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半空中一人御剑而来,他身披璧山派亲传弟子的银丝青衫,衣摆绣有山峦古树的纹样,身姿高挑,凤目琼鼻,模样甚为俊俏,周身散发着澄澈而浓郁的灵力,修为少说也有化神大成,甚至更高。
地上抬头仰望的外门子弟中,不少人认得此人,话语中带着深深艳羡与崇拜:
“这位是掌门长老的亲传弟子,排行第四,璧山派剑修中的佼佼者……”
群玉突然打断他们的感慨:“亲传弟子来我们这儿干嘛?”
只见他越飞越低,越飞越近,然后一纵身越向地面,落地姿势一看就是练过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还带点小帅,银色巨剑化作虚影收入他灵脉,激起身旁一片无知少女的喝彩声。
刚被群玉打断的人,这时续上话来:
“四师兄虽是掌门亲传,却酷爱为戒律堂长老办事,门规门纪他是烂熟于心,整日踏在剑上四处巡逻,哪儿有人违规违纪哪儿就有他。”
“哦——”群玉拖长音,心说璧山派的亲传弟子可真是闲出屁了,“他这是来抓我哥了?”
果不其然,就见那英姿飒爽的四师兄落地之后,抬抬手挥开一众堵在陆恒跟前的人,径直朝陆恒走去。
吃瓜群众自觉让开一条大道,让他二人面面相对。
四师兄很快停在陆恒面前,吊儿郎当地冲他挑了挑眉:
“我刚才在天上都看见了。你不仅殴打同门,还在门内私下贩卖功法秘籍?”
陆恒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
四师兄忽地笑了下:“听说,你名叫许多钱啊?”
陆恒:“师兄找我何事,不妨直言。”
四师兄见他淡定自若,竟无一分惧色,更觉得此人好玩:“你的名字很好,我很喜欢,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提示一下,我们俩的名字很般配哦。”
陆恒一脸莫名。
“我叫——花步晚。”
他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放浪的笑意。
群玉耳边,吃瓜群众再次嗡嗡地向她科普起了门内的奇闻轶事。
掌门亲传弟子花步晚,乃是门内出了名的剑痴,酷爱收集各种宝剑和剑法秘籍,也爱和人比剑斗殴,剑气激荡之下损毁了宗门内无数公共物品,所以,他一面疯狂花钱,一面又疯狂赔钱,渐渐成为了门内最凄惨的穷鬼,穷得惊天地泣鬼神,乞丐路过了都要同情地丢他一个铜板。
花步晚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名字起的不好,才导致自己变得这样穷。
当时他还不叫花步晚。
他叫花如流——一个注定存不住钱,势必要变成穷鬼的悲惨名字。
他一怒之下把名字改成了美好的“花步晚”,当然,光有美好的愿望还不够,经过一番夜以继日的琢磨,他还真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开源路子。
“咳咳。”
花步晚姿态傲慢地走到陆恒跟前,垂眸扫了眼他摆在身旁的各式各样的武功秘籍,忽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在陆恒眼皮子底下意味不明地搓了搓,
“许师弟,说真的,我有点佩服你,能想出这么厉害的赚钱路子。可惜你今天运气不太好,碰到了师兄我,我这个人呢,眼里揉不得沙子,最受不了有人在门内触犯门规,但是我这个人同时又很心善,只要你给我一点那个,就是那个……”
陆恒望着他,作为一个脾气好到天上的人,他的眉心竟然微微皱了起来,引起周边一众围观群众震惊不已。
“花师兄当众抢新入门的小师弟的钱了!”
“许师弟看起来不想鸟他的样子。”
“我入门前常听说花师兄是璧山派第一帅,现在看到他和许师弟站在一块,完全被比下去了嘛,瞧着像个二流子。”
“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到了,许师弟比花师兄更像师兄,有一种莫名的藐视感。”
花步晚自然能听到身旁师弟师妹谈论他的话。
他有点不爽,但也还好,重点是这一单也许能弄到挺多钱。他见暗示陆恒不顶用,正打算直接告诉他,让他把今日售卖秘籍赚的钱分他一半,他就守口如瓶,不去戒律堂告状……
等一下。
许师弟背后背的这剑,看起来不错啊。
花步晚突然变心,不想直接问陆恒要钱了。
“你这剑挺好看的。”他绕到陆恒背后,目不转睛盯了半天,“看起来一点灵气也没有,应该不值什么钱,但是模样挺别致的,剑鞘抛光得很漂亮嘛……你把这剑送给我,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你觉得如何?”
陆恒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淡声道:“师兄莫开玩笑了,剑和钱我都不会给你,你想做什么请自便吧。”
说着,陆恒礼貌地报以微笑,低头收拾起了摆放在身侧的武功秘籍。
花步晚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强无敌的亲传弟子,竟然在一个外门弟子这儿踢到了钢板。
而且,他竟然还敢笑,这不是瞧不起他是什么?
天边流云时卷时舒,地上道场风萧萧兮易水寒,“许多钱”和“花不完”静静对峙着,两个截然不同但都执迷于钱财的男人谁也不让谁,无声的硝烟弥漫,激烈的火花迸发,只见修为极高的“花不完”一步堵在正欲离去的“许多钱”身前,一柄银色巨剑从灵脉中召唤而出,磅礴而澄澈的剑意激荡开来,裹挟着重达万钧的威压,直直逼迫向面前的“许多钱”,势必要以武力值的碾压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认识到师兄不是好惹的,要想在璧山派里头混,就必须听师兄的话,不然一定会穷得很惨很惨。
陆恒真没想到璧山派卧虎藏龙,半路会杀出这么个比他穷还比他不要脸的程咬金。
他今日虽然和董胥打了架,但影响范围控制在外门弟子中,而且完全没有使用任何灵力,就算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个功夫不错的武夫,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调查妖鼎的计划。
他不想把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交出去,更不能把尘霜剑交给他,那样会暴露尘霜剑是把认主的灵剑,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目……
事到如今,花步晚若执意与他过不去,似乎只能花钱消灾了。
“等一下,哥哥,你别掏钱!”
就在这时,陆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冽娇脆的声音。
他回过头,花步晚也回过头,就见人群中跑出一位布衣少女,眉若远山,眸似桃花,双颊含春,娇艳明媚不可方物,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天地万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花步晚一脸呆滞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绝色美人,听见她管许多钱叫哥,他的神情更茫然了:
“你俩长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不像……”
“花师兄。”群玉停在花步晚面前,冷声道,“你就非要我哥的剑不可?”
花步晚恣肆惯了,点点头:“一把没有灵力的剑罢了,用来孝敬我,比你们留着用处更大。”
群玉面上浮起一丝假笑:“不行啊,那把剑是我们许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不可以转赠他人的。”
花步晚闻言,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道:“传家宝又如何?大不了我玩两天再还给你们。”
群玉眸色渐沉,只觉得这个花步晚,和丰安镇强抢民女的高齐山简直是同一类人。
她知道陆恒忌惮什么,他们都不能出手,不能暴露力量,只能像个鹌鹑似的任人揉搓。
但是群玉气不过,就算花步晚同意赔钱了事,凭什么陆恒费尽心机赚来的钱要孝敬这么个仗势欺人的无赖?
群玉乌黑的眼睛直视花步晚,眸中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但她的手背在身后,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引出了鱼煞剑。
“花师兄,我哥的剑是传家宝,不能送你,要不你退而求其次,看看我这把剑把?”
群玉挤出一丝讨好笑容,右手奉上一把通体乌黑、同样灵气全无的剑。
花步晚的眸光霎时亮了。
这把剑可比许多钱那把素剑华丽多了,剑鞘上镂着他从未见过的繁复诡谲的图案,剑柄的质地也很神奇,好像是玉?又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要是能拔出来看看剑身长什么样就更好了……
他心里刚这么想,群玉便十分会心地拔剑出鞘,将完整的剑身展露在花步晚眼前。
她特意走近一步,让花步晚能够细致地观察剑身。
就在他惊奇地低头欣赏之时,群玉掌心微微聚气,没有催动千年玉骨强大的灵力,也没有催动狂野暴躁的煞气,而是催动了一种教人难以察觉但是无比玄妙的力量——
咸鱼之力!
只见群玉剑尖朝前一指,正对着花步晚,看不见的剑意猛然击穿了花步晚的身躯,而他并未受伤,围观群众也完全没看到任何招式的攻击……
“啊!”
花步晚突然后退一步,俊秀的面颜失去光泽,双目茫然空洞,呆滞地远眺天空,高挑的身姿如秋天的落叶般向后倒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微微张开,如爬虫那般在地上挪动抽搐了几下,渐渐便彻底无力下来。
这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人生所有的理想,忘却了活着的意义何在,他只想像一条咸鱼那样躺着,一动不动,绝不翻身,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就这么躺到地老天荒……
“我还要这钱做什么……”他解下钱袋丢到地上,麻木不仁的神情出现一丝松快,“花不完的钱,我不要了……”
亲传弟子独有的精致华美的钱袋落到地上,两枚孤零零的下品灵石骨碌碌滚出来,落在围观群众的脚边。
群众们纷纷缩脚躲开,有的甚至双腿一蹬,跳到身旁同门身上,只怕一不小碰到那两枚灵石,会沾染了穷鬼的晦气。
“救命啊,花师兄穷疯了——”
“花师兄穷得不想活了啊——”
他们一边躲避晦气,一边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场面宛若群魔乱舞,兵荒马乱,就连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董胥都被不知名的鞋底猛踩了好几脚。
然而,就在这般凌乱不堪的画面中,有一只瘦长白皙的手忽然伸到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捡走了花步晚那两枚晦气至极的灵石。
抬眸撞见群玉神情复杂的视线,光风霁月般的青年微微一笑掩饰尴尬,温声转移话题:
“晚上想吃什么?”
第二十五章
道场上一片哄乱, 鸡飞狗跳,一名亲传弟子失去灵魂般躺在地上,一大群外门弟子围着他鬼叫跳脚,场面宛如邪|教祭祀现场, 在山清水秀仙气飘飘的璧山之上, 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群玉和陆恒对视一眼, 从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遁走,片叶不沾身。
璧山派幅员辽阔,除了几座有长老坐镇的知名山峰, 大部分地方都地广人稀,清静得很。
群玉跟着陆恒, 不多时便找到一处僻静的亭榭, 有桌有凳, 正适合做饭吃饭。
问群玉想吃什么,群玉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她都爱吃,真挑不出来。
陆恒打了水来洗手,覆着薄茧的手浸在清澈的山泉水里, 细致地搓洗,群玉垂眸盯着,想起他刚才用这双手暴揍董胥,又用这双手偷偷摸摸捡钱, 不论做什么动作都是极赏心悦目的,就连洗手,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陆恒:“今日清晨, 我在外面购置水果,路过一早点铺子, 学到一种新的炸油饼方式,我现在练练,你不介意吧?”
群玉当然不介意:“就算练手,你做的也不会不好吃的。”
陆恒最近被她夸多了,已经不再自谦,但他怕这样下去会变得自满,厨艺不再长进,所以他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多看多学,掌握更多风味和菜系,尽可能让群玉多吃点新鲜的,别太早被他喂腻味了。
将近傍晚,暖日熔熔,夕晖落进油锅里,照得酥脆焦香的饼皮黄澄澄的,令人腹欲大开。
炸到一半,陆恒将油饼从油锅里捞出来,从中段剪开,往里灌入搅了碎葱的蛋液,灌得满满的,一滴不漏,再重新丢回油锅,口子朝上继续炸。
群玉看得傻眼了,又见他捞起另一个油饼,依旧剪开口子,往油饼肚子里一点点塞人碎香蕈和肉沫,塞得鼓鼓囊囊,丢回油锅发出噗嗞一声,翻滚没几下,肉香四溢,饼皮表面有些开裂,但并未破口。他才第一次做,就已经学到那些积年累月炸饼小贩的九成手艺了。
过了不久,好几个塞满了馅的油炸饼出锅了。
陆恒把炸得漂亮的装在盘子里给群玉,皮炸破了的他就自己笑纳了。
加上两道清新爽口的清炒菜和一碗豆腐百宜羹,群玉坐在桌旁双手合十夹着筷子,忍不住躬身拜了三拜才敢动筷。
吃饭时,群玉告诉陆恒,她不久前收了姜七作鬼仆,打发她和青雁先行去探查璧山派里的妖怪了。
陆恒正在给她舀羹汤,小碗盛得满满的,点头说很好。
群玉心下沾沾自喜。
只要陆恒渐渐意识到她是能办事的,以后想赖在他身边多久就能赖多久了。
提及正事,陆恒微微叹了口气:“怪我今日没有拿捏好分寸,事儿闹得有点大,以后还是得尽可能低调。妖鼎仍在璧山派中,应该不会太快转移走。”
群玉:“之前在丰安镇时,听那群妖怪说,妖鼎邪修需在无月之夜。今日才十二,离月底还远着,我们有的是时间做准备。”
陆恒莫名沉默了下。
“还是得尽早打算。”陆恒道,“这几日我借机了解一下山门内大部分弟子的作息,然后挑个最不起眼的时辰,去渡厄峰转一转。”
群玉忽然想起一事:“渡厄峰外围有个非常厉害的法阵,比璧山派的护山大阵还要严密,连仙灵都很难突破。”
陆恒抬眸:“是吗,你从何得知的?”
群玉一愣:“哈哈,当然是青雁探查到的。”
她可没有说谎,只不过是许久之前,她想知道妖怪该如何修仙,才派青雁去璧山派偷窥,顺便知晓了此事。
陆恒:“青雁不是还没回来吗?”
群玉急中生智:“啊……我让它带着千里传音符走的,随时随地向我汇报工作。”
陆恒:……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那日青雁肚皮上贴着“膏药”的古怪模样,心底不禁升起一丝同情。
群玉又喝了一碗汤,温热鲜美的液体流入食道,实在熨帖极了。
她摸摸肚子,忽然说:“陆恒,我一定好好调查的,但我两天后得请一天假。”
“怎么了?”
“就是……”群玉惆怅道,“我从小就生了一种怪病,每个月十五那日就会特别难受,似乎和我体内的冥界血统有关。所以每月十五,我需要睡一整天觉,外门学堂里若有事,也烦请哥哥帮我请个假。”
陆恒面露惊诧,关切道:“具体是什么症状?”
群玉想了想:“很复杂,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杨玉骨那样的嘶喊,身体又像浸泡在深海里头一样压抑……噢,最难受的是反胃,肚子一直在翻滚,什么都不想吃的感觉。”
她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反胃对她而言简直比刮骨抽筋还要痛苦。
陆恒听罢,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群玉摸了摸肚子,正打算再舀一碗汤,颈后忽然袭来一阵微凉的阴风。
“主人。”姜七低哑婉转的声音在灵台中响起,“西南方向的杨树后,有人在监视你们。”
群玉一凛。
西南方向在她身后,若是突然转过头去,可能会打草惊蛇。
她思绪电转,正欲让姜七前去观察那人的衣着外貌,陆恒恰在这时叫她名字,继续说起未来几日的计划:
“群玉,渡厄峰外的法阵,我们……”
“哥哥~”她突然脆声打断,执起筷子不断往陆恒碗里夹菜,“你快吃呀,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陆恒眨眨眼,怔了下,一只手捧碗,一只手也给群玉夹了些菜。
却见群玉头低下来吃菜,眼睛仍扬起来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在状似桃花的眼眶里滚来转去,冲他挤眉弄眼,似在提醒他注意周遭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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