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致的口径……让现在看似冷静,实则已经丧失理智的牧引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如果牧引风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意识到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休息,所有人全都衣着肃整,好像随时等待着他的传唤和询问。
只可惜……牧引风吃下的药已经失效了。
现在他的余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扭曲的黑影,耳朵里面哇哇乱响,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鬼叫。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的事实——霍玉兰跑了。
他们那一天明明……明明已经把一切全部都说清楚了。
他照顾霍玉兰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的软化,也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对他的依赖。
牧引风以为他已经成功了。
他以为他和霍玉兰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他那么坦诚,剖白了自己的一切,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她不要离开自己。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而且是用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了他。
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看上去只是在出神,可他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和周围扭曲的黑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你我。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垂头盯着自己的双腿,片刻之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一片通红,眼中细密的血丝在游动着,像活蛇一般。
他被抛弃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牧引风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全部都被抽离,好像下一秒就要顺着轮椅流淌到地上去。
他慢慢低下头,抬起了僵硬的手指,深深插入了自己的鬓发。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揉搓着自己麻木的脸,想要通过痛苦让自己获得短暂的清醒。
可是并没有作用。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他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操纵着轮椅想要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打电话给莫宁,让莫宁去指挥海庆他们立刻找人。
只要是人过的地方就会有踪迹,尤其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找到一个只离开家里半天的人,并没有那么艰难。
他应该迅速托人调查所有的乘车和乘飞机的记录,他应该很快就会摸到霍玉兰的踪迹,他很快就会找到她的去向。
他应该迅速让人监视和从前的霍玉兰包括慕方懿有关系的所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排除霍玉兰不是被他们引诱,或者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他应该立刻做这一切。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霍玉兰已经离开他了。
他很清楚,不是她被谁抓走了,也不是被人引诱胁迫。
牧引风和霍玉兰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非常清楚,霍玉兰不是慕方懿那种随便谁都能够哄骗的人。
她就是……就是抛弃他了。
监控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坏掉,她或许为了离开他已经做了好多天的准备。
可是明明前天晚上……不,昨天早上他们还在抵死缠绵,亲密无间,不可分割。
她竟然真的忍心就这么离开,甚至还为了不让他找到在监控上做了手脚。
牧引风想起霍玉兰那些前男友控诉的话。
她根本就谁也不爱,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小白鼠,是她获取养料的途径。
一旦她没有办法从我们身上获得救赎的快感,一旦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
牧引风都觉得那些混蛋王八蛋根本就是辜负了霍玉兰的爱。
他一直都不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一直都觉得只要赤诚以待,霍玉兰就一定能够感觉得到。
他甚至觉得霍玉兰那么善良,连生病都是帮助别人拯救别人的症状,她怎么可能狠心抛弃谁?
肯定是那个人做得不够好,她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可是……可是牧引风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他已经把自己从里到外扒皮抽骨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却依旧不想要。
牧引风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的亲生父亲。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症状,也是一样的温柔到底,也决绝到死。
原来那句虽然没有存在诊断之中,却在遭遇过白骑士之后的人都非常明白的规则是真的——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们一直都在拯救的路上。
那么霍玉兰下一个拯救的对象是谁呢?
牧引风想起庄飞发疯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这世上还有高位截瘫,还有植物人啊。
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霍玉兰和别人在一起,霍玉兰周到而细致地照顾别人,她抱着他,和他睡在一起。
甚至和那个人做一些……和他也做过的事情。
牧引风就觉得自己的胸腔之中烧起了一把火,这把火在升腾起来的瞬间,就已经像强压电流一般,窜过他的心肝脾肺肾,让他整个人都焦糊不堪。
他那天坐上了电椅,他愿意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是原来这一切霍玉兰早就已经不想要了。
他焦糊的腥臭的心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她急切想要逃离的一切。
她甚至连贴身用的东西都没有带走,是为了来去空空,好彻底摆脱他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明明还没有痊愈,他的精神疾病是毕生都不会被治愈的。
他还不能顺利地行走……
牧引风想到了什么,陡然之间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那天……他那天为了留住她,毫无理智地从轮椅上面站起来扑向了她。
那时候她说过“可是你已经好了,你已经能走路了。”
牧引风感觉自己被惊雷劈中,被电闪灌身——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那天的坦诚以待,毫无保留,才是她彻底对自己失去了救赎欲望的根源吗?
他应该一辈子都伪装自己站不起来……不,他应该彻底把自己弄成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真残废,她才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牧引风的双眼早就已经模糊一片,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无比的扭曲,所有的物体在他眼中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牧引风深深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活活撕扯下来。
他压抑无比,嘶哑无比地出声,而后却低低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拼尽全力,想要用残缺而分裂的灵魂,供给她一点鲜红的健康的爱意。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了她变好。
可是她原来根本不希望自己变好。
白骑士当然不希望自己救赎的人变好了。
是他太傻,竟然觉得……
“啊哈哈哈哈……”
牧引风呜咽着,痉挛着,他痛苦地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剧烈颤抖的身体带动轮椅向前走了一点,他撞到了餐桌才停下。
牧引风伸手胡乱地推了一把,正巧抓住了餐桌上的一把长柄叉子。
今天晚上他准备了烛光晚餐,他想要和霍玉兰度过一个浪漫而美满的一晚。
牛排已经彻底僵冷,蜡烛烧到了尽头,烛泪淋漓了整个烛台,鲜红如血,像极了他们之间糜烂的结局。
牧引风抓住那冰冷的叉子,突然扬起手,而后狠狠地插向自己的腿。
“呲”的一声,非常细小的声音。
那是上等的定制西裤被戳破,叉子刺进皮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牧引风的神志陡然一清,眼前的黑影如同被浇了圣水褪去的鬼影。
他又笑起来,白发凌乱,唇眼鲜红,在烛台最后摇晃将熄的灯火之中,他看上去像是疯狂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他再度扬起了手——“呲!”
“呲!呲!呲!”
“呲!呲!呲!”
并没有鲜血迸溅,但是牧引风一边笑着,一边在自己的双腿上不断刺入。
都怪他!
他不应该突然间暴露自己能够站起来。
他应该早在发现她病症的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残废。
都怪他!
是他逐渐恢复的身体,让她彻底失去了拯救的欲望。
牧引风疯狂地刺着自己的腿,同时也在大声笑着,越笑声音越大,笑容越美。
一直到他疼痛到麻木,双手彻底染上刺目的鲜红,淋漓的血液顺着他的西裤浸湿了脚踝,流淌在地上。
而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哑声笑着停下。
他又拿起了手机,用那双已经用自己的血染成鲜红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重新拨通了电话。
他想告诉霍玉兰,她可以回来了。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可以当着她的面把双腿彻底锯掉。
只要她别再离开他。
那天他为了引起霍玉兰的怜惜,主动在地上爬。
可是牧引风很想告诉霍玉兰,爬行也不算什么。
一个人为了抓住他的所有,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是他带着凄切的,讨好的微笑拨通了电话,片刻后那边却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牧引风一连打了十几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手指上的鲜血也已经凝固干涸,只有腿上传来的疼痛,还在不断地游走在他的神经之中。
他慢慢松开了僵硬的手指,手机落在地上。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但是就在牧引风觉得自己连轮椅都坐不住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狗叫声。
被人关在客卧一整天的小白狗,刚才趁着桃阿姨和宋阿姨钻进房间说悄悄话对口供的时候跑出来了。
它很饿,它的腿已经恢复了不少,本身也没有伤到骨头,咬伤也在精心照顾之后不再疼痛,它已经能正常走路。
它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为它治疗伤口,温柔照顾它的主人,也没有看到平时喂养它的人,客厅里面就只有一个它并不熟悉的牧引风。
如果放在平时,小白狗可能并不会靠近牧引风。
可它太饿了,又渴又饿整整一天,它只是一个小动物而已,它又能知道什么呢?只是为了活着。
因此它壮着胆子,跑到了牧引风的脚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牧引风的皮鞋,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后它低下了头,开始贪婪又忐忑地舔食地上顺着牧引风脚踝滴落成片的血迹。
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讨好叫声。
牧引风的眼前、耳边、包括脑子里面的狂风暴雨像骤然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借着屋内最后一点将灭的烛光,看到了地上正在吞吃他血液的小白狗。
牧引风死死盯着它。
像是在盯着一个仇人的遗孤。
最后牧引风的颤抖和恸哭全部都停止了,眼泪和血液一样干涸在他的身体表面。
他弯下腰一把捞起了小白狗。
亲昵无比地摸了摸:“我的血好喝吗?”
“我该给你的主人也喂一点的……”
“哦……她不是你的主人,她根本就不要你,哈哈哈……”
“我们都是被她抛弃的废物。”
“吃吧。”牧引风将被血染得红彤彤的小白狗,放在了餐桌上,让它吃了他今晚为霍玉兰准备的牛排。
然后再度弯下腰,去捞那个掉在血泊里面的手机。
还好,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液并不像水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浸入手机的电路板。
手机还能用。
牧引风无比镇定地,像是每一天坐在工位上处理工作一样,拨通了莫宁的手机。
在对方接通之后他说道:“通知海庆他们,准备找人,还有张局那边打个招呼,我想要截一个最近出入江城的人……”
“让海庆分出一部分人,去监视我给你发的那个人员的名单。”
“再深挖一下霍玉兰的过去,所有可能和她有关系或者是她认识的人都要查一下。”
莫宁半夜三更接到这个电话就已经很胆战心惊了,听到这一系列的安排更是陡然清醒,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人跑了吗?”
“嗯。”牧引风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片刻后甚至带着一些笑意说,“她跑不了的。”
“还有……”
牧引风向后仰着,红红白白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跳舞一样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划过银亮的弧度。
他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喉结缓慢地在他惨白的皮肤上面顶起滑腻的弧度。
他生平第一次不再畏惧黑暗。
耳边是饿了一整天的小白狗贪婪咀嚼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无数遍一般,让牧引风那一丁点保留着鲜红的内心,也彻底被吞噬掉了。
他已经彻底坠入黑暗。
他的余光中不再有什么鬼影,因为他的灵魂,就是最黑暗扭曲的那个鬼影。
“我受伤了。”牧引风说,“嗯,大腿一直在出血,应该是伤到了动脉吧,叫个救护车来吧。”
莫宁哆嗦着穿衣服,他的老婆翻了个身抱怨了一句,如果平时这个时候莫宁一定会上前温柔软语地哄一哄。
但是这一次莫宁什么都没能顾得上,勉强把裤子套上,上衣都来不及穿了,抱着东西就冲了出去。
他老婆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赶紧从屋子里面光着脚下地跟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吗宁宁……”
莫宁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小风受伤了!”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梦境里霍玉兰被救援人员抱上了车后,被偌大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包裹住了身体。
她麻木地坐着,因为带着体温的外套回暖,可是灵魂却还在山下那个黑渊之中。
已经好几天没有做梦的霍玉兰,又一次梦到了她爸爸妈妈去世的那个时候。
但是这一次似乎和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的霍玉兰竟然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她看着那个小女孩坐在车子里面,甚至没有朝着车窗外面看一眼。
她的爸爸妈妈被人从山下用裹尸袋抬上来,尸体让几个成年人都皱紧了眉。
死状实在是不怎么好看,身体被山下的树枝穿透后挂在上面,并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失血而亡。
“这两个人都不是当时死的,这小姑娘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她爸爸妈妈咽气的吗?”
车窗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霍玉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那个面无表情的童年的自己,心脏遽然缩紧。
原来当时她并不是对父母的死去无动于衷,而是像一个彻底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梦境的画面很快倒退,他们回到了山崖下面。
霍玉兰看着幼小的自己,试图用她白色的公主裙,堵住父母被树枝贯穿的伤口。
山里信号不好,电话打出去对方也没有那么快赶到。
她的妈妈爸爸知道来不及了。
因此他们拒绝了自己女儿的徒劳做法。
而是催促她:“快走吧,你顺着小路先爬上山坡……然后,然后顺着灯光走。”
“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千万要探清脚下的路。”
“爸爸妈妈……对不起。”霍玉兰看着童年的自己哭着道歉。
可是那时候面色已经青灰的妈妈说:“不怪兰兰,这怎么能怪兰兰呢?”
“是爸爸妈妈……不够厉害。”
“厉害的骑士都是可以飞檐走壁的。”
“兰兰,听话,快走吧。爸爸妈妈一会也会被骑士王国的人接走的。”
霍玉兰在梦境之中,看着那个被吓傻的女孩,真的听话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多久,她又扔掉了棍子疯狂地朝回跑。
她没来得及。
她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彻底咽气了。
他们用最后的力气,阻止女儿看着他们死亡,想要以此来减少女儿心里的阴影。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闭眼之后,他们的女儿重新跑了回来,和他们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
霍玉兰看着那个小女孩躺在爸爸妈妈失温的身体上。
轻轻地,静静地,没有闭眼,也不说话。
她什么都懂。
却又什么都不懂。
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骑士,是国王派来拯救她这个小公主的。
爸爸说,等到爸爸妈妈回到了骑士王国,国王会再派其他的骑士拯救她。
而在那之前,公主要勇敢地自己走向灯光亮起的地方。
霍玉兰不要做等待拯救的公主,她要做勇敢的骑士,最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骑士的王国。
霍玉兰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一切不断重演,心里唯一期盼的是救援快点来。
而后她似乎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陡然从床上坐起。
噩梦让她汗水淋漓,半边枕头都被浸透了。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并没有救护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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