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禛笑了笑。
比起没死这个结局,乔珠珠跑路还要背着她这件事反而让她意外一些。
其实正如乔珠珠所想的那样,李禛在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当时的她看上去无意识、对外界毫无反应,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但实际上,她一只留了部分心念保持着对外界的感知。
乔珠珠呼唤她,她却没有任何回应,只不过是因为李禛认为没有醒来的必要罢了。
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从解决上看,她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李禛脸上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虽然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也并没有一次性将树种拿到手,但她并不算是空手而归。
见她的心情还算不错,乔珠珠就知道,她探查的目的多半是达成了。她撇了撇嘴,早知道这人留了后手,就该早些把她扔到风幕里……
心中腹诽着,乔珠珠双手撑地,从地上利落地爬了起来。她受了一点皮外伤,幸而没伤到骨头,不影响行动。
其他犯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她们本就不如乔珠珠厉害,反应也不如乔珠珠迅速,虽然也从风壁的袭击下侥幸幸存,但伤势就要重伤不少了。
被风卷起来抛到地上、摔断了胳膊腿的,也有不少。一时间,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受伤的人,离得近些,只能听到一片哀嚎。
在哀嚎声中,乔珠珠站起身,拍打着白塔监狱紧闭的大门,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外面的风已经停了!你们可以打开门了!”
或许是担心有诈,又或是不相信暴风这么快就能被平息,里面没人开门。乔珠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重新倚着大门坐回地上。
倒不是她懒。只是她现在全身酸痛,体力早就消耗殆尽,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要不是估计着身边还有其他人,乔珠珠早就睡过去了。
她哀叹着倚在门上:“她们不开门。”
李禛道:“等一下她们发现风停了,自然就会开的,用不着着急。”
虽说知道犯人们没有能力离开小岛,但狱警也不可能放任她们就这么在岛上乱逛。
“是啊。”乔珠珠点点头,又有些幸灾乐祸,“说起来,这次闹得这么大,肯定还有后续。”
“什么后续?”
“就是那些死掉的犯人啊。死一个两个倒也没事,但一次性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虽然没有认真统计过,但据乔珠珠观察,死在这次天灾中的囚犯有总囚犯数量的四分之一乃至更多。
这已经算是白塔监狱历史上的“重大事故”了。
若光是人死了还好说。但人死了,就代表能挖到的白石也少了。
白石全名为“白塔石”。正如其名,这种白石头只有白塔生产,因其质地坚硬,是一种特殊的建筑材料。
白塔岛每年需要提交的白塔石数量也是有定额的,如果犯人挖的白石没达到规定的数量,那么监狱也要被问责。
这也是监狱为犯人提供最低生活保障、让她们不至于死太多的原因。
可现在,一场风暴过后,光女囚这边就死了四分之一的人,加上男囚那边,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了。
囚犯的死亡代表劳动力的减少。光凭剩下的囚犯,也不知能不能挖够定额,监狱方肯定不会好过。
只是想着想着,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她们为了完成指标,说不定会将死掉犯人的定额安在剩余的犯人身上……”
说到这里,乔珠珠窥了李禛一眼。李禛点头:“是这样。”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那时候她早离开了。即便没离开,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干活的。
乔珠珠躺在地上唉声叹气,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一般,一副悲情模样。
李禛看不下去她这副死样子,伸手将她从地上薅起来:“跟我去海边看看。”
“海边?去那里干什么,我都要累死了,还受了伤。”
“那你不去?”
“……去。”乔珠珠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改之前的懒散,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可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李禛扫了一圈倒在地上的犯人们,犯人们和她对视,均是知情识趣地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不敢触怒她分毫。
见状,李禛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乔珠珠朝外面走去。
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刚刚停息,劳役区满是狼狈。一路上,衣裳碎片、犯人的尸体、破碎的背篓歪斜在满地积雪之中,随处可见。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上,留下四行清晰的脚印。乔珠珠回头看了眼,只见歪倒在监狱门前的犯人们,已经化作蚂蚁大的黑点。
她倏地扭头看向李禛,笃定地说:“这场暴风雪是你搞出来的。”
李禛笑眯眯地回道:“怎么说?”
“时间太巧合。”乔珠珠沉默了一下,“我算了一下时间,那个漩涡、风壁,都是在我们分开不久后形成的。算起来,那时候你应该刚进入到入定状态。”
李禛看着她。
“风暴在此之前毫无预兆。”乔珠珠冷静地分析着,“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样大型的天灾,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发生。也就是说,它多半是人为。”
李禛没有否认:“只能说,你在观察天候方面很有一套。”
闻言,乔珠珠露出浅浅的笑:“毕竟出海是要看天气的。”
在海上遇到极端天候十分危险,经验丰富的渔民们,为了避免这种危险,自有一套对天气的判断方法。
李禛捋了捋头发,看向远处白茫茫的山:“你的判断大致没有错。不过结果却错了。”
“嗯?”
她摇摇头:“暴风雪的确与我有关,却不是我搞出来的。”
李禛将灵气探入白石,是想窥探一下白石的成分以及结构。没想到灵气探入后,她却发现了不对劲。
自然界中含有灵气,就如同世界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一般,每个人、每个存在所拥有的灵气状态都是不同的。
即使同样是石子,根据石子的大小、颜色、属性、形成原因等多种因素,灵气也会有或大或小的差异。
但李禛拿到的白石不同。
这座山、或者说整座小岛上的白石都蕴含着同样的灵气。也就是说,它们在自然界的意义上不是多个个体,而是一个整体。
这就很奇怪了。
李禛便将灵丝顺着手中石子注入到整座山上,试图探查到更深的地方。然而随着灵丝的深入,周围也逐渐刮起了风。
仿佛是为了阻止她继续向下探查,这风越吹越大,席卷了整个小岛,大有她不停手,便将她连同整个白塔岛彻底毁灭之势。
它竭尽全力,想要阻止她顺藤摸瓜找到它的所在。
是那颗树种。
或许是意外,也可能是人为。总之,神树消亡后,这颗树种来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
白塔岛在千年前就是不毛之地,气候恶劣、少有人来。因此,树种居然就这样在此处躲藏了千年之久,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世间灵气渐消,气候越来越恶劣,岛屿相继沉没。树种的能量吸引了周围仅存的灵气,这些灵气聚集在白塔岛周围,如群狼环伺,形成了海雾、风浪等天灾。
若不采取些措施,这座岛很快就会被吞没。到时候寄存在岛上的树种便会被海浪卷入海中,再无出头之日。
树种没有智慧,但它下意识地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它开始日复一日地吸纳自身周边的灵气。这些灵气无法被它吸收,也无法被同化,只能包裹在它身旁,在风吹雨打、环境变迁中凝结成白色石质物,如同一层白色的茧。
灵气越积越多,茧壳越来越厚,最后覆盖了整座岛屿。此时此刻,原本的岛已经被风浪海雾腐蚀殆尽,只剩下厚厚的白色茧壳,取代了原本的岛屿,形成了新的白塔。
人们在这层茧壳上建造了坚固的监狱,又将这种特殊的茧壳当做建材。树种就这样藏在这座小岛的中央,时至今日,妄图侵袭它的风浪也从未停止。
正因树种能量的吸引,白塔岛的气候恶劣,时不时便有狂风暴雨;但也正因为树种的保护,这座小岛才在海雾中得以保全。
万物皆有自保的本能,树种也不例外。李禛今日透过白石探查它的去处,彻底惹恼了它。
为了打断她的调查,树种不惜主动放出部分能量,吸引灵气聚集,想要借力打力,将李禛彻底解决。
只是没想到,它即使做到这地步,也无法与李禛抗衡。
她不惧怕风雪,更不惧怕它的力量,她无视了树种带来的风暴,灵丝径直穿过厚厚的茧壳,抽丝剥茧般深入其中,准确无误地找到它的位置。
正下方。
它躲藏在白塔监狱的正下方。
第148章 第三颗树种
心中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李禛一边向前走,一边道:“白塔附近本来就多风,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乔珠珠道:“可是规模这么大的灾害,却是百年难遇。如果不是你突然出手化解,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白塔监狱能不能挡住风幕?谁也说不准,也没人愿意赌这个可能。
李禛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现在满心都是树种的事。
白塔岛呈正圆形,那棵树种就位于圆形的圆心,白塔监狱则是建在它的正上方。
这个位置十分微妙,左右都有厚茧包裹,上方还立了建筑,光凭普通的手段,很难冲破这些茧壳,将它带出来。
难道要硬挖?
但白塔监狱伫立数百年不倒,自有其道理。光凭自己的力气挖,也不知道费多少时间才能将树种挖出来。
而且和矿洞下那颗被裹挟利用的树种不同,这颗树种力量要强大一些,在此地扎根百年,绝不会这样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今日只是试探,便能引来它激烈的反抗。等她真出手,说不定要掀起什么乱子来呢。
乔珠珠见她似有心事,也没有开口说话。李贞暗自思忖着取出树种的办法,不知不觉间,两人竟一路走到了最边缘的白石山上。
这一圈白石山位于岛屿最边缘,为岛屿抵挡着海浪的侵袭。此时风雪刚息,两人并肩站在山顶上,低头朝下望去,便见微风吹皱海面,海上漾起层层水波。
乔珠珠席地而坐,慨然道:“这里难得这么平静。以往从这里去看下去,只有狂涛怒浪拍打海岸,看着便触目惊心。”
李禛道:“我以为你习惯了海浪。”
乔珠珠道:“这不一样。”
抬起伤痕累累的手,用指尖捋了捋耳边碎发,她又道:“在其他人眼里,海洋都是一样的。但在我看来,每片海都有每片海的不同。海上的湿度、风,海里的生物、秘境,都是不一样的。”
李禛道:“现在已经没有了。”
什么秘境、生物,都随着末法时代的来临而消亡了。海洋是如此,群山是如此,世界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沉默且荒唐的废墟。
乔珠珠道:“对。已经没有了。”
她将双手撑在地上,看着天海相接的远方,低声说道:“我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不止她这么想,和她一起逃出荒区、又被抓到监狱的其他复生者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最后的记忆,还留在自己的时代。可再睁开眼,却要在这个陌生且不美好的世界,顶着复制品的名头活下去。
千辛万苦逃出荒区,一众人终于正式进入到这个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陌生世界,却深刻而无力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与世不容。
李禛拾起一颗石子,朝着海面扔去。石子落入海中,发出清脆的“噗通”声响。
她看着石子激起的水花,轻描淡写地说道:“世界不会排斥任何人,也不会接纳任何人。你需要做的不是等待它接纳你,是接纳这个新的世界。”
乔珠珠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倏然一笑:“你说得对。”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李禛收回扔完石头的手,侧头看向乔珠珠。海风中,她的发丝飘动起来,将她的小半个侧脸覆盖。
她将乔珠珠找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开导她、给她当免费的心理医生——不赚就是亏,李禛从来不喜欢吃亏。
她有事问乔珠珠。
“这几天空气中的灵气不太稳定。”李禛收敛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神色,正色道,“你感觉到了吧?”
见她有正事要说,乔珠珠也将心中那点小感伤抛之脑后了:“感觉到了。”
即使现在风幕被李禛暂时打散,那股躁动的灵气仍旧迟迟没有散去,空气中的湿度仍然很高。
按她的经验,这几日迟早还会有暴雪降下来。想到这里,乔珠珠脸色有些难看,对白塔岛的未来更添几分忧心。
“那你能不能感觉到,下一场风暴在什么时候到来?”
乔珠珠看着平静的海面,闭目感受了一下。紧接着,她睁开眼,思索片刻后下定了结论:“三天或者四天后吧,但规模肯定没有今天的大。不过……”
“不过什么?”
乔珠珠伸出一只手,感受了一下海风的温度。
风无形无质,从她指缝中缓缓穿过,乔珠珠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下方的海面,轻轻皱起眉。
“海面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看着远处的海,“虽然现在还保持着平静,但我似乎感觉到海水下方的灵气翻涌了上来。这不是好兆头……如果没有变故的话,过几天可能会有一场小型的海啸。”
李禛淡淡道:“不会有变故的。”
她这语气有些古怪,平静中带着点讥讽,似是在嘲笑,又似是在陈述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
乔珠珠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她。李禛却没有再理会乔珠珠那好奇的目光,只是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扔到乔珠珠怀里。
“给你的。”
乔珠珠眼疾手快地接住药膏,垂眸看了眼药膏上的字,愕然道:“治海雾灼伤伤口的药?你——”
她刚想询问药膏是哪里来的,但脑海中忽然闪过前几日发生的群体失窃事件,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深深看了李禛一眼,乔珠珠收下药膏:“多谢。”
“不客气。”李禛侧目看向她,“毕竟,你也帮我了一个忙。”
乔珠珠以为她指的是自己背着她逃亡的事,也没在意,只是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还有事情吗?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两人出来挺久了,监狱的大门应该也快开了。
今天的劳作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一场风雪过后,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都是身心俱疲,已经没有精力再做些什么了。
李禛点头:“走吧。”她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的确没必要再耽搁什么。
两人脚程不慢,路上也没有拖拖拉拉,没过多久,就走到了监狱大门前,正巧赶上开门。
坚固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监狱内部的模样。犯人们没有回房间,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楼的大厅中。
两名狱警面有愁容,绷紧身体站在大门两侧,戒备地朝外看来。当看到外面还有不少犯人活着时,众人不禁愣住了。
无论是犯人还是狱警,乃至连这些人自己,都没想到他们还有活着回到监狱的机会。
李禛和乔珠珠混入犯人队伍里,同她们一起顺着窄门进入到监狱内部。
狱警拿着名单,一一核对姓名,确认此次的伤亡人数和物品损失。
确认完毕后,狱警便疲于应付,收起点名册,疏散犯人们上楼了,甚至连询问都没来得及询问。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已经远超普通狱警能够管理的范围了。她们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继续为难犯人,而是向上级报告此次事件带来的损失。
乔珠珠和李禛道了别,揣着她友情赠送的那支药膏回到了10层。
她那一伙人运气都还不错,没出现太大的伤亡,乔珠珠心情也难得轻松了起来,回房间的路上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李禛摇摇头,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巧的是,负责疏散她回去的,正是第一天带她走流程的那个年轻狱警。
这人比较好说话,还拿到过李禛的烟,对她和颜悦色的。
因此,在李禛询问伤亡人数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便透露了一个数字:“好像是死了133个。”
这人数不算少了。毕竟整个女子区的囚犯,也才只有不到500人。
李禛眸光微动,状似无意地问道:“人数不少呢。监狱这边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狱警接过李禛的烟,嗤笑一声,“该解决的解决,该完成的定额还要完成。”
李禛道:“那监狱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