盖了整张脸甚至是脖子。
真真切切地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面红耳赤。
这也算是白榆的一个特殊技能,虽然任何人用力地屏住呼吸的时候都会脸脖子通红。
但是控制脸红的速度和强度这一块,她倒是有专门地对镜子练过。
主要用来应付那些心理医生询问时,她表现羞愧时的反应。
效果一直都十分拔群。
很多心理医生都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的羞愧还是装的。
之后白榆更像是被烫到了手一般,迅速松开了谢玉弓的小腿。
慌张到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就这么原地滚了一圈,缩到了马车的角落去了。
好似她是被一脚给踹开了。
谢玉弓:“……”
谢玉弓也猛地缩了一下腿。
但是这马车本来就是个小型马车,他身高腿长坐得已经很委屈,腿根本没有地方收,已经贴在座位上了。
马车在缓慢地行驶中,估计已经走到了正街之上,外面有非常嘈杂的叫卖声和人群走动的声音。
但是马车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诡异到凝滞。
谢玉弓一整个就是无所适从的状态。
白榆一直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自己蜷缩起来的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可是架不住白榆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同时,垂落在身侧刚才抓了谢玉弓小腿的那只手,正在紧紧地攥着,甚至还在发着抖。
谢玉弓一点也不想看她,可是这马车里的空间实在是太有限了。
而且……白榆那只手抖的幅度实在是跟马车行驶的速度匹配不上。
谢玉弓的余光捕捉到,迅速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脸上也燃起了无法控制的热意。
谢玉弓把头彻底扭向马车窗外的方向,想要将这种诡异的感觉给压下去。
可是他余光又捕捉到因为他朝那边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迅速把发抖的手缩回去,然后压在了她自己的脸下。
确切地说是双唇之下。
她……她张开艳色的唇,懊恼一般,在咬自己那只手。
谢玉弓的耳朵像被浇了开水一样迅速红了起来。
他无法形容自己这种感觉。
这种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隔着老远……他却感觉自己的腿正在被不断啃咬的感觉。
而且谢玉弓根本就不敢乱动。
因为他发现自己每动一下,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就会跟随他的动作不断地朝着角落里缩。
抖动的身体和越埋越深的脸,明明是她抓人的腿不放,放手后又像被他给踢了一样可怜兮兮地蜷缩。
她的手被她自己啃得犹如将要破皮的桃子,嫣红湿润。
谢玉弓后颈的汗毛都在层层竖立。小腿如有万千蚂蚁在爬。
无端想到昨天晚上她夜半三更偷跑进他的卧房,注视了他良久之后……做的那些事情。
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榆当然在装。
高端的谎言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表演方式。
常年和心理医师周旋,白榆也读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
心理学上表明,肢体语言往往比直白的言语更有冲击力,也更容易让人信服。
所以白榆从穿越开始,就想塑造一个深情到死的人设,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而白榆一边表演,一边甚至在梳理剧情。
她这个角色的死期就在今日归宁,这是谢玉弓给她选择的死法。
白榆当然不会轻易地认为,因为她表现出一些异常,说一些让谢玉弓陷入混乱却根本经不住仔细推敲的话,就能让谢玉弓这个大反派,突然间舍不得她死,开启什么情爱剧本。
但是谢玉弓现在就在她的马车上,白榆断定他不可能以身冒险,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谢玉弓若是还制造出那场车祸,把她给甩出马车横尸街头,以他现在被捆着的姿势,估计死得最惨的是他自己。
白榆今天把他强行带出来,就是起到一个护身符的作用。
白榆也可以不回去,把这个剧情给规避掉。
很简单,待皇子府里面不出去就行了。
她又不是原身急着回去耀武扬威,想要自己的父亲认可自己。工部尚书过生辰,和她白榆有什么关系?
除了原身之外,其他三个穿越者全部都规避掉了这个归宁的剧情。
可是这个剧情如果躲过去的话,白榆这身份的娘亲,会在那位工部尚书的便宜爹生辰宴席之上失态,然后被白榆的祖母罚跪宗祠。
曾经为自己的女儿抢夺了正房嫡女婚事的妾室,身边孤立无援没有什么体己的人,跪着跪着就被人给遗忘了。
被人想起来的时候腿已经跪坏了,身体从此更是每况愈下,临死都没能见到自己女儿一面。
这一部分剧情四次重启没有改变过,毕竟大家顾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
这个连一行字都没有的妾室角色,用于在白榆这个角色死掉的时候凸显“恶人有恶报”。
母女两个人一起被扔到乱葬岗,受野狗啃食,被食腐的鸟雀啄食。
尸骨无存不得入土为安。
白榆倒也不是什么圣母心发作,自顾不暇就要赶去拯救一个堪称素不相识的后宅女人,救她是顺手的事儿。
白榆只是一个妾室之女,虽然是工部尚书的第一个孩子,却也只是一个庶出。
工部尚书又没有宠妾灭妻的行为,永州国的律法等级森严也不允许官员宠妾灭妻。
白榆就很纳闷,在这个世界里妾室跟奴婢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偶尔被老爷睡一睡,吃穿上稍微好一点。
她一个妾室之女,跟家生的奴婢差不多,又如何能抢夺得了嫡女的婚约?
白榆这个角色确实是很典型的恶毒女配,落得一个贪心不足,抢夺姐妹姻缘,最终不得好死大快人心的结局看似很合理。
但是白榆有一个疑问,不光自己要搞清楚,还要带着“失心疯”的谢玉弓一起去问清楚。
问问那个母亲,那个当家主母,还有名字都叫白珏的白璧无瑕的女主角,为什么当初上花轿的时候让她一个庶女上去了?
是腿断了吗?是抢不过吗?
白榆的这个角色确实是洗不白的,但也得尽量洗一洗。
至少把这一滩水洗成浑浊的颜色,才好浑水摸鱼。
原著当中谢玉弓可是对白珏这个对他发出过一点点善心的人各种手下留情。
光是白榆回忆起来的剧情,就有两次谢玉弓险些因为白珏,败给谢玉山。
白榆务必要把这一点善心当着谢玉弓的面,踩个稀巴烂才行。
白榆思路整理好了,顺着敞开一些的车窗看了一眼,突然之间就动了。
而一直僵得整个人都快真的变成木头人的谢玉弓因为白榆突然间动了一下,本能地再一次绷紧了酸痛的身体。
脑袋因为后仰的幅度过大,“哐当”磕在了马车的车壁上。
谢玉弓磕得脑袋“嗡嗡”叫。
很好,现在真的像个傻子了。
白榆听到那一声十分响亮的“咚”,疑惑地抬眼看向了谢玉弓。
谢玉弓只感觉热意从发麻的头皮扩到了脸上。
还好面具能遮住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一扭头也藏起来了。
不过白榆探究的视线让谢玉弓像无处遁逃的猎物。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索性一下一下地,用还在“嗡嗡”叫的脑袋敲着马车车壁,身上也开始挣扎乱扭乱蹬。
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继续装疯卖傻吧。
他的喉咙之中挤压出一些低哑的叫声。
白榆勉力压了下嘴角,好悬没压住。
谢玉弓还挺有意思,这是还会一门兽类外语?
今天听起来不像猪崽子,声音闷在胸口里怎么听怎么有种绝望小马驹的感觉。
白榆为了防止自己会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掀开了马车车帘,朝着外面唤了一声:“娄娘。”
娄代很快大步流星地过来,弯下身子看向白榆:“大小姐,怎么了?”
白榆说:“你去买一些蜜饯还有糖块过来,多买几样……”
娄代应声之后,马车也很快停下,这一处都已经是永州国的皇都正街。
外面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白榆顺着车窗看去,街道上人潮来往热闹喧天。
顺着车窗一眼望去,白榆有种穿越到电视剧拍摄现场一样的错觉。
来往行人和马车繁密,放眼望去,商铺下垂落的灯笼,酒楼迎风招展的斑斓酒旗,在晨光之中摇曳汇聚成河,袅袅蒸腾的是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
一国国都的恢弘和盛大,自行人抬起的足底,自古韵十足又带着岁月雕琢的林立建筑之下拔地而起,却是影视剧的布景无可比拟的。
白榆很有兴趣,很想逛一逛这古代市集。
但是她现在小命还悬在裤腰带上。
她务必要紧紧贴着谢玉弓这一块人形护身符,以免离他半步,今日就要横尸街头。
娄代手脚十分麻利,很快拎着一大堆纸袋子回来。
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蜜饯糖果,还有一些糕点。
白榆接过来之后,马车才继续行驶。
白榆捧着这些东西,谢玉弓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徒劳挣扎。
片刻之后白榆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做出了什么决然的决定一般,从马车中扶着车壁弓着身起来,提着那些纸包朝着谢玉弓走过去。
谢玉弓的余光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浑身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脑袋“哐当哐当”撞得越来越急。
他不用看,就已经知道这女人的意图。
可他现在只想从车里跳出去。
但是谢玉弓再怎么不愿意被哄也没有用,谁让他被捆着呢。
就算他能轻而易举挣开这些绳索,他也必须老老实实坐着。
看着她提着东西凑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身边,把那些油纸包都一个个打开。
马车里面弥漫开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白榆伸手捏了一个油纸包里面的糖块,看着谢玉弓片刻,谢玉弓把头扭到她反方向,头还在小幅度地磕着车壁。
很快,散发着甜腻的气味飘到他的唇边。
谢玉弓低下头,白榆的声音同时响起,低低的,带着明显的哄劝味道:“是牛乳糖,吃一块吧。”
谢玉弓:“……”
他把头扭得远一些,白榆举了一会儿,见他不张嘴,把糖块收回来,又换了一种蜜饯,再次送到他唇边。
“那个不爱吃,这个呢?”
白榆把蜜饯直接抵到了谢玉弓的嘴唇上,谢玉弓的嘴死死闭着,朝着马车角落里面蹭。
“你别怕,再也不会有人给你灌药了。”
白榆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些歉疚的颤音,却没有看谢玉弓,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道:“我没死成……但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白榆“鼓起勇气”看向谢玉弓。
趁着这个机会疯狂表忠心。
“从今往后,若是谁再要害你,我就跟他们鱼死网破!”
白榆一边说着,一边有组织有计划有节奏地朝着谢玉弓凑近。
“我护得住你的!”白榆提高了一些声音,发狠一般。
也像是在色厉内荏般自我鼓劲儿道:“我护得住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榆已经凑得离谢玉弓很近,两个人已经是肩膀挨着肩膀坐。
而谢玉弓已经彻底被挤进了一个角落里面。
窝在了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角度。
白榆手里捏着喂给谢玉弓的食物,身体朝前弓着,就差趴在谢玉弓的身上了。
谢玉弓被白榆给逼得人都快嵌入马车车壁中了。
极速起伏的呼吸被绳子束着,压在紧紧包裹身体的皇子袍下,看上去像是吓的。
实际上也确实是被吓的……
白榆还自顾自地说:“你别怕,别害怕……我你比大,就算你一直这样,其实也没关系。”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若是死了,你这般模样,谁会真心护着你?是我想岔了……我得活着。”
“我活着,才可以一直照顾你。”白榆痴痴地望着谢玉弓,像一个终于在自己心爱的情郎面前展现了疯癫无智之后,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真切表露自己真情的女子。
“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白榆坚定地说。
白榆说完,面色又红了。
垂下了眼睛,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面,脸和脖子都红得透透的。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开,而是偏着头让谢玉弓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白榆现在抬头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谢玉弓的脸是和她一样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只不过白榆是装的,谢玉弓是真的被贴脸告白而羞红的。
虽然白榆依旧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及喜欢和爱,但白榆要的就是这种句句不提爱,句句都是爱的节奏。
她一直在关注着谢玉弓的反应呢,毕竟她这一场表演,就是给他这个唯一一个观众看的。
白榆说得有些激动,手中掐着的蜜饯都掉了,正掉在了谢玉弓的皇子袍上。
白榆自顾自说了一堆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揉搓了片刻,轻声道:“我在胡说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你已经听不懂了……”白榆懊悔地自嘲一笑,声音里面甚至带着哭腔。
谢玉弓整个人僵住。
而白榆维持着这个躬身的姿势,数了三十个数。
之后她猛地起身,一双通红的眼里面泪水将落未落,对着谢玉弓勾起了一个“故作坚强”的笑。
但是因为勾唇的幅度大了一些,眼中含着的那一汪热泪,就这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来。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却因为她这个堪称粗暴的动作,更是水痕狼藉。
她这一哭,确切说是憋气憋得面如桃瓣,这水痕一抹,好一翻淋漓动人。
而白榆则是转身又拿了一块糕点,然后放软了声音,哄小孩子一般,将点心送到了躲无可躲的谢玉弓的嘴边,极尽温柔地说:“小九儿,不喜欢吃蜜饯,吃一点这个糖糕吧……”
一声“小九儿”让谢玉弓整个人又是一震。
谢玉弓最不喜甜。
小时候他母妃就总爱给他做各种点心,硬哄着他吃。
总是嚷嚷着“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甜”,就像这样喂到他的嘴边,伴着甜腻腻的哄劝,谢玉弓就会忍不住张嘴。
他的母妃就会叫他“小九儿”,这天下,也就只有他的母妃,会叫他“小九儿”。
谢玉弓这一刻都忘了隐藏他的真实神色,他眸光凌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他脑中闪过了真切的暴戾,揣测她是否蓄意利用自己死去的母妃来博取他的动摇。
白榆当然也是故意的。
前几轮的世界毁灭里面,谢玉弓栽得最狠的一次,就是有人冒充他母妃宫里伺候的老人,哄骗谢玉弓说他母妃有话和东西留给他。
这明显的圈套,谢玉弓几番权衡,却还是上当了。
若非他自己也一身的杀人本事,怕是根本无法幸存。
那一战他身边得力的,包括跟随他久一些的死士,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足可见他去世的母妃,对谢玉弓来说有多么重要。
而“小九儿”这样亲昵过头的称呼,除了谢玉弓的母妃以外,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叫。
可以说这一辈子,本不该再有任何人会这样称呼谢玉弓。
但这个称呼白榆要定了。
白榆就是要让谢玉弓在心理层面上,把自己和他的母妃划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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