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薛大郎知道侄子少,干脆就让女儿招赘,很合理啊。哪里蹊跷了?”李老有心让双方各退一步,“当然,这十两银子的聘礼,让族里出,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可是,这是六叔公亲口答应的啊,怎么能反悔不认呢?”薛灵栀并不退让。
六叔公等人气得几乎仰倒。这死丫头还真是蹬鼻子上脸。
王老轻咳一声:“我说句公道话,大郎闺女招赘,旁人不要干涉,但这聘礼,数额太大,不能让族里出,你自己想办法。”
“那好吧。”薛灵栀十分遗憾地点一点头,又恳切地道,“叔公,你们把族里种我家的三十四亩良田还给我吧?这样我就能凑够给张家的聘礼了。”
第21章 婚期
当年薛文定回村后,置办不少田产。除了留下一亩菜地自种外,其余皆租给族人,每年只收取少量粮食做租金。
他花重金置的田,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每年产量都不错。
多年来,薛氏族人早习惯了拥有这块好地。如今骤然听薛灵栀讨要,薛九根怔了一下,怒不可遏:“你做梦!”
“我们家的田地,我要回来,怎么就成做梦了?”薛灵栀委屈极了,“平时给你们种也就罢了。现在我连招赘的聘礼都拿不出,你们也不肯还我。难道不是你们催我成婚的吗?这会儿就不怕拖到三年后官府惩罚了?”
少女声音清脆,控诉时隐约带着几分哭腔,旁人听在耳中,不免心生同情。
赵晏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王老当即心下恻然,拈须道:“嗯,说的也是啊。”
六叔公见势不妙,忙道:“是什么?庄稼种下去,还不到收的时候呢。要停租至少也得等收了粮食之后。”
“确实,没有这时候还租的道理。”李老点头,试着从中调解,“你们若信得过我,不妨听我几句劝。”
不等众人开口,他就对薛灵栀道:“大郎闺女,你年轻力单,三十多亩地肯定种不过来,不如先给你族里人种着。至于聘金,慢慢想办法。”
——李老一眼就能看出薛家众人想吃绝户的心思,在他看来,必须得给薛家人留一点好处,这样才能安抚一二,以免他们气急败坏,把事情闹大。
随后,李老又转向一旁的赵晏:“你就是张二郎吧?的确是一表人才。薛大郎厚道,招赘婿还给这么重的聘礼。只是薛家现下是什么光景,想必你也看到了。大郎去的早,留下他闺女一个人孤苦无依。让她一下子拿十两银子,着实为难。你看能不能修书一封给河东张家,道明情况,让这聘礼延缓一段时日?”
先把婚事办了,以后的事,他们小夫妻俩自己发愁吧。
瞥一眼薛姑娘,见其并不反对,赵晏略一颔首,勉强答应:“那我姑且一试。”
还以为这个李老有多高明的本事呢,原来也不过是“拖”字诀。
李老甚是满意:“好了,那聘礼的事情,就先这样了。现在,咱们来谈谈什么时候成婚。你们热孝成亲,得越早越好。我看两天后就是个吉日,定在两天后怎么样?也不用大办,一切从简。”
薛灵栀佯装羞涩低下头去,声音极低:“嗯,听李老安排。”
赵晏轻哂,心想:两天后就成婚,还真是随意。
“二郎意下如何?”李老正在兴头上,甚至连“张”都给省了。
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赵晏眉梢微动,也跟着道:“嗯,听李老安排。”
听着他一字不差的话,薛灵栀暗暗放下心来。很好,他说话算话,也肯配合。
李老更满意了几分,又看向薛家三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聘礼飞了,六叔公等人此刻一肚子火,偏生一时半会也没有破局之法,只能摇一摇头:“没有。”
“那就这样定下了,回去吧。”
临走之前,李老还不忘叮嘱薛灵栀:“去你爹坟前上一炷香,把这事儿告诉他。”
“嗯嗯。”薛灵栀连连点头,表示记下。
薛家三人怒气冲冲离去,直奔十一太爷家中,简单几句话讲明方才之事。
“招,招赘?”十一太爷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们看见婚书了?果真是招赘?”
六叔公点头:“是的,李老亲口读的,不会有假。我也看了几眼,是有招赘的字样。”
“那婚书会不会是假造的?”十一太爷犹带着一丝怀疑。
“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假的。要是假的,李老能看不出来?上次薛大郎‘七七’,她好像也提过婚书,但是当时没拿出来……”
十一太爷略一思忖:“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丫头心机重,早知道婚书的内容却藏着掖着,故意设了圈套让我们钻,好藉着机会让咱们归还田地。”
其余几人深以为然。
“那,田地要还给她吗?”薛老四问。
薛九根怒道:“凭什
么还给她?她说是她爹借给咱们的,我偏说是她爹捐给族里的。”
六叔公却道:“田地的事先放一放,孙麻子那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有钱赔钱,没钱赔人。”薛九根说着便将视线转向了薛老四,“让她嫁给孙麻子,不是老四的提议吗?正好老四也有个闺女。”
薛老四胀红了脸,直接跳起来:“凭什么?我才拿一两银子,凭什么用我闺女赔?你不比我拿得多?”
“我倒是想赔,可我没闺女。”薛九根道。
“你没闺女,你不是有孙女吗?虽说年纪小,但当童养媳总可以吧?再不济,还有你媳妇,儿媳妇……”
“你说的什么浑话?”薛九根勃然大怒,撸起袖子便要动手。
看他们闹得不像样子,十一太爷怒极,手中拐杖连敲地面:“别吵了!”
薛九根不服:“要说拿钱最多的,那是十一叔……”
六叔公本欲劝说,却被薛九根骂道:“还有你,薛六根,不是你说的肯定能成吗?你现在充什么好人?”
几人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薛灵栀家中却一派和乐。
刚才这里人多,李婶不便多言,这会儿笑吟吟拉着薛灵栀道:“你这孩子嘴可真严,竟是一个字也不透露,连我都一道瞒了。”
薛灵栀讪讪一笑,心想,李婶能这么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也省得她再费尽心思编理由。
“聘礼的事情你别担心,等来年把田收回来,种几年也就能凑齐了。”说到这里,李婶面显犹疑之态,“只是你很少下地,不知道张二郎种田怎么样……”
张二郎固然容貌不错,个子也高,但看上去不够壮硕,只怕也不是种庄稼的好手。
赵晏原本抱臂而立,此刻面对质疑,有点被气笑了。他也不说话,只抬眸看向薛姑娘,示意她来回答。
薛灵栀立刻道:“张公子吗?他也不行。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地收回来,卖掉一些。都是上好的良田,能卖不少钱呢。”
反正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先应付当下再说。
赵晏阖了阖眼睛,算了,也不指望这位薛姑娘能说出点什么好话来。
李婶叹一口气,安慰道:“没事,种地不行没关系的,读书厉害也可以啊。将来考科举……啊,赘婿好像不能考科举,是不是?”
说到这儿,她看向赵晏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惋惜和嫌弃。
花十两银子的聘礼,就招赘这么一个夫婿,连庄稼活儿都干不了,又没法参加科举,可真是不划算至极。
赵晏深吸一口气,只作不曾看见李婶眼中极力掩饰的嫌弃。
他对自己说,没必要和这些人计较。反正萍水相逢,以后不可能再有交集。无所谓他们怎么看。
李叔轻咳一声,有意岔开话题:“栀栀,两天后成亲,那就该准备起来了。”
他一提醒,李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薛灵栀也点头道:“是,李叔说的对。”
可惜时间太紧,成婚需要用到的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
于是,薛灵栀决定将喜服、花轿等尽数省去,彻底从简。
对此,赵晏不置可否。
过家家一样的成婚,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见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只觉没来由一阵心烦。
“我先回房休息,你们慢慢聊。”赵晏打个招呼,便撇下众人,缓步离去。
旁人正在兴头上,也不在意他。
李婶仍在劝薛灵栀:“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省不得。”
薛灵栀心想:也未必只有一次,可这话并不能说出口。
“栀栀,你听我说,别的倒也罢了,但是喜服必须得有,真的。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李婶心念一动,“我家里有块布,做喜服正好,你先拿去用。”
薛灵栀不忍拂她好意,小声道:“我知道李婶心疼我,可是来不及啦,我顶多只能做出一个人的。”
“那就只做你一个人的,新郎的不用管,随便穿穿就行。”李婶很快回家,取了一块布过来,“你看,红艳艳的,还绣着流云纹,是不是做喜服正好?这还是我那年接生,主家送的,说是蜀锦呢。”
薛灵栀接过一看,见其光滑细腻,远非普通布料可比。且花色繁复,织艺精湛,让人一见便心生喜欢。但她仍摇一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着吧。大不了你给我些银钱,当是从我这里买的。”
薛灵栀这才收下。
李婶又详细指点一番喜服该如何剪裁。突然,她冷不丁问道:“栀栀,你成亲的事,用给你娘报个信儿吗?”
薛灵栀心里咯登一下:“不,不用了吧?”
她在假婚书上写明,自己与张公子是九年前在永宁定下的婚约。当时她爹娘还没和离,真让娘知道她要成亲,岂不是要露馅儿?
定一定神,薛灵栀给出理由:“我上次进城的时候,他们说我娘去东都了,短时间内回不来。而且,陈家也不希望我经常去找我娘。”
“唉。”李婶叹一口气,心中怜意大起,安慰道,“别难过,陈家那样说,但你娘肯定不那么想。将来等你娘回来,你再带着新姑爷去拜见岳母就好了。”
薛灵栀笑笑,没有说话。
等娘从东都回来,只怕“新姑爷”早就不见踪影了。
不过没关系,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就已经很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薛灵栀专心为自己裁制喜服。
而薛家众人却几乎闹翻了天。
十八庄的孙麻子在确定亲事不成后,直接来花溪村讨要聘礼。
上回找薛姑娘被打了一顿,这一次他干脆去找薛家几人。
然而那八两银子早被十一太爷等人瓜分了。谁也不愿归还,互相推诿,一直拖延。
还有人暗示孙麻子:“你可以去找薛老四,他也有个闺女,还没及笄呢,乖得很。”
薛老四哪里肯依?倒不是心疼闺女,就是不服气。他干脆咬牙凑齐了一两银子,要陪孙麻子一起去要钱。
两人分工明确。在十一太爷家门口,孙麻子哭闹,薛老四则作势阻拦。
趁着围观的村民多,两人一哭一拦间,将薛家几人贪图聘礼、欺凌孤女、试图吃绝户的事情抖搂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十一太爷臊得没脸出门,吩咐儿子:“快去把他们赶走!”
儿子领命前去。
见有人来驱赶,孙麻子更兴奋了,就地一躺,抱住对方小腿不撒手。
对方刚一抬腿,他便佯装被踹,倒地装死。
薛老四见状哀嚎一声,跟着伏地大哭。
十一太爷的儿子实在忍不下去,一把薅起孙麻子,想丢远,反被他抱住腰,扭打在一起。
薛老四在一旁高喊着“使不得”,一边暗地里下黑手。
撕扯间,孙麻子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他嚎得更厉害,闹着要去告官。
“我妹夫和陈大人熟得很,骗婚、霸着聘礼不还、还打人,你们就等着下大狱吧。”
都听说孙麻子的妹妹在城里给一个富商做续弦,至于妹夫和陈大人熟不熟,众人也无从得知。
但是很明显,十一太爷慌了神。
妻子和儿媳也哭成泪人:“给他吧,赶紧给他吧。听说进了衙门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十一太爷不甘心,可偏偏又没有旁的法子。不得已,只能让妻子拿出那三两银子。
孙麻子将银子往怀里一揣,也不急着包裹伤口,捡起石头,作势要砸十一太爷。
十一太爷偌大年纪,好在反应还算快,眼见他丢石头过来,慌得忙往后退。
孙麻子哈哈一笑,石头还没离手,十一太爷已扭伤了腰,“哎呦”个不停。
等王村长被请过来时,孙麻子顶着头上的伤,如法炮制,已分别从薛六根和薛九根那里要回了聘礼。
当然,薛家几人的事迹也被他宣扬得人人皆知了。好几个人身上还都挂了彩。
王村长本不欲掺和,此刻也不得不出面调解。
“既然婚事不成,聘礼就还归于孙麻子。至于治伤的钱……”村长扫一眼几人脸上、身上不同程度的伤痕,“各自出各自的吧。以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也不能再找事。”
薛家几人多少还顾忌一些颜面,偏那孙麻子是个混不吝的。别人都应下,唯独他不肯,仍叫着要去告官。
“你聘礼都要回去了,还告什么官?就这样算了吧。”王村长轻斥。
孙麻子一指脑袋的血痕:“算了?那我的头不是白破了吗?”
薛九根等人不服:“难道我们没受伤?见官就见官!”
眼看又要打起来,王村长忙让人拉住双方。
众人一通劝说,最后由薛家几人又凑了八钱银子给孙麻子,事情才算勉强揭过。
这件事薛灵栀是从李婶口中得知的。
李婶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场景,脸上挂着趁意的笑:“……哎呦呦,那句话怎么说呢?恶人,恶人什么来着?”
“恶人自有恶人磨。”薛灵栀应声接道,同时穿针引线,手上动作不停。
还好之前有过给张公子做衣裳的经验,她这次做喜服无疑要熟练得多。
“对,就是这句,真是狗咬狗。那几个人就没一个不带伤的。现在全村都传遍了。先前你十一太爷说的大义凛然,说什么,哎呀,我是心疼大郎的闺女,我不知道她爹给她订亲了,还真诓骗了不少人呢。这回好了,他们那点肮脏心思,全叫孙麻子给抖出来了。”
不止李婶,薛灵栀也觉得快意,甚至隐隐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看到。
知道她成亲在即,甚是忙碌,李婶也不久待,略坐一会儿,就起身离去。
李婶刚走不久,赵晏就缓缓踱步过来。
薛灵栀正在忙碌,头也不抬,直接道:“往旁边让让,你挡着我光了。”
赵晏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薛姑娘,快交午时了。”
她已经在这里裁制衣衫好几个时辰了,一点都不累的吗?
亏他还真以为她不想要嫁衣。
“午时?”薛灵栀看了看太阳,随口道,“啊呀,是快晌午了,张公子。你去后院摘把青菜,把饭做了吧。”
赵晏眉心一跳,语气古怪:“我?做饭?”
她忙,所以就要他做?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他做饭。
薛灵栀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想到先时的承诺,以及成婚之事还需要张公子的配合,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叹一口气:“唉,你……算了,当我没说。你在这儿歇着吧,我自己去做。”
少女神情无奈,语气幽怨,看向他的那个眼神更是微妙。
明明不用他出言拒绝,薛姑娘就直接放弃了要他做饭一事,他应该觉得称心如意才对。可不知怎么,赵晏非但丝毫不感觉轻松,反而心头一梗。
不是,做饭就做饭,薛姑娘那眼神、那语气是什么意思?
怎么像是他欺负她一样?
由薛姑娘负责一日三餐,不是两人一早就商定好的吗?
赵晏有心想和她理论几句。然而薛灵栀已暂时放下手上的活计,绕过他,迳直向后院走去。
可能是先前低头裁衣时间久了,她行走之际,还抬手按了两下纤细的脖颈,轻嘶了一声。
赵晏听在耳中,只觉一口气梗在心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偏偏在气闷之余,又夹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心虚和愧疚。
眼看着薛灵栀越走越远,鬼使神差的,赵晏竟开口道:“怎么做?”
“什么?”薛灵栀没听清,扭过头来。
赵晏话一出口,就心生悔意,抿紧了唇。
他对自己说:是她主动要做饭的,又不是他逼迫的,他没必要为此感到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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