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纪小些的死士眼中露出了迷茫,继续向下看。
而白榆也觉得差不多了,凑近了一些倾身而下,准备按照原计划,亲一口就跑。
成年死士看到“来人”的动作和意图,默默捂住了小死士的眼睛。
不过白榆已经适应了漆黑光线的视线,在看到谢玉弓全貌的时候,落下的嘴唇却僵硬在了他的脸五厘米处。
虽然他很可怜,白榆也明白他很无辜。
白榆更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道理都懂。
但是这张脸还是超出了白榆能够自然亲近的范围。
因此白榆停在谢玉弓脸边上好一会,她有些纠结的呼吸扫在谢玉弓的面颊上。
受伤后的皮肉伤疤格外敏感,白榆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清浅拂过,却像是滚烫的烙铁,一下一下烫在谢玉弓的脸上。
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如此费力地靠近,半夜三更偷偷跑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
这种热意顺着白榆的呼吸从他伤痕遍布的面颊涌入血液,烧灼血管,让他整个人都如同落入滚油。
谢玉弓此刻若是睁开眼,白榆就能看到他凶厉到极致的惊愕。
只不过他闭着眼睛,无能兀自地像个烧开的茶壶,把一切情绪和震惊都按在沸腾的胸腔之中。
还连一点白烟都不敢冒。
就怕把他身边小心翼翼用了漫长的时间才靠近的人惊吓逃走。
白榆悬浮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皱了皱眉,离得越近看着越吓人。
她准备换个地方。
不行,没有情感基础,脸又……这样。
白榆直起身。
然后蹲在了床边上,琢磨着换哪里,才更能表现出她的隐忍和热烈。
然后她看到了谢玉弓从被子里露出一点点的手指尖。
白榆眼睛一亮,趴着床边凑过去。
在谢玉弓指尖,落下了极其轻柔的一个吻。
停顿了三秒,而后像个偷了什么绝世珍宝的小偷一样,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谢玉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阻止住自己没有在那个女人嘴唇抵到他指尖上的时候,把手指狠狠缩入被子。
等白榆跑出门,把门关上,谢玉弓才蓦然睁开眼睛。
眼中爬满了血丝,昭示着谢玉弓此刻内心山火爆发一般的压抑和沸腾。
他坐起来,长时间紧绷酸疼到极致的身体,让他差点又摔回去。
他恶狠狠地瞪着被关上的房门方向,许久没动。
片刻后他恶狠狠地躺回去。
但是还没躺到一刻钟。
又恶狠狠地惊坐起,又瞪着门口。
她有病吗!
失心疯的是她吧!
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摸摸地跑来,就为了……
谢玉弓又恶狠狠地把自己摔回床上。
把被子恶狠狠拉起来,恶狠狠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和手指。
白榆接过娄娘手里的提灯。
白天睡多了,折腾了谢玉弓一阵,现在更是精神得很,她准备在这九皇子府里转一转。
虽然入夜之后,整个九皇子府内除了她的主院和谢玉弓居住的倒坐房,其他的地方皆是漆黑一片,显然并未点灯。
但是白榆还是能借着手中昏暗的提灯,看出她所在的府邸实在算不上什么朱阁青楼桂殿兰宫。
虽然院落还算宽敞,可是漆瓦凋敝,盛夏时节院内却花草不丰,假山孤立,廊下的池内更是流水枯竭。
白榆跟随着娄娘从偏院出去,沿着回廊转了一圈,撇了撇嘴。
除了居住的那两个院落,其他的院中更是草木荒寂,寥落萧瑟。
走远些,这里简直像无人居住的荒屋。
谢玉弓前段时间刚被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玉山揭露了行事凶残,为了母妃翻案,罔顾无辜人命,动用私刑的行径。
实在是惹了君王震怒,皇帝在一怒之下……将谢玉弓这个还未得封号的九皇子,逐出皇宫,赐了这么一处败落的院子反省。
就连工部尚书私下调换了婚约,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谢玉弓无端中毒毁容,还在秋猎之上落马摔成了“傻子”,皇帝的雷霆震怒才消了一些,派人给谢玉弓送了不少好东西。
那些好东西现在都在她这个九皇子妃的院子里面,把她屋子里堆积得金玉堂皇。
天家父子,不过如此。
更何况根据这世界的剧情,皇帝最多的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除去夭折的那些,现在算一算还有十几个。
啧,比九子夺嫡的清朝还要热闹。
这还没算几个妃嫔肚子里没卸货的……这老皇帝可以啊。
白榆一边转悠,一边在脑子里筹划着下面怎么办。
今日谢玉弓的举动,虽然有些出乎白榆的预料,但也是白榆没想到的那种“好”的方向。
几句难辨真假的胡言,就能让他动摇到不仅放了自己一命,今日还陪着自己演了两个小时的“木头人”戏。
白榆提着灯和裙子笑着摇头。
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是有多缺爱……”
她根据前几世的剧情,知道谢玉弓因为昔年女主角的一点善意,总是在最后才杀女主角白珏。
甚至有两个世界,都是男主角谢玉山死了,白珏畏惧谢玉弓的凶残手段,才选择自杀的。
也就是说,谢玉弓此人极其地注重情感和善意。
这种典型的从小受尽欺凌的类型,总是格外渴望情感的,无论是任何一种情感。
而且根据前几世的剧情,谢玉山败落,无力护佑白珏之时,谢玉弓也没有搞什么横刀夺爱强取豪夺的剧情。
剧情中谢玉弓到最后,也未曾用言语和孽欲去羞辱过曾经给过他稀薄善意的白珏。
这估计也是前几个穿越者,没想着走欺骗他感情这条路的原因。
毕竟谢玉弓就是个寡王,还好似对女主角“情根深种”。
洗掉原身三个月以来的恶行不太容易,但白榆断定不考虑这条路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谢玉弓装疯卖傻演得太像了,实在是很难让人春心萌动起来。
哎,毁容毁得丑且吓人。
心理素质强得堪比特种兵,连心理医生都只能绕在门外打太极的白榆,刚才都没能下得去口。
白榆想到谢玉弓的那张脸,就抽了抽鼻子。
她选的这条路虽然效果拔群,却也实在是考验演技。
要对着那样一个人表演深情……
白榆的手指搓了搓自己垂落的袖口。
“回去吧大小姐,夜风有些凉,估摸着明日要下雨了。”娄娘跟在白榆身边。
单从体型来看,好似个保护小鸡崽的泰坦。
白榆的脑瓜顶到娄娘的肩膀,回头仰着头看她一眼,笑了笑点头:“走吧。”
白榆回去又被伺候着泡了泡脚,上床滚了一会儿,睡觉了。
一夜睡得贼香。
晨起被早早叫起来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悦。
白榆睡得好吃得香,又是喝补身的汤药又是泡脚,晨起虽然天色蒙蒙亮,却还是因为气血两足,面色红润气色绝佳。
反观因为白榆“夜袭”,一整夜辗转反侧烙饼到天明的谢玉弓,面如土色浑身充斥着暴戾的气息。
端坐在床上垂眸的模样,已经能看出未来“麒麟暴君”的雏形。
只不过这“暴君”一整晚脑子里面都是女人。
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地反复反驳和印证那个女人说的是假话。
还把自己昨晚上被亲了一口的手指尖,掐得青紫。
谢玉弓绝不是个傻子,他但凡傻一点,也不可能斗得过气运之子,把世界搞崩溃好几次。
可任他如何明白人心险恶,知道怎样与人周旋在权势的倾轧之中,悄无声息地占据上风。
但是作为一个从小被欺辱厌弃的皇子,并没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欺骗他的感情。
他长这么大,脸没毁的时候,也算是一副金玉之貌,可连宫女都躲着他,无人爬他的床。
见识过他被人随意戕害,当成猪狗的婢子奴才,也怕自己沾染了这样的皇子,富贵得不到小命却先呜呼。
白榆的做法,就突然变成了一个让谢玉弓应激和无措的异类。
如何能不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而且谢玉弓真没有干想,他已经让人彻查过,这个女人绝不可能知道他当日把药换了。
更不可能知道他是装疯。
而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只能是真相。
她蓄意求死,只为以命引今上对他的惨境动容,顺带牵制住其他皇子们,让那些人至少短时间内无法,也不敢对他下手。
而这连环计最妙的一处,谢玉弓也已经查清,工部尚书之女白珏确实和太子有私情。
虽不是私相授受,却也是情窦初开正值火热。
他的那个九皇子妃,以一个庶女的蒲柳之身嫁与他成为了九皇子妃,若按照她的筹谋当真死去……
对他的计划来说,无异于猛虎添翅。
她“戕害皇子自食恶果”,工部尚书一家必被夷三族。
他的好三皇兄太子殿下,向来道貌岸然自诩君子,绝无可能对他的女人视而不见。
而太子一旦出手搭救,还是救曾和他有婚约的白珏,就像那个女人说的,太子就再也洗不清伙同其他皇子戕害他的事实。
而且还是不入流的“为了争夺女人残害兄弟”这种事,这可是皇帝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当年谢玉弓的母妃,就是冤死于和被皇帝流放边陲的东良老王爷有私情。
这当真是一石多鸟的绝妙之计。
而且谢玉弓昨夜让人去找了那个女人所说的,她和其他皇子来往的证据。
确实就在她的枕边床柜里面放着,一旦她死,皇帝派人来很快就能找到。
谢玉弓坐在那里拧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到底是为何这样。
除了那个谢玉弓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浑身汗毛竖立的理由,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
谢玉弓甚至派人核实了,她也确实在三年前定亲了工部尚书原配的母族侄子,闹着退婚过一次。
可三年前的合欢宴上,他是十六岁没错……可因为常年遭受苛待,又刻意藏拙身形瘦小,和十二三岁几乎无异。
否则也不至于被他的十二皇弟,随便让两个太监按住当狗骑。
她若说的是真的,当年合欢宴一面,为他退婚。
她……那时已经二十一岁,二十一岁还未出嫁的女子,不是凤毛麟角能形容的。正经人家的女子和离三次也不一定有这个岁数。
她都那个岁数了,好容易议了门不错的亲事,看了那时的他一眼,便执意退婚……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癖好吗?
谢玉弓死死拧着眉。
而谢玉弓正在这里天人交战,抵死纠结的时候,突然有死士落地道:“主人,主院的嬷嬷带人带东西过来了。”
“什么?”谢玉弓抬头,死士飞上房梁。
屋门被打开,谢玉弓已经躺回了床上装睡。
娄代领命而来,一进门便指使着婢女们说:“快快伺候九殿下洗漱穿衣,一会儿来不及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走到谢玉弓身边直接掀了被子。
谢玉弓被迫开始装疯卖傻吱哇乱叫,但是很快被几个灌药灌顺手的婢女给按住了。
桃花手里捧着一身蟒袍进来,看到了娄代后,凑近道:“娄嬷嬷,可知大小姐这两日是怎么了?为何……为何今日归宁,竟要带着九皇子?”
娄代看了桃花一眼,桃花还是面带委屈。
大小姐还是没有理会她。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娄代摇头,板着脸道:“我们是小姐的下人,下人只做下人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越矩。”
“大小姐不会喜欢。”
桃花狠狠咬了下嘴唇,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不再询问什么,垂下眼抱着蟒袍去给九皇子穿衣。
而谢玉弓敏锐地听到了那个女人与下人之间的对话,震惊得都忘了挣扎。
她归宁,要带他?
确实要带的。
白榆今早天蒙蒙亮被叫起来,得知今日是“归宁”死期,就瞬间决定,带着谢玉弓一起回去。
她无法保证谢玉弓是不是还是要让她惨死于闹市,但是今日一整天,她都会紧紧地黏在谢玉弓的身边。
要死一起死吧。
白榆收拾好,等着人把谢玉弓也收拾好来通知她了,她才被婢女扶着朝门口走。
谢玉弓被洗刷好换上了皇子蟒袍,甚至还戴了半面面具,已经被白榆的侍女们塞进了车里。
因为“装疯卖傻”谢玉弓自然是任人摆布。
白榆上车之前,娄代过来扶她,小声道:“大小姐,今日是老爷生辰,库房里面挑拣出了几样上好的东西,大小姐可要过目一番?”
“其中有一块秋水墨,老爷得了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秋水墨千金难求,这些都是皇帝赏给谢玉弓的,被原身霸占,谢玉弓连毛都没摸到。
白榆还真想起一点秋水墨的剧情,闻言嗤笑一声说:“把库房里面拿的东西都送回去。”
“让人去市集上买糕点,城西的那个老头子卖的梨花糕。记住,要最便宜的。”
娄代表情震惊,嘴唇开合了片刻,似乎是想要出声劝阻。
但是对上了白榆不容置喙的视线,和微微偏头看过来的寡淡神情,娄代就把话都咽回去了。
领命道:“是,这就让人去买。”
白榆这才上车。
谢玉弓隔着车子,也能听出他这个九皇子妃的轻蔑强横。
但是等到白榆一上车,看到他的那瞬间,那听了言语都能联想到的淡漠,变为了怯懦羞赧。
眼神闪烁身姿局促。
竟是看了他一眼后,就在门口顿住了。
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他看得痴了。
被白榆的婢女捆在座位上的谢玉弓:“……”
谢玉弓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昨晚上跑来……简直头皮发麻。
生平第一次,无论面对何种致命场面,都没退缩过的谢玉弓。
竟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当然了,还远远达不到她表现出来的痴呆程度。
可不得不说,谢玉弓这小子穿上皇子袍,好生装扮一番,再把有些吓人的那边脸一盖,确实很养眼。
他半边尚且完好的脸称不上什么俊美如神,可轮廓分明,肌肤犹如上等玉雕般莹润,鼻梁高挺。
黑白分明的瞳仁透着碧波一般的清凌,今日晨光正好,车窗敞开的一点缝隙,投入了一缕阳光,正撒在他脸上。
眼睛不是双眼皮,并不是很大,却格外狭长带有弧度,哪怕是没有笑,眼睛也像是在笑。
此刻因为躲避着白榆的眼神,侧过头去,眼尾那一点上挑的弧度,像一条收紧的小钩子,融在晨曦的阳光里,生生透出一点狐媚的意味来。
尤为特别。
男人帅不帅,不光看脸,其实大部分都看身材氛围。
谢玉弓被捆着,靠坐在车厢里面,肩膀已经有成年男子的宽阔。
也是因为绳子束缚,以至于他没办法去表现得畏缩恐惧,就没有弓腰驼背。
腰背笔直,坐如青松,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最优秀的当然是那双支出衣袍的大长腿,这马车的凳子高度对他来说大概是矮了,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支出老长。
就算是裤子是宽松款式,这样伸腿一绷,蓬勃的腿部肌肉透过布料,看得出他双腿修长笔直。
流畅的弧度最后端端正正地束进紧贴小腿的鹿皮靴口,喷张而克制。
白榆刚刚进来的那一刻,他看过来的眼神虽然只有瞬间的凌厉,很快就变化为了清澈的愚蠢,但那瞬间,白榆也捕捉到了他的危险和攻击性。
这样的身材气度,那些皇子们不肯相信他真疯了,还一直要弄死他对他赶尽杀绝,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明显就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嘛。
白榆想起剧情里面谢玉弓这个反派不仅仅足智多谋,好似刀法也不错,学的还是那些训练死士的杀手路子。
前两天白榆光顾着演戏求生,后来又是半夜去看他,倒真的没这般整体仔细地观察过他。
早就看到他这样板正,昨夜也不至于下不去口了。
面具是个好东西啊。
白榆的眼睛形状和谢玉弓的眼睛完全不同,她是非常标准的大眼睛双眼皮。
但是眼中的痴态凝化成钩子,也照样把谢玉弓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勾画了一遍。
那眼神如有实质,让谢玉弓无所适从,迅速挪开了视线,还慢慢把支出去的腿尽量朝回收了收。
要喊吗?
还是做出那些痴傻的表情?
谢玉弓已经习惯使用的装疯技能,这会儿在这个女人痴迷的眼神下,突然就有些做不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被捆着呢,就当是做不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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