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似乎极虚弱,一步三挪,非常缓慢,像是随时都会摔倒昏过去似的。
“咳咳咳……”连续咳了好几声,戈箫走到殿中,跪下有气无力地说,“微臣戈箫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衡帝晾了他一会儿才说:“起来吧。”
“谢皇上。”戈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扫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胡潜,主动说道,“皇上,老臣听说定州陷落,落入了那贼子手中?”
嘉衡帝语气很冷:“没想到戈尚书在病中也关心国家大家大事。”
戈箫摇头,一脸惭愧的样子:“皇上,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老臣哪怕是在病中也放心不下兵部的事,恨不能以身报国,无奈身子骨不争气,不能为皇上分忧,老臣实在是惭愧啊!”
说着说着眼泪都涌了出来。
嘉衡帝烦躁得很:“够了,戈尚书,朕唤你进宫不是听你哭的。葛家军已拿下了定州,兵部可有章程?”
这话哪是问兵部啊,分明是在问戈箫。戈箫今日要说不出个办法,有他好受的。
戈箫拱手道:“皇上,那葛镇江狼子野心,吞并了定州必然也不会满足,他定然还会以定州为据点,继续北上或东进,盯上仁州又或者吴州。”
“若是吴州倒也罢了,再过去便是江南,跟龚鑫会有利益之争,若能引得他们双方交战,无论谁胜谁负对朝廷来说都可削弱其力量,坐收渔翁之利。”
嘉衡帝的目光落到舆图之上,吴州过去便是田州。
田州现已被龚鑫拿下,属于龚鑫的地盘。若是葛家军还想继续往东扩,势必会跟龚鑫发生冲突,两军若能打起来那是最好不过。
这老头虽然天天以生病为由躲在家中,关键时刻倒是比其他人有用点。
只是嘉衡帝仍旧不满意:“这么说是要将吴州拱手让给葛家军了?”
听出嘉衡帝的不悦,戈箫立即改了口,道:“不让吴州也有办法。皇上,老臣曾听说庆川知府组建了庆川军,抵挡住了葛家军的进攻,还消灭了数万葛家军?”
嘉衡帝点头:“没错。”
提起这个他就生气,一支地方府衙拉一群农民都能打退那群乱军,结果楚弢带领的十万大军却时常吃败仗,真是群酒囊饭袋。
戈箫拱手道:“皇上,何不下旨让庆川军攻打葛家军,这样葛家军兵力回防,就无余力继续东进北上了,吴州、仁州都可安矣。”
“是啊,皇上,戈尚书这主意不错。庆川军既能打败葛家军,战斗力应该不错,不若由他们从背后突袭葛家军,从而收复桥州、怀州。”大理寺卿徐汇连忙跟着说道。
户部尚书富国祥和工部尚书晋峰都没说话。
这事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所谓的庆川军是野路子,朝廷没拨过任何款项,也没提供过任何武器支持,现在要对方主动出兵打仗,这跟庆川保卫战可不一样。
守城和攻打城池难度不是一个量级的,主动攻城难度要大很多倍。
而且大军去几百里甚至是上千里外打仗,那么多兵员的吃穿住用行、武器、铠甲、攻城器械等等,哪一样不要钱?
这可不是一纸圣旨就能完全解决的。
若是这些都没有就让庆川军出征,只怕对方未必会答应。
虽然每次庆川府那边来的奏折都非常恭敬,但口惠而实不至,嘴上说得很好听,可前两年的田赋却总是找各种借口理由推脱少缴、不缴。
纵观全大燕,哪个地方有庆川府这么大胆?
若非现在是多事之秋,只怕皇上早就治那陈云州的罪了。
显然,在场不止有他们两个聪明人,不少大臣也想到了这点,可因为朝廷没银子,又是募捐,又是借银钱的,已经搞了两回了,再出钱,国库没有,那肯定又要问他们要。
大臣们都被迫出了两回银钱了,实在不愿意再出了。
虞文渊站出来道:“皇上,正巧吏部收到了钱清荣的奏折。他已经证实庆川牺牲了数万百姓和将士才险险守住了庆川,如今庆川兴远两地百姓因战乱死亡和逃离的人数高达四分之一,人口锐减,不少田地荒芜。如此一来,若是那一天葛家军卷土重来,他们未必守得住。”
“因此钱清荣上奏,旧事重提,请皇上恩准庆川开矿铸造兵器,以抗击葛家军。微臣认为可开恩允许庆川军开矿以筹措军费,抗击葛家军,有了兵器,庆川军对上葛家军才有一战之力。”
“想必那定远侯也会感念皇上的恩德,一鼓作气拿下桥州,回报皇恩。”
说白了,就是用开矿作为交换条件。不然一点好处都不给,庆川军就是有心怕也无力。
富国祥和晋峰一听没他们户部和工部的事,顿时松了口气,两人也纷纷声援虞文渊:“皇上,微臣认为虞大人这提议很好,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平乱,其他的都可放一边。定远侯若能收复失地,剿灭乱臣贼子,他日再将他召回京中,加官进爵便是。”
这是让皇帝尽管用,不必担心庆川军有异心,等战争快打完的时候,以嘉赏为由把陈云州召回京城就可控制庆川军了,也不担心再出一个葛镇江、龚鑫之流。
这次连先前反对声音最大的徐汇和牛开元也都没吭声。
葛家军来势汹汹,如今朝廷除了拱卫京师的十万大军,已无军可派。
在这种形势下,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很可笑了。
嘉衡帝扫了诸位大臣一眼:“诸位爱卿若是都没意见,暂时就如此吧。兵部速速下令,加急送往庆川,让陈云州出兵。”
胡潜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是,皇上。”
其余大臣也稍稍安了心,今日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如今只盼庆川军争气点。
景阳宫中,一身粗布衣裳的秋碧匆匆走进内室,对坐在窗台边形销骨立的虞书慧说道:“公主,武大人悄悄派人传来消息,如今陈大人在庆川建了庆川军,打退了葛家军,很受朝廷器重,皇上打算下旨让陈大人带兵去攻打葛家军。”
虞书慧缓缓回头,目光黯淡,再无先前的鲜活:“然后呢?武峣想说什么?”
秋碧扑通跪下,紧紧抓住虞书慧的手说:“公主,现在皇上正是想用陈大人之际,必然会想办法拉拢陈大人,赐婚就是手段之一。武大人说,若公主愿意,他会想办法让公主称心如意,逃离这个牢笼。”
“公主,您不是挺喜欢陈大人的吗?只要皇上赐婚,您就能离开京城,离开景阳宫了。”
虞书慧抽回了自己的手:“秋碧,你转告武峣,不用管我了。我如今就是个废人,不值得他们用心,更不值得他们冒险,此事休要再提了,我在这景阳宫中呆得很好。”
秋碧眼泪顿时滚了出来:“公主,您……您为何要这么倔呢。您去求求皇上,跟皇上认个错吧,再这么下去,您身子吃不消啊。”
景阳宫虽无冷宫之名,却有冷宫之实。
现在虞书慧身边伺候的人都被调走了,只有秋碧一个守着她。
皇宫里是最现实不过的一个地方。虞书慧的同胞兄长,最宠她的太子死了,皇帝现在又不待见这个女儿,将她关进了景阳宫中,不准她踏出景阳宫一步。
看她落了势,别说是往日看不惯她的公主妃嫔,就是太监宫女也敢踩她一脚。
如今景阳宫每日的吃食都是别人吃剩下的,冬天是冷的,夏天是馊的,这待遇连稍微得势一些的太监宫女都尚且不如。
之所以成这样,还要从虞书慧跟仇人安庆侯之子焦成福的婚约说起。
嘉衡帝不顾虞书慧的哀求,下旨赐了婚。
虞书慧不愿嫁给焦成福,在嘉衡帝的寝宫外跪了三天都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她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似是想开了,出宫参加了姑母安泰公主举办的宴会,还特意邀请焦成福见面。
见面后她给焦成福下了蒙汗药。
等焦成福饮下掺了药的水昏迷过去后,虞书慧拿出藏在身上的小刀就往焦成福胸口捅去,一连捅了十几刀,直接把焦成福给捅成了个血人。
若非焦成福的小厮听到动静察觉不对跑进去,焦成福还不知道要挨多少刀。
可惜虞书慧力气小,而且匕首比较短,没扎中要害,焦成福在鬼门关闯了一圈之后,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极虚,走路都要喘气,时不时心口痛。
经过这事,他怕了虞书慧,说什么都不肯娶虞书慧。
安庆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还敢让宝贝儿子冒险啊。
安慧公主就是个疯子,要是嫁进他们焦家,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皇帝没说杀她之前,他们也不敢轻易弄死她啊,到时候他们有所顾忌,这公主却什么都敢干,搞不好他们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搭进去。
所以安庆侯先是悄悄托人花了重金请贵妃帮忙说情,然后自己在宫门外跪了三个时辰,只求皇帝收回成命,他们家高攀不起。
这事说起来也是皇家理亏,嘉衡帝在贵妃的劝说下,总算是取消了这桩婚事。
但经此一事,安慧公主的婚事也成了个老大难。
本来因为太子的关系,朝中有追求想升官发财的人家都不想娶安慧公主,如今出了这种事,那些没什么本事,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也不敢了。
好些有适龄儿郎的勋贵都赶紧给儿子定了亲,甚至连一些三四十岁的老鳏夫也通通以最快的速度找了继室,不然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因为想要磋磨安慧公主赐婚给他们。
嘉衡帝知道这些事,勃然大怒,正逢江南动乱,他也没心思管安慧公主的婚事了,就下旨将安慧公主圈禁在了景阳宫中,任其自生自灭。
武峣也想过救安慧公主,找个风评不怎样的二世祖娶了安慧公主,好歹让她逃离景阳宫这个牢笼。
但安慧公主一直不同意。
想到焦成福的事,大家都不敢勉强她。可现在都过去一年多了,安慧公主关在景阳宫中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再这么下去,秋碧担心她的身体会挺不住。
如今听说陈云州得了势,秋碧才想用陈云州来激起她的求生欲。而且能远离京城,对安慧公主来说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可她没想到公主竟还是不肯同意。
秋碧抱着安慧公主的腿失声痛哭:“公主,您别这样,太子殿下泉下有知,定然是不愿意看到您如此的啊。”
安慧公主轻轻摸着秋碧的头说:“太子哥哥死了,嫂嫂也死了,盼英盼庆也死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秋碧,你走吧,不用管我了,去其他宫里,好生过日子,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公主,奴婢再也不提了,求求您,求求您,别赶奴婢走好不好?”秋碧生怕被赶走,赶紧给她磕头。
安慧公主扶起她:“傻丫头,跟着我只有遭罪啊。”
“那奴婢也不管,公主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秋碧连忙说道。
安慧公主抱住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滚:“傻丫头,傻丫头……”
主仆俩抱在一起,哭做一团,外头路过的老嬷嬷听到这哭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七天后,陈云州收到了朝廷加急送来的旨意。
第一道是恩准庆川军可采矿锻造兵器,并指明了庆川、兴远、仪州三府四处铁矿的位置。庆川就是洪河边上的那处铁矿石,已经被开采了大半。
仪州倒是有两处,但规模不是很大,最主要还是太远了。陈云州暂时不考虑,所以只能将目光落到兴远。
兴远的铁矿位于长平县,规模很大,占据了一座山头,具体有多少储量不清楚,但肯定比庆川这处要大得多,最重要的是长平县不远处还有一座煤矿。
铁矿煤矿都有了,这不冶炼锻造最好的地方吗?
因为几百里远,运送铁矿煤矿太麻烦了,陈云州准备去实地考察一遍,看情况,若是这地方不错,就派人就地开采冶炼,再将铁器运走,这样运输成本会低很多。
第二道圣旨就没那么让人高兴了。
朝廷下旨命庆川军攻打桥州,将葛家军的主力拉回来,阻止其继续北上东进扩张。
桥州要收回来,葛家军也要打,但不是现在。
马上进去八月,水稻成熟了,正是秋收的时候。怎么也要先把粮食收了,再将小麦种下去后才考虑这件事。不然耽搁了秋收,没有粮食,庆川军这么多人吃什么?
但朝廷的圣旨也不能违抗。
陈云州回了一封奏折,先是表示皇恩浩荡,全庆川上下感激不已。
然后表示等他们庆川军的武器、铠甲在有了,会立即出兵作战,收复桥州,剿灭乱军,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请朝廷给一批粮草,这样庆川好男儿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攻打桥州。
这要求不过分,但朝廷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陈云州也不怕,还是那句话,天高皇帝远,皇帝即便生气,现在也不可能砍了他,那还有什么慌的?
将信封好,命人送出去后,陈云州交代了一番就带着乔昆、柯九前去兴远考察长平县的铁矿了。
长平县在兴远西北,所以他们要先去兴远,跟钱清荣见一面。
三天后,一行人顺利抵达兴远。
“钱大人,又见面了,幸会幸会。”陈云州拱手道。
钱清荣乐呵呵地说:“陈大人,这次该轮到我做东道主了,里面请。”
进了厅堂,落座后,陈云州把圣旨拿了出来,笑道:“开矿之事,多亏有钱大人帮忙说情,陈某感激不尽。如今朝廷已经下旨,钱大人请过目。”
毕竟是要在兴远州开矿,这个事怎么也要在钱清荣这边走一遍。
钱清荣双手接过圣旨,看完后笑道:“陈大人是打算在长平县开矿吧?在京城时,我便听工部和户部的大人们讨论,说长平县这处铁矿虽不是特别好,但储藏量不小,这个地方应能满足庆川军所需。”
“不错,而且长平县还有一处煤矿,有煤有铁,我准备在长平县建个钢铁冶炼工坊和兵器锻造工坊,还请钱大人通融通融。”陈云州开玩笑地说道。
钱清荣哈哈大笑起来:“陈大人太客气了,圣旨已下,这是应当的。今天你们在府衙休息一晚,咱们明天就继续出发去长平县吧。”
双方商议好,第二天启程时,队伍中又多了几个人,其中包括钱清荣、林钦怀和崔弦。
钱清荣不知是不是上次仙桃镇的后遗症,似乎是有些怕林钦怀,总是避着他。只要看到林钦怀在跟陈云州说话,他就会离得远远的。
陈云州察觉了,但对方既没明说,他也就装不知道。有个人镇得住钱清荣也好,他能老实不少。
长平县离兴远城不是很远,只有八十来里,但路比较难走,硬是用了两天才到。
长平县的这处铁矿就是一座山,名叫黑铁山。
这座山有两三百米高,整体呈黑色,其上只有少量的植被,而且都非常矮小,几乎没什么大点的树木,因为这座山是一座裸露的铁矿,表面覆盖的都是黑乎乎的铁矿,土壤少得可怜。
也正是因为这座铁矿裸露在地面上,工部那边才会有记载。
陈云州骑马绕着这座矿山转了一圈,用了半个时辰左右,由此可见这座山的占地面积非常大。
有这么座铁矿,庆川军的兵器铠甲不愁了。
更让人欣喜的是,煤矿就在距铁矿四五里远的地方,也是一处露天煤矿,挖掘非常容易。
可以说,长平县这地方简直是老天爷喂饭吃,若是搁现代,肯定是一座资源型城市,铁路网什么的早就修得好好的了。
可惜,在古代这些资源就搁在这白白闲置了这么多年,最后便宜了陈云州。
经过两天的勘察比较,最后他们选取了距这两处矿藏都有三四里,一个叫百水谷的地方修建冶炼工坊,之所以选这地方是因为这地方被河水冲击成了一块面积比较小的平原,地势平坦开阔,有利于建造房屋。
此外也是因为钢铁冶炼离不了水,冶炼锻造工坊那么多的工匠和家人生活也需要水。
勘探好地方,后续的建造工作就交给了乔昆和崔弦。
乔昆带了几名师傅过来,但这点人肯定不够,所以需要招一些学徒,此外还需要大量的挖矿人员。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就从外地进入兴远的流民中招募,因为现在兴远的空置土地和房屋都快分完了,再来流民只能让他们自己开荒了。
可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水稻已经开始收割,小麦种下去也要来年四五月才能收割,这中间还有大半年的空挡,对于没有什么积蓄的流民而言,日子将会相当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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