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看似与侯府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和谐。
“阿黄,不要叫了。”薛灵栀出声呵斥。
黄狗立刻噤声,乖巧地蹲在她脚边摇尾巴。鸭子嘎嘎两声后,也逐渐沉默。
望着身旁神采飞扬的薛灵栀,再瞧瞧她身边蹲着的狗,谢樱甚是艳羡,低声感叹:“真好啊。”
“嗯?你也想养吗?”薛灵栀瞧了她一眼,遗憾地道,“可惜阿黄是公狗,不然还能生小狗送你一只。”
谢樱一愣,噗嗤笑出声,摆一摆手:“算了,我不养狗。”
她不是羡慕栀栀有狗,她只是羡慕栀栀的兄长不怕麻烦,愿意把鸡鸭狗一路带到这里。羡慕栀栀能在亲生父母身旁,承欢膝下。而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家人相聚。
当然她很清楚,她已经很幸运了,能被侯府收留,锦衣玉食地长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驱走心中杂念,谢樱好奇地问:“它多大了?还会再继续长高吗?”
她听三公子的描述,还以为是一只很小的狗呢。
“三个多月。”薛灵栀想了想,“应该还会再长吧。听说狗到一岁,才算真正长大呢。它刚来,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只有这么高一点点。”
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番。
谢樱一惊:“长这么快!它每天吃什么?”
“以前是吃剩菜剩饭,现在有人专门给它做饭。”薛灵栀心里不着边际地闪过一个念头,她如今过得好了,阿黄它们也跟着她过上了好日子。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停顿了一下,薛灵栀小声解释,一本正经:“不过长得快是因为它是狗,和吃了什么关系不大。”
谢樱一怔,不由轻笑出声。栀栀可真有趣,比她三哥还有意思。
两个姑娘性情不一,但年龄相近,而且都不是难相与的性子,又同在安远侯府。略微相处了一段时日,便亲近起来,俨然成了闺中好友。
与此同时,朝堂局势却越发严峻。
九月初,皇帝再次发难,先将太子一系的两个官员下狱,后又令当世大儒教导晋王。
皇帝想废太子的心思已不再掩饰。
朝廷内外人心浮动。
安远侯特意将次子叫进书房,再三叮嘱,小心行事,切莫站队。
谢桉沉默了一瞬:“爹爹放心,家里的规矩,儿子省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陛下此举未免太过……”谢桉毕竟是臣子,不好直言君主过错,只委婉道,“储君已立,又无过错,怎么能轻易废立?废储不成,又这样……,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安远侯叹一口气,抬手指了指上方:“或许那位就是这样想的呢,逼人谋逆,再正好以此为理由废黜。前朝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谢桉皱眉,心中暗忧。
安远侯摆一摆手:“罢了,不说这个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这种时候都不要掺和。还有你弟弟,让他交友的时候,谨慎一些。”
“是。”谢桉拱手应下。
面对皇帝接二连三的发难,东宫那边格外沉得住气。太子及其属官行事越发妥帖,让人挑不出错。
九月中旬,京城突然有个传言:刚被一道圣旨封为晋王的小皇子并非陛下血脉。
小皇子六岁才回宫,原本就有人对他的身世存有疑心。这流言一出,很快就有不少人相信,甚至还流传出多个版本。
有虞氏买婴充当龙裔,有接生婆偷龙转凤,用男婴代替公主。更有诸如狐妖鬼怪附体等荒诞不经的说法……
皇帝在早朝时听闻此事,勃然大怒,霍地站起。
或许是因为起身太猛的缘故,他竟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匆忙间扶了一下扶手,才勉强站定。
“这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皇帝视线掠过殿上百官,目光在太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冰冷,“查,给朕彻查。查出是谁散布的谣言,朕决不轻饶。”
赵晏神情淡然,毫无惧色。
他并不怕皇帝查,只怕皇帝不肯彻查。
当初虞氏携子入宫,赵晏没有太在意。毕竟那时他地位稳固,一个六岁的异母弟弟,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但是近来皇帝一心想废黜他,他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他在继续赢得朝臣支持的同时,也做好了万不得已时的准备。
然而没想到的是,派去调查虞氏的人却带来一个惊天秘密。
这就有点意思了。
若将证据直接呈到御前,恐怕会被当作是有心人构陷。还不如把水搅浑,让皇帝自己去查。
他很期待父皇得知真相的反应。
退朝后,皇帝同往常一样,直奔西苑。
虞氏匆忙迎了上去,见他面带怒容,忙问:“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惹陛下不高兴了?”
美人声音娇柔,神情关切。
看见她,皇帝心中怒火瞬间散了一大半,坐下喝了几口虞氏递过来的茶:“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了无关紧要的话。”
“既然是无关紧要,那陛下就不要生气啦。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虞氏转到皇帝背后,体贴地帮其按摩肩颈。
美人手若柔荑,轻轻按在他的肩头。鼻尖隐隐能嗅到女子身上的馨香,似兰似麝,沁人心脾。皇帝心念一动,一把按住了美人的手:“朕身体有没有坏,你还不知道么?”
皇帝原本生的不错,可惜已年近五旬,身体发福,两鬓斑白,额头、眼角也堆出了皱纹。他笑得轻佻,虞氏抬手轻推了他两下,娇嗔道:“陛下——”
“哈哈哈哈……”皇帝心情大好,伸臂将她揽在怀里,随口道,“外面居然有传言,说昱儿不是朕的亲生儿子,真是可笑。”
怀中美人身子蓦的一僵:“什、什么?”
皇帝没有察觉她的异常,说笑话一般说着种种传言,继而又摇头道:“荒唐,可笑。”
虞氏却不笑,只垂泪道:“这……陛下,定是有人构陷妾。想置妾和昱儿于死地啊。”
“朕心里有数。”皇帝轻拍美人肩头,冷笑一声,“多半是太子所为。他看朕疼爱昱儿,想离间朕和昱儿的感情,他好趁机上位。你放心,关于昱儿的身世和这次的谣言,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昱儿一个清白。”
虞氏美眸圆睁,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连昱儿的身世也要查吗?陛下不信妾吗?妾痴等陛下七年,昱儿是陛下的亲骨肉……”
皇帝安抚道:“朕不是不信你,朕要查清此事,一是想给昱儿正名。二是想拿到太子构陷手足的证据,朕就能直接废了他。”
——他正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名正言顺废掉太子,没想到赵晏竟然主动将把柄递到他跟前。他怎么能不抓住?
至于昱儿的身世,详查一下也好,毕竟他想抬举这个孩子,不想让昱儿的身世将来被人诟病。
于是,皇帝又安慰虞氏:“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昱儿是朕的儿子,你还怕别人查?”
虞氏阖了阖眼睛,勉强笑笑:“陛下说的是,妾自然不怕。妾是替陛下委屈,替昱儿委屈。”
“别怕,朕很快就会查出来,还你们一个清白。”
当晚,皇帝仍宿在西苑。
一番折腾后,他沉沉睡去。
烛影摇晃,虞氏悄悄下床。妆奁盒中,放着她的各种首饰,均是皇帝赏赐。虽也有锋利的,但她无法做到一击致命。
瞥一眼鎏金宝鸭炉里飘出的香,虞氏咬一咬牙,按上右腕手镯上那只金鱼的眼睛,向右轻转三下,银镯从鱼头处断开。
她拿起一根发簪,用簪尖轻轻佻了一下鱼头,簪尖沾染了一点点粉末。
虞氏右手指甲划过去,簪尖便干干净净了。她将手镯断口对齐,稍一使力,又按着鱼眼睛向左转了三下。
银镯恢复了先前模样,看不出一丁点异常。
宫女和太监还在外面守夜,皇帝依然睡得正酣。虞氏回床继续躺下。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本朝三日一次早会,接下来的两日,皇帝都待在西苑。除了简单处理政务,只陪虞氏母子。
和他们待在一起,皇帝总觉得自己年轻许多,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第三日,皇帝按例上朝,他早早起床。
虞氏服侍他穿衣梳洗,又奉上一杯润喉的茶水,亲眼看他喝下,后依依不舍恭送他离去。
朝会伊始,当值殿头官高喝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随后便有官员出列禀事。
皇帝高坐龙椅上,耳听得朝臣的声音,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心跳极快,全身的血液奔腾着直往上涌。
他下意识站起身,却眼前一黑,腾地栽倒在地。
“陛下!陛下!”伴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朝堂一片哗然。
皇帝晕倒,朝堂上论地位以太子为尊,自是由他主事。赵晏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命人小心将皇帝移到内殿,留下了几位朝中重臣,令其余官员殿外等候。随后又令人去请御医。
御医匆忙赶来,观脸色、切脉搏,与同伴交换眼神,良久之后,才犹犹豫豫道:“兴许是中风?”
太子脸色微沉:“中风?”
“也,也可能是血厥或者气厥。”御医面色一白,立刻换了一种说辞。
赵晏冷声问:“到底是什么?”
御医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臣,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啊。”
——不是不知,是此事涉及宫廷隐秘,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掉脑袋。
“能医治吗?”赵晏不耐烦同他罗皂,直接问。
“这,这,臣只能尽力一试。”
赵晏不说话,招手示意其他御医上前。
御医们一个个近前为皇帝诊脉,个个摇头,面露难色,只说自己不知病因。
一个姓刘的御医诊脉后却道:“殿下,陛下这不是急症,而是中毒。”
“中毒?”赵晏眼神微变。
“是。”
在场的其他重臣纷纷变了脸色,有几个忍不住问:“是什么毒?中毒多久了?还能不能解?”
刘御医道:“从脉象看上,应该是以乌头为主,还掺杂了其他烈性毒药。中毒将近一个时辰,已入肺腑。陛下年岁大,连日劳累,龙体严重亏损。即使侥幸能解毒,只怕也……”
赵晏应声问:“也怎样?”
刘御医犹豫了一下:“神志不清、长期昏迷,不能理事。”
“深宫之中怎会有毒?”太子看上去十分地费解,他命御医尽力救治,又使人唤了皇帝的近身太监询问。
皇帝晕厥,焦公公早慌了神,淌眼抹泪,连呼冤枉,又惊呼道:“是了,虞娘娘,肯定是虞娘娘,陛下这几日都和她在一起,今天也只喝了她递来的茶。”
“当真?”太子皱眉,甚是忧心的模样,“父皇连早膳都没用吗?”
“千真万确。陛下昨晚睡得迟,又不愿耽误了早朝,只喝了半杯水,就匆忙上朝了。”
太子沉吟不语。
在场的朝中重臣越听越怒,建议拿虞氏问罪。
太子从善如流,令人前往西苑控制虞氏。
西苑里,虞氏甚是镇定。她盛妆而坐,见到前来捉拿她的人,不慌不忙,只问了一句:“这么多人来抓我,是赵炯死了吗?”
赵炯是皇帝名讳。她直呼皇帝名讳,还这般态度。
“大胆!竟敢对陛下大不敬!”
虞氏冷笑:“我都敢毒杀皇帝,还怕大不敬吗?”
众人大惊失色,相顾骇然。
虞氏却道:“他死了吗?没死也差不多了吧?带我去见他。”
——那毒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珍藏许久,在畜牲身上试验过,就等着这一天。她亲眼看见赵炯喝下,他还能有命?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发作了。
前来捉拿她的侍卫不敢做主,匆忙去请示太子殿下,将西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明。
听了侍卫禀报,赵晏当即下令:“把她带过来。”
两刻钟后,虞氏被带到了内殿。
在场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宠冠后宫、经历传奇的美人,被她容光所慑,又碍于是后宫内眷,不敢多看。
此刻皇帝刚被扎针、灌药,呕出了几大口黑血,面如金纸,唇色发紫,呼吸微弱,意识全无,眼见是不行了。
想到太子不便询问父亲的妃嫔,有朝臣直接开口呵斥:“虞氏,你到底下的什么毒?早些说出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留你个全尸。”
虞氏冷笑:“那毒至少混合了六种毒药,让御医们慢慢试吧。只怕赵炯活不到试出来的时候了。”
“你——大胆虞氏,陛下待你不薄,你居然恩将仇报、毒害于他?”
虞氏“哈”的一声笑了,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平时的娇媚,只有无尽的恨意:“待我不薄、恩将仇报?”
她转头看向赵晏,一字一字道:“太子殿下,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不等赵晏回答,她就摇一摇头,满脸遗憾:“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能熬到你被废,昱儿当太子。到时候我再下手,毒死赵炯,过一过当太后的瘾。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知道了。”
赵晏面无表情,而在场的重臣一个个变了脸色。
虽说皇帝有废黜太子之意,可她这般说出来,依然令人震惊。何况她还说什么“毒死赵炯”“当太后”等等。
当即便有朝臣骂她狠毒、失心疯。
“我狠毒?”虞氏冷笑,“我再狠毒,能有赵炯狠毒?七年前,他在祭陵期间一时兴起,逼.奸宫人,又当作无事发生。明知道那姑娘怀了身孕也不闻不问。可怜我妹妹还不到十六岁,就一尸两命。而赵炯,真是可笑,连自己睡过的女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我说我是我妹妹,他就真当我是。我抱来的孩子,他也当作亲生的儿子养,还想立为太子,继承江山。为此不惜杀自己亲生儿子。哈哈哈哈……他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细查,就信了我的话。他居然真以为,会有女人在被他作践之后,还能痴等他七年。”
她话里信息太多,在场重臣皆瞠目结舌。
陛下在祭陵期间逼.奸宫女?杀自己亲生儿子?
赵晏早就知情,但在众人面前依然露出了一脸震惊的神色。
这件事并不复杂,七年前,皇帝在陵邑宠幸了一名叫作虞水秀的宫女,一夜荒唐,随即抛之脑后。得知她怀孕后,也不理会,甚至因为“天罚”,言语之中对虞氏颇有怨怼。
陵邑的官员不敢多事,干脆任其自生自灭。
虞水秀身怀六甲,只有她相依为命的孪生姐姐帮忙照顾。女子生产九死一生,何况她年纪小,身量不足。偏又早产,最终一尸两命。姐姐虞山青眼睁睁看着孪生妹妹死在眼前,心中愤恨不已,暗下决心要为妹妹报仇。
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想要报仇,谈何容易?思来想去,她只能瞒下妹妹已死的消息,假扮成妹妹,又花重金买了一个男婴,假称是生下的皇子,静待时机。
在这期间,虞山青苦练技艺,只等有机会接近皇帝。
可惜一年又一年,前来祭陵的都是太子。皇帝也从未想过接虞氏母子入宫。
就在她以为今生报仇无望时,去年冬至,皇帝终于亲自来祭陵。
虞山青果断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出现在皇帝面前,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一个痴情美丽的女人,和自己有过一夕欢愉,她还独自生下自己的“儿子”……皇帝很快上了心。
原本她身份不是没有漏洞,偏偏皇帝在兴头上,信了她的话,不曾深入调查。而陵邑的人员也早换了一批,对她当年的具体细节也不甚了解。因此她竟能瞒天过海,携子入宫。
进宫后,她强忍恶心,曲意逢迎
,又利用自己制香的本事,加了一些禁用的“助眠”香料,引得皇帝独宠。
初时,虞山青计划在接近皇帝后,立刻将其杀死。谁知一开始,皇帝仍有防备,她没能找到机会。后来皇帝在她面前放下戒心了,彻底信赖她了。偏又承诺立她为后,将来还让她当太后。虞山青略一思忖,便改了主意。
既然要报仇,何不彻底一点?只杀了他怎么够?让他杀死自己儿子、夺了他的江山岂不更快意?反正等了这么久,多等几年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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