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小桃伸手在群玉眼前晃晃,“脸色好奇怪呀?”
“没什么。”群玉晃晃脑袋,“刚才那个话题,你师父说的能让你们仙力大增的法子,具体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桃摇摇头:“师父还没说呢,不过只要听师父的就行了,师父永远都在为我们着想。”
群玉叹了口气,小桃在这时忽然拉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去前面不远的池塘边。
小桃的手像花瓣一样软,群玉轻轻握住,跟着她一块往前走。
“你是莲花,应该很喜欢干净漂亮的池塘吧?”
只见月光洒下遍地清辉,清澈宁静的水池之上波光粼粼,袅袅淡淡的灵气随水波一同摇曳,几片王莲叶底有金红池鱼倏忽游荡,画面美好得宛若仙境。
小桃:“你以后进了璧山派,就可以经常泡在这个池塘里,这里的灵气很充沛的。你看那边,还有那边,都是我种的花,加起来有一亩地了,是不是很漂亮?师父说,只要好好修炼,我们想在山上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当然,不可以干坏事。”
群玉:“这么多花都是你种的吗?”
有灵气滋养,许多不应季的花也在这闷热的夏夜里争奇斗妍,竞相盛放。
“渡厄峰里有几十只妖怪,只有我是花妖,我觉得有些孤单,便种些花草陪我。但是等你来了就不一样啦!我们可以天天作伴。”
说罢,小桃又认真提醒道,“招生季还有几日便结束了,你一定要及时报名,别错过了。”
少女圆润清亮的眼睛盛满期盼和兴奋,群玉牵了牵唇角,不敢和她对视,小心翼翼地移开了目光。
第一次潜入渡厄峰,三人不敢逗留太长时间,不到一个时辰,便用传音符通讯,集合离开了山外的结界。
“我们找到了山上的学堂,还有道场,里头倒是有几个妖怪,不过都待在屋子里乖乖修行,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花步晚叹道,“他们比我想象中刻苦多了,我平常到这么晚早就困了。”
说着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群玉把遇到小桃的事儿转告他俩,陆恒也品出几分不对劲,苦于收获的信息太少,得不出什么有效结论。
相约之后几晚再去探查,花步晚率先离开,回他的亲传弟子宿舍睡大觉去了。
陆恒和群玉并肩走回外门弟子的居所。
清冷的月光穿过云翳落在身上,徐徐微风吹着,教人心旷神怡,陆恒却发觉群玉情绪不高,素来活泼多话的人,一路上都没蹦出几个字。
“是不是饿了?”陆恒柔声问,“想吃点什么当夜宵?”
陆恒问她饿不饿,群玉定然要答饿的。
报了几个菜名,群玉伸了伸懒腰,觉得松快了不少,转而关心陆恒:
“你这么晚做菜会不会累?影响你睡觉就不好了。”
陆恒摇头:“我素来眠少,太早躺下反而睡不着。”
“这样啊。”
群玉眸光忽地一亮,手伸进衣襟内的口袋,掏出一大团绸布包裹的、鼓鼓囔囔又轻盈盈的东西来。
只见她用双手捧着,细滑的绸布自行松开,露出里头许许多多鲜艳的、香软又蓬松的花瓣来。
群玉望着陆恒,桃花似的眼睛盛着细碎的光,轻轻柔柔地把那捧花瓣递到陆恒面前:
“这是我刚才和小桃一起在渡厄峰摘的花瓣。小桃告诉我,粉色的这个叫金盏,白色的叫奈花,都有清心助眠的效果,可以放在床头,或者用将沸的茶水冲泡饮用,你要不要……”
“不必。”
陆恒的目光仅在那些鲜妍美好的花瓣上停了一瞬,立刻便移开。
他左手恰好握着剑,能感受到清新的花香之中裹挟的一丝极淡的妖异味道。
群玉看到,他白净眉心微微蹙起,带着一分显而易见的嫌恶。
一闪而过。
“快走吧。”
话音方落,陆恒率先抬步离去。
群玉捧着花立在原地,慢半拍地收起,放回衣襟内的口袋。
一直知道他厌恶妖怪,群玉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那些被他虐杀的妖怪,本就心术不正、作恶多端,活该被千刀万剐。群玉认为自己和那些妖怪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今天她遇到了很可爱的妖怪,这让群玉忽然觉得,自己和“妖怪”一词并不能轻易地割裂开了。
然而,即便被众多香甜气息围绕的一丝妖气,陆恒也受不了。
月光之下,信步前行的青年背影如琼枝玉树,英挺劲峭,高不可攀。
群玉咬了咬唇,并未停留太久,很快跟了上去。
心底却像生嚼了一颗鲜香橼,汩汩生涩。
一转眼, 六月十五到了。
群玉早晨就不太舒服,坚持去学堂听了两节课,讲的最基础的运气调息。
不到午时便请假回到宿舍,拿出她爹为她准备的药罐, 倒出一粒药, 塞进口中。
喝水吞服时, 她忽然觉得不保险,又多倒了几粒,一股脑儿吞入腹中。
药效太强没关系, 有青雁在,肯定能及时唤醒她, 就怕药效不足, 睡到一半突然醒了。
群玉躺到床上, 拉起被褥闭上眼,很快便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猛地睁开了眼。
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月明星稀,漆黑无光的幕布映衬之下, 满月显得无比硕大,仿佛一张惨白的森冷巨口。月光不复柔和,烈阳般照在身上,带着一丝灼烧的痛感。
耳畔忽有清风拂过, 一只青色小鸟落在床头,仰着晴蓝眼眸望着群玉,神色颇为紧张:
“主人, 你怎么醒来了?”
群玉缓声答:“……应是离家之后灵力增长得太快,爹为我准备的那些药, 药效已经远远不足了。”
顿了顿,她又问:“现在几时了?”
青雁:“戌时。”
群玉一怔。竟然这么早?外出练功的赵云音都还未回来。
青雁:“主人,要不要再吃点药?”
群玉摇头:“醒来之后,很难再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清冷的月色落了满身,好似渡了一层淡淡的银,整个人显得尤为沉静,幽黑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不知在看什么。
“她不太对劲。”姜七在房中化形,悄声对青雁说,“我感受到了……极其强大的冥界力量。”
她一边说,赤红的身影一边微微战栗着,好似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狂烈力场之中。
青雁:“怎么个不对劲法?”
姜七:“也许是鬼门大开的缘故,她身体里的幽冥海正在和冥界的幽冥海遥相呼应,而每月十五又是幽冥海大涨的时候……”
“什么?”青雁愕然,“你说……她身体里有什么?”
“幽冥海啊。那日她在我姐姐的地穴里吐了一口血,姐姐从她的血里看到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他们虽压低声音说话,却没有避着群玉。
群玉漆黑的瞳仁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姜七,姜七的诧异之色却不亚于她:
“主人你……竟然真的不知道?”
这时,群玉身体忽地哆嗦了一下,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捂住了耳朵。
原来真的是,海潮的声音吗?
潮水卷涌着无数恐怖、绝望又痛苦的哭喊,时而暴烈,时而死寂,死亡的气息浸透在每一滴海水里,万万年来所有死去灵魂的残留物融汇成了这片海,广袤无垠,却生生压缩挨挤在她这具纤细的身体之中。
好恶心,好难受……
比在怨村里感受到的阴气浓郁了无数倍,而且持续的时间太长,根本不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
见她脸色如此难看,姜七忽然有些茫然:“我此前一直以为,主人可能是半片幽冥海在某个契机之下化作的人形。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一个人怎会如此排斥自己的原身?说不通啊,主人若真是幽冥海化成的,不该如此难受。”
青雁又震惊了一次:“你说什么?半、半片幽冥海?”
它刚才还猜测可能是群玉以前不小心喝了几口幽冥海水……
半片幽冥海相当于半个冥界,这是什么恐怖的概念!
姜七点头;“姐姐亲眼看见的,主人血脉中至少包含一半幽冥海。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因为我当时也想开天眼看一看那滴血,但凭我的法力,根本还没看见什么,魂体就承受不住,快要原地崩解了。”
青雁:“这太离谱了,我还是觉得她可能看错了。”
“随你。”姜七飘到桌边,温了杯茶水,奉到群玉跟前,“说回刚才那个问题。主人现在这么难受,所以我猜测,幽冥海可能不是你的先天血脉,而是后天才进入你体内的。”
群玉接过茶水,含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腹部,莫名激起一阵反胃。
群玉强忍不适,忽然问青雁:“之前似乎听你说过,幽冥海因为什么原因蒸发了一半来着?”
青雁:“我也仅是听说了几句传闻。当年不知为何,冥界成了神魔大战的战场,战况之激烈震动六界,致使整个冥界陷入火海,滚滚热浪掀地滔天,幽冥海亦沸腾蒸发了半数,变成现在这副贫瘠模样。”
“神和魔打架,凭什么跑去祸害冥界啊?”群玉叹了声,“难不成我还和数万年前的神魔之战有关系?你还记得都是什么神打什么魔吗?”
“不知。”青雁神情透着一丝古怪,“关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世间仅剩上述几句传说了。我在神界时,曾因好奇试着打探过那场大战的消息,然而什么也打探不出来,众神缄默,大战遗迹亦不复存在,若非幽冥海消失了一半需要一个解释,我怀疑那场大战的所有存在都会被彻底抹去。”
姜七点点头:“我在冥界得知的也是这么几句传说,再无更多信息了。”
“好吧。”群玉空洞的视线幽幽投向窗外,“所以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黑莲花妖?黑莲花鬼?黑莲花神?黑莲花魔?
她体内死气太重,又拥有那般可怖的吞吃之术,绝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了。
群玉慢悠悠地从床边站起,走到桌旁,拈了桌上一枚干果入口。
依然尝不出滋味。
她好像失去味觉了。
这个想法令她麻木的心神突然崩溃起来。
就见她猛地弯下腰,把桌上所有能吃的能喝的东西全部送入口中,眸光涌动着无措和绝望,整个人就像真实的癔症发病一般失去控制,微微痉挛的双手抓光了桌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又把盘子杯子甚至烛台都拿起来,意欲塞入口中。
“主人,这些不能吃!”
青雁立刻唤来一阵强风,将群玉吹倒在地上,狠狠控制住她的四肢。这一行为多少伤害到了主人,青雁也因灵兽盟约的惩治而筋脉受损,从半空中倏地落到群玉身边。
姜七从旁接力,对群玉施展魇术,意图强制她入梦。
须臾,姜七亦因筋脉受损而口鼻流血,好在群玉虽未入睡,情绪却多少稳定了些。
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服,目光望向窗外。
青雁飞落在她肩头,低声问道:“主人,您好些了吗?”
没有答复。
青雁心念一动,对姜七说:“快去把陆恒找来,让他给主人做点东西吃,随便什么都好。”
姜七闻言,身影立刻消失在房中。不过片刻,她速去速回,焦躁道:
“陆恒不在房中,似乎出去了。”
青雁来不及失落,就见群玉忽然抬步,直挺挺地朝房门走去。
推开门,微凉的夜风拂过脸畔,群玉神色和缓地踏出门槛,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主人,你要去哪?想做什么?”青雁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问。
却见群玉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樱唇翕张,声线如万顷平波:
“忽然有点想死。”
“想死……或者找个地方睡一觉,再也不要醒来。”
不知为何,群玉潜意识觉得自己死不了,是这天地间不死不灭的一只怪物。
要想解脱,似乎只能沉睡。
青雁悚然,扭头望一眼飘在身后的姜七。
姜七皱着眉:“她这个样子,好像是被幽冥海侵蚀了。”
如果她之前猜的没错,群玉是后天才将幽冥海纳入体内,那可是半个冥界的力量,群玉没有立刻崩溃、立刻灰飞烟灭已是奇迹,又岂能安之若素,完全不受冥界之力的影响?
每逢月圆之夜才发一次疯,更是奇迹中的万幸了。
一轮满月遥挂天空,群玉踩着满地清辉,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不远处的桃林中,倏忽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群玉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朦胧月华之中,树影幢幢之下,一抹素白高挑的身影显现出来。
陆恒远远看见群玉,径直踏着轻功飞近。
“你怎么醒了?”他神色关切,额间起了细汗,眉心微微蹙起,“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群玉眸光波动了一下,仍旧茫茫然的,答非所问:“我在散步,你刚从哪里回来?”
从青雁和姜七的神情中,陆恒看出来,群玉这是癔症发病了,他俩控制不住她。
群玉此刻的模样,倒和他猜测的一般无二。
陆恒拉着群玉到路旁石凳上坐下:“我给你做了点东西吃,正要去找你。”
说罢,他指间灵光一闪,一碗热腾腾的,浮着甘草白花,沉着桑葚枣仁的汤药便出现在群玉眼前。
“之前听你说发病症状,幻听、压抑、反胃,很像我从书上读到的‘心疾’,民间又称‘郁症’。”
陆恒吹了吹甘草枣仁汤上冒出的白烟,又变出一只小勺递给群玉,温声道,
“我这几日寻了郁症的食疗方子,给你熬了两碗汤,这碗喝完还有一碗,都是很温和的食材。”
群玉眨了眨眼,没接勺子,直接双手捧碗,仰头,急切地一口干掉。
汤水喝完了,她舌尖一卷,碗底剩余的所有食材也瞬间消失一空。
陆恒:……
“呃……”
群玉打了个嗝,眉头拧起来,一脸苦相,“为什么,还是没有味道……”
陆恒一愣,未料到她病症如此严重,连味觉都丧失了。
她那么爱吃,味觉对她而言,或许比命还重要。
“还有一碗。”
陆恒又从万象乾坤戒中取出一碗辛香味十足的柏子羹来,群玉急不可耐地接过,又是一番狼吞虎咽。
感觉到舌尖有点涩涩的,群玉眼皮一跳,不知是尝到味道了,还是被烫到了。
陆恒宽慰道:“心疾不是普通病症,就算最猛烈的药也无法立竿见影,我们慢慢来。”
说着,他收起两个空碗,又从万象乾坤戒中变出一只竹制八宝食盒,表面刻有缠枝纹,很是精美。
“刚才那两碗汤算是药膳,滋味并不好。”
陆恒将八宝食盒轻放在群玉手上,打开盖子,“这个盒子里装的,都是好吃的了。”
群玉目光落下,看到挤挤挨挨一盒子糕点,其中有几块粉色的,小巧鲜嫩,瞧着甚是眼熟。
桃瓤酥,是她心心念念的桃瓤酥!
群玉抓起一块,不像刚才那般野蛮,而是郑重其事地放入口中。
她感受到了酥软的外皮,牙尖微微陷进去,酥皮破开,包裹的果肉争先恐后涌出来。
群玉用舌头搅来搅去,没尝到味道,硬是不肯吞下。
直到有一丝很浅很浅的甜意触到了她的舌尖。
耳畔狂涌的潮水之声并未退去,但是群玉忽然觉得,她可以不用死了。
似曾相识的感触,令她脑中猛然闪过一幅画面——
数万年来,她第一次萌生了生的希望,于是顺着丰安山西面那片陡峭的悬崖,不断往上爬,想要寻求一场新的人生……
脑海之中,那朵万瓣黑莲倏然浮现,群玉一晃神,立刻又忘了刚才想起的画面。
她只记得自己的味觉突然又管用了,狂喜之下,麻木的泪腺也突然疏通,她眼中飚出泪花,在陆恒呆愣的一瞬,蛮不讲理地扑进他怀里,把眼泪鼻涕通通怼到他干净的衣襟之上。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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