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跃下帐篷,即刻分开。
宫雾如今是第一次感受到身法如电的好处,竟直接从正门晃了进去。
两个守门的士兵均是走着神,连袖角晃起一阵微风都没察觉。
她脚步流畅地掠过侍女宫人,如同水中游鱼般蹁跹而过。
人们朝向不同,此刻都困得暗暗打着哈欠。
宫雾从他们的目光死角里轻松而过,此刻连半分紧张感都没有。
太慢了。凡人的世界……对她来说已经太慢了。
如果是嬉闹的宫花橘,勉强还能咬一口她的指尖。
可这些毫无修为的侍女太监,居然连她的残影都看不见。
少女隐隐有几分骄傲。
早几年我还笨笨的,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年轻帝君并未安寝,而是立在沙盘前细细思索,手中还握着一枚战符。
宫雾先瞧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察觉到外人晃了进来,悄悄掀开侧帐门把杜韧放了进来。
杜韧做惯了医女,如今第一次当刺客心里暗暗叹气。
哪有这样做好事还得偷偷摸摸做的!
宫雾示意她藏在帷帐深处,双手各执利器幽然而去,在绝对的速度前毫无半分惧意。
——就像常人从不会担心自己会比乌龟走得更慢。
杜韧在角落里看得很是震惊,不住为她打气。
她这身形几乎看不清步子,如同轻纱一样就晃了过去。
宫师妹现在果真是青云直上,厉害的不得了啊!!
对对对,靠近他,放完血咱们就跑!!
云衿羲忍着病痛在继续看着战场局势,手执棋子久久未落。
他被这毒辣日头晒得白天无法出帐,胸闷作呕到无法进食。
再这样下去……会耽误大事。
男人虽然双眼看着沙盘,其实已被胸口隐痛阻滞弄得走神许久,皱着眉头暗自发躁。
太医院尽是些废物!
一碗一碗汤药喝下去,半点用都没有!!
还未在心里骂完,云衿羲直觉喉间一凉,已是被身后人勒住要害。
“别动。”
那声音轻短,竟像是个年少姑娘。
云衿羲眉眸一厉,冷声道:“好大胆的刺——嘶!”
宫雾哪管他要说什么,右手拿放血粗针快速打眼,按着穴道从耳后扎到颈后,眼见着有黑红血液汩汩流出,来得很快。
“后背!”杜韧躲在帷帐里急急道:“一定记得后背!”
宫雾动作快到让云衿羲都来不及回头,左手长匕一划而下把他的寝衣从中劈开,对准皮□□位力求扎得准确到位。
师姐第一次看到男人的后背,双手捂着眼睛道:“噫,好白哦。”
梅花针扎穴又狠又快,在常人手里大致需要摸索穴道半炷香的时间,对宫雾而言不过一拂袖罢了。
她像是刚劈开皇帝的寝衣就已经搞定,双手一撂任由皇帝傻在原地,拽着杜韧就跑。
“撤!”
恰在此时,前帐的马厩里传来小股火势,立刻引来兵卒们冲去倒水。
“走水了!”
“快点快点!扑沙子啊!!”
云衿羲怒声而起:“放肆!!”
守殿太监如梦初醒,这才纷纷冲了过来。
“陛下!?”
“有刺客你们没看见!”帝君耳后脖颈背上到处都在冒血,一摸手全是红到吓人的血印子:“还愣着干什么!!”
“抓刺客——”
“有刺客啊,太医,太医!!”
帐中偏窗大开,哪里还能寻见刺客的影子。
云衿羲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厉声叫人,再回忆方才被匕首抵喉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他简直像是做了个梦。
怎么可能这么快?如果真的是这般身手的刺客,为什么不要了他的命?
太监们也是傻了半天才缓过来,见帝君浑身是血都被吓得慌了神,声音尖利地不住催太医快快过来。
很快有五六位太医披着外衣很是慌张地赶过来,一见皇帝连头上都淌着血,也是吓得不住磕头。
“先止血。”皇帝面无表情道:“再磕头都拖出去杀了。”
有胆大的终于敢起身过去,在皇帝身后检查他的伤势。
……真是奇怪。
刺客哪里有用针不用刀的?
而且为了杀皇上,连衣服都从后面劈开了,倒是没有见到外翻的皮肉伤?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拿白纱布压按着出血的位置,越查越觉得熟悉。
这几个位置,不正是该用来放血的地方吗?!
但凡是熟悉药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血孔的大小都是梅花针所为。
不仅如此,每个穴位都是连扎数针,放血放得又狠又准,绝不是他们这些畏惧圣上的太医能下的手。
老太医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偏偏云衿羲冷声发问:“伤势如何?”
“取药粉,取药粉!”老太医颤声道:“快快拿东西来!”
但说到快快两个字时,他在皇帝身后对弟子不住摇头,意思是越慢越好。
此刻再不多放点血,之后可就更没机会了。
他主意一定,哪里敢跟皇帝说这些都是早该放血的地方,索性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
陛下的炎热之症如果是治不好,顶多掉了他和徒弟们的脑袋。
可在大是大非上出了错,陛下说不定会杀了他们满门老小!
与此同时,月火谷三人相继赶回碰面地点,数次确认身后有没有追兵尾随。
没有,军营里乱哄哄的,但确实没有人能察觉到他们三个的踪迹。
杜韧被宫雾一拽,自己还没晃明白就左拐右拐地出了军营,好几次明明是跟那守夜士兵擦肩而过,那人就跟瞎了一样看不见她。
等缓过神来,大师姐双手许愿,很是虔诚。
“拜托这皇帝慢点好,晚些结疤多多流血。”
宫雾借着师哥掌中的灵火查验针的血迹。
“扎得确实深,刚才便瞧着流了好些。”
这些毒血一放,既能通经脉畅肺腑,也能给这皇帝开些灵光,让脑子转得更快些。
她见师姐拜得虔诚,自己也跟着拜了拜。
杜韧看得好笑,噗嗤道:“你刚才把皇上的衣服都给扒了,也真是悍勇。”
宫雾小声道:“我这不是怕隔着衣服找不准位置……”
姬扬长眉一敛:“什么?”
“昂,就是,”宫雾这才想起来分寸,慌乱比划道:“仅仅是破开了后背!别的都没看见!”
“可白了,”杜韧看热闹不嫌事大:“又直又白!”
宫雾被师兄盯得更加心虚,脑子一热辩解道:“那也没师兄好看!”
杜韧一激灵:“你瞧见过你师兄的背?”
姬扬同样面露好奇,淡淡瞥了过来。
她……她不小心看到过一次师兄在蝶花湖沐浴的侧影。
宫雾伸手掩唇,把话都咽了下去。
就在去年,她去蝶花湖旁采药,误打误撞看见练功后沐浴的师兄。
玉脊窄腰,墨发如缎,还有浅浅的腰窝。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侧影也能这样好看。
杜韧本来只是逗她一句,没想到小丫头脸都红了,乐不可支。
“好了好了,是师姐嘴不饶人。”
“那咱们再冒险一次,这就快进了?”
宫雾觉得脸上发烫,不敢看师哥的眼睛,匆匆点了点头。
她年满十七,早就知道男女大防的规矩。
更何况——师兄是无情道修,她怎么敢肖想人家后背好不好看,有没有腰窝!
不许想了,忘掉忘掉!
姬扬收回眼神,眉梢漾着浅淡笑意。
“师妹夸我一句好看,我也就收下了。”
他把灵册变回玉佩模样,递到宫雾手中。
“来。”
宫雾猝不及防被他的指尖一碰,低着头轻嗯一声,更不敢看他。
“怎么了?”姬扬低声道:“还在担心帝君的事?”
宫雾默默暗想,师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她今天兴许是太阳晒得太多,在大漠里跟皇帝一样昏了脑袋。
可刚一抬头,小姑娘又望见那俊美出尘的侧颜。
心里紧跟着怦怦跳两下。
真好看。
比那皇帝好看好几倍!
灵咒一催,日月变幻,连带战事变化也不断加快,像是万般世事皆如白驹过隙。
浊血放尽之后,皇帝果真早早病愈如初,带着军马杀得几进几出,很是振奋军心。
天子尚且英武如此,士卒何以苟且在后!
这一次御驾亲征打得极为漂亮,直接把疆土都扩大许多,直接镇得西北不敢再犯,连连递出降书,以骏马黄金相求议和。
悬壶劫命,就此渡通!
画卷之外,知白观的道修们正聚在一处,聚精会神地看自家弟子是如何通关。
他们的弟子扮作宫女混入宫闱深处,白天不断熟悉深宫各处的作息往来,夜晚设法给小皇子托去夜梦,给他细细地讲了许多明世大道。
道修们看得很是满意。
这课讲得真有几分帝王之师那意思,简明扼要精心编排,好,很好!
等了许久这一劫才被完满度完,小皇子学得内容甚至远超那陈仙人教习的粗浅书册。
知白观三弟子转进第二劫里,再度谋划新身份的背景来路,一并想办法伪装着混入军营。
还没等他们按各自新身份混进军营里,场外又传来惊呼声。
“月火谷!月火谷了不得了!”
“又是他们?有完没完了!”
知白观老道修埋头看灵册里的实时动向,听见喧闹声时很是不耐。
“知道他们第一劫过得快,急什么?还要四处同人嘚瑟一遍才肯满意?”
“就不怕那几个鲁莽的急于求成,连第三劫的影子都没瞧见便被画卷扔了出来!”
“不是,师尊……”
老道修把灵册交给旁人继续看,吹胡子道:“又怎么了?”
“月火谷……”弟子咬着手都没法控制表情:“月火谷已经进第三劫了!”
偌大画卷上,月火纹章下连亮两金,第三点已经变成了绿色。
唯独只有他们这一派像是风驰电掣般就渡劫完毕,快到两盏茶都没喝完。
别说知白观,其他二十多个门派更是上下轰动。
我们自己人还卡在第一关里没想好对策呢,你们已经狂飙到第三劫去了??
怎么着你们的弟子已经成仙了不成??
除此之外,更多人也在震动于另一件事。
——月火谷是哪儿来的?南边北边?真有这么厉害吗??
如果这么厉害,怎么从前压根没听说过啊!!
当事四人佯装在看灵册,遇到过来搭话攀谈的人也强笑几声。
花听宵压着声音道:“早知道我就叮嘱他们,不要太张扬,拿个第五就行!!”
涂栩心也有点紧张:“师哥,这已经是第十几个来跟咱们搭讪的了,回头不会出事吧。”
严方疾不以为然:“都把胸膛挺起来!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
这时候大宫主再说话,颇有几分风轻云淡的炫耀。
“无敌怎么了?不允许咱们的弟子出手无敌吗。”
“拿第一就拿第一,那可是我闺女,就是这么厉害。”
花听宵强灌了一杯茶,陷入沉思之中。
能把救人搞得跟杀人一样,昙华宫到底是怎么教的……
第一劫和第二劫的计策,即便是他提前透露给其他几派,人家估计也以为是在胡闹!
涂栩心在乐呵呵吃糕饼,被师哥拿胳膊戳了一下。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涂栩心实话实说:“这要是拿了前三名,奖品该怎么分。”
“万一真把第一名拿下来,咱们送雾雾坐享那福运大阵,会不会太打眼了一点?”
“你也让人省点心吧!!”
一听见福运大阵,纪开屁颠屁颠凑过来。
“寂清师尊,万一承您吉言真成了,雾雾开珍奇秘境时能不能带上我一个?”
“我这辈子没啥出息,能见一回珍奇也值了!!”
花听宵本来还在指指点点试图让师弟稳重点,强行改了口风:“那,那也带我一个,好东西太多了我随手帮你们端着点。”
涂栩心捧着脸已经开始畅想了。
“真好啊——真好!”
幻卷之内,宫雾手捧灵册,看着面前的场景隐隐有些头疼。
“怎么又是军营!!”
“云钧帝的一辈子,那就是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杜韧闲闲道:“他父皇在位时兵力太弱,丢了不少城池不说,还被另外两国压着做小,可憋屈了。”
“要不然天上神仙也不会派陈老下市临凡,助他一并山河,成就霸业啊。”
眼前第三幅图,名唤《千军度生》。
这一场战役极其惨烈,史称循水之战。
三军厮杀于中原地界要争下最紧要的一块腹地,为此都出动了十余万的兵马。
而这时候御驾亲征的皇帝,已经时年四十岁了。
他人生的四大劫,有两劫都在战场之上,是在搏命换江山。
三国各有武将,也各有骁勇善战的弓手剑客,能在这其中留个全尸都很是不易。
能在千军万马之中破敌而出,真得有几分杀神的狠本事。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站在山丘之上,遥遥能望见江河草野处的三分天下。
云国,燕国,赵国,此刻都已陆续部署于此,再过十几日战事便会一触即发。
宫雾有些沧桑:“当神仙要操心的事儿真多啊。”
“那你是没碰见求子心切的,”杜韧跟着叹气:“不对,第四劫咱们好像还要管皇上跟谁生孩子。”
碰到这么麻烦的事情,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个问题。
他们得保住这皇帝的脑袋,设法让他能在三军混战里拼到最后,不被哪里来的冷箭一发射中要害。
……这确实有点难。
宫雾看着尚未开始的战场都觉得头大,转身道:“那位仙尊前辈是怎么做的?”
“跟上一劫差不多。”杜韧道:“他设法混成了亲近猛将,一路护驾了几十年,到今年算是最后一着,打赢了就功德圆满,再也不用管皇上打仗的事儿了。”
故事转到民间,则是另外一个版本。
说是云钧帝麾下巧得医将,在大漠深处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那医将文能诊脉除奇毒,武能上马定乾坤,青史留名好不威风!
姬扬示意她们先在这看灵册,自己飘然而去勘察情况,把三大军营内外都熟悉了个遍。
接着这段时间,宫雾把灵册后半篇全看完了,有些讶然。
“嚯,最后一劫居然是桃花劫,这帝君居然看上了贤臣的发妻!”
“我也想去瞧那段热闹,听说那芙蕖夫人可美了,”杜韧悄咪咪地跟她八卦,又觉得可惜:“但是咱眼前这个也太难了,搞不好就只能止步于此。”
说话功夫里,姬扬已拂袖过来,神色微凝。
宫雾察觉不对劲,上前过去迎他。
“师兄?”
“如果我没猜错,”青年低声道:“这劫欲求最稳,便是陈老的法子。”
“但欲求最速,可能就只有一个选择……”
宫雾有所察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而青年的后半句话,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杀了两国帅将,取而代之。”
三国厮杀,如何能保证其中一国的元帅性命无虞?
——那只能让其他两国拼命相争,留出空隙来供他渔翁得利。
姬扬去三处军营里各自晃了一圈,确认云国的道师设防严密,也给这帝君早早设下诸多屏障。
他们为了这灵册稳定不排斥,不能让云国皇帝察觉到自己在被隐秘力量庇护扶持。
但是,其他两国就不在规则范围里了。
“从规矩来看,我们不光要让云钧帝赢了这场大战,还得让他感觉是凭自己赢的。”
宫雾啃了口野梨,指腹划过灵册的一行文字。
“咱们如果是点一把邪火把其他两军统统烧死了,云钧帝也会察觉到事情有异,画卷便可能把咱们都吐出去。”
要放水,还得有诚意的放水。
“那便只能依照你师兄的意思了。”杜韧凝神道:“我还可以悄悄在他们饮水吃食里下药,但不能下得太明显。”
不然云国士兵杀将出去,瞧见其他两国都已经被药的东倒西歪,绝对会传出什么诡异谣言。
姬扬正欲定策,一眼看见宫雾面露难色,问道:“小雾在担心什么?”
宫雾摇一摇头。
“是我多了些慈悲,不忍心杀人。”
她修得轮回道后,数生数死多次,自己渐渐也能看惯生死。
可让她救人容易,让她杀人……还是有些不忍心。
燕赵两国本是宫雾出生前几百年的存在,是史书里不轻不重的几行字。
旧朝风雨,因她多出许多血迹,她还是会犹豫。
杜韧反而很是爽快。
“那你帮我们望风,我去杀。”
宫雾怔了下:“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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