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点多啊……”李禛暗自思忖着。
除掉这群家伙固然没什么危险,但人这么多,估计能拖住她一会。她倒不觉得这群乌合之众能杀掉她,但要是被他们拖住,她好不容易谈来的生意就要泡汤了。
正思索间,忽听小春道:“我挡住他们。”
“嗯?”李禛抬起头,“你?”
她下意识瞄了眼小春的体型。小春实在有些瘦弱,可能是因为幼年期的营养不良,她的个子矮矮的,远比同龄人瘦小。
“大门没有坏。”小春冷硬地陈述道,“我关上门,可以抵挡一段时间。”
砍机械门的时候,李禛特意只弄坏了锁,大门整体还是完好的。这门本就是为了防止入侵而制造的,在里面挡着,确实能拖延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李禛找到七十七了。
想到这里,李禛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考虑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大门被破,你就先离开,以安全为重。”
以小春的水平,就算挡不住那么多人,跑还是跑得了的。李禛特意叮嘱,就是怕认死理的小春和那群人硬拼,以至于落得不该有的结局。
两人匆匆交代几句,小春得到了命令,就抽身朝着机械门的方向跃去。李禛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停顿三秒,也转身继续向前。
七十七……到底躲在哪里呢?
李禛穿梭在走廊中,凝神观察着四周。紧关着的门、漂亮的墙纸、挂在墙壁上的名贵画作,都纠缠在一起,构成谜题的一环。
她在走廊的一幅画前停留了几秒。画上画了一只红色蜘蛛。画师笔触细腻,将蜘蛛画得栩栩如生,连同蜘蛛腿上的细小绒毛都细细描画,看着十分逼真。
食脑之蛛吗?
李禛轻嗤一声,扬手击碎挂画,转身向前。
她没有刻意隐藏踪迹,长靴踩在地上,本该发出威慑的脚步声,但厚厚的地毯掩盖了一切声音。
这倒并非她所愿。李禛倒更希望声音能影响七十七的判断,让他露出破绽来,也方便她将他揪出来。
于是李禛开口了。她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以及十分明显的威胁意味。
“你在吗?七十七?”
声音穿过寂静的走廊,掀起诡异的回音。李禛在一扇门前停顿,半晌后又摇摇头离开。
不在里面。
“我知道你在这附近。”她低声笑起来,“你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吗?嗯?”
衔接在她“嗯?”的尾音后的,是一扇门被劈碎后发出的惨烈声响。
这是一间休息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还是说你已经逃了?”
李禛的声音如云似雾,轻飘飘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在问出问句后,又骤然变得如疾风暴雨一般冷酷。
“如果你现在自己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冷冷地嘲讽道。
这句话便是在回敬七十七之前对她说的那句了。
正如李禛没理会七十七一样,七十七也没有理会李禛。
两人明知对方就在这附近,但谁也没有退缩,只是将寂静的长廊当做对峙的屏障,想要通过挑衅的话语、或是长久的沉默来制伏对方。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情况和之前一样,然而两者的攻守之势,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李禛知道,任她再挑衅,七十七也不会自己能出来了。对方的心理素质,比她想象中要稍微强那么一点。
不过也就是一点而已。
她将手按在门上,轻轻推开这扇仿木质的棕色房门。门是虚掩着的,明亮但不刺眼的灯光从门缝里穿出,落在走廊的地毯上。
比起其他房间,这房中的灯光格外令人舒服。
没有昏暗到看不清内部的摆设,也没有明亮到让人心生郁气。光线的明暗程度处于两者的中间值上,清清冷冷地照亮这个大大的房间。
灯光适宜,大概是因为这是一间纸质档案室。
房间很大,里面摆放着十数个铁质书柜。书柜是银灰色的,带有玻璃柜门,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纸质资料。
在灯光的照射下,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柜门反射出李禛逐渐逼近的倒影。
她伸手拉开一扇玻璃门,随手掏出一份资料。上面记载着一些生产数据,李禛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数据是三年前的。
看来这个地下作坊已经经营有一段时间了。
她对这些数据不太感兴趣,反手将数据塞回柜子中,继续朝前走去。铁书柜沉默地屹立在档案室中,将原本空旷的房间分割成一个个狭窄逼仄的小空间。
这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李禛动了动嘴唇,朝着档案室内侧走去。铁书柜上标注了序号,她走到序号最靠前的柜子前,踮起脚尖拿起最上方的资料。
“0205年。”她翻开文件夹,不急不缓地念道,“7年前。看来你们的确蛰伏许久了嘛。”
明明房间内空无一人,她却轻轻地说这话,声音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仿佛在与谁对话一般。
声音虽轻,却也在档案室里掀起狂风巨浪。
刹那间,一道黑影从上方投下,影子将李禛的身体全然笼罩,挡住了所有灯光。
几乎是影子投下的同时,一个枪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李禛的额头,毫不留情地击出一枚子弹。
李禛却是早有准备,躲避的同时,一拳绕过子弹的轨迹,穿透了整个铁柜!那铁柜虽是铁质,却扛不住她一拳之威。
只见玻璃碴子飞溅,成沓的纸质档案从破掉的柜门飞出,而在她的大力摧毁下,铁柜发出一声震响,轰然朝后倒去!
刚刚躲藏在柜上的人影灵活跃起,平稳落在了地上。而铁柜沉沉地砸在后面另一个铁柜上,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砸一个,一时间,档案室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李禛拂了拂散落在脸颊两边的碎发,看着面前被逼现身的人影,微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七十七直起身,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仿佛完全不在意李禛带来的威胁,“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不是一小时前才见过吗?”
他脸上仍旧带着温润的笑,只是那笑容中掺杂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和七十七确实是一小时前才见过。”李禛眼中闪耀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光芒,“但我和夫人,可是好久没见了。”
“哦?”七十七眯了眯眼,目光倏地一动,手腕翻转翻出一把匕首,近身朝她攻去。
李禛毫不惊慌,反手格挡开她的手臂,一掌将她推回原位。
“我还记得夫人喜欢放冷枪。”她凉凉地说道,“但看起来,夫人不记得我不喜欢被人放冷枪?”
乐灵洲冷笑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不喜欢被人叫‘夫人’?!”
两人当然都记得——只是对手越不喜欢什么,便越要做什么,这是她们的共同认知。
于是一个不停偷袭放冷枪,一个一口一句“夫人”,打得都是膈应对方的主意。
两人可没有叙旧的想法。她们与其说是故人,不如说是敌人。现在两位敌人就这样对峙着,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对方。
乐灵洲攥紧武器,神色自若,心中却惊疑不定。李禛现在的水平比起几个月前,可谓是天差地别,乐灵洲也是识货的人,短短交手两招,便察觉出了她的变化。
她不知道这变化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而李禛,却也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光说力量,她确实占压倒性的优势,但乐灵洲这女人太诡异,七十七号,或许也只是她的躯体之一罢了。
七十七号,这个序列号……他是她的第七十七具躯体吗?
之前乐灵洲在处于劣势的时候,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跑掉,更别说现在了。武器工厂里有无数仿生人,这些仿生人都是她的备用躯壳。
这样想,乐灵洲是怎么也杀不完的。
两人心中各有想法,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只默默打量着对方。半晌,乐灵洲冷冷开了口。
她已经暴露,不再刻意隐藏身份,于是褪去了那层温和的表皮,语气又变得傲慢冷酷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我身份的?”
这是乐灵洲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她换了新躯体。新躯体的外貌、声音,乃至性别,都和以前的她天差地别了。
即使是最熟悉她的齐雁卿复活过来,也不一定能认出现在的她,更别提李禛这个只和她相处过一周的敌人了。
李禛歪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颈上:“这是秘密。”
她不告诉乐灵洲,这更让乐灵洲心中起疑,疑心她掌握了什么能检测数据的技术。
然而事实上,认出乐灵洲并不难。至少对于李禛来说是这样的。
瞧这地下密室的布置风格,和齐宅的风格一模一样,连在墙壁上挂画,也是乐灵洲的习惯。七十七身上还喷了香水,香水是乐灵洲从前最喜欢的那一款。
更别提七十七那对她莫名敌视的态度了。
即使换了壳子,一些小动作、小习惯也是遮掩不住的。况且,时隔几个月,乐灵洲的性格一点也没变。
她还是那么喜欢说废话,还是那么喜欢半场开香槟,还是那么傲慢,傲慢到对周边的一切都疏于观察。
因为傲慢,她没有提防弱小的齐雁卿,被他封锁了许多年;因为傲慢,她没将李禛放在眼里,被她杀死了无数躯壳,只能狼狈逃走。
现在,她又因为傲慢,阴沟里翻船了。
灯光照在地面散落的资料上,照出一片白茫茫。李禛用脚尖碾了碾落在她脚边的资料,忽然开口:“食脑之蛛,是你研发的?”
乐灵洲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扬起眉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这么一说,李禛就知道,那东西一定是她研发的了。
想来倒也合乎逻辑。乐灵洲从前就从事相关技术,开发出了“天序列”杀毒系统,甚至将自己的意识都化作了病毒。
她能做成这种旁人闻所未闻之事,自然是对病毒本身有足够了解。既然如此,乐灵洲开发出食脑之蛛,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我不明白。”
乐灵洲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禛收回脚,放过地上那张被她碾得皱起的纸,微微抬起眼,用异色瞳孔看着她:“你现在已经是仿生人了。”
乐灵洲侧耳倾听她的话,轻轻颔首道:“没错。”
李禛接着道:“既然是仿生人,又为什么要研制这种针对仿生人的武器?”
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一个点。这个点背后,隐藏着日环食的野心。只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她或许能窥探到日环食阴谋的一角。
乐灵洲却笑了起来:“你当我蠢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禛态度诚恳:“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识破你的吗?我们交换。”
乐灵洲却正色道:“你识破我的身份,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也不会用这件事和你交换组织的秘密。”
说到这里,她忽地话锋一转。
“加入日环食,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这已经是日环食第不知道多少次邀请她了。
李禛自问实力确实不错,但在她已经表现出对日环食的敌意和抗拒后,他们还是穷追不舍,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想到此处,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乐灵洲听见她的话,目光微动,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是特别的。”
李禛当然记得她的话。只是:“哪里特别?”
这时候,乐灵洲的口风倒是出奇地严了,只抬高语调,回敬道:“这是秘密。”
目光落在李禛脸上,看了眼她的表情,乐灵洲又笑起来。
“所以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想自然是想的。”李禛淡淡道,不过,我倒是清楚自己比起别人,特别在哪里——”
她倏然抬起刀尖,语气一转:“那就是我能送你们去死!!”
说罢,李禛手臂一挥,刀光毫不迟疑地朝着乐灵洲冲去,带起一片冷风。
乐灵洲目光一冷,扬手挡住刀光。刀锋被她攥在手心中,薄刃割破掌心,流出一抹鲜红。她似是感觉不到痛感一般,大笑着讥讽道:“我以为你会吃到教训。”
李禛抬手挡开她的手臂,静静地看着她。看到她冷然的眼神,乐灵洲笑意更盛。
“你杀了我的躯体又怎么样?这只是数据的载体。就好像你能砸掉灵脑、砸掉硬盘,却砸不掉其中储存的数据。”
李禛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她当然知道。但是——
“谁说我要立刻杀掉乐灵洲了?”
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双眼明亮,其中蕴藏着比寒冰还冰冷的光芒。李禛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乐灵洲,轻轻开口:“我要杀的不是乐灵洲,而是七十七。”
没有波澜的声音在档案室内回响。而在这空灵而失真的回响之中,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这座工厂的负责人七十七。”
在乐灵洲诧异的视线中,她忽然抽出被她握住她的刀,整个人暴起而上,扬起长刀朝她攻来,一改之前的懒散和漫无目的。
不,她的刀从不是漫无目的的。
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乐灵洲的确诡异又难杀,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死不掉的人玩打地鼠游戏呢?
她只要保证七十七死掉,这座地下工厂里的武装力量失去反抗能力,不影响她接下来的生意就好了啊?!
无论是战斗还是其他,只要被对方牵着鼻子、带着节奏走,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落入陷阱。
李禛现在要做的,是固有的思路,另辟蹊径!
而刚才之所以和乐灵洲废话,刀也收了力气,没有立刻将她杀死,就是为了给食脑之蛛的蔓延拖延时间。
这,就涉及到李禛所找到的“快捷通道”了。
从发现七十七就是老朋友乐灵洲时,李禛就开始猜测乐灵洲“夺舍”的机制。
从她掌握的信息来看,乐灵洲不止能夺舍专门制造的躯体,还能寄生到其他仿生人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李禛也是仿生人,乐灵洲为什么不寄生她、一劳永逸呢?
答案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种寄生是有限制的。当然,这很公平。世间万物皆有限制,若乐灵洲能毫无顾忌地夺舍所有人,那才是天道不公。
那这个限制是什么?李禛想了许久,结合三千年前的修仙经验,隐隐有了猜测。
在她生前,也有邪道修士使用秘法夺舍寄生,致人死亡的。这种一般都是仗着自己的神魂强大,通过强硬入侵弱者躯体完成寄生。
倒不是他们不想寄生强者。而是在这种博弈中,外来者本就占劣势,想要胜率大些,只能挑软柿子捏。
乐灵洲寄生的原理和这种夺舍秘法大不相同,但呈现形式倒是相似。乐灵洲的寄生手段,会不会也受制于目标程序的复杂性呢?
程序越复杂的仿生人,寄生失败的概率越大。所以乐灵洲才没有尝试对李禛下手。
若事实真如她猜测的这样,那问题就来了:这座地下工厂里,有多少乐灵洲能寄生的躯体?
这些能被寄生的躯体,又有多少感染了食脑之蛛?
被感染的躯体肯定不能再寄生,那么两者相减,剩给乐灵洲的躯体又有多少?
所以李禛选择了拖延时间,即使力量足够,也没有杀死乐灵洲,反而和她周旋了起来。
她要让那些仿生人尽可能地感染食脑之蛛,将乐灵洲寄生的通道彻底堵死,把她彻底“驱逐”出工厂。
如此一来,乐灵洲只要不想死,就只能寄生到远离工厂的其他身躯身上,从而失去对工厂的控制。
毕竟,乐灵洲是食脑之蛛的制作者,面对工厂的混乱又一直不慌不忙,李禛很难不怀疑她有控制食脑之蛛的办法。
如果让她留在工厂之中,保不齐她能找到破解当前局面的办法。到时候,两方的优劣势态便要再次逆转了。
至于乐灵洲会不会真死掉?这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
刀光闪动,将逼仄的角落照得通明。李禛的衣角被刀风带起,半敞着的拉链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度。
电光石火间,她整个人扭转了身体,薄而锋利的刀刃挑动,在那一瞬间迸射出令人恐惧的光辉来。
这道刀光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劈在乐灵洲的脑海中,劈去她脑中的迷雾。她立刻就想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故布疑阵……
光芒映在乐灵洲苍白的脸上,她瞳孔缩小,后背猛地绷紧,想要闪开这致命的一击,却如何也无法调动身体。
动起来、动起来!她心中怒吼着,数据在脑海中翻涌,想要探查附近能够转移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