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问埕不答,她紧跟着说:“我不知道你在。”
“我在,你就不来了?”沈问埕问得直接。
“不是这个意思,要知道你在,应该总监来,你级别高……我陪着不合适。”
沈问埕沉默着。
“而且,”她低声说,“要是大家都知道你在,我临时换了岗,怕大家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沈问埕直接问。
“说……我知道大老板在,特地换岗,过来表现,”这倒是句实话,“新人太冒头表现,职场大忌。”
沈问埕被她的谨慎逗得笑了。
他从离近,就闻到了姜桡身上的香,很淡。在南京电梯间时,也是这个味道。
“我过来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更不会往外说。老板的行程,都有分寸。刚也和这边的负责人说过了,”沈问埕简短说,“集训期间,我的工作牌也都是教练。”
言外之意,集训营这里,没有沈问埕。至少对公司那里,没人敢传大老板在这里。
“今天刚来的这些,是选拔出来的六十人,”他继续说,“职业俱乐部的,最后一星期过来。主要看看,有什么新人能招进俱乐部。”
言外之意,认识他的职业选手,最晚到,眼前这些根本不清楚他是谁。
姜桡哑口无言。
拍照的少年们三两凑过来,问他:“沈教练,你朋友?”
“算是,”沈问埕介绍她给大家,“这是游戏公司的宣传副总监,姓姜,训练营二把手,配合总教练,监督你们这二十五天的训练和选拔。在训练营算是我领导。”
沈问埕往台阶上走,丢下最后的话:“你们熟悉熟悉,我上去看看节目在哪儿。”
少年们开心笑着,纷纷和姜桡打招呼,她回应着,身后的男人已经进了烽火台。他们这里人多,都穿着统一的训练服,惹了不少围观的目光。姜桡见游客渐多,仓促和大家说“先自由活动,等回了酒店再正式介绍”,就让大家原地解散了。
姜桡三两步进了烽火台内,在幽暗的灯光里,瞧见等在那儿的沈问埕。
她想叫沈总,但想到他之前的话,没叫出口。
沈问埕见她从狭窄的石道门进来,在她神色犹豫间,琢磨着一件事。两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次次偶遇,让他开始格外关注这个女孩儿,在电梯间时,他还以为是她的有心为之。一个男人,单身男人,碰到有好感的异性,发现对方同样对自己有不同的感觉,自然不会排斥发展。
一切按部就班,稳步向好时,局势突然变得不再明朗。来之前,他想的是,既然姜桡澄清都是误会,他一个大男人就该识趣,穷追猛打不是他的性格,调整小一个月总能差不多冷静了。未料,琢磨了一路的女孩子,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节目快开始了,”眼前的姜桡避开他的目光,瞧着烽火台外,“我听到外边的声音了。”
他平淡地“嗯”了声。
姜桡感觉他往前走了半步,离近了,心开始不受控地跳得快了。
“去看看?”他在身边问。
“要叫他们吗?”她故意往烽火台外看。
“不用,”沈问埕说,“上来前,约了集合时间,让他们自由活动。晚上不止一个活动。”
姜桡点了下头。
沈问埕身子往前倾,她微敛了呼吸。他越过她眼前,朝着石壁洞口往外看另一个烽火台,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如果没兴趣,我们也可以下去走走。”
危险的社交距离,但他过于坦然,她倒不好避让开了。
“把大家丢在长城上,不太好吧?”她提醒他。
“教练看到领导来了,陪着逛逛,怎么看,都不过分?”他竟开了句玩笑。
姜桡忍不住笑了,放松稍许:“等到认识你的选手过来,拆穿你就麻烦了。”
“他们不敢,”沈问埕道,“那帮小孩儿有分寸。”
两人低声交谈着,几个小选手跑进来,有说有笑的,一见拐弯角落里的他们,马上识相地当没瞧见,扭头就钻出了烽火台。
他不以为意,没有要出去的趋势。远处终有古筝曲子传来。
“开始了。”她提醒他。
沈问埕没答,低头瞧了瞧她:“你每次见我,不用太当回事儿。我做不了多久你老板。”
姜桡惊讶,抬头看他,想从他神态里辨出真假:“你不是刚回来吗?”
“事出有因,没多久你就知道了,”沈问埕对她的提问,一贯回答的态度认真,“我回来有回来的理由,差不多一年卸任,之后的去向还没定。”
古筝曲像个背景音,六百多年的烽火台里,两人像在历史中,谈论着微不足道的人间事。
姜桡隐隐约约地,感觉他话中有话,强制遏制深想的念头。
“小林总知道吗?”她试探,“还有宋总,她刚调过来,知道吗?”
沈问埕默了片刻,跳过林泾深,直接问出:“宋一琳?”
没等姜桡应声,他已经用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准确说,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
“上次在婚宴上,让你为难了吗?”他忽然问。
姜桡摇头:“没,不是说过谢谢你了吗?真心的。上次你要没过来,才真麻烦。那杯酒,我一点儿不想喝。”
沈问埕见她话语间,显出了对那位韩总的不欲谈和少许不屑,心下了然。
“我不知道你过来,以为是付聪,就让把宣传负责人的房间安排在我一层了,紧挨着,”他低声问,“你要怕有人说闲话,让人直接换。”
姜桡想想,点头。倒是该换。
沈问埕站直身子:“走,出去看表演。”
他先一步,略猫了腰、低头,走出烽火台的石洞门。
姜桡慢了半拍,在心里把两人没连贯逻辑的对话过了一遍,貌似,在主动提醒她换房间、避嫌,怕她被人说闲话……还有那几句,像是说,两人仅是临时上下级关系。
乍听着都像朋友间的闲聊,不能深想,深想下去更像一层压着一层的“只可意会”。
第十九章 桃花开?
当所有人都拿着缆车票,心满意足地往缆车那里去时,姜桡悄悄往前疾走两步,在沈问埕耳边说:“你跟大家下去吧,我没买缆车票……”
沈问埕脚下一顿,对前头的少年道:“你们坐缆车下去,大巴在停车场等着。”
这一句,回头的可不止一两个。
姜桡面对十几道目光,抱歉笑着,干干地道:“我忘买缆车票了。”
“我们两个走下山。”沈问埕接着说。
“不等你们?”有人问出重点。
“不用。”沈问埕答。
这一刻,众人想,仿佛沈教练是副总监的领导,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场。大家对“客寻酒”这个隐藏版大佬十分敬重,唯恐他得罪领导,没法升职加薪,纷纷说,愿意和两人一起下山。
姜桡愈发内疚,怕大家为了自己都走着下山,以眼神暗示他:你和他们走吧。
不知天太黑,还是月不够亮,总之他没瞧见。
沈问埕抬起手腕,瞧了眼时间:“你们晚下山一分钟,大巴司机就要多等一分钟。好意思吗?”
少年们面面相觑,确实不好意思。
沈问埕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赶紧走。别看他刚见这批新人没多久,大家还真服他,不敢再叽叽喳喳,跟着几个临时选出来的队长、副队长撤了。
姜桡倒背着手,眼瞅着大伙往缆车去。此处,只留了她和他。
“司机在山下等你?”她没话找话说。
“没,”沈问埕指了一下前路,让她先行,“我自己开过来的。”
姜桡不小心露出了一副“这老板还挺接地气”的神情。
沈问埕看懂了,不禁一笑。
“笑什么?”她喃喃。
“我也不是一步登天坐到今天这个位子的,”沈问埕边说,边跟着她走石台阶,“创业的时候哪有什么司机。”
原来被他猜到了。
沈问埕刚要和她说话,电话进来,不得不戴上耳机,调整到工作频道。
两人就这么沿着下山的石路,不紧不慢地往下走,她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怕他过于专心打工作电话,一个不小心踏空。
一开始还好,最后回头次数多了,沈问埕忍不住按了静音,对她说:“我会走路,你自己看好。”
姜桡不好意思笑笑,扭头回去,专心下山。
“中午的四喜丸子,挺不错的。”身后的男人突然说。
姜桡吓了一跳,回头。
“看路,”沈问埕已经结束工作电话,快走两步,走到她身边,“不用一直回头看我。”
她“哦”了声,忽然并排而行,有些不习惯:“是挺好吃的。”
说完,她紧跟着补充说:“中午是凑巧了,正好我们这桌在吃,你特助过来看见了,想买给你们尝尝,我才让圆圆买的。”
说完,她想想,又说:“挺普通的一道菜,我都不记得里边儿有什么了,你还记得?”
沈问埕等她一句跟着一句说完,才道:“有——十六个肉丸,细粉丝,白菜。还有香菜、葱末,姜。”
说者仿佛有意,听者怎会无心。
晚风拂面,她的脸竟被风越吹越烫。反反复复地,她不停给自己灌清醒汤,不是没谈过恋爱、年纪轻轻刚入情场的大学生,更不是……第一次被男人细心打动的小女孩了,别当真。
“平时喜欢看电影吗?”沈问埕恰到好处地问,仿佛主动岔开话题。
她松口气,笑着说:“喜欢。”
“都喜欢什么?”
“很多,”她回忆,“特别小的时候,最爱看《东邪西毒》,看了好多遍。”
沈问埕重复着这个名字:“台词挺经典的。”
“是啊,”她提到喜欢的电影,自然开心,“好多句,我都能背下来。”
“‘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我不知道她是否赢了’,”身边的沈问埕忽然背出来,“‘但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这是……电影台词。
沈问埕见她不语,怕她不高兴,解释说:“是电影台词,我挺喜欢的一句。”
姜桡笑了笑:“知道,我还记得。”
明知道是台词,她还是被触动了。
等回到酒店房间,姜桡蹲在行李箱前,盯着满箱子的衣服杂物频频走神,像还能闻到他车里淡淡的香气。当时好奇问,没想到当真是“香”,她问时,沈问埕从储物箱里掏出来了一个小檀木盒,递给她,说,就是这个香的味道。
而这个深红的檀木盒,如今就在她的床头。沈问埕随手送她了。
正走着神,房间座机突然响了。
她接起来,那边竟是个熟悉的声音:“船船姐,来看你们啦。快,来,训练房。”
Doudou?
“你怎么来了?”
“先来,先来再说。等你!”doudou果断挂断。
姜桡没耽搁,换了干净裙子,一打开房间门,就见隔壁走出来的男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和她出来的。不是她没换房间,而是根本没得换,全满了……姜桡见他短发微湿,想,该不会刚洗完澡?
“刚洗完澡。”沈问埕见她的目光,随便胡了下头发。
平日里,他在公开场合都不得不讲究一下仪表,难得来这边儿,没几个人认识他,就没想着吹干。衣着也简单,宽松的黑色短袖和运动长裤,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
姜桡总有种重回大学校园的感觉,出了宿舍楼,一拐弯见着了刚从澡堂子出来的同年级男生……“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去换一下?”沈问埕察觉她眼神的不对劲。
姜桡忙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不换了?”他问。……这对话,越来越不对。
“挺好的,”姜桡说,“明天正式开始集训,记得穿工作装。”
这话说的,仿佛她真是他领导。
沈问埕从十几岁之后,就没被人如此“管”过了,感觉还不错。他来到姜桡面前,瞧着她用个暗红色夹子胡乱挽起来的长发,只这一眼,那夹子的红就落到了心里。
偏她还换了一身白,裙及脚面,稍一挪动便是步步生莲。
他像误入了月夜宫廷,兜兜转转寻不到来路,一转弯,却见水榭轻幔后的一影红,似宫灯,似红烛,又确确实实是位佳人。
在今夜前,沈问埕从来都以为自己是坐怀难乱的真君子,而今,却不敢说了。他不自觉地,将这佳人锁在目光中,低声问:“这层的电梯在两头,你想往哪边儿走?”
挺正经的一句话,从语气到内容都是。
姜桡没敢回视,随便一指。也不晓得指的是东南西北。
沈问埕没说话,也没动。
离得近,她像能闻到他身上的水汽。
“快走吧,”姜桡小声催,“他们在楼下,要一直看我们不下去,该上来了。”
沈问埕一笑。
这男人本就是眼含春水,这一展颜,哪里还有平日办公大楼里的样子。要知道,今天中午,他带着几个副总走进食堂,敢当面迎上去打招呼的人都不多。
“他们不敢上来,”他告诉她,“没工作牌,谁都不能上休息区。”
有这个规矩吗?她怎么不记得?
“我给他们定的规矩,”沈问埕像在回答她的疑问,“他们自在惯了。要不这么说,早就上来敲你门,找你聊天了。”
姜桡恍然。
“你要怕碰上太多人,坐东边的电梯。”沈问埕给了一个建议。
“不是去训练房吗?”她问,“以后天天要过去,怕什么?”
沈问埕瞧着她,她和他对视。
“我看你挺喜欢避嫌的,”他打趣道,“以为你不想让人看到。”
今晚他怎么这么喜欢怼人?
不过都是善意的,她倒是听得出来,全是因为高兴在和她玩笑。
难道脱掉老板的名号,就这么高兴?
沈问埕见她困惑的模样,只觉着,再这么说没营养的废话,说一夜都不会乏。但楼下还等着那帮小孩儿,再不下去,真要闹起来,一会儿说话没边儿弄得她不高兴,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暗暗一叹,道:“走吧。”
言罢,他先掉头,往东边儿的电梯间走去。
沈问埕感受着姜桡跟在身旁,和他并肩而行,莫名地轻松,回到大学时代。这些年,他从读书时就开始创业,一个一个公司,一批一批朋友。
他已经许久没有记起曾经的学生时代,那些不需要背负他人命运和前途的日子了。
两人一进电梯。
里边儿站着七八个同样准备下楼的选手。大家先看见沈问埕,七嘴八舌地叫着“教练”,沈问埕两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嗯”了声。
他一迈进去,众人目光马上锁定在了他的身后。姜副总监。
还是,穿着这么好看的姜副总监。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家都发现了一个事实——
沈教练和姜副总监从长城上就粘在一块儿,到此时,大半夜的快十一点了,竟然还形影不离?
而且,明显沈教练洗澡了,两人都换过衣服了。……姜桡不是傻子,在安静的连喘气声都没有的电梯里,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电梯里一干人等,默默地看着电梯门在眼前关上。
如果让她总结从有记忆起自己所经历的最尴尬瞬间,此时,在北京慕田峪长城的训练营酒店东边右手数第一个电梯里发生的这几秒静止画面,一定可以排到人生前二……
“教练和我们去训练厅吗?”有人问。
“嗯。”他不好盯着人家女孩子一直瞧,总觉不够坦荡,于是,主动把视线移到了她夹着长发的红色发夹。
“教练爬了一晚上长城不累啊?”换了个人问,笑嘻嘻的腔调。
“你们不也爬了一晚上?”沈问埕反问。
“我们不一样,我们坐缆车下来的,您和姜副总监走下来的。”
沈问埕约莫猜到姜桡在尴尬什么,接着那少年的话说:“我们走得快,也不算太累。刚回房间我开了个电话会议,也算是趁着打电话休息了。”
众人嗯嗯啊啊地应着,交换神色:又不是小孩了,谁信。
等电梯门一开,大家争先恐后从姜桡两旁跑出去,把这两位留在了最后。他们躲得越明显,越让人有种百口莫辩……或是说,完全不知道和谁辩的苦闷。
“说错话,让你不高兴了?”沈问埕在她身后问。
姜桡回头,看他满是问询的目光。
不知怎地,有点儿心软。人家也没做错什么,反倒小心翼翼的。
她摇摇头。
两人对话间,电梯门重新闭合。
隔着一道越来越狭窄的门缝,能看到外面有人想进来。那人一看到里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影,脚步一停,生生瞧着门关上了。……沈问埕的手抢在她前面,按下重新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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