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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舍自不甘心)


阿四本来安静地听着,后来渐渐忘记咀嚼,抬头呆呆望向面上浮起异样光彩的太子。她热情且专注、带着无限向往,诉说她的理想抱负,耀眼得不可思议。
尤熙熙和姬若水默默听着,没有打断太子,即使在场诸人甚至太子自己心中都清楚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泼凉水。
她们也都了悟近日的传闻来处,太子不是向往尤二郎这个人,而是她向往尤二郎所处的环境。远大的理想不是坏事,但对此抱有太高的期望是很糟糕的,所以皇帝让人从怀山州精心挑选了一个典型的怀山州男人,打算用尤二郎给太子结结实实上一课。
喜欢、向往怀山州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她们已经生在、长在如今的土地上,读着千百年流传的诗书长大,已经成型的人是很难被塑造的,河里的鱼上岸会死去。最可怕的是,还有更多的目不识丁的平民和深受影响的士人,想要改变他们一心认准的道理,并用另一套准则去替换,这比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还要艰难十倍、百倍。
这是连阿四都能听明白不可行的事情,她慢慢地咽下肉糜,向乳母张开嘴。孟乳母好似完全没听到太子的豪言壮语,将最后一点肉糜喂进阿四的小嘴巴,她用帕子拭去阿四嘴角残留的汁液,脸上欣慰。
太子说得尽兴,尤熙熙随口附和两句就将话题扯开,聊到她和姬若水的婚事上:“到时候这承欢殿内的人,都一并住到正在修葺的公子府上,其他得用的人我都安排好了,背景不干净的,这些天里若水也都处置得差不多了。”
姬若水的婚事也是太子关心的事情,她立刻对姬若水道:“屋里要是有不合用的人,直接与我说,或者报给冬内相,何必自己处置?平白脏了你的手。你身体不好,这些就交给其他人去处理……”
太子是一个很好的亲人、长姊,关心爱护妹妹弟弟,多次为姬若水的事与皇帝说情,但有的时候,确实太啰嗦了一些。
姬若水不得不打断她的长篇大论,笑道:“长姊多虑了,这些都是我们尤将军处置的,我不过是递句话的事,哪里用得着我插手?”
“这就好,你自己要当心。有阿姊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很多。”太子叹气,“之前阿姊在池中埋的,后来的确有人去挖了,是闵氏。再往后的人就不好查了。”
阿四眨眨眼,这是可以直接当着她的面说的吗?
就算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旁边还有孟妈妈和其他宫人,不会时候全“处置”了吧。
“我说内宫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些眼睛,看来是闵家寄养在宫里的幼\\男身边几个侍从有问题。卫国公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上头心太糙,眼看着闵氏几个老不死的蹦跶,而不送他们下地府。”尤熙熙拿了鎏金银盘中的胡饼咬了一口,口感酥脆。
卫国公家的郎君死在阿四和闵玄璧出生那天,从那以后,卫国公府就跟筛子似的,谁都能从里头捡到消息。偏偏卫国公常年驻守边关,长女闵玄鸣年纪尚小,几个亲戚具是不顶事的,族里这两年闹出的事端不是一件两件了。
就连卫国公府的产业,都是太子差人去关照,说不尽的麻烦事。
太子饮尽碗中梨汤,“这事你得做的仔细一些,不要伤了玄鸣和卫国公的声名。”
尤熙熙笑得开朗,“年纪大了,免不了赴黄泉的。”
阿四也拿了一块胡饼磨牙,味道和记忆里的饼干差不多。
因为阿四看起来实在很精神,所以今晚她并没有住在承欢殿,而是坐步辇回丹阳阁。这夜里,阿四才知道,原来孟乳母每日会在她睡着后,前往甘露殿向皇帝汇报她一日的起居。
目送乳母离开后,她抓住脚丫倒在锦褥里,有些漫无边际地想,自己的生活其实和太子今天说的怀山人有些相似,母爱来自很多个人,她有母亲也有妈妈。母亲给予她生命和立身之本,妈妈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照。
那孟妈妈和皇帝阿娘是不是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姊妹?
阿四被自己的设想逗笑了,笑着笑着,她突然意识到,能够让皇帝将自己的孩子全然交付的孟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掖庭罪人吗?
设身处地想一下,人到中年唯一的孩子要交给别人照顾。这个人就算不是血脉至亲,至少也要是心腹。
目前的时间点对阿四来说是晚睡,但对经常挑灯批阅奏疏的皇帝来说并不算什么,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晚睡过,那孟妈妈为什么只有今天是在她醒着的时候去甘露殿?
她不记得孟妈妈和太子她们有所交流啊。
终于,阿四在睡着前明白了人生当中至关重要的道理,对于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总归结果很快就会摆在她的面前的。

腊月初一的前一天,阿四特地早睡。
她深知婚礼这种事情肯定是热闹到了极点,不会给人清早睡觉的时间,一定是鼓乐奏响,人来人往。
结果,她一觉睡到了太阳高升,周围甚至比往常更安静。她问了宫人们才知道,原来婚礼是黄昏开始的,也不在宫里举办,地点选在了皇帝赐下的郡公府邸。
公子之称多是人口中戏称,皇帝既然认下了姬若水这个姬姓的血脉,自然要给他一点立身的实封。在赐婚的同时,另一道旨意也随之而来,即封姬若水为从二品江陵县公,并赐宅邸。
阿四的问题总是很多:“什么是从二品?从二品有多大?”
绣虎也是照猫画虎地复述,没法给阿四把这事简单讲明白,于是道:“我也说不清楚。”
旁边坐着的垂珠说:“应该和孟夫人一样大吧,我记得孟夫人也是从二品,是郡夫人。”
正巧孟乳母掀帘进来,笑道:“那还是不一样的,郡夫人虽有俸禄,却不比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食实封三百户①。若水公子是皇室血脉,我是不能与他相比较的。”
阿四和天下间的所有小孩一样擅长给长辈画饼,她说:“孟妈妈不要难过,等我长大了,也让你做郡公。”
孟乳母立刻笑得和吃到甜香胡饼似的:“能听到四娘这番话,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虽然又懂得了没用的新知识,但阿四终究没能去成婚礼。有皇帝在上,在她七岁之前,这座宫城是出不去的。
姬若水就这样安静地消失在阿四的生活里,婚礼之后他几乎不再出入宫廷。皇帝似乎彻底遗忘了他,就连守岁也没召见,仅仅允许尤熙熙入阁伴驾。
再听说他的消息,是在阿四与美人尤二郎一起在暖阁吃胡饼的时候。
宫里的闲人不多,谢有容从去年家宴那天起就逐渐减少了停留在丹阳阁的时间,阿四也没有主动去找他,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对于其中的弯弯绕绕,阿四很有自知之明,她敬畏威严的皇帝、信任慈爱的母亲,遵从皇帝母亲的决定是最好的道路。
既没了谢有容作伴,又不想和闵玄璧见面,三个阿姊各有各的忙碌,开春后阿四自然而然地就和另一个闲人尤二郎走近了。
尤二郎说,太医署的人告诉他,姬若水近来病了。
“病了?无缘无故怎么会生病?”阿四迟一步想起,姬若水是个体弱多病的人,据说他就是因此才逃过了和亲。
春寒料峭,尤二郎穿的厚实,雪白的毛边衬得他莹白如玉:“好像是母族那边,很多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公子亲近的长辈也去世了。听太子的侍从说,外面的传言很难听。”
最亲近的长辈?
阿四迟疑地想,不会是那个赵老翁吧……亲娘的父亲,算起来确实是很亲近的长辈了。
她放下手里的胡饼,免得听到太震惊的东西噎到,然后才小声问:“什么传言啊?”
尤二郎犹豫地看了看左右,低头悄悄说:“据说这里的风俗多是在春夏婚嫁,腊月婚嫁有‘腊月娶妇不见姑’的禁忌,我也不懂这个,但她们都说是公子腊月娶尤将军,克死了母家人。”②
阿四听完大为震撼,脱口而出:“阿兄不是嫁出去的吗?原来是他娶尤阿姊?”
从两人的相处和皇帝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以尤熙熙为主导,不会是赵家的人为了面子在扯白吧?③
尤二郎也不理解,但他不理解的是婚嫁本身:“情人间再喜欢,也不该剥夺对方和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机会,偶尔留宿就好了,为什么都搬出去了呢?公子的长辈是因为家人的离开难过去世的吗?”
一大一小两个人陷入各自的深思。
阿四率先回过神来,她对尤熙熙克死赵家人这件事不感到奇怪,这事都不能用“克”,该用“谋”。
她好奇的是:“赵家死了几口人啊?怎么死的?”
尤二郎再次环顾四周,用比蚊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答:“好像是公子的阿翁和阿舅都没了,听说是年宴上的陈酿拿错了,将药用的毒蛇酒到上来,一屋子人倒下大半,只救回来几个。母辈用的是另一道酒,因此幸存。”
“嚯,真可怕。”阿四后仰倒在绳床靠背上。
下了多少药啊,一口就倒。
尤二郎也觉得奇怪,自我说服道:“我明明记得毒蛇酒少喝一些是无碍身体的,可能是鼎都的蛇毒性更强吧。”
阿四默默想:在郊外想找出比深山中的蛇毒性更强的应该不容易,但毒药肯定是鼎都多得多。
尤二郎神情郁郁:“本来想在上巳节见公子一面的,现在他要守孝一年,又生病,大概是不能出门了。”
这下好了,本来要分很多次守孝,现在都凑到一块去,真省事啊。
阿四跟着轻声叹息:“真不错啊。”
“嗯?”尤二郎迷惑,“四娘刚才说什么?”
阿四改口:“上巳节听起来真热闹,我也想出门啊。”
对于阿四之前被姬宴平携带出宫的事情,尤二郎也略有耳闻,他安慰道:“太极宫这么大,每年宫里也会放灯,并不差什么的。我儿时母亲不太管束,也没能去太远的地方,走过的地还没有宫里的太液池大。”
听到这个阿四来兴致了,她问:“那皇城有多大?”
尤二郎大概是向人问过,很快回答:“太极宫据说有七千亩呢,将近半个怀山城大。”④
“这么大啊……”阿四回想了一下记忆中不到两千亩的大学校园,和小时候住过的两岸夹小溪的老家,痛快地承认是自己不知好歹了。
仔细想想,真是太奢侈了,靠着她的小短腿,短短七年根本逛不完这么大的地方。
“是啊,”尤二郎瞧着小女童好似听得懂的模样,乐不可支道,“我从前没见过比太极宫更华丽的地方,四娘生来就是这里的主人,有坚固又宽敞的家,是很幸运且有福气的孩子呢。”
“你喜欢这里吗?还是更喜欢自己家呢?”阿四问道。
尤二郎从怀山州到鼎都一年多,他也从旁人身上学会什么该说什么绝对不能说,即使面对阿四,他也笑的含蓄:“各有好处吧,我的家人总是很开心地生活着,家里每天都是家人的笑声。在太极宫里的人明明活在这么宽阔漂亮的地方,却总是有很多牵挂和烦恼。但真要说如今炊金馔玉的日子不好,那也是没有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在这里过得富裕,却不如怀山州顺心。
尤二郎在太极宫只会是永远的外来者,甚至不如谢有容,还能见见亲人。而他的家人都在千里之外生活,且不可能搬迁到鼎都来。习惯活在海水中的鱼,轻易进入河水中来,适应不了也是会死的。
阿四呐呐:“那你想回家吗?”
出乎意料的是,尤二郎摇头了。
他笑容清浅:“我是自愿来的。当时族里的人选并不止我一人,是我在书中读到无尽的繁华,心生仰慕,想来见识一番。不来,我就要在梦中遗憾,来此地后,我在梦里思乡。”
这本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倏然,阿四明悟了皇帝的用意。
走出怀山地界、半生与家人离散,与尤二郎来到鼎都所得到的的东西相较,他是不悔的。可见怀山州中的伦理面对外界的冲击,就像清水倒入污水,迟早融为一体的脏污。
活在姬若木心中仙境的尤二郎,受怀山州熏陶尽二十载,不过如此而已。
人心易变,善变的人更是数之不尽。无论现在的怀山州是多美好的世外桃源,都只能是在世外,一旦进入俗世之中,怕是撑不过百年。怀山州留存至今,堪称遗世明珠,非但做不成灵丹妙药,反而要费尽心力去保护。
皇帝既知太子爱好,特意调来尤二郎与她作伴,正是要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此世间,绝无一口气荡平千万年藏污纳垢的方法。
必要一代又一代人,耗费心血、尽力弥补。

第17章
近来阿四只窝在屋里独自玩耍,连新认识的尤二郎也不爱搭理了,孟乳母忧心不已,便有意找些事情哄着她出门见人。
“今日是郎君的生辰,四娘要记得去立政殿用晚膳。”孟乳母修剪阿四下垂的头发,温声细语地交代近几日的行程。
阿四还记得自己生日时受的几大箱礼物,便问:“阿耶生日?我送些什么好呢?”
收来的礼物转赠是失礼的,可她现在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别人送来的,该拿什么送给谢有容?
“四娘将将三岁,不必学人情往来,只管捡喜欢的送就好了。”孟乳母放下剪子,用细布擦去垂髫小童脖后的碎发,笑道:“要是四娘愿意学着用笔,写一个‘寿’字,郎君必定欢喜。”
新年一过,在大周阿四算是三岁了。谢有容人不至,心却牵挂阿四开蒙,叫人送了名家抄录的《千字文》来,让孟夫人教着阿四念字。附带有描红,就等着阿四的手骨再长开些,开始勤学苦练。
可惜阿四有意拖延,至今快三个月了,连第一章 的最后一句“赖及万方”都没背到。
她是打定主意,在七岁往前绝不习字读书的。她一耍赖,孟夫人便念一章后继续讲传奇故事,只当她听过了,与谢有容有个交代。
这事,坐在两边递送物件的垂珠和绣虎也知道,两人憋笑不止。
生辰宴上,阿四要是拿出寿图,今后谢有容指不定怎么催促她学习。这可不是她想看见的未来。
她朝窗边高几上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一指:“玉灯好,就把花送给阿耶。”
这玉兰花也别有来头,是翰林院里哪个翰林学士的心爱之物,独有一个名叫“玉灯”玉兰。阿四上月去寻二姊姬赤华,走岔了道,绕过还周殿进了翰林院附近。满太极宫谁人不知道四公主的名头,阿四要进,自是开门恭恭敬敬地迎入内。
恰逢休沐日,学士们不在宫内,她晃晃悠悠一圈,看上了墙角栽的玉兰花。跟随的力士就找来照料花草的宫人,硬是将长得好好的玉兰挪到花盆里,给小公主抱回丹阳阁来了。
后来,太子亲自来向孟乳母问起,孟乳母才知道这花是阿四“强抢”回来的。但太子看阿四抱着玉兰花盆不撒手,最终去找内官从别处找了一盆玉兰补给倒霉的翰林学士。
这事,孟乳母是想起一回笑一回:“四娘现在舍得‘玉灯’了?”
阿四瘪嘴:“别人送的不能转送,只有这个不是别人送的,是阿四自己挖的。”
孟夫人笑得更起劲了。
伴着丹阳阁里此起彼伏的笑声,阿四穿戴一新被宫人簇拥着送上步辇。若要阿四自己挪到立政殿去,怕是天都黑了,孟乳母特地叫了步辇来接。
阿四抵达立政殿时分,看见了不少眼熟的宫人,看穿戴应该是太子的随从和姬宴平的随侍。
皇子们出行,跟随的人向来是很多的,并非所有人都会被允许跟着主人进入正堂,大多数人都是要留在回廊或是偏厅等候的。
孟乳母将阿四抱下步辇,又替她重新理顺衣摆,点了垂珠抱玉兰跟随入内。
没走两步,姬赤华到了。她住的还周殿距离立政殿最远,难免来得最晚。阿四与几个阿姊都已经很熟悉了,站在原地等人一起走。
“阿四也是得了母亲赐宴的消息来的么?”姬赤华伸手牵着阿四,两人一高一矮并排往里面走。跟随的人自觉后退,隔了半丈远。
“嗯?”阿四没听明白,“我带礼物来给阿耶祝寿呀。今天阿耶这里可以吃宴席吗?”
姬赤华却明白了,皇帝赐宴大概是事出突然,丹阳阁的孟夫人还没有收到消息。
她弯腰凑近了阿四的耳朵说:“阿四认识弘文馆的谢大学士吗?”
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是之前天天两头跑去给姬宴平上课的板正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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