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她不能告诉李婶。
入夜后,众人渐渐散去,薛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新房内,红烛掩映,一对新人却相顾无言。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中间,久久不散。
这是赵晏第一次踏进薛灵栀的房间,也没留心细看,只感觉温馨喜庆,远胜过他在薛家的住处。
尽管如此,他依然感觉很不自在,拘束、尴尬,甚至一刻也不想久待。
太像了,不管是两人所处的房间,还是他们此刻的装扮,无一不在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两人是民间的一对普通新婚小夫妻,即将迎来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真是见鬼。
因此,众人刚一离去,赵晏就直接开口告辞:“好了,人都走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安歇吧。”
“不行,你还不能走。”薛灵栀连忙站起身阻拦,“你今晚也得待在这里。”
赵晏沉默一瞬,微微眯了眯眼睛:“待多久?”
薛灵栀伸出食指,小声回答:“一整晚。”
“一整晚?”赵晏疑心自己听错了,嗤的轻笑出声。他后退一步,低声提醒,“薛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他们是假成亲,又不是真成亲,确定要同室而居?
薛灵栀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她叹一口气:“我没忘。虽然咱们因为守孝,暂不圆房,但是新婚之夜,新郎新娘是必须要待在一起的。”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规矩就是这样。只需要一晚就行了,以后可以继续分房睡。但今晚不能分房。”薛灵栀觉得有点难为情,“唉,也不是我太过小心,主要是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这话时,她声音压得极低,两人离得也近。
此刻,薛灵栀早就卸下了鎏金挂耳面帘,脸上妆容也尽数洗去,白玉般的脸颊隐隐透出胭脂色,俨然比盛妆更明艳几分。
赵晏心思一动,也没留意她说的话,随口问道:“万一什么?”
“万一被人发现新婚夜分房啊。”
赵晏轻笑:“怎么可能被发现?我以前就住在西屋,不也没人知道吗?再说,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样?”
薛灵栀眨一眨眼,感觉他这话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算了,不吉利就不吉利吧,他们又不是真夫妻,难道还指望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吗?反正都拜过天地了,就算被人发现,只要坚称是她想为爹爹守孝,别人又能怎样呢?
这么一想,薛灵栀顿觉豁然开朗。她眉眼弯弯,将手一挥:“行吧,那你回去吧。小心一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最好也别给邻居们看到。”
薛姑娘很快改变了主意,不再挽留他。赵晏心愿达成,本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他竟又迟疑了一下。
其实不必急在一时,再稍微逗留一会儿也无妨。
万一有闹洞房的人去而复返呢?
见张公子迟迟未动,仍站在原地,薛灵栀有些不解,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都准备送走他,然后自己睡觉了。毕竟辛苦一天,也很累了。
赵晏神情自若,不好直接说再待一会儿,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有点渴。”
“你渴了啊?正好,我这里有水。”薛灵栀不疑有他,抬手指一指桌上的茶具,“你自己倒吧,我就不给你倒了。”
“嗯。”赵晏缓缓走过去,依言倒茶。
茶叶粗糙,茶水也有些凉了,赵晏浅饮几口便放下了茶盏:“你能喝酒?”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替他挡酒。
他长这么大,今天是第一次被强行劝酒,自然也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挡酒。
这感觉对他而言,陌生之余还有一点
点震撼。以至于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他依然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画面。
“我能喝一点点。最多三杯,再多就不行了。”薛灵栀如实回答。说完,低头开始摘耳坠。
她从小打有耳洞,但平时只戴最简单的丁香儿。今日因为成婚,要配喜服和面帘,才特意戴上了珍贵漂亮的平安扣祥云耳坠。
可惜这耳坠美则美矣,戴时需要人帮忙,摘下来时也极不容易。
薛灵栀对镜好一会儿,还没能摘下来。
“那你今天还替我喝酒?”赵晏突然问道。
“这不是想着你身上有伤不能喝吗?”薛灵栀先放下耳坠的事,扭头看向他,“难道你伤全好了?”
他这段时日已能慢慢行走,平时换药也不用她帮忙。是以薛灵栀并不了解他伤势的具体情况。
赵晏沉默一瞬:“那倒没有。”
他当初伤势极重,能活下来已属命大,至少得再养一两个月才能彻底痊愈。
“好吧,我还以为全好了呢。”薛灵栀有点失望,又继续安抚,“没事,慢慢调养就是。”
反正二人成婚,名分已定,就算他立刻养好伤离开此地,她也能找出绝佳的理由。
想了一想,她又大方表示:“改天炖鸡汤给你喝。”
张公子今日配合得好,薛灵栀也不介意再犒劳他一番。
不料,赵晏却哂笑,语气古怪:“改天?改天是什么时候?”
上次薛姑娘去镇上,说是买鸡,结果竟买回来三只鸡仔。等家里那三只鸡仔能炖汤,也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薛灵栀一阵心虚:“你要想喝,明天就可以啊。上回买的鸡小,真不怪我。那是因为我去的太迟,只买到了鸡仔。”
不等赵晏反应,她就急忙转了话题,招手道:“来,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
“干什么?”赵晏挑眉,语带警惕。
“帮我把耳坠给摘下来。”
赵晏微怔,摘耳坠?
他没有听错,因为薛姑娘还在小声嘀咕:“我自己够不到,脖子都有点酸了。”
可能是在夜里的缘故,她声音听起来又轻又软,似抱怨,又像撒娇。仿佛有一根松软的羽毛划过心间,痒痒的,带起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酥麻。
赵晏突然感觉有一点点口渴,他眼眸微眯,漫不经心地问:“摘它做什么?不是挺好看的吗?”
他之前不曾留意,这会儿细看下来,确实还不错。尤其是她扭头话说之际,耳坠轻轻晃动,甚是有趣。
薛灵栀瞪圆了一双眼睛:“因为要睡觉啊,再好看睡觉的时候也要摘掉的。我小时候刚打耳洞,我娘就叮嘱我,不能戴着耳坠睡觉,不然对身体不好。”
赵晏没再多话,迳直走到她跟前:“怎么摘?”
“这里,这里有个米粒大小的珍珠,把它先拿掉,然后再慢慢摘。”薛灵栀站起身,指向耳后。
“唔。”赵晏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她白皙圆润的耳垂上,果真有一粒极小的珍珠。
这耳坠做得倒精巧别致。
“你轻一点哦,别弄坏了。”薛灵栀小声叮嘱。
和平时戴的丁香儿不同,这对平安扣祥云耳坠是当初还在永宁时,娘花了二两银子特意为她打造的。
当时她只顾着欢喜,并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娘就已经在想着和爹爹分开了。
“知道。”赵晏有些不耐烦,抬手去摘珍珠塞子,不可避免地,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耳垂。
薛灵栀不耐痒,身体不禁一颤,后知后觉感到懊悔。
或许不应该请他帮忙摘耳坠,她那会儿完全可以另换一个话题的。
两人现在离得太近了,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声。
其实两人相处这段日子,也不是没有离得更近的时候,但都不似今晚这般气氛古怪。
薛灵栀不由紧张起来。
赵晏也不遑多让。此刻细腻温热的触感就在指尖,鼻端隐隐能嗅到少女身上不知名的馨香,他心头一跳,莫名地不自在。
为了掩饰这一点异样,他冷声道:“你别乱动。”
“我没有乱动,我是有点痒。”薛灵栀下意识辩解,心内顿感委屈。她只是无意间身体颤抖了一下,哪里有乱动?
赵晏沉默不语,成功取下了珍珠耳塞,随后又摘下耳坠,直接放在镜前:“好了。”
两人齐齐松一口气。
另一只耳坠,赵晏如法炮制摘取下来。
这一次,明显容易得多。
赵晏的那点不自在渐渐退去,也无心再逗留,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要离开。
“哦,好。”薛灵栀也不阻拦。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砰砰砰”似是砸门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男人的催促:“开门!快开门!”
薛灵栀看向赵晏,惊问:“不是闹洞房的吧?”
这动静也太大了一些。
赵晏摇头:“不像。”
不知为何,他心内忽然陡生不安。
“我出去开门看看。”薛灵栀话一出口,就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分明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薛灵栀悚然一惊,这行径,不像好人,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她下意识藏起耳坠,转身就要找趁手的武器。
想到先前听到的土匪奸淫掳掠的传言,她想也不想,直接将画眉的黛粉在手心搓了一下,涂在脸上,又顺手往一旁的赵晏脸上也抹了两把。
赵晏微一愣神,已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须臾间,薛家院子里哗啦啦涌进了一大群人。
他们手持火把,腰悬利刃,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薛灵栀微微一愣,这群人从打扮上看,并不像土匪,倒像是衙门的差役。
小狗阿黄在后院里汪汪直叫,鸭子也发出嘎嘎的声响。
“你们要干什么?”薛灵栀后退一步,声音不自觉带了一点颤意。
虽然在应付宗族时,她几次提出想要报官,但真见到衙门里的人,她也忍不住心生惧意。
赵晏跟在她身后。时间太急,来不及认真掩饰,他仅仅只加粗眉毛,修饰了眼周。
当然,眉眼是关键。他这简单一修饰,就让他的外貌看起来了平凡了不少。
看到进门的是衙役,赵晏有些意外,但并未因此而彻底放下心来。
他轻拍了一下薛灵栀的手臂,低声道:“别怕。”
若真是冲他而来,那他决计不连累她。
看见薛赵二人身上的喜服后,为首的衙役愣了一下,盯着赵晏瞧了几眼,直接问:“你们,有没有从河里打捞上来一具男尸?或是看到一个来历不明的重伤男子?”
赵晏的心蓦的提了起来。尽管这群人不曾指明,但他依然隐约有种感觉,他们像是冲他来的。
“没有。”薛灵栀想也不想,直接摇头。
“真没有?”
“真没有。”薛灵栀毫不犹豫地回答。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也没有。”薛灵栀继续摇头,“只有我们两个。”
“搜!”为首的差役不多废话,一声令下,众人就地搜寻。
薛家只有三间瓦房,搜遍了也没找出第三人,倒是他们一通搜罗,将今日宴客剩下的两壶酒给带走了。
一群人骂骂咧咧,匆匆离去。
离开之际,还有人口中低骂:“他娘的,真是倒霉!仗着是从京城来的,让咱们找人,半点好处都不给,真把咱们当牲口使。”
黑夜里,再次传来砸门的声响。
看来他们是在挨家挨户地搜寻。
夜晚,凉风习习,薛灵栀后知后觉身子发软。她缓缓吐一口气:“什么吉日?真是一点都不吉利。”
衙役抱怨倒霉,还能有她倒霉吗?
尽管那群差役已经离去,但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时不时的就传来砸门声、呼喝声以及狗叫声。
薛灵栀也无法直接去睡,她走至门口,
捡回门栓,重新栓上,又找了把铁锹顶在门后,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我刚才怕他们是土匪,听说土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以我才把咱们的脸给涂黑了。”薛灵栀这才想起解释自己先时的举动。
——她小时听到的故事里,面对坏人,女子都是把脸涂脏,其中以煤灰最佳。
至于涂张公子,那是顺手为之了。
赵晏轻笑,一本正经道:“唔,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能是刚侥幸度过一个危机,他感觉轻松之余,思绪稍稍有些混沌。不然也不会觉得薛姑娘脸涂得黑乎乎的,一点也不难看,反而有一点像早年在宫里见到的那只名为“黑球”的猫。
“黛粉只用清水洗不掉的,得用热水和胰子洗。”说到这个,薛灵栀有点不好意思。
她确实是出于好心,但似乎给人添了一点麻烦。
不过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张公子今夜有点反常,只轻轻“嗯”了一声,也没阴阳怪气说难听话。
今日两人成婚,用水的地方多,厨房里正好还留有一点温水。
薛灵栀把水均匀分给两人使用。——每人只分到了一碗多。
委实有些少了。
“你先洗吧。”赵晏垂眸,“我等会儿再说。”
薛灵栀有点不敢置信。这么好吗?他不会是要用她剩下的洗脸水吧?
算了,不管了。
薛灵栀不再多想,低头洗脸。怕洗脸水还要再次使用,她也不敢肆意用水,打上胰子后,干脆捧了一点水清洗。
这样一来,盆中残水依旧干净,但她脸上却不小心留了一点点泡沫。
厨房没有镜子,薛灵栀自己不曾发觉,只说道:“好了,你洗吧,水还热呢,我也没用脏。”
赵晏看在眼里,轻声提醒:“有一点没洗干净。”
“哪里?”薛灵栀伸手擦拭了一下,却没碰到正确位置。
“不是,往旁边一点。”赵晏有些不耐,干脆直接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耳畔的那点泡沫。
指腹抚过少女光洁的耳畔,温热滑腻。
不知怎么,赵晏脑海里竟浮现出帮她摘耳坠的场景,突然很想捏一捏她的耳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捏住了她的耳垂,还轻轻捻了一下。
薛灵栀倏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要干什么?”
第29章 怀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赵晏蓦地神色一僵,如同触到火苗一般,迅速收回手指,扭过头去,语气微冷:“没什么。”
“真的?”薛灵栀不大相信。
——不怪她反应大,实在是对方的举止太过奇怪。
“嗯,看你耳朵那边也有点泡沫,就想顺手擦掉。”赵晏思绪急转,很快为自己的反常举动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这样说,薛灵栀难免有些不服气。她耳垂有没有碰到水,难道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明明就是他行为古怪,竟然还说是她的原因。
若在以往,她大概不会和他争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她有求于他。但今日两人成亲,名分已定,又共同面对了不少事情,她胆气渐壮,也不想一味惯着。
于是,薛灵栀难得认真反驳:“不可能,我刚才根本就没有碰到耳朵。”
赵晏本欲说一句“那兴许是我看错了”给糊弄过去,一时不察,说出口的竟是:“哦,那兴许是你记错了。”
“我哪有记错?怎么不说是你自己要使坏呢?”薛灵栀反驳。
“使坏?我能使什么坏?”赵晏心头一跳,莫名地紧张了一些。
他方才完全是鬼使神差,或者就是一时手痒,并无坏心。
薛灵栀抬眸瞧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那谁知道?能使坏的地方可多了。”
“比如?”
“比如,比如你手上有脏东西,想偷偷抹我一耳朵。”薛灵栀很快提出一个猜想。
赵晏微怔,继而嗤的轻笑出声,他想他还不至于这般幼稚。但他却点一点头,一本正经道:“不错,你说的很对,我想趁你不注意把泡沫涂在你耳朵上。”
现成的理由,不用他再想。
“真的假的?”薛灵栀却不大相信,用巾帕擦了擦耳朵,然而并无瞧见泡沫。
算了,等会儿回房再对着镜子细细看吧。
时候不早了,薛灵栀感觉困意袭来:“剩下的水是干净的,还不太凉,你先洗吧,我回房了。走的时候,记得把灯给熄了。”
厨房有干柴,万一走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晏只“嗯”了一声,也不多话。
然而等薛灵栀走后,他盯着面前的水盆,却迟迟没有动作。
一则,那群差役还没离开村子,他不想太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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