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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修轮回道(青律)


“因为她不会死。”花听宵不假思索道:“世上海枯石烂, 花开花败, 均有定数。”
“宫雾现在这幅样子, 像是跳出轮回之外, 让我觉得有种陌生诡异的不舒服。”
他说话坦诚,哪怕用词太直接了些,倒也不算伤人。
严方疾把注意力放在这句话上,凝神道:“但是,这仅仅是你看事情的一个角度。”
“就像毒草可以救人, 人参可以杀人, 我们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去引导其他人看待她, 效果可能会截然不同。”
涂栩心愣了下, 暗道这种事果然不能靠他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
师哥看着像老古板,关键时刻脑子很灵光哎。
“外佛有涅槃之语,古经有不老仙草, 这些可都是祥瑞。”
严方疾肃立窗畔, 确认前后都无隔墙之耳。
“雾儿是被你收入谷中的孤儿,身份难以追溯。”
“如果要隐瞒此事,就算这一次能勉强应付众人之口,今后可能还会有许多次类似的事。”
“不如把她当成月火谷的福星, 抢在旁人前把此事定性。”
他说到这里,仍摇一摇头:“但这些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到底怎么办,也要尊重雾儿的意见。”
宫雾叹气道:“福星就不必了,树大招风。”
可这样的事情,必然会闹出风言风语,任谁也控制不住。
严宫主做事谨慎,当晚亲自送他们一行人回了月火谷,但用得是一顶极宽敞且遮光的轿子。
他并不放心,把轿子又多施了一层防护,确保任何弟子都不会透过灯火看清里头坐了几个人。
这轿子入谷后不作停留,一路快行至师祖处,就连下轿时也是由他亲自屏退众人,不让任何侍女弟子留下。
前后经过一说,老师祖披着寝衣深深点头。
“就这么办。”
师祖位至登仙,但也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事情。
等昙华宫三位回去以后,他留下严方疾夜谈许久,仔细确认了诸般细节。
翌日清晨,事情便悉数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谷里出了个贼牛的弟子!!她居然——居然不会死!!”
“让我说让我说,而且,又又又是昙华宫!!”
“啊……昙华宫怎么会这么好,我也想去昙华宫。”
“真的不会死?!骗人的吧?我才不信。”
“几个师尊都亲眼看见了,我师哥也看得真真的,她为了救严宫主被贺兆离三箭穿胸,今天一大早不还在昙华宫扫地呢?”
“放屁!这世上哪里有不会死的人,不会死还修个鬼的仙啊!”
事情发酵变化的实在太快,情况也远远超过他们几人的预想。
风声一放出去,谷内弟子快速分成两派。
一派是欢天喜地型。
有人感慨太好了今后谷里有新靠山,不会被魔界的人欺负抢东西了。
有人跃跃欲试,觉得既然宫雾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姑娘都能突然得道,他肯定也能行。
也有人就是单纯跟着骄傲,感觉自家仙门都增了不少光亮,今后碰见别派弟子也多了个谈资。
而另一派人则是打死不信。
——她绝对是变了个戏法!
哪怕是她在他们面前吞剑自尽再活过来,他们也不信,什么死法都统统不信!
肯定是涂师尊逗人玩呢,谁信谁是傻蛋!
宫雾听到相关议论的时候,一口茶喷出来。
“我为什么要去他们面前自尽啊!”
事情走到这一步,反而比预料的要好走很多。
当天中午,严方疾宴请各宫赴宴,一庆师兄弟和徒弟们都平安归来,二贺祸事暂缓钱款厚赔,第三便是要公开认下宫雾这个义女。
老爷子做事雷厉风行,当着大伙儿的面把儿子叫出来。
“严札,给你妹妹磕一个!”
如果不是她,你爹现在已经魂归地府,不得善终了!
严札亮堂堂地哎了一声,一个头磕得倍儿响。
宫雾憋不出话来,实在受不住这一跪,冲过去把人赶紧扶起来。
严家独子严札,时年十九岁,一度被传是涂栩心祸害在外的私生子。
他性格跳脱到跟亲爹像是没什么关系。
严方疾自入谷时就刻板守规,做大师兄时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自己犯错了往往第一个罚自己戒尺,打得半点不留情面。
严札反而生性爱笑爱玩,从小跟着涂栩心到处捣蛋,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天天回宫太晚被亲爹训得上下六宫都能听见。
后来严老爹找到了治他的办法,便是只要这小子犯错就罚他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过一天。
他授课严札就跟着听课,他悟道严札就得跟着打坐,搞得小孩叫苦不迭。
老爷子也有苦衷。
“你娘这才去世几年,我要是把你养歪了,将来黄泉之下怎么有脸见她!”
这话一出,小孩很是安分了几年,再见到涂师叔也只敢悄悄眨眼睛打招呼。
谷里气氛总是友善热忱,故而各宫都往来频繁,小孩们自幼互相认识。
姬扬小时候脾气臭性格倔,不怎么跟其他人一起玩。
涂栩心前后已养出两个闷葫芦,怕宫雾也是这个性子,早早带刚会说话的她去认识各个哥哥姐姐。
“这是你严札师兄,记得名字了吧?”
严札抓着只蝈蝈,正在薅人家翅膀玩,很响亮地喊了声师妹好。
宫雾呆了半天,等人家走远了才拽师父衣角,声音很奶。
“师父,为什么有人名字叫炸?”
“呃,怎么解释呢,”涂栩心挠头:“这个字不是爆炸的意思,是……呃,我也不知道,你就记得这么叫好了。”
以至于宫雾在十四岁之前都一直管这师兄叫炸炸,还觉得严宫主特别酷。
——得是什么性格才会给自己儿子起名叫炸!
直到后来宫雾在正式收徒仪式上看见这人名字的写法,才明白他爹并没有希望他炸穿四方。
但是有些联想已经来不及改了。
宫雾:“炸师兄好。”
严札笑道:“现在不该叫师兄了。”
严方疾嗤了一声:“你还没给人家改口红包,柳风凭什么喊你哥哥。”
宫雾:“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札噢噢两声掏出早已备好的厚重红包,双手递到她面前:“一块灵玉环佩,不成敬意!”
严方疾这才点点头,招手道:“把本座的礼物抬过来。”
登时有一列弟子吭哧吭哧搬来了九个红木箱子,里面各装着绫罗绸缎、灵宝首饰、典册秘籍,以及各种修仙练功必备之珍品。
看这架势不像要收女儿,倒像是准备嫁人了一般。
涂栩心喝了杯热酒,感慨道:“那什么,你还缺干弟弟吗。”
“去你的吧。”严方疾给他把酒倒满:“你从小到大没少吃我夫人做的饭,有啥区别。”
一趟家宴吃得大家都喜乐融融,唯有姬扬神色淡漠。
但他是公开的无情道弟子,这样反而才显得正常。
宫雾注意到他全程没怎么动过筷子,心里留意了,等散会之后才回昙华宫找他。
方才她一现身,几十双眼睛都在观察这传说中死而后生之人的举动。
像是好奇,像是揣测。
但此刻都不再重要。
……师兄好像生气了。
宫雾在昙华宫里四处都找不到姬扬,凭极轻微的响动才发觉库房里有人。
“师兄?”
她寻了过去,发觉送贺礼的弟子刚走,留九个箱子和青年一并在黑沉沉的库房里。
姬扬平缓道:“我给你准备些东西,方便你过去住。”
“哪有这样的事!”
宫雾冲过去把被褥什么的塞回架子上,偏偏个头不够高,踮着脚努力往上顶。
“我又没有要去牡翼宫,师父都说了,等他嘴馋的时候带他过去蹭蹭饭,其他的事我都没有答应过!”
姬扬淡笑:“这样啊。”
他并不伸手帮她,任由小个子姑娘很费劲地把棉褥塞回架子里,袖手旁观着不说话了。
——一看就是需要哄。
宫雾难得吃了十成饱,饭劲上来有点晕乎。
她牵着他袖子,小声道:“溯舟师兄,我错了嘛。”
“以后我努力少死点,就算是为了修行,也争取死得不痛不痒,又快又好。”
姬扬把头偏开。
“我们不熟,不用讲这些。”
宫雾厚着脸皮逗他。
“师兄其实是心疼我了,对不对?”
姬扬叹气。
“你去找别人闹。”
往常她撒娇耍赖几回,姬扬基本也就默认这事翻篇了。
但今天这些小招数都不太好用。
宫雾一时情急,从身后把他抱住,脸埋在人家后背臊得发烫。
我才十六,抱自家师兄不算犯忌讳吧!
“师——哥——”
姬溯舟怔了片刻,想拽开她的手,又顾忌着没去碰,声音里终于露出几分困窘。
“你松手。”
“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
宫雾把人抱得更紧了,心想师父看见了肯定会欣慰地说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那我就不松!”
姬扬冷声道:“以后严札跟你发脾气,你也这样抱他?”
“你从未喊过我一声扬师兄,反而一见面就喊别人名字。”青年看似温和地提醒重点:“如此看来,送走也罢。”
“谁叫他名字是炸啊。”宫雾努力忍笑:“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好笑?”
她一边搂着他,一边把前因后果一讲,姬扬这才道:“你松开我。”
小姑娘依言松手,然后被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脑袋。
“啊!”
消息很快就传到霸鲸楼和知白观的耳朵里。
两方属于是刚跟着月火谷捡了个便宜,在金烟涡的休战合约里划走不少好处,骤然被这消息劈得五雷轰顶。
他们强摁着消息寂静了几日,连在认亲喜宴时都没有流露异样,然后找了个时间一齐去见月火谷的老师祖。
昊乘子正打算亲身致谢,送他们出谷,没想到迎头便被为难。
“老仙尊,我们敬重您德行高尚,劝您对这异象多做管束,不可再放她出谷。”
知白观的人神情冷峻,眉头紧皱:“她未升仙便不死不灭,可见有多妖异奇怪。”
“恕我直言。如果是我观门下出了这么个异样的弟子,我必然要将她关押紧锁,避免横生枝节。”
老师祖没想到他们前来不是为了辞别,而是为了宫雾,笑意淡了很多。
老人坐回主位,不轻不重地反问道:“这孩子性子淳朴温和,你们如妖魔般防她捆她,不怕把人引上邪路,逼她成魔?”
有霸鲸楼高阶弟子再忍不住,出声反驳:“就怕她是魔界送来的妖孽,天生坏种!”
汅惟道尊立刻打断道:“不得无礼!”
昊乘子到底救过他的命,他不会对此事太过为难。
可霸鲸楼人多口杂,哪怕汅惟道尊有意压住风声,也堵不住各路弟子的悠悠之口。
“你们的意思是,我必须把她关起来?”
“至少不能再允许她踏出山谷一步,始终留在你们的势力范围内。”
知白观的道人冷声说:“我知道这听起来不近人情,可她的死而复生,是否会像那妖异眼病一样,其实是借别人的命自己还魂?如果不是,代价另是什么?”
“天下如果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会从古至今都无书记载,唯有她一人这般妖异?”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她都不能再死!”
昊乘子深深饮了一口茶。
“沉水,唤两位宫主过来。”
涂栩心和严方疾赶来的时候,两路人仍在据理力争。
知白观的意思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宫雾出身不明,又能数生数死,搞不好是魔界送来害人吸命的毒物。
霸鲸楼里意见不一,虽然有汅惟道尊努力安抚众人,但也无济于事。
毒物两字一出,严方疾声音变得很冷。
“慢。”
“连我这个义父都不知道,她曾经数生数死。”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知白观道人先是一愣,交头接耳几句,坚持道:“人都这么说!”
“先不谈你们说的这些。”涂栩心翘着二郎腿,抿了一口茶道:“多谢诸位出手帮扶,但我谷一个低阶弟子的事,应该不劳诸位烦忧吧。”
“她白天扫地,晚上读书,是碍着谁的眼了吗?”
“那都是障眼法!”知白观的均悉道人怒道:“我们是在提醒你们,不是在为难你们!”
“现在不对她严加看管约束,将来她一不小心又死了,可能就有无辜性命——”
“可能。”涂栩心重复着这两个字:“你自己编了个可能,逼着我们信,合理吗?”
严方疾颔首应和:“至少严某亲眼目睹过,宫柳风姑娘心肠仁义,且为我谷带来诸多好事。”
“她猝然中箭时,既没有任何弟子暴毙而亡,事后也没有任何人身有异样。”
“贵派远虑是真,但也至少拿出几样靠谱的证物,好让我们予以配合。”
均悉道人急了:“还要什么证据!这世上有人不死不灭吗!!”
“反常就一定是坏事吗?”严方疾盯着他的眼睛。
“麒麟极少下临人世,倘若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要硬说它是不祥,一剑杀了不成?”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眼见知白观的人吹胡子瞪眼,汅惟道人试图大事化小,和几句稀泥了事。
可没想到,他身边那个高阶弟子不依不饶道:“野火燎原,不可放纵。”
“你们若是一意孤行,养虎成患,当心祸害了整个月火谷!”
“高登云!你住口!”
涂栩心微笑着看向汅惟道人:“霸鲸楼的规矩,是徒弟压着师父说话?”
“我师父乃是汱华仙尊。”那名唤高登云的男子双手虚空一拜,掷地有声道:“我也是得他授意,替他前来监督一二,遇到这样的事,我当然要管!”
昊乘子沉默多时,微微摇头。
“老朽不会干预弟子取舍。”
“这孩子便是有心游历四方,也是她的自由。”
高登云眼睛狠狠盯着他们,又看向知白观,已是怒了。
小门小派,不懂规矩!
有他们这群为老不尊的在前,难怪会生出这样多的妖异祸事!
“你们若是执意护着她,今后月火谷再有端倪,恐怕没人敢再出手帮扶!”
这话一出,已经是明面上的威胁了。
知白观的人不住摇头,同样像是被辜负善意一般,扼腕叹息不止。
“明年元贤仙会,月火谷未必还能登堂入室。”他冷声道:“纵容妖孽,不束不止,又与金烟涡那众浑浑噩噩的蠢货有何区别?!”
汅惟道尊脸色大变,一巴掌扇上去,打得极响。
“在我救命恩人面前,容得你这样放肆?!”
涂栩心冷冷看着,严方疾已是面沉气敛。
老师祖心知无法谈妥,挥袖起身:“送客吧。”
三方不欢而散,就此别过。
霸鲸楼和知白观的人走时均是明确表示,既然月火谷拒不配合,这件事他们便不会保密,任凭天下人评说议论。
至于被扇了一耳光的高登云,连霸鲸楼的吞山鲸都不肯再进,当场攒着一股子怒气御剑疾走而去,怕是先人一步告状去了。
老师祖目送两路人离开,站在山谷入口久久未走。
“……山雨欲来啊。”
涂栩心低声认错:“是我反驳的太直了。”
“如果当时虚与委蛇,哄着这些人的面子……”
“不可。”严方疾否决道:“让一步,避一世,越退越被拿捏要挟,恐怕反而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老师祖转身看向涂栩心:“宫雾的身世,转生庵那里还查得到吗?”
严方疾想起那段旧闻,一脸嫌弃:“转生庵不杀过来都是好事。”
老师祖愣了下:“你连尼姑都能得罪吗?”
涂栩心捂脸认错,被结结实实连揍好几下。
“你啊!你啊!”
“师祖您年纪大了打人可不行啊!!”
与此同时,宫雾正在修剪花圃里的杂枝。
有六珈宫的弟子小心翼翼找过来,先是扶着门沿往里头看,嘘声引她注意。
“小雾!你那豹子在吗!”
“睡了,怎么了?”
“那寂清师尊在吗?”
“他有事去找老师祖了,”宫雾纳闷道:“你到底找谁?”
“找你,”小弟子摸了摸后脑勺:“我们师尊找您过去一趟。”
“好,这就来。”
宫雾隔着屏风和闭关练功的师兄打了声招呼,跟那弟子一同去了六珈宫。
比起冷冷清清的自家宫里,此处收了数十个弟子,到处都能一眼望见好几个人,让宫雾有些不习惯。
大家看见她也是一愣,有的小声打招呼,有的甚至露出崇拜又惋惜的奇异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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