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禛也在观察四周。
在上古时期,白塔岛就是远近闻名的不毛之地,现在更是如此。岛上没有任何植被、景观,远远望过去,只有白花花、光秃秃的一片。
白塔岛环境特殊,没有柔软湿润的土壤,地上的都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白色岩石。在岛的四周,有一圈由这种白石组成的山,犯人们平时就在那里服苦役。
除此之外,这座岛上再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其他三名女囚的眼眸黯淡下去,而李禛的双眼却亮了起来。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座岛的不对劲,说不定她要找的东西——树种,就隐藏在岛的某个角落。
原本她只看过白塔岛的一些资料,又结合日环食的目的,猜测树种藏在其中罢了。现在看来,这种猜想倒的确有七八分的可能。
不过,它藏在哪里呢?难道是在监狱里的某处?或者也如同矿坑下的树种一般,隐藏在周围某座石山当中?
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白塔岛周围大大小小的白石山不少,有一部分还在男子区那边。想要找到,还是要费一点工夫。
心中暗自思量着,李禛收回目光,步伐却没有变慢。她跟在队伍最后方,瞧着身前3号的背影,忽听侧边传来一声喝骂。
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一同响起。
“不要四处看!不然挖了你的眼睛!”
鞭子穿过浓雾,狠狠地抽打在1号的血肉之躯上。那鞭子浸了盐水,被磨得黑亮,上面还带着小小的倒刺,仅一鞭下去,便见1号手臂皮开肉绽、血珠飞溅。
1号急促地“嘶”了一声,又赶紧闭上嘴,一手捂住伤口。殷红的血珠连成串,落在地面的白石上,如同绽放在雪中的红梅。
原是那鹰钩鼻狱警不知抽什么疯,扬手打了离她最近的1号一鞭子。所幸那鞭子没打到要害,不至于让1号失去战斗力。
明明刚才那狱警还一副沉默冷静的模样,现在却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来。犯人们第一次意识到白塔狱警的易怒,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唯有李禛全然不怕,掀起眼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狱警,毫无隐藏的想法。鹰钩鼻狱警似有所觉,转头看了她一眼。
李禛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一丝惧怕。而狱警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也对她微笑了一下。
……这里面的人性格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李禛蹙起眉,但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众人便已穿过门,来到了白塔监狱之前。
白塔监狱倒是有门。两名看守核对几人的身份,确认无误之后,便打开了铁门,众人随着狱警一同进到其中。
按照流程,进监狱需要先进行洗浴、发放囚服、清洁消毒,并进行体检、拍照留作档案。
白塔监狱虽然孤悬海外,管理也不甚严格,但还是严格遵照着这些程序。
李禛同其他三名新进来的女囚一起被塞入洗浴间,断断续续的冷水从花洒中冲出,落在人身上,便能冰得人一个激灵。
热水自然是没有的。连水资源,在这孤岛之上,都显得弥足珍贵。
狱警们将门一关,便守在外面聊起天来。她们是不怕出事的,反正白塔监狱每天都会出事,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
李禛低垂着头,掬一碰冷水泼在脸上,水珠如断了线般,顺着碎发滑落。哗哗的水声中,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外面传来狱警模糊的声音。
“你们说这四个能活几天?”
“赌200块钱,顶多十五天。”
“噗噗噗,真的假的?就十五天?上一批活得最久的,可是撑了三个月呢!”
“你也说了是上一批,上一批几个人,这一批几个人?啧,我看她们都是短命相。”
“你还会看命相?那你说,这四个谁第一个死?”
自称会看命相的狱警似乎抽了口烟。
“啧。当然是那个4号先死喽。”
李禛:“……”认真的吗?
狱警没有刻意掩盖说话声,其他三名囚犯显然也听见了她的话。顿时,几道饱含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事先落到了李禛身上。
“看什么看。”李禛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耳后,嗤笑一声,学着那个阴鸷狱警的语气道,“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听到她的威胁,三人纷纷投以不善的目光,也有些不爽:大家都是阶下囚,怎么就你这么拽啊?
只是众人初来乍到,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不宜发生冲突,虽然很想动手,但三人还是生生忍住了,只瞪了李禛一眼,发出不屑的冷哼。
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4号?为什么?我看她挺壮实的,也不像是没脑子的蠢货。”另一人追问道,“说不定能活得最久呢。”
闻言,看相狱警冷笑一声,摆谱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你猜她被分配到了多少层?”
另一人道:“难道是10层以上?”
白塔监狱装的都是大犯人,像那些只杀了两三个人的,进来只能排到3、4层;杀十数人的,也顶多进到第10层。
10层以上,有许多都是得罪人了,才被塞到上面的。更多的,则是带来了特别恶劣的影响,不得不从重处罚的。
而10层以上和以下,存活的难度自然也是天差地别。为了削弱这些顶尖罪人的力量,10层以上囚犯的每餐分量只有10层下犯人的一半不到,需要执行的苦役却是他们的一倍还多。
如果是10层以上……那确实是很难活下来。
狱警这样想着,便见自己的前辈神秘地摇摇头,而后慢慢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她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十、十八层?”
“就是18层。”老狱警摇头,“白塔上一次到18层的,还是三年前,在男子区。”
那个人她记得还挺清楚,是个杀人魔头。据说他在饮用水里下了毒,杀害了一条街的居民。
因为社会影响恶劣,他被判到了第18层。
虽然天门台手下冤假错案不少,还喜欢排除异己,将自己的政敌塞到白塔,但不得不说,针对杀人魔的判决还算公正。
而这样胆大包天的恶人,在18层也只活了不到半年。
“现在18层那群人,有的已经在白塔关了十几年了。自我来到白塔28年,女子区第18层曾有过11名犯人。而这11名犯人里,只有2名还活着。”
看着还算多,可是这2名犯人中,有1名是28年前就在的。她在白塔监狱生活的时间,比这座监狱最老资历狱警待过的时间还要长。
年轻狱警不由咋舌:“那这个4号犯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被放到18层的呢?”
白塔监狱不通网,灵脑也用不了,消息闭塞。狱警们只能从一年一次押送船的看守和犯人们口中得知外界的信息。
因此,虽然李禛闹得满城风雨,但白塔监狱的消息太过滞后,还不知道她究竟做下了什么好事。
“我也不清楚。”老狱警摇摇头,下了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离死不远了。”
李禛冷冷一笑。
她拧干半长头发上的水,用手指捋了捋潮湿的发丝。在冷风的吹拂下,身上的水已经半干了,李禛走到一旁,拿起了黑白条纹的囚服。
三名犯人暗自瞧着她,心中不免惊诧。那老狱警的话她们也听到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凶恶的女人竟然被分在了18层。
她做了什么?也杀了一条街的人吗?还是……
三人心思各异,竟出奇地沉默起来。李禛没管她们怎么想,利落地抖开囚衣套在身上。
囚服很宽松,即使李禛比较高,这衣服穿在她身上仍旧是晃晃悠悠的。可能这衣服只有大中小三个码吧。
她不太在意这些,将衣服穿完,又捋了捋头发,便打算离开。正在此时,那三名女囚中的一人也穿戴整齐,忽然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李禛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是2号。
“4号是吧?你也听见了,你在18层很难活下来。”2号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们结盟吧,然后互相照应。”
一路过来,几人已经对白塔艰难的生存环境有了认知。几个新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抱团是活不下去的。
而刚才洗澡的时候,2号特别注意了。李禛身上有几道刚愈合不久的伤疤,加上她背肌发达,身形矫健,看起来战斗力不弱。
如果找人做自己的盟友,这位4号必然是最合适的。而2号自认为也许没4号那么强,但实力比起瘦弱的1号和迟钝的3号好得多。
所以2号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然而李禛只是挽起过长的袖子,慢条斯理地饶过她。
她用傲慢的语气,悠然道:“抱歉,不太感兴趣。”
第129章 三只蠢货
在2号看来,开局就是地狱难度的李禛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然而在李禛看来恰恰相反,她没有任何答应合作、自找麻烦的理由。
无利可图的事不做。她这样想着,果断地拒绝了2号的示好。
至于监狱里凶神恶煞的狱卒?疯狂残忍的狱友?以及在传言中比地狱还可怕的白塔第18层?
这些在外人看来恐怖的存在,在李禛眼里也不过如此。
“什么?”2号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眯缝眼睁得大大的,原本脸上强行堆起来的笑已然消失殆尽,“你不和我们一处?”
“我们”,李禛敏锐地捕捉到了2号的自称。她抬起眼,看了眼2号,又看了眼跟在她附近的1号和3号。
在她没留意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有结盟的打算了吗?
也对,毕竟她们都是新人,如果不尽快选定盟友,恐怕很难在白塔监狱占据一席之地。
但,那又和李禛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脚步微顿,头也没回,给出了一个和之前相差无几的答案:“没兴趣。”
话音未落,身后一道风声响起,径直朝着李禛的后脑处袭来!2号不大的双眼如同染上了鲜血般,在那瞬间变得赤红。
干掉她!
她心想着,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一方面是因为恼怒于李禛的不识抬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李禛的忌惮。
这个女人很强。2号心里估摸着。她去年7月入狱,在普通监狱里被关了两年,因为几度试图越狱而被移送到白塔监狱。
她这两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不知道李禛闹出的是是非非。但有一点她很肯定:那就是这个4号很危险!
如果放她走,任由她加入监狱中的其他势力,那对已经抱团的三人自然是没任何好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趁其不备、悍然出手,让她死在这里了。
至于狱警——想到此处,2号嗤笑一声。那群狱警将四人扔进洗漱间就再也不管,不就是暗中期待着几人自相残杀吗?
那她,就如她们所愿!
粗壮的小腿高高抬起,毫不犹豫地朝着李禛袭来,其速度极快,力道极大,抬腿间便掀起一道凌厉的腿风。
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离对方的要害越来越近,2号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她对自己的腿上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管她是什么人、犯过什么罪,只消被她踢上那么一下,不死也要残。2号心中快意升起,然而下一秒,却见对方忽地一个扭身,反手抓住她的脚腕将她拉下,又一个扬手朝着一侧墙壁上扔去。
她动作之快,是2号平生罕见!她甚至没看清这女人的动作,上一秒还在暗自得意,下一秒就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后背“嘭”地撞上浴室的墙壁,正好撞漏给花洒运水的金属水管。只听“噗”地一声,冰冷的水从水管中喷出,洒了2号一身。
她跌坐在冷水之中,只觉后背闷疼,竟半天起不来身。而另一边,见2号一击不成,1号和3号也从两个方向围了上来,纷纷朝着李禛出手。
1号面带病容,看着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实则却是最阴狠狡诈的毒蛇,经常用无害的面容骗取路人信任,而后将其骗到家中虐杀。
她于今年5月被逮捕,李禛还看到过她被逮捕的新闻,对她也算有印象。
1号能独自杀死那么多人,自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她的招式软绵绵的,看起来并不有力,但每一招的角度都很刁钻,悄无声息地朝着李禛袭去。
而3号,她动作很迟缓,思维也迟钝,最爱逞凶斗勇。她天生巨力,拳头打在空气中,发出阵阵爆鸣声,就这样袭向李禛的心头。
这二人一柔一刚,齐齐出手封死李禛的两侧,让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朝前一步,就是3号沙包大的拳头,朝后一步,便是1号的偷袭,但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刚柔两道攻击就会同时降临在她身上。
但李禛为何要进,又为何要退呢?
“力量有余。”李禛轻轻地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在水流的掩盖中更显微弱,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几乎是同时,她眸中闪过碧绿光辉,竟轻飘飘地欺身而上,轻易地绕过3号直来直去的拳头,一肘朝她腹部击去。
3号本就粗笨不知变通,见她的手肘袭来,竟顾不上袭击,慌乱地拐回拳头,瞬间便乱了阵势,露出了更上方的命门。
“但技巧不足。”
李禛嗤笑一声,手肘顺势向上,实打实地撞在3号暴露在外的下颚上。只听一声骨头断了的脆响,3号便顺着她的力道倒飞出去,没了声息。
而李禛却没有在意3号的死活,在手肘击飞3号后借势侧身,拳头如弹簧一般飞出,正中身后1号的面门。
她的拳上附着了极大的力道,狠狠撞碎1号的骨骼,一拳击穿她的腹部。1号没想到她的力道如此大、速度如此快,直愣愣地没有躲避,瞬间便在这一拳下丢了性命。
“技巧有余,”李禛缓缓评判着,将拳头从血肉中抽出,“力量却不足。”
鲜血浸透了她的拳头与半个小臂,顺着她的指骨流下,黏糊糊地落到地上,又被水流稀释冲刷,变成一种浅浅的粉色。
李禛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新囚服。在最下摆的地方,不小心落了一个针尖大的血点。
幸亏她提早挽起了宽大的袖子,才没将新衣服弄得太脏。
她这样想着,又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袖子又向上挽起一些,一直挽到肩膀,露出一只染了血的手臂。
李禛抖了抖拳头上的血,忽地听到角落处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是第一个送人头的2号。
明明是第一个动手的,却奇迹般地活到了最后。李禛轻嗤一声,赤脚踏过如绯色晚霞般的血水,慢慢走到她面前。
2号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她凝望着李禛,就像是凝望着什么不能理解的存在。
李禛踮脚蹲到她面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2号看着她,牙齿打颤,发出如野兽般粗重的呼吸声。半晌,她才平复胸腔中的复杂情绪,直视李禛的双眼:“你说3号有力量而没有技巧,1号有技巧却没有力量。”
李禛点点头:“确是如此。”
所以3号才在她改变攻势时乱了阵脚,所以1号才被她暴力击破防守。事实就是,她甚至没用上十分之一的本领,那两人就毫无还手之力地丢了性命。
2号颤声不甘地道:“那我呢?”
“你?”李禛将染血的手按在她脖子上,“你当然是个既没有力量、又没有技巧的、还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了。”
2号的眼珠猛然从眼眶中暴起,像是一只摔在岸上、逐渐窒息的金鱼。她的脸色逐渐涨红,双手高高抬起挣扎着,转瞬间又无力地落下。
李禛收回手掌,慢慢站起身,走到花洒面前重新着拳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杀死几个囚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去手上的血迹,顺着瓷砖流到下水口。李禛将手上干净的水珠甩落,这才跨过地上的尸体,朝着门口走去。
两名狱警仍在聊着天,浑然不觉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囚犯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
较为年轻的那个道:“里面打起来了。”
2号撞到墙壁发出了很大一声闷响,两名守在门边的狱警都听到了。
“常事。”老狱警幸灾乐祸道,“那群畜牲……哼。让她们打吧,最好都死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不觉得会死人。毕竟囚犯们也不傻,乍然来到新地方,肯定不会贸然动手的。
就算动了手,也顶多死一两个。而且要是真打起来,里面动静肯定更大,到时候再去阻止就好了。
这名资历很老的狱警跺了跺脚,又冷冷道:“先让她们狗咬狗,挫一挫她们的锐气。不经过‘血的洗礼’,她们怎么知道白塔的残酷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