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法力最强的妖将弥夜也是她的人。
难怪她能在短时间内掌控整个妖王宫,解决其余妖将。
难怪她那时候要扑上来救她,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群玉动弹不得的身体渐渐浮空,被悬吊在饕餮身旁。
全身被伏魔锁捆绑的饕餮还能哆嗦几下,她却连动一动手指都难了。
直到这时候,群玉才知道,真正要杀死她的人,表情是怎样。
陆恒那故作冷淡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在开玩笑。
死到临头,群玉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要成神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好笑……”
苏照儿站在下方,右手掌心,渐渐幻化出一尊炉鼎,与焰尤手中那个妖皇炉的开关几乎一模一样。
妖皇炉再度开启了。
空气迅速变得灼烫,地宫震动起来,不远处的阵基不断向外蔓延金红色的灵力,交错的阵脉从阵基蔓延到祭台之下,犹如一张血色巨网,将群玉目所能及的一切牢牢兜住。
滕紫和弥夜早已消失不见,祭台之前,徒留苏照儿纤细高挑的身影。
她口中默念咒语,细白的皮肤渐渐覆上青灰色鳞片,身后隐隐甩出一条粗大的,闪烁着暗淡青光的蛇尾。
“哈哈哈……好好的蛟不做,偏要退化当一条蛇……”
群玉只剩嘴巴能动,放声狂笑道,
“你觉得你能成神吗……就凭你……”
“闭嘴!”
苏照儿身姿凌空,阴狠的目光看向群玉,见她因妖皇炉的力量全身渐渐麻痹,衣摆被酷热的温度灼为黑灰,就连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都茫然混乱起来,苏照儿不禁勾起唇角,以上位者的姿态藐视群玉,
“好笑吗?我怎么觉得你更好笑?”
群玉嘶哑道:“什么……”
苏照儿弯了弯眼睛:
“从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觉,你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神情总是莫名温和……”
“那个姓陆的小子一直敌视我,但是你,好像对我挺有好感?若你像他那样防备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骗你来这儿……”
“哈哈哈,你有没有发觉,你真的很好骗。”
苏照儿终于放肆笑了起来,满地阵脉交织成一团诡异的,以神纹和妖纹融合的图案,强烈的灵力从地底钻出,从四面八方钻出,从地上每一具身体里钻出,飞向苏照儿身体,融合成璀璨耀眼的光团,而她定定看着群玉,疯狂嘲笑起来,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身为残暴的上古凶兽,竟然这么容易信任一个陌生人……”
群玉鼓膜刺痛,散失力量的身体因愤怒再度狠狠震颤起来。
妖皇炉开到全盛,蚀月鼎也在妖皇炉法力的催化下,开始吸收炉中的力量。
阵阵灼烫的狂风吹起苏照儿鬓发,她感到体内的力量在疾速狂涨,皮肤鼓胀着,好似要裂开,可她很喜欢这种感受,目光不自觉睨向蚀月鼎上的上古凶兽,那才是最大的力量源泉,只要能将他们吸收……
这时,苏照儿瞳孔突然震动,望着剧烈抖动,好似不堪重负的蚀月鼎,她脸上闪过慌乱。
是正常反应吗?
她定睛看去,只见兽体的饕餮已经有被蚀月鼎吸食力量的征兆,浅淡的灵力从它身体中蒸腾,不断向下蔓延。
可是它身旁,人形的“饕餮”并没有一丝灵力离体的症状!
群玉等了半天,除了全身麻痹,热得汗如雨下,竟没有一分裂魂之痛,她的魂体还好端端在身体里待着,比这整个宫殿,甚至整个大地都要安稳。
为什么?
苏照儿惊慌失措,面上皮肤渐渐皲裂开异色的纹路,令她看起来形如鬼魅:
“蚀月鼎……为什么不吸收你的力量?”
甚至炼化别的生灵的速度也慢了很多,整尊鼎莫名离地凌空,扭曲抽动不休,好似失控!
群玉深吸一口气,幽黑的眼睛浓雾弥漫,唇角缓缓勾起,嘶声问她:
“你怎么还不杀我……”
如同她在秘境中对陆恒说的那般,短时间内,更加恣睢无惧地,又对苏照儿复述了一遍:
“快杀我啊,哈哈哈……你不是想要成神吗,就这……”
群玉已经发觉了,蚀月鼎不能炼化她。
“苏照儿,你若杀不了我……”
群玉整个人笑得快要昏倒,
“后面一句话,不用我多说了……吧……”
就在这时,一支闪烁电光的穿云箭,遽然划过蚀月鼎上方,射中群玉的额头。
苏照儿的双手剧烈颤抖着。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父亲留下的笔记并未记录这样的情况……
她清楚知道,若群玉活下来,绝不会放过她,但是比那更快发生的是,现在的蚀月鼎看起来好像要崩溃了,若不能快速解决这个恐怖的女人,她或许会遭到巨鼎的反噬,不仅功亏一篑,甚至可能沦为巨鼎的养料!
说时迟,苏照儿立刻拉起长弓,射杀了群玉。
利箭穿过群玉的头颅。
全身麻痹的状态下,群玉的疗愈能力也趋近于无。
她唇角仍挂着恣睢的笑,剧痛让她面容扭曲,却没有一丝惊慌。
她听到血液停下的声音,听到心脏停跳的声音,听到急剧喘息的肺部,突然静止不动的声音。
她死了。
肉身停止了生息。
无比寂静的,宛如世界起点,茫无一物的虚空中,一朵漆黑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万瓣莲花,忽然被一支灵箭射穿,倾天盖地的花体飞速沙化,消散,最后完全消失。
不过一瞬。
已死的少女再度睁开了眼。
幽暗宛如深渊的双眼中,飞卷着一团暴烈漩涡。
无边无际的记忆,无边无际的力量,随着银雨乌莲的消逝,瞬间从她体内苏醒。
群玉人类的肉身承受这般伟力,仅是轻轻蹙了下眉。
本就是她自己的东西,接受起来,不需要任何表情。
随着力量复苏,她的肉身也渐渐消散,恢复了她最习惯的真身。
原来如此。
群玉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是她自己设下的封印。
所以她不怕死。
所以她如此莽撞,如此单纯,如此容易轻信旁人,如此不爱动脑,如此感情用事。
因为那些东西,如同蜉蝣,绝无可能伤害她。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存在被欺骗一说,自然也不需要她动一下脑子。
一切的一切,都能用力量解决。
祭台前,苏照儿摔倒在地,望着从四面八方疾速蔓延来的暗黑潮水,眼前所有景象消失,所有声音消失,空气似乎也在飞快消失,甚至她逃跑的欲望、心悸的恐慌,也在不受控制地消失!
苏照儿战栗地抬起眼睛,望见茫茫黑雾中,隐隐浮动的暗黑身躯。
似是一只通天达地的巨龙,看不清轮廓,看不清鳞甲,一切光芒,包括视线,都会被她的身体吸收殆尽。
“你是……什么……”
苏照儿缓声问,恐惧到了极点,神情都变得呆滞。
她的视线再度抬高,终于看清了什么。
无边深渊中,缓缓浮现一双眼睛。
仿佛穿透地宫天顶,凌驾于一切之上,从遥远的九霄高空垂下视线的,一双不可名状的巨大黑眸。
“你问我,为何信你?”
峮狱生性不爱说话,这是她万万年生命里,第一次用本体开口,声音宛若地底传出的震动,古老而又嘶哑,却又带着一丝少女群玉的张狂笑意,
“蝼蚁而已,信或不信,能奈我何?”
她打架的时候, 从不拘地点,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冥界。
冥界阴寒,鬼气重重,峮狱不喜欢这种感觉, 意欲突破重围, 换个地方再战, 然而,当她飞上冥界天空,突然发现, 自己出不去了。
她不信有结界能困住她,奋力冲撞几回, 竟然还是出不去。
整个冥界, 围得像铁桶, 高空似有一层厚比城墙的壁垒,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牢牢压制她的力量,令她脱身无能。
很快,峮狱找到了罪魁祸首。
伏神锁。
与伏魔锁不同, 伏神锁是一件上古神器,拥有无穷的禁锢之力,威能全开时,便如此刻一般, 铜墙铁壁覆盖万里长空,茫茫天地,找不到一处出口。
即便如此, 峮狱从前也不怕伏神锁,再坚固的壁垒, 她说摧毁便能摧毁。
可是今日……
阴云之上,战神连玦手持红缨长枪,枪尖环绕两圈神光熠熠的玄铁巨链,枪与链合一,便是伏神锁。
峮狱眯了眯眼睛,今日的伏神锁异常强大,其中隐隐流淌着极为熟悉的力量。
她眉心一跳。那是她自己的气息。
不知神族用了何种法子,许是获得了她的一滴血,将其炼入伏神锁中,打造成一件全新的、专门针对她的无上神器。
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压制她自己。
峮狱就这么被禁锢在冥界,神族仗着人多,与她车轮战,峮狱一战便是数日,未得片刻喘息。
她的力量无穷无尽,断不至枯竭,但她耐心已然耗尽,整个人处在暴怒边缘,眼看伏神锁的牢笼越缩越小,似要将她钉死在冥界,在无限压迫的困局之下,盛怒中的峮狱迫不得已吞噬了无边无际的幽冥海,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吞了多少,只知抬起眼时,目之所及徒留裸露的海底渊渠,她的力量也在短时间内急剧膨胀,一举突破伏神锁的禁锢,重获自由身。
而她真正的噩梦,从这时才开始。
即便身为六界最强生灵,拥有吞噬毁灭万物的伟力,峮狱一个人的力量,也是不足以和半个界的力量相匹敌的。
她从来没有一口气吞噬过那么多东西,半片幽冥海相当于半个冥界,完全超越了她自身所能消化的极限。
峮狱回到魔界,很努力地消化着,然而,还是有无穷无尽的鬼气渗透进了她的血液、骨骼,侵染了她的精神,融入了她的魂体。
这一部分鬼气再也无法消化。
从此以后,峮狱耳畔无时无刻不响彻着幽冥海的浪潮声。
幽冥海中漂浮着从古至今所有死灵的残留物,从忘川中洗下的爱恨和执念都会汇聚于此,同时,幽冥海水又能够压抑七情六欲,让那些死灵不得发泄,从而维持冥界的平衡。
在极端恐怖又极端死寂的力量拉扯之下,峮狱的精神和身体,渐渐变得不正常了。
她几乎失去了一切欲望。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食欲和味觉。
峮狱从诞生开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吃。刺激的雷雨云,温暖的南海,咸鲜的火山岩,嘎嘣脆的仙岛……她吞吃了无数东西,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有的补充了她的能量,有的抚慰了她的口舌,她每日都在不停地吃,就这么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光阴,未有一日厌倦。
可是如今,她忽然有点厌倦了。
无边死气时时刻刻萦绕着她,她已极力抵抗,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死的念头。
她每天仍在不停地吃,比之前吃得更多。
可是,所有吃到嘴里的东西,就像一团虚空,没有任何感觉。
她更想死了。
即便如此,峮狱仍苦苦撑着,不断寻找能让自己恢复味觉的东西。
就这么挨过了两万多年,峮狱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
某一日,峮狱偶然听说,神后诞下太子,九霄之上彩光重重,万物朝圣,而这位神界太子,一出生便神力强盛,清朗如同日月,似乎拥有涤荡一切阴寒之气的圣洁力量。
涤荡一切阴寒之气……圣洁……
那一定,非常好吃吧。
受幽冥海侵蚀日久,峮狱的精神早已混乱不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杀上神界,一口吞掉了刚出生不久的神界太子。
神魔大战再度打响。
众神拼死从峮狱口中救出了太子的小半副神魂,战神连玦杀在最前,手持极寒无比的弑魔神剑,九霄剑决如天降寒川,打得峮狱节节败退。
以峮狱的实力,不可能打不过她。
神界所有人加起来,都是不是她的对手。
但峮狱不想打了。
她想死。
什么神界太子,咬进嘴里,连嘎嘣脆的口感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恢复了。
就这么死了吧。
也不对,她死不了,她是混沌魔神,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峮狱无所谓地看着那群神仙招式不断,将她打至不周神山下。
蝼蚁罢了,花招百出,连她身上鳞甲都刺不穿。
她嗤笑一声,只见长空之上,幽然浮现一朵万瓣黑莲。
银羽乌莲。
世间最为神奇的封印法宝,也是唯一可以封印峮狱的法宝。
它所蕴含的封印力,名为摹印,能够完全复制封印物的力量,无论是一只低级灵兽,还是如峮狱这般的绝世魔头,有多大力量它就复制多大力量,再用复制的力量严丝合缝、牢不可破地将封印物死死镇压,永无翻身之地。
峮狱望着神山之上,战神连玦为主布阵者,众神拱卫,万道剑光环绕一朵莲花,凌空压下,银羽乌莲摹刻了峮狱的力量,暗如永夜的混沌之力如潮水般漫上神山,渐渐将峮狱也吞没。
挺好的,就此沉睡吧,再也不必醒来。
峮狱面无表情,毫无挣扎地被封魔巨阵镇压在了不周神山之下。
阵成时,贯通六界的神山轰然崩塌,大部分山体灰飞烟灭,徒留一片荒芜的残骸在人间。
银羽乌莲造就的封魔阵不会外泄任何一丝力量,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万年过去,荒芜的神山残骸,渐渐变成人间一个灵力稀薄,名不见经传的栖云山脉。
魔神峮狱的名字,也在神帝的授意下,随着时光流逝,从六界中彻底抹去了。
不知过了几万年。
某一日。
在山底安详沉睡的峮狱突然惊醒。
不是她主动醒的,而是封印她的阵突然裂开,把她吓醒了。
奇了怪了,此般牢不可破的阵怎会裂开?
峮狱本欲躺回去继续装死,然而她这一遭睡了太久,极度空荡的肚子传来一丝饿意。
思绪一闪而过,眨眼间,峮狱便从巨阵裂开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当然,此阵并未完全碎裂,她只挤出来一部分力量。
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峮狱便感应到——
连玦陨落了。
连玦是布阵者,只有她的力量才能影响这个世间最牢固的封印阵。
且她必是惨死,否则此阵的力量不会疾速流失,裂出缝隙。
峮狱懒得管神界的闲事,速速飞去魔界,吞了一座山,又飞去天上,啃了口烫得要死的太阳。
一如她所料,味觉完全没有恢复。
她的心情依旧压抑,求生欲依旧淡薄,差不多填饱肚子,便想飞回阵里接着睡大觉。
谁知道,回去的路,她花了一会儿才找到。
人间处于六界夹缝中,地方最小,灵力最少,却挤了最多的生灵,如尘垢粃糠,是蝼蚁中的蝼蚁。峮狱诞生万万年,在此之前,从未来到人间,所以不太认得路。
终于找到那座山,埋没于群山之中,简直不要太不起眼。
峮狱飞到山西面,正欲坠入崖底,忽然听到山崖之上的槐树坡旁,传来两道极其刺耳的哭声。
因巨阵波动,整座丰安山震颤不已,落石滚滚,地动山摇,天边更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宛如天破了个口子,吓人得紧。
许茂儿和许芝儿明明记得,他们跑出来玩的时候,还是白天。
天象突然变得恐怖至极,山更是震得快要炸了似的,六岁的芝儿和九岁的茂儿躲在一个浅浅的山洞里面,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放声大哭不止。
“哇啊啊啊……哥哥,我害怕呜啊啊啊……”
妹妹嚎得实在太惨烈,声音刺得茂儿都哭不下去了。他想起自己出们前似乎带了两块大饼,便从怀里摸出一块,猛地塞进妹妹嘴里。
“别哭了,你烦不烦。”
茂儿说完,见妹妹安静下来,抽抽搭搭啃起了饼,他就接着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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