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哪怕仅是看着他的背影,也好像是目送他步入星河深处。
脊骨如竹, 侧影似风,混进几分人间的俊气, 看得她都一时怔然。
姬扬恰巧转身,看见宫雾面露失落,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宫雾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困了。
“我先前抓了几只萤火虫,用蜜水喂着装在丝囊里。”她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小萤灯,递到青年面前:“夜里萤火摇晃,兴许能引来佳梦,让你睡得更好。”
姬扬接过礼物垂眸细看,又再度望她。
“我很喜欢。”
宫雾笑着点点头,同他道了声晚安。
次日吉时,师门齐聚竹戏斋内雅室里,一齐看着伙计们捧出两方器匣,内里装着属于师兄妹的天字法器。
虽然先前姬扬讲过事情大概,花听宵今日仍是很吃惊。
“你一个伙计,能做这么个铺子的主?!”
涂栩心轻咳一声,把人拉到一边。
“你没发现吗,其他伙计的骨龄都是上下几十岁,就这个看着年轻的伙计能藏起灵息骨相,让人看不出深浅来。”
“别说有一百岁,怕是你我加起来都没人家年纪大。”
花听宵猛看几眼,嘶了一声。
“难怪这斋里没见着掌柜——他不简单!”
小伙计仍是笑吟吟地端茶倒水,和其他干杂活儿的没什么区别。
“还请两位开匣一观,看看加铸的诸般新巧是否顺手!”
杜韧哪里还顾得上零嘴茶水,看得长声感叹。
“这可是天字灵器!”
“昙华宫不仅有,而且一有就是两把!”
放眼月火谷里,上一个有天字灵器的还是老师祖!
宫雾看向面前伞匣,伸手解开系绳时心脏砰砰直跳。
没等她揭开盖子,灵力便已经透过缝隙两相交融,像是鸟儿扇起羽翼,小鱼寻回长尾一般!
眼前鹤伞旧形不变,但点漆画彩皆是由金笔细细描绘,灵玉被刻化作细细翎羽附在鹤翼上,眼睛的一点朱红更是夺目。
所有的法符暗阵都被设计在不起眼处,伞骨伞架被二度加铸,但仍旧轻盈趁手。
好似有霜雾萦绕一般,她展伞一扬,周身都变得清凉舒爽。
“比先前稍重一些,”伙计对这成品很是满意:“但是姑娘若是多使几天,一定能发觉不同之处。”
“每一根伞骨都被改成暗器,且可以由姑娘的灵气数度击发。”
“遇到远敌,这伞能帮助姑娘施散法力,顶挡危险。”
“如果被近身刺杀,伞面一旋既是护盾也是杀器,一旋能削开半头牛!”
宫雾抱着灵伞用力一亲,喜欢到说不出话。
它和她好像天生一体,灵力适配至极。
说完鹤伞,小伙计又看向姬扬,满脸含着期待。
“贵客,您看看您的扇子。”
姬扬抬手开匣,纪开瞧着新鲜,大大咧咧地笑起来:“你们师兄妹还挺登对。”
“一个打伞,一个拂扇,约好了一起夏日偷凉呢?”
花听宵踩了他一脚:“你姬扬师弟是无情道,乱揶揄啥。”
杜韧默默看过去。
真是羡慕昙华宫……感情好好哦。
姬扬并不反驳,他信手取出麒麟扇,当众展开。
果真,每一处边角和主骨都再度被精心淬灵,法咒隐文藏在扇间,将其斩杀破障的功力加强更多。
信手挥摆几下,灵力会被稳准狠地击出一道劲风,比先前还要更加趁手。
这法扇铸成时已是天字品阶,但魔界匠人连连称赞人间京城竹戏斋淬灵的手艺,最后连那块陨星石的边角料也一并吩咐着让姬扬转交。
“请看,请看!”伙计把一霜一火两把灵器并在一起,露出骄傲的笑容:“那包陨星残片乃是绝佳材料,我给仔细吩咐过了,刚好做出这样的效果来!”
霜鹤伞和麒麟扇本各有灵华,但两把并在一块儿时,都有熠熠星华闪烁其间。
便好像是铸造的匠人信手取来繁星点点,洒在它们彼此身上。
“平时单把灵器其实也能瞧见星华,只是痕迹很浅,白日里几乎看不见。”
伙计抱臂侃侃而谈,自己都看得舍不得眨眼睛。
得亏他在两位贵客临走前拦了这年轻修士一把,得到同意以后如此淬灵铸器,造出一对传世珍宝。
“这两把灵器靠在一起便能瞧见星河流光,从古至今就这么一对儿!”
“你们将来若是能合力一击,那景象想想都了不得,法力恐怕更会放大数倍,能有摧山之力!”
“别说了,”花听宵长叹一声:“再说我口水都要出来了。”
“这也太好看了……”杜韧趴在旁边细看边沿的精细做工:“我要是想做一把这样的法器,得花多少钱啊?”
小伙计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数:“这么多。”
杜韧扭头看向花听宵:“师父!!!”
花听宵抽走袖子:“别看我!!我也想要!!”
小半个月里,大伙儿一同逛遍京城,顺带敲定了元贤仙会的参会诸事。
前有抱朴府公然结交示好,后有缎红坊热情款待,月火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最终被排入上席,能坐在上佳位置观礼。
六月初一,长册横挂在缎红坊门前,公开全部参与名单。
这次天南海北一共来了三十个门派,每个门派各出三人,便是九十人要替师门争出个高下来!
早在半个月前,大小门派先后抵达京城,大部分都入驻缎红坊特设的府苑里,小部分自寻住处,早早开始互相观望实力。
直到六月初一开册这天,缎红坊做东盛请夜宴,请三十仙门同饮一杯。
自午时起就有师尊弟子们陆续入坊拜座,被接引至大廷上中下处对应位置,期间各个老友旧交谈笑不断,借着方便再度笼络关系。
月火谷一行人提前了半个小时赴宴,没想到自己来得算晚,望着长灯彩街有些恍然。
山前山后四处可见不同道袍的修士流连观景,偶尔也能瞧到穿着不同袈裟式样的和尚们。
天下英杰汇聚于此,让数百位道修多到好似凡人夜游!
早在出发之前,严宫主再三确认诸多细节,还是很注重维护月火谷的形象。
小黑鸾魔气淡淡,处于稳妥安排它在客栈房间的结界里安睡一顿,不用随身带着。
其他人的穿着佩戴都被老爷子细细查过,确认既不逾越也不寒酸,连说话应答也提前过了话。
好在事情没有他们预想的那样复杂。
现场来了三十个仙门,大家也互相都不太认识,连打招呼都不太清楚辈分。
零零碎碎的小门小派自知是来陪衬的配菜,今年能混个前六十都算大吉大利,心态基本都很平稳。
而往届六大派的弟子来得很多,去哪里都大多是成群结队,很好辨认。
抱朴府,知白观,金烟涡,霸鲸楼,大无相寺,……
要说最出彩的,还得是缎红坊里的美貌女修。
无论修舞还是修乐,一眼便能望见她们身姿娉婷衣带飘飘,姹紫嫣红好似百花盛放。
一场宴会来得宾主尽欢,直到酒过三巡,缎红坊主秦簇华再度出面,对现场各位遥遥一礼。
“明日午时正刻便是群起争先的时候,想必诸位也都准备已久了。”
“在此,我秦某得蒙诸派长老看重,与大家宣读本届的彩头。”
“排名前十的各派,可得金烟涡《九华阵册》秘本一套,抱朴府《大乘丹书》秘籍一套,大无相寺开光宝珠手串各一。”
这些奖励已是市面难求的好东西,但在场的上百人都按捺着心情,等她公开宣布更大的甜头。
秦簇华看在眼里,仍是笑盈盈地曼声道:“而排名前五的各派,不仅可以获得以上这些,还能另得南海鲛脂一斛,天山冰玉一斗,夜鸩山琼花一朵。”
话音未落,现场已经有许多人沉不住气了。
——什么?!居然连前五都有这样好的宝贝?!
今年真是出手阔绰,估计这难度比先前几届还要刁钻啊!
热闹议论里,三位宫主坐在一块儿,跟弟子们小声嘀咕。
“咱们争争气,”花听宵振作道:“争个前五,韧儿,这天山冰玉可是炼器的好材料!”
杜韧笑容有点僵:“您昨儿才跟我重在参与。”
“重在参与。”严宫主长声道:“你们三个保重健康,别跟我这徒儿似的,一不小心把功力给折了。”
纪开苦哈哈地笑了一声,看得眼馋。
他要是破境时福至心灵,便该是他明日去参加比试!
可惜,可惜了!
没等小范围议论平息,秦簇华展袖一拜,示意诸位静声。
“若能名列第三,我缎红坊亲赠天字双剑一对!”
上上下下都是喧嚣一片,很是欢腾。
天字灵器!!还是缎红坊出的珍品!!
好家伙,这次的九十号人岂不是要抢破了脑袋!
宫雾瞧的好奇,悄悄拉了下师父的袖子。
“从前元贤仙会难道没有彩头吗?怎么他们反应这么开心?”
“东家不一样,给的彩头各有风格。”涂栩心闲闲道:“我来的时候跟你严爹爹问过,好像上回知白观做东,就给了好些瓶灵丹妙药,结果得胜的人也不敢贸然吃了。”
“再往前,金烟涡是直接拿成斗黄金,那回确实是挥金如土,现在都常有外派友人会感慨牢骚几句。”
“但要说会做人,那还是缎红坊更来得周到全面。”他看向廷中秦簇华,露出赞赏神色:“这次她借花献佛,好几样都是同各派商议后的结果,偏偏能落得皆大欢喜。”
喧闹声里,秦簇华又道:“第二名可得仙界灵蟾一对,无论是炼药取酥,还是淬灵铸器,均是上上品。”
“至于这第一名……”她深吸一口气,清楚上下数百人已是等得迫不及待了:“由金烟涡亲赠福运大阵一度,诸般阵宝法具皆已齐备,明日便可以提前绘制于廷前,等头彩者得此助力!”
此话一出,没喝酒的弟子们都也跟着纷纷起身,欢呼到上头的地步。
一样一样的奖励彩头,如果写在书册上兴许只能引得人暗自感慨。
可她亲口报出来,这奖励便如同送到每个人眼前,显得格外唾手可得!
这么些个宝贝,谁看得不心动,谁不想拼尽全力博上一把!
不参与比试的大多数人今晚酒足饭饱,趁着这话题四顾交谈,聊得不亦乐乎。
而那九十位明日要亲身上阵的人神色不一,许多人觉得压力更重,隐隐表情不大好看。
——若是只争个名头,那些小门小派的估计晃上一圈也就算了。
这一届元贤仙会连彩头都认真到如此地步,乃是数百年来最绝的一回。
别说第一名的太上福乙大阵,第二名能取到仙界活蟾一对,哪都是好些个门派做梦都求不来的宝贝!
当天夜里,许多楼台灯火不眠,似是商议战术到了深夜。
月火谷一行人仍睡在客栈里,晚上吃得有点太饱,还一块儿在缎红坊逛了半个小时花灯才打道回府。
严宫主予以嘱咐:“早点睡,休息好了比什么都好。”
花宫主心态很好:“孩儿们明天拿个前十!给你师父师伯们涨涨脸!”
涂栩心笑得不行:“叫你们几个少吃点!晚上记得泡个热水澡,我已经打赏好小二了!”
次日一早,缎红坊里大廷广开,三十队各派弟子按名册顺序站好。
旁的师尊弟子都站在外沿观礼处,还未参透今日的题目。
一经出列,身佩天阶灵器的弟子便很是显眼。
——毕竟那可是会焕然发光的宝物!
大廷内外都有眼尖的人在边数边看,不住议论。
“抱朴府真是厉害啊……居然真有一个弟子带了天阶法器出来!”
“哎哎,金烟涡的人呢?”
“你是不是傻!金烟涡今年不来,靠那个阵直接换了个第六名!”
“嚯!快看,缎红坊的首席弟子也拿了个天阶法器!”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从队伍最前头数过去,大半段队伍仅仅数出来四把。
然后就顿在了月火谷三人那里。
——开玩笑吧?!
那三个人是谁啊??为什么有两个人都拿着天阶法器!!
不仅是场外人看见这桩稀罕事,场内队伍前后的弟子们也注意到了这超常情况。
他们一半心思悬在试题上,一半遥遥拴在宫雾和姬扬的法器上。
——真是灵器?!哪个门派出手狠到这地步!
今年真是来了好些个厉害角色,了不得!!
元贤仙会一向保密严谨,来参会的人俱是画了灵契,不会把每一届的题目往外泄露。
不仅如此,每次换了东道主,出题方式也会随之改变,即使知道一两百年前的旧题目,于今也没有多大用处。
秦簇华立在正东处,以灵力加持的声音圆润明朗。
“先师有诲,苦修仙道乃是为了渡世救人。”
“法经曾记述诸天神佛临凡行道的种种事迹,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
“本座特意请出灵宝,让各派弟子一观这《群仙点缘谱》!”
她一抬手,有画轴自供案处腾飞而起徐徐展开,画面从半臂宽度不住舒展,最终到环绕半廷的地步。
画布好似长河流转,期间一幕一幕都是妙笔勾勒的历史旧事,人物情形均是神形兼备。
“此画谱里记载了诸多事迹,现在为大家呈现的,乃是《云钧从龙图》。”
“常有神仙化作凡身,助天命之人得承帝位,屡立盛举。”
“还请各位入此画中体验一二,各自凭着个人本事,如仙人点路般辅佐帝业!”
“秦宗主,”知白观的道尊朗声道:“云钧帝活了八十九岁,难不成你要这些弟子也进这画里苦熬九十年再出来?”
“是啊是啊……”
“这怎么判断呢?也没法争个高下啊。”
秦簇华微微一笑,早已有所准备。
“还请听我继续往下讲。”
她一挥袖,狭长画卷展出四幅图连在一起。
“前朝云钧帝一生经历四大劫,三十二小劫。”
“本座仅选了他这一世里最刻骨铭心的四大劫,供各位弟子一试。”
“其中原委,我这就一一道来。”
四幅图借墨色漾开勾连,画得很是连贯。
《柴屋夜烛》、《悬壶劫命》、《千军度生》、《斩情霸图》。
第一幅有幼儿苦读樵屋下,仙人执烛侃侃而谈,好似在刻画开蒙时刻。
“旧朝贵妃善妒阴狠,连连害死诸多皇嗣。”
“唯有宫女诞子于柴屋里,被嫔妃看护着一路小心掩藏在柴屋里,扮作小太监慢慢长大。”
“仙人当时化作太监秘密教授功课,传授道经诗学,让年幼皇子学有所成。”
“后来皇帝发觉膝下另有幼子,抱于膝间考问功课,更是惊喜连连,流泪赞叹。”
这便是《柴屋夜烛图》,度的是幼而失学之劫。
云衿羲自幼活在死亡阴影里,从小不敢悲哭一声,打记事起便穿惯了小太监的衣服。
他进不了上书房,也无法去私塾里读书,基础的认字写字都靠母亲教习。
可是有仙人在暗中悉心教习,让他能够不输于任何皇家子弟。
他读书极广,又很是善悟,后来第一次见生父时更是出口成章,一看便是能担大用的好孩子。
在那以后,云衿羲的命运一路扶摇直上,也连带着照拂了生母和养母的命运,让她们能安度晚年。
秦簇华绾袖一招,让案上灵册化作玉佩落在掌间。
“这玉佩仅需灵力一催,便可以反复读阅云钧四劫的具体内容。”
“在座弟子尚未登仙,所以都是三人结作一队,一起入这画册里亲历帝君四劫,助他渡此一生。”
“倘若是觉得提前办妥了事情,还可以念动符咒,让灵册自行推演后文。”
“提前渡劫成功,灵册会自行引渡各位进入第二劫,第三劫……最终四劫圆满,送君出画。”
有外派师尊高声提问。
“所以,每个队伍都是分开计时,看谁能最快帮这皇帝渡劫成功就算赢?”
“对。”
“三个弟子进入幻境里,扮成谁做什么都可以?”
“是。”秦簇华笑道:“如有过度离奇跳脱之举,灵册会无法推演后文,提前把三位弟子请出画外。”
“那如果某一劫没成功,还能掉头回去重新帮他吗?”
“不能,只有一次机会。”
几番问答里,花听宵已经听得很是明白。
“她的意思是,如果以正常速度陪这帝君历劫,就可以随时调整应变,直到事情办妥了再去下一劫。”
“但是……还有一种做法,就是快速把事情都处理完,然后直接让灵册加速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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