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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舍自不甘心)


每口釜边摆着二三十个木碗,发粥的人不许流民带走食物,必须用这里的碗吃完粥才能离开。大部分人会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旦离开这片有秩序的地方,下一刻手中的食物归谁就不一定了。流离失所的人,是很难得到庇护的。
少数人会哭求,家中老幼因各种理由不能外出的。主事人便会说:“你们且安心等候,再过两个时辰便给你们一人送二两豆带回去。”五体投地、感恩戴德者不计其数。
阿四遥遥望着,对秩序井然的队伍颇为满意,说道:“既然女男分列,不如就让女人和孩子都在农庄中暂住些时日吧。”
姬若木曾负责过类似的事务,摇头示意不可:“怜悯之心可嘉,但你绝不能轻视她们。实际上,她们活下去的方式比你我所预想的多得多。而且,农庄内住的人不多,要是流民的数量超过了农庄原本的人,这个粮食富裕的农庄会很危险。”
等禁军随她们一起离开后,但凡其中混入几个附近匪类亲眷,或者外面有起恶意而与内通讯的人,抢粮是小事,死伤多了反倒要狠伤了阿四的心。这与姬若木今日来的目的相违背,既然带阿四来破心结,还是得尽善尽美才好。
阿四长长叹息,对大周境内的安保深感担忧:“就连距离鼎都这么近的地方,都有盗匪胆敢做这种恶事吗?”
“只是以防万一。这个冬天太冷了,冷得出奇,去年秋收又不如以往。狗急了也要跳墙,更何况是人呢。”姬若木眺望东方新升的太阳。
太阳只有在升起和下落的短暂时光内可以用肉眼直视,会灼烧眼睛的光芒为夕阳和朝阳添了神秘的光彩。
姬若木提醒道:“最晚午时,我们就要往回走了。”
已经有数百流民吃完热粥,用身上的衣服裹着二两豆子离开农庄。顺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赶来更多的人。而经历漫长等候,满眼都是热腾腾食物的流民也发现了左右两侧米粥的差异。
米和豆是混着煮的,但左边多用米,右边多用豆。煮粥的釜上有盖,加之天色昏暗,远处的人分辨不清,此刻天光大亮,即刻就有男人嚷嚷起来。
吃豆不如吃米舒坦养人是共识,普通百姓人家能吃豆米参合煮成的豆饭已经极好的了,而今罕见有贵人大发善心,要发白米粥,哪个也不舍得错过。
凭什么这边吃豆粥,那头吃米粥?凭什么这边二两豆,那边发一斤米?
刚开始尚且顾忌禁军手中明晃晃的盔甲刀剑,随着议论的人多起来,那可是整整半斤米啊。
所谓人多势众,不平助长了饥饿带来的燥怒,队伍骚乱起来。右边队列中不时有人往左边探头探脑,试图浑水摸鱼。管事高喊白米粥是为小孩准备之类的话完全被当做耳边风。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性。
一有男人带头往左边插队,后面胆大的人就多起来,挤挤挨挨往左边磨蹭,恨不得立刻占了吃白米的位置,甚至与左边的女人推搡起来。
还有人愈发坦然:既然是官府出粮,他就该吃更好的。
——这是找死的蠢货。
给女人发更多粮食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那就是女人会把食物喂进更多的人嘴里,能救助更多的人。而男人,往往只能活下他们自己。
阿四原先的复杂心绪立刻在纷乱中淡去,厌恶浮上心头。真实的、具体的人,尤其是男人,从来都是这样的,没有那么多美德,甚至恶心的恶习多得不得了。
阿四告诉自己这是在生死存亡面前,面目狰狞是人无可奈何。她不能因为部分人的丑恶,而否定眼前所有的贫困百姓。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有空闲讲究礼义廉耻。而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讲究这些只会死的更早。
在阿四不断说服自己期间,姬若木已经叫来近侍:“让他们安分下来。”
近侍领命而去,骑马至临近处,挥手示意同僚。正冷声冷气呵斥男流民的禁军之一立刻收起废话,手起刀落砍断流民中嚷声最高者的手臂,以儆效尤。
效果立竿见影,顷刻间场中安静地只能听见风声。
被挑出来作为范例的男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地昏死过去,没有及时治疗包扎,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方才迈出脚的男流民迅速悄悄回到原本的位置,昏死的男人也被裹挟着后退,等他再出现在人前时,身上的衣物和鞋不翼而飞。
禁军齐声告诉流民们,这是贵人的恩德、圣人的恩典,再有不怀感恩之心而得寸进尺者,就地格杀。
姬若木淡淡道:“小人畏威不畏德,这是必要的手段。”
整个上午过去,每走一批人,就会有人试图展现遗忘的天性,前后一共死了七个浑水摸鱼的男人。他们身上沾血的衣物迅速被其他人扒走,□□、僵硬的尸骨留在雪地里。
摆放在路面尸骨是最好的警示,死的人多了,偷偷绕路回来重新排队的人就少了。
阿四所担心的女人们被抢走粮食的事情几乎没有成功的,她们比阿四设想的要强悍得多,成群结队地离开,凶狠地守护怀里的粮袋。跟随在母亲身后的小孩也如狼崽,奋力地跟随母亲脚步,毫无惧怕。或许明年开春,她们就能重新在某片土地上扎根、开始新生活。
软弱的女人无法出现在这儿,她们在生存面前展露的韧性,超出阿四的想象。
这也是人性。
正午的太阳高挂天顶,沉默照亮树林下车队离开的路。
王家商铺带来人手接替了农庄的禁军,她们和流民相处的经验远胜于禁军,接手非常顺利。禁军则慢慢退出嘈杂的人群,回到马车身边,护卫两位皇子返回鼎都。
短暂的假日结束了。

第192章
马车从泥泞的田野雪地回到官道、再回到平整坚实的朱雀大街上, 美好的雪景褪色了,朱门雪色下的冻死饿骨在此刻占据上风。
阿四一直都对自己怀有清晰的认知——她只是一个俗人,从来都是。
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容易被享乐腐蚀, 又为现实短暂地清醒。
所以,人学会自省, 也就是批判地看待事物, 乃至于看待自己是极为重要的。于阿四而言, 一日三省吾身, 忠诚、诚信、学业都是可以暂时放开的,唯一要时刻谨记的是:她是一个人。
人被分为三六九等, 或许维护了社会的稳定, 但也异化了人。常年高高在上的人, 是不会把自己和污血脏雪中的尸骨视作同类的,就像人不会把盘中的鸡羊视作同类,连同情心都欠奉。
等到那一天, 阿四或许就真正地成为大周朝的皇子,连同模糊的记忆一起,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阎罗王给出的选择太狡猾了, 留在地府等待容易因漫长的时光迷失曾经,而来到大周的公主生涯容易迷失自己。以至于, 阿四此刻怀疑自己,在这膏粱锦绣中度过八十载后,是否真的愿意回到从前的那个世界去,即使回去了, 又能否适应。
太子出行的车驾前有禁军开道,百姓官吏避退, 留出足够宽阔的路面供马车与禁军行进。不同官吏家眷的马车规格不同,也各有偏好,路边有一车正是眼熟的样式。
阿四的胡思乱想也为熟悉的马车停顿片刻:“绣虎……那车是不是端王府的?”
合着半扇的车窗看不清,绣虎推开车门窥一眼,再回头道:“四娘没看错,确实是端王府的车。不过跟着的人不像是嗣王和端王身边的人,大约是其他亲眷吧。”
既然是其他的亲眷,说不准是玉照的后院人。以端王府王氏孺人的管家方式,寻常美人轻易出不得门子,这人可能就是王孺人吧。
阿四就说:“不必管他了,先回宫吧。”
两辆车离得近了,阿四再看,车外随侍的是个样貌出挑、风尘脂粉气的男人,正朝着半开的窗户说些什么。这男侍看着不像是玉照的喜欢的类型,阿四靠在车壁上想一会儿,想到还有一个人也是端王府的人。
阿四扭头问:“临月……玉照的阿娘最近怎么样了?好些年没听说她的事了。”
姬若木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刚才我见路边一车,像是她。”阿四皱起眉头,“车边跟着的人不像是良家男子。”
姬若木道:“我前些日子似乎听谁说过一嘴,临月这两年痴迷梨园弟子,吃住都挪到平康坊去,崔氏都不大回去了。”
临月被剥夺了宗室身份不假,她母父尚在,女儿又在前朝受重用,老小都不会看她在外受委屈。去了一个名头,外人依旧当她是端王府的县主。而且,平康坊的梨园是玉照在平康坊与晋王合伙开设的,专门养着美人作乐用的。在外花销只要记账,月底自有端王府的人去销。
自从玉照娶了王氏做孺人,这方面更是妥妥帖帖,王家自有人精儿处理得明明白白,不叫人烦心。
阿四对最近兴起的梨园略有耳闻,也能理解临月受到的待遇。毕竟是玉照的亲娘,玉照无论如何也不会任由母亲自生自灭的,就连同母的男兄玉照也给安排了好亲事。从前临月常常出席各家宴饮的,近年完全没听说了,仿佛全然沉浸在享乐之中,不问世事了。
阿四唯独不明白临月当年昏了头一样的选择:“按理说当年她的境遇应当是不错的呀,家中独子,朝中又是女官势头起步,以她的出身不说拜相,也该穿一身紫袍了。何至于今日流连于男色之中,到了抛家的地步。”
宫门近在眼前,姬若木不再卧靠软榻,端正坐好,由着侍从重新梳理头发。马车不但宽敞,且设备齐全,侍从翻出铜镜挂在车壁上。
姬若木一面正衣冠,一面与阿四说话:“人各有志,强求不来的。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即使运势临门,主人家就是不愿伸手去接,上天也只能放弃。时运再好的人,如果完全违背大势所趋,也要受灾受难的。”
阿四则道:“可男人有什么值得沉迷的呢?宫里男人从没缺过,我也没看出哪个好了。再说我们姊妹几个,身边也不是全无男子,也没有这样鬼迷心窍的。”
“话是这么说,长辈们和我们确实是没法儿比的。端王妃是个十足的世家旧人,又只得一个女儿,因此将一切她认为好的都给予了独子,将临月养得天真又纯洁。后来陛下与诸王见孩子慕少艾便随性送美人,未尝没有吸取教训的意思。”太子幼年受过一段时日闺阁教育,回过头来再看都是些十分可恶且拙劣的规矩,但对于几岁的幼童来说,却极容易移了性情。
“纯洁?”这可是个新鲜词儿,阿四险些没笑出声来:“好吧好吧,看来也不能全算是临月的过错。”
长辈连生存的本事都没有教授,也就不能责怪幼崽没能长成猛兽了。野猪能驯养成家猪,狼能养成狗,天生的女人被教养成温良的宠物……这一向是人类最擅长做的事啊。临月自由地选择的了未来,也为这份自由付出代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叶障目的人,是无法从动物上汲取教训的。
宫门口值守的禁军确认了身份,开门放行,马车缓慢驶入皇城,护卫禁军。
姬若木闲适神情和姿态完全褪去,下车换辇时,已然是太子惯常的仪态了。
这一刻,阿四有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她想开口问一问姬若木,是这太子之位坐着真的舒服吗?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但理智拉住了弦,阿四最终什么也没说。姬若木一直是个称职的皇长子,也是个很好的太子。这样不像话的问题一旦问出口,不必对方回答,阿四只是想象也感到羞愧了。
世上很多事,根本没有想一想、问一问的余地。合适,就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美事了。
东宫和后宫处于不同的方向并不互通,阿四向太子告别后同样坐辇离开。
载初十四年一月,阿四收到了来自宗庙大巫的邀请,前往宗庙观看占卜仪式。
宗庙一向是神秘的,并不允许外姓来客。皇室子嗣数代不丰,立宗庙祭祀大地以求子息。而大地母亲相当乐意回馈信徒,这一代的皇嗣嫁出去四五个公子了,家中还有四位继承人。
占卜是由晋王主持的——这点出乎阿四的意料。
严阵以待的巫女们身穿红衣、披熊皮,纯金的面具熠熠生辉,她们在巫祝的唱声中起舞,威严、肃穆,只为敬献鬼神的巫舞。
宽敞的殿宇内,唯一大开的窗下,阿四正襟危坐。据说这是专门留给她的位置,鬼神和列祖列宗会庇佑她。
浑厚的舞乐走过,巫祝们捧出一尊鼎——灿烂的颜色让旁观者毫不怀疑它的材质就是青铜。
鼎内半满的都是灰白的粉状物,阿四远远望着,生怕错过一点儿神奇的现象。
没错,她把这占卜仪式当做戏法看待。
直到齐王弹弹衣袖,从阿四身后的门扉间走出,站到小鼎跟前。齐王毫不忌讳地一身紫道袍,懒得听完巫祝口中漫长的祝词,拿过龟甲就往鼎中一盖。
巫祝眼角抽动,大概是习惯了齐王的作风,默默低下头点燃鼎下火堆。
方才的巫舞给阿四留下的那点儿震撼瞬间化作过眼云烟,她悄悄地同情了巫祝一刻钟。阿四看得分明,那龟甲上是提前刻好字的,再过火煅烧,裂开的文字肯定是齐王想要的那个。
唉,没办法的,齐王好似一神棍,实际上根本不信鬼神。阿四甚至怀疑齐王只是懒得搭理外面的俗人,假借修道名义闭门谢客,道家典籍都只是她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烧火需要点时间,阿四按捺不住无聊,往边上挪动腿,引来柱边巫女的注目。阿四和巫女对视后,欣然问道:“我记得儿时来过宗庙一趟,看到一些古籍挺有趣的。书上写的好像和今天演的不大一样啊。”
皇帝真正想要的是趁手好用的、出身宗室的忠心官吏,而不是满脑子鬼鬼神神的神棍。所以,宗庙的课业是相当繁重的。除了本职工作巫术,巫女们还得学经义典籍、史书律法……君子六艺或多或少都有涉及。
从当年姬祈的状态就能看出她过于繁重的日常,哪个好人被关禁闭了还在背书啊。
阿四眼前这位巫女的精神状态不亚于当年的姬祈,眼下的青黑色大约不是颜料勾画的,应该是货真价实的黑眼圈,不然怨气应该不会这么大。
巫女心平气和地讲解:“上古时期,祭祀先祖寻求解答是要用人牲的,第一最好用敌国俘虏,第二用本国贵族,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能让先祖高兴。为免家族亲人思念,基本上全族一并祭祀,上到族长下到仆从,地位越高的先祭祀,埋在坑洞最底下,距离祖宗最近,尸身也能保全,撒的朱砂也多。后面的,就得尸身分离,头进祭坛,身体先进鼎,吃剩下的白骨再……”
越说越不对劲儿,配上巫女毫无起伏的语调,阿四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已经有些毛骨悚然了。她连连摆手,“好好好……可以了,我明白了,现在这样挺好的。热闹,喜庆!”
巫女欠身一礼,感谢阿四的认同。

第193章
刻过字的龟甲在过火后均匀开裂成“吉”字, 巫祝取用白纸拓印下龟甲上的纹路,再由齐王修书送至甘露殿。
宗庙占卜结果不必猜,她们甚至没有遮掩龟甲背后的痕迹。巫女坦然地告诉阿四:“这样刻好的吉凶的龟甲后殿成箱摆着, 都是宗庙巫女学习篆刻时顺带完成的。师傅们不教我们侍奉鬼神, 且要告诫我们不等将现世之事依托鬼神。”
阿四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好一个无神论的宗庙。
齐王掏出事先写好的奏疏, 将拓印者龟甲的白纸往里面一卷, 这就算是完成了占卜。她背着手走向阿四, 笑吟吟地说:“今儿热闹看够了吧?”
阿四莫名背后发凉, 有种不太吉祥的预感,身体不由自主后仰:“仲母是有话与我说吗?”
齐王把奏疏往阿四跟前一递:“也没旁的事, 你等会儿应当要回宫去吧, 顺带把这个带给陛下吧。”
“不好吧。”阿四谨慎地拒绝, “事关迁都大事,我不敢越俎代庖,还是劳烦仲母走一趟。”
齐王倒也不勉强, 笑道:“那就算了,我自己去吧。”说完并不废话,径直离开大殿。看背影方向, 应该是往太极宫去了。
徒留阿四摸不着头脑,这事好像不急吧, 何必走这么快。阿四是不打算马上回宫的,起身时见巫女也要走,顺口问:“齐王为何突然要我帮着送奏疏?是有急事吗?”
巫祝已经开始收拾现场了,巫女也准备走人, 听得阿四的问题,想也不想就回答:“四娘才是齐大王的姪儿, 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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