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点事。”杜韧利落道:“你年纪小没经历过,我明白。”
姬扬原本已准备动手,听她如实以告,许久不语。
杜韧又道:“咱们连过两关,时间比旁人充裕数倍,要不再慢慢想想,兴许有别的法子?”
她想到那几个云国道师的存在,心存侥幸道:“那么厉害的道修给帝君重重设防,说不定帝君早就能避开刀剑,安稳无恙了呢?”
宫雾愧疚道:“我不该犹豫这些。”
“还有办法。”姬扬忽然道:“你慢慢吃完这个梨子,我们不着急。”
宫雾一时怔住:“真的吗?”
姬扬给她擦净另一只野梨,放在她的手边。
“我们去织梦。”
用幻梦引诱燕赵两军拼命厮杀,各行其是。
而不是勉强她混入军营深处,一刀一刀亲手一路杀掉陌生面孔的那些人。
杜韧一听见织梦两字,露出忧虑神色。
“织梦这事……太难了,我好像帮不到你们。”
像她这样境界的弟子,能凭修为抵挡住旁人的幻梦迷惑都很是不易,不敢幻想这样高深的道术。
她翻开药囊查验半刻,不确定道:“但我可以配些助眠深睡的香粉,让你们的梦侵入更快些。”
织梦,最次也要瑶光境弟子才能达成。
但能做到,不代表能做好。
做出幻梦已是不易,还要编织出如此许多梦散布两军,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灵力。
姬扬和宫雾虽然都已步入开阳境界,但到底都流落师门外许久,没有来得及修炼更进一步的心法内功。
严格来说,杀人比织梦要简单太多。
宫雾自觉误事,已是连连道歉。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就按原策来吧。”
姬扬望向她,此刻才露出淡笑。
“你杀了不想杀的人,便会浑然不觉地沾染魔气,一点点一步步地被引诱去更深处。”
“我是你师兄,该有基本的分寸。”
“溯舟说得对,就这么办吧。”杜韧捧了小药炉出来:“咱们这就开始!”
姬扬寻了处僻静地方坐下,唤宫雾坐在自己身后。
“我先自行运功结印,柳风来看顾我的心神。”
“如果灵气不够……还得委屈师妹分我些许。”
“那是自然!”宫雾内疚道:“我的灵力都给你都是应该的。”
姬扬不再驳她,已开始凝神运功。
他双手结出多重法印,催动灵力循法而出,变幻成荧光般的数个梦境。
这些梦境好似蒲公英的细细绒丁,在一点点的发出光芒。
每一个梦都需要注入充沛灵念,如同片刻里写下数个真实细腻的记忆。
所有的幻梦都在把赵燕两国牵连在一起。
让一国敌将梦见自己直取另一国国君的首级,让一国士兵梦见自己一箭把敌军将帅射下战马。
在梦里书写春闺愁怨,写醉酒后如同神助,写许多的妄念与赌欲。
他本是无情人,编织这些时却好像信手拈来,早已看惯。
从晌午至黄昏,从黄昏至深夜,姬扬静静打坐了近六个时辰,宫雾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后,时刻照看着他的心神。
凡有瘴气魔雾试探着靠近,都会被她一并驱散,不容触碰半分。
她护着他的那颗清明道心,绝不肯让半点尘埃落上去。
星河乍显,光华点亮了半幕沉夜。
寂静里,姬扬身侧已有成百上千的无数幻梦,如萤火般围绕在他们身侧。
“小雾。”他轻唤了一声。
“我在。”
“委屈你借我几成灵力。”姬扬疲倦道:“还有小半,我想稳妥一些。”
无数幻梦倾洒而下,会笼罩在两军中帐大营各处。
他仅仅一眼便记得所有军部的分布位置,更是因此制作的详略得当,全都有所对应。
宫雾毫不犹豫地双手结印,而后把掌心按在他的后背上,极为慷慨的让奔腾灵海流淌而去。
自那一刹起,他们灵识相通。
如同江海相会,如同霜雪交缠。
她蓦然抬眸,灵力奔流间被他温柔引导,然后融纳并吞更深。
经筋脉,过肺腑,度周天,环行酣畅。
最终变成一个又一个梦,环绕在他们的鬓侧发间。
是年少恣意的幻想,是娇妻红妆的痴缠,是功名得望,是美酒醉意。
让人无心恋战,让人恍然如醉。
便是自梦里醒了,也未必再肯决心恋战。
她的灵识被席卷更深,如同被他牵引裹挟着带去更远处。
以至于不自觉间呼吸急促,几乎要被这些幻梦一并卷走。
师兄,你真的是无情道吗?
怎么你会这么通晓这些……人间的心欲?
“换气。”姬扬垂眸轻声道:“小雾,你呼吸乱了。”
她耳朵尖发红,强提起精神理顺呼吸。
可神念紧接着就被对方江流般的浩然灵气席卷而走。
像在漩涡里打转,像被拥抱到胸膛最深处。
明明师兄只借走了她的三分灵息,却像是把她整个人都抱进幻梦里,脸颊也再度烫得不像话。
“师兄……”宫雾窘迫道:“你怎么,这么擅长织罗这些念头。”
她并没有看见太露骨的画面,甚至连皮肉都没瞧见什么。
可偏偏被席卷的心神不宁,无法清净。
姬扬仍垂着眼,任由萤火般的无数梦境在身侧绽开。
他轻笑一声,似在自嘲。
“心魔罢了。”
子时三刻, 军士们相继入梦。
高高山崖上,姬扬抬扇挥起长风,让轻絮般盈盈发光的千百梦境飞向两营。
云国浑然不觉, 燕国和赵国已相继被醉人梦境笼罩渗透, 上至君将下至兵卒都无一逃脱。
野心, 杀意, 戾气, 莽撞, 许多性格里的危险一隅被加深更多, 成为来日战场失智的无声支撑。
青年的扇子带着炽热温度,把这些梦境也一同加热到真挚滚烫的地步。
梦里有人一将功成封侯爵,有人在滚烫热血里独自逃窜谋得生路。
便如同一张蛛网隐隐罩在要害处,不动声色地等他们全都一股脑扑上来。
杜韧同一时间炼制好了大瓶药粉,站在顺风处拔除药堵, 让淡紫色粉末一同散去。
同样一瓶药粉, 散去云国便是安神助眠的好药, 散去燕赵便是蛊惑人心的毒。
宫雾被长风吹得衣袖飞扬, 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她原本没有想过,做神仙会是什么滋味。
似乎也是无数宿命里的一轮,是阴晴圆缺里的一律。
翌日, 战事提前爆发, 燕赵两国均是一改从前定策,不管不顾地发起冲势。
从将领到兵士都流露出几分狂热,死盯着对阵拼命杀去。
不出意外,云国谋而后定, 趁着他们两方杀得理智全无才从容入阵,沉稳夺走最后的胜利。
只看前半段, 便能知道这是稳了。
口诀一催玉佩加速演化,他们不仅快速看到长达十几日的战势变化,还看到云国一统天下后这片土地的变化。
战场退还作耕田模样,有村舍陆陆续续地修建在此,也有小溪汩汩流来。
横尸遍野的荒地变作安居乐业的太平村落,又遇到山贼劫掠,又遇到官府清缴,看起来好像是沧海桑田间的变幻,其实前后不过十年。
转眼他们面前的景色再度拖曳到熟悉的京城,代表第四劫的第四个墨点倏然转绿。
“是桃花劫——”杜韧难以置信:“我们前三关都成功过了?我们进第四劫了?”
而且以他们的速度,大概率就是最快的队伍,天啊!!
她都不敢幻想缎红坊那位秦宗主亲口许诺的许多好处,什么秘籍,什么仙蟾,还有绝无仅有的福运大阵。
真是跟着雾雾有福气啊!!这感觉实在太好了!!
宫雾本来对桃花劫什么的没太多感觉,她心思单纯又情窦未开,瞥见帝王隐秘情史也并不在意。
但昨日仅仅是借了些灵力给师哥,好像让人变得乱糟糟的。
小姑娘低头翻完灵册,把它递给杜韧。
“咱们……好像要棒打鸳鸯?”
杜韧早就看过数遍,把书册又递给姬扬。
“叫你无情道修的师哥拿主意。”
云衿羲的最后一劫,来自贤臣的妻子。
他这辈子仅渡过这一场情劫,就差一点溃不成军。
千不该,万不该,他爱上了最器重的臣子身旁发妻。
云衿羲的童年是柴房窄窄的半角天,哪怕在院子里玩耍片刻都会被母亲惶恐叱骂,免不了被竹枝抽的双手都是血痕。
可他知道,母亲不是在害他,是怕他早早死去。
父皇专宠贵妃,哪怕明知她暗中作恶无数,也舍不得重重发落。
后来命运轮转,他跻身人皇之列,兼并四方国土做了最意气风发的皇帝,但始终对枕边人抱有戒心。
他这一辈子,绝不会对任何妃嫔动情。
逢初一十五必宿在皇后宫内,任何后宫晋升也全都遵循时日规矩,绝不动情。
没有宠妃,没有宠后,所有女人都与他分寸小心,绝无动心起念的亲近。
后宫因着这荒谬的绝对公平,人人都雨露均沾,反而和平得一团和气。
有许多女子流露出争宠的念头,凡是献媚便被遣送去看守妃陵,最终痛悔不该泪泣连连。
几十年里,能留下来的都是断了情念的无心人。
哪怕与他生育众多,也不可能多见一面。
这样离奇的自我克制了几十年,最终一夕被彻底击溃。
在私访臣子府邸时,皇帝误见一面芙蕖夫人,然后坠入情网深处,茶饭不思。
他想得发狂,千方百计想再见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他求而不得,他做贼心虚,他就想让她只对着自己笑,只为自己哭。
“所以……老仙人的做法是……”姬扬读到后半段,看得哑然:“居然是跑去求了生孕的灵药,悄悄治好了这芙蕖夫人的不治之症。”
芙蕖夫人浑然不知自己被帝君爱慕,与结发夫君情深睦久。
她年近三十尚未生育,稍稍有些着急,后来终于抱得龙凤胎,让夫君也喜不自胜,还特意去皇帝那讨了两天休沐恩假。
从她身怀有孕,到最终产下儿女,这皇帝才渐渐心死,情丝斩断。
“这种药,不太好配啊。”杜韧嘶了一声,纠结道:“每个人的寒热体质不同,就算要对症下药也都要调理许久。”
“再一个,那陈老仙人取来的灵药大抵是用珍贵物事炼成的,我们手头找不到这些原料。”
“这样,”宫雾快速道:“师姐,你先扮作郎中,我们两扮成你的药童,咱们进丞相府里看一回情况。”
“你也刚好跟她悬丝诊脉查探一番,万一有别的暗疾呢?”
事不宜迟,他们即刻改换装扮,又使了些银子让京城里几个有名的茶楼都走漏风声,说是外州的名医游历至此,乃是妇科圣手,而且还会悬丝诊脉这般的绝活。
很快,‘名医’下榻的酒楼里立刻有各路人过来请他们上门瞧病。
有些妇人直接出面求诊,杜韧便很是快速地顺带帮忙看了,哪怕她们仅是史书里未被记录的一笔幻影。
等得日头西斜了,丞相府里的丫鬟才秘密打扮好,混进人群里托他们进府一瞧。
宫雾扮成小药童走在队伍后面,冷不丁被塞了锭银子。
“还请三位守好本分,不该说的……对外什么都不要讲。”
杜韧一捋胡子,声若洪钟:“老朽行医多年,自然知道分寸。”
芙蕖夫人藏在幕帘深处,仅仅在右手腕处绑了红丝,供杜韧切脉诊治。
丞相在旁边颇有些坐不住,一颗心都系在夫人身上。
杜韧细细诊了许久,如实道:“夫人是否年幼时坠入湖水里,后来渐渐就有了夜半心悸的毛病。”
芙蕖夫人惊声道:“大夫连这都能觉察出来?果真是神了!”
杜韧把病因讲了大半,拿笔写了数张药方,吩咐她静养便好,心宽之后自然能解。
丞相面露喜色,亲自把他们三人送出府外,还打赏了好些银两。
杜韧随手把银元宝都递给宫雾,小姑娘揣在怀里有些抱不动,又觉得像在做梦。
等她们从这场梦里出来,会不会这些银子都变成一缕烟飘散了?
三人回到客栈之后,反手布上屏障杜绝旁人窥探,变回各自原本模样。
“师姐,实际情况是怎么样?”
“按我的方子,最快也要调理三个月。”杜韧趴在桌上,肚子咕咕了一声:“怎么办,咱们没这么多时间啊。”
“那就得找别的法子让这帝君死心。”
宫雾碰到没参与过的事情,此刻有心帮扶也使不上劲,同她一起趴在桌边苦思冥想。
想了没多久,念头就跳到晚上吃些什么,以及要不要涮个羊肉锅子。
等等!先帮皇帝渡劫要紧!出画再吃!!
“师兄,你是怎么想的?”
姬扬把玉佩推了回去,略表遗憾:“我不知道。”
“……啊真是的,后宫妃子那么多,他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杜韧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是有点饿,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他儿子都跟这芙蕖夫人一样大了,好意思吗喜欢别人的老婆!”
“干脆我们把他再引到丞相府里,让他亲眼看看人家两口子有多恩爱,赶紧自己死了这条心!”
“搞不好会起反作用,”宫雾趴在桌上慢吞吞道:“你想,帝君一看到她对别人都这么温柔,又求不到,心里恐怕更有牵连。”
“那让他得到呢?”杜韧索性道:“再编一个梦想法子送进去,让他跟这女的欢好成家,让他在梦里跟她从情到仇,亲眼看看桃花劫失败的后果!”
“然后……一切都是个梦。”姬扬予以否定:“等云衿羲醒过来,未必肯当一回事,或者陷得更深。”
宫雾也觉得有几分饿,把脸埋在袖子里闷闷的想。
再拖几个时辰,就不是老皇帝渡劫,是她们的肚子渡劫了。
好想喝热热的螃蟹粥啊。
再来点鸡羹花糕,来几碟爽口小菜……咳咳!
如果是她,怎么样才会彻底断了念头?
平时那些无情道修是怎么断情劫的?
“还有个办法。”杜韧又有了主意:“咱派个人假扮成芙蕖夫人,让她对皇帝大肆献殷勤,让他深深厌恶她,觉得这是媚俗之人!”
“芙蕖夫人表现的放浪又轻浮,他说不定就恶心了,情劫也就过了!”
“可是万一成了呢?”宫雾撑着下巴道:“或者皇帝觉得古怪异样,咱们会被画册扔出去。”
前三劫扔出去都勉强能服气,最后临门一脚被淘汰了,好可惜啊……
“他入了痴心,自然会越钻越深。”姬扬半晌道:“说到底,老仙人是设法让皇帝彻底绝望,自行断情的。”
“要不,我们趁着皇帝微服私巡,把他骗醉了,来一场幻境?”
比梦更清楚真实,有详尽情节乃至结尾,能让这个人彻底明白。
杜韧听得糊涂,敲敲桌子道:“你想让他梦见什么?”
“梦见他娶了这芙蕖夫人,反而是丞相娶了他的皇后。”
姬扬看向她们,此刻已隐隐猜到真相。
“丞相重情,会怜爱发妻,看出她的诸多好处。”
“皇帝无情,所以哪怕真心人就在枕畔,也视作空气。”
如果让云衿羲做局外人亲眼看见,自己是如何弃置妻妾不顾,荒废了多少人的年华,他或许就会醒了。
杜韧由衷道:“你确定你是无情道?”
宫雾摇头:“师兄比我们懂多了。”
她想起昨日的话,又玩笑道:“难道这样的情愫,也是师兄亲历过的心魔?”
姬扬望着她,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嗯。”
宫雾听到这回答, 被触动又有些恍然。
她从前试过的那一次,考验迟迟不来,最后心魔是深夜里的昏沉睡意, 师父安慰说心里干净是这样。
师兄以前也提过自己经历的许多考验, 如同说书人般像是提前经历无数幻象。
一入无情, 不得回头。
他在幻境里亲眼目睹过父母被杀, 亲身经历过金榜题名, 甚至化身成了销金窟里的富贵少爷, 一切都真切蛊惑着他陷进去。
陷入恨意, 陷入权欲,不要再醒过来。
这些年的考验里,只有幻海的那一次让他在幻觉里足足停留了半年光景。
但秘境半年,不过是人间的两个时辰。
他停留了很久,以初生婴儿的身份度过从未感受过的童年时刻, 许久才去按下那枚柳叶。
“有时候会觉得羡慕, ”她失笑道:“也会为你担心。”
“不过师兄一直那么冷静自持, 再厉害的心魔也没法撼动多少。”
杜韧听得感慨, 直接代入了自己。
“我要是修炼的时候来二三十个美男绕着我跳舞,我未必能把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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