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雨楼下到一楼,而李禛没有动,任由秋风吹动她的碎发。
她将手臂搁在破旧但干净的栏杆上,独自享受着秋日的时光,忽然听到灵脑发出震动。
那声音有些突兀,让她愣了一下。是有人打来电话了?会是谁?
周昀昀和雪花会和她发消息,但却是从来不打电话的。喜欢给她打电话的也只有明姐。
不过明姐明明刚刚才打来电话。难道是有什么忘记说了?
李禛唤醒灵脑,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后,眉梢微动。
是东街的兰大婶。
这可是一个鲜少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名字。李禛之前帮了她一个小忙,兰大婶也承了她的情,两人算是打过交道。
不过那件事之后,她们就很少联系了。
现在兰大婶打电话给她,是要干什么?
李禛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兰大婶爽朗的笑声。
实际上,李禛对于兰大婶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通过这阵笑声,她能想象到这个女人脸上的神情。
“好久不见。”李禛背靠在栏杆上,和她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最近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还算不错。”兰大婶笑眯眯地说道,“你呢?现在还在渡魂街吗?”
李禛勾起嘴角:“问这个做什么?也想拿我换悬赏?”
兰大婶闻言哈哈大笑:“我可不在乎天门台那仨瓜俩枣的。像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嘛,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朋友。一个值两百万的朋友,可比两百万的虚拟数字值钱多了。”
她也在渡魂街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在意那点小钱。
“至于问你现在在哪儿,就和我找你的原因有关了。”
兰大婶开门见山道。
她这么一说,李禛忽然想起来,她之前确实拜托过兰大婶一件事——就是关于日环食的。
那群人曾经和渡魂街的势力交易武器。李禛为了弄清楚日环食的事,要求兰大婶下次交易的时候带上她。
兰大婶爽快地同意了。
但武器交易不是每月都有,李禛一直没等来兰大婶的联络,加上最近的事情很多,就慢慢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兰大婶给她打电话了。
“那群人提出交易武器了?”
“没错。”兰大婶道,“听说是一种新型武器,比以往的武器威力都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兰大婶庞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视线移到飘着秋雨的窗外,手里把玩着两颗剔透美丽的宝石。
宝石碰撞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声响。想了想,她又低声道:“之前交易的那批货还没卖完,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快进行下一次交易的。不过他们好像对这种新武器很有自信。”
李禛道:“你知道是什么新武器吗?”
武器当然也分为很多种。枪、刀剑、新型能源武器、战斗型仿生人,乃至药品,都统称为“武器”。
光用这两个字称呼,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他们没说。”兰大婶将宝石按在桌子上,“但我听说,这次武器很重要,很有可能是他们某位中高层参与交易。除此之外,这群武器贩子还要我亲自出面。”
李禛道:“地点他们指定?”
“对。”
“你同意了?”
“没错。”
“……你也是胆大。”李禛道,“不怕有诈吗?”
对于混迹灰色地带的家伙来说,背刺是常见操作,信任反而是最珍贵最稀奇的品德了。
兰大婶呵呵笑道:“所以我来找你嘛。怎么样?我带你去,你顺手保护一下我。放心,我会交保护费的。”
李禛无语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能说,兰大婶确实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从和李禛打交道的经历、以及天门台通缉的数额中,准确地判断了李禛的实力,并提出了一个不算十分过分的交易。
“交易时间是什么时候?地点?”
“时间在一周后。”兰大婶道,“地点那边还没有通知,只能确定是在工厂区……怎么样?”
李禛思忖片刻:“可以。”
她现在伤已经好了,等过一周,也差不多恢复到巅峰状态了。
李禛的答案完全在兰大婶的预料之中。她又爽朗地笑了几声,道:“好。那改日再联系。”
电话被挂断了。
灵脑的光屏发出浅蓝色的光。这光芒映在她的脸上,给她的眼睛打上了一层蓝色光晕。
十几秒后,检测到她没有继续操控的意图,光屏自动熄屏。蓝光瞬间消失不见,她的脸重新变得黯淡起来。
李禛靠在栏杆上,陷入了沉思。
她其实和日环食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至少在她杀了初亏之前是这样的。
但她对日环食始终有着一种敌意,就像是野兽对敌人所产生的那种敌意一样。
因着这种特殊的情感,李禛对他们格外关注在意起来。
李禛呼出一口气。
自从复生后,就有太多事脱离了她的掌控。这也是必然的。她生前多么强大、多么令人畏惧,那都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而三千年,无疑是一个漫长到可怕的数字。
天色渐晚。李禛拢了拢衣襟,踩着楼梯上了楼。
楼梯太旧了,常年被风吹雨打,生了一层擦不净的锈。即使她脚步很轻,踩在上面,也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下楼的时候忘了关窗。潇潇秋雨被风吹进窗子,打湿了浅色的窗帘。李禛将脱掉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走到一边关了窗。
啪嗒一声,窗户被关严了。雨丝被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屋内的潮湿感顿时去了些。
进入秋天之后,雨水非但没有变少,反而还变得多了。据师雨楼所说,进入十一月后,降水量便会进一步增多。
这里的冬天没有雪,有的只有冰冷的雨。这些雨不分昼夜地飘着,云层挡住了所有的日光。
李禛打开灯,灯光驱散了所有黑暗。她踩着灯光走到房间中,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
她没有犹豫,径直来到保险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正是装着树种的特制铁盒。
李禛打开铁盒的盖子,奇特的能量便在空气中逸散开来。在这股能量的正中央,一颗种子正静静地躺着。
比起两人将它抢来时,这颗树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变小了。
从原来的荔枝大小,变成了现在的红枣大小,种子散发出来的浅绿色光芒也变得更浅。
李禛端详着这颗种子,陡然闭上眼睛,灵气顺着经络游走,很快攀爬到识海。
识海中仍是空茫一片。记忆的海浪无声地涌动着、翻滚着,带着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气势,不住奔腾。空中无日无月,一片虚无。
李禛踏在海浪之上,感受到了自己识海的变化。
这变化并不是坏的。她能感觉到,这片海中的能量变得更为纯粹、更为强大。但同样地,这股强大的力量也打破了海洋的平静。
她站在翻涌的海浪之上。浪潮汹涌,却不能让她的动作有丝毫的动摇。李禛抬起头,看向天空。
此时此刻,天空中少了一样东西。
在她刚复生的时候,曾经察觉到识海中多了一个鹅卵大的光点。那东西出现得悄无声息,对她身体也没有任何影响。
李禛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因此只把它记在心里。直到前几日,光点自动消失了。
不。准确来说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吸收”了。
被她的身体吸收了。
这其实是一件略有些惊悚的事。但在李禛搞清楚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后,这份惊悚就立刻转化为了更复杂的情绪——
因为那东西她并不陌生。正是一颗树种。拿到矿坑下的种子后,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识海里的树种消失的时间点大概在月晕城任务结束后的第三天。而在月晕城任务前后,她的身体的确发生了一些异变。
先是在矿坑下掉了防毒面具,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暴毙,身体反而变好了一些;在之后的月晕城任务中,她体内的灵气更是增多了不少,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变快了。
李禛合理怀疑,这是识海中那颗树种的功劳。
严格意义上来说,矿坑下的灵气也来源于树种,与她识海内的树种很有可能是一体同源的。
那些狂躁的灵气钻入她体内,可能意外唤醒了她脑海中那颗沉睡的种子。
沉睡的树种开始向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能量。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李禛最开始并未注意到识海中种子的变化,只能感觉身体素质有所提高。
直到她在月晕城任务时,为了抗衡日神,几度过度抽取灵气,直接加速了种子被吸收的进程。
所以任务结束后,她明明受了重伤,状态却出奇地好。
但能量到底有限,没过多久,就被她的身体全然吸收。至此,她脑海里的那颗种子彻底消失不见。
而她身后多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纹路,或许和这件事也有关联。
正好师雨楼也研究完了第二颗种子,李禛将它拿到手中,开始尝试吸收。
不出所料,这东西果然是能吸收的。不过它的能量过于精纯,如果不是李禛曾经被动吸收过同源能量,恐怕在强行吸收的一瞬间,就爆体身亡了。
相比识海种子,这颗矿坑种子的吸收速度出奇地慢。李禛这段时间没事情做,窝在诊所夜以继日地吸收,却只吸收了一小部分。
这个发现固然值得高兴,但高兴的同时,李禛也愈发疑惑起来。
她识海里的那颗种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李禛很肯定,自己生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东西。是在复生之后,它才忽然出现的。
难道是她被制造时,有人塞进她身体的?
可那颗种子出现的位置却是识海。识海和肉/体无关,关联的是人的精神和灵魂。也就是说,这东西大概率是她灵魂带过来的。
这就是个大大的问题了。
但光担忧也无济于事。现在她获得了捕蝇草情报库的权限,正好可以查找一下关键词。
除了捕蝇草情报库以外,这几日她也利用天门台建造的电子图书馆查找情报。
但可惜的是,电子图书馆中的书都是一些不重要的资料,她一无所获。
想要查找更深入的情报,恐怕要找人黑进天门台的情报库才行。
李禛认识的人中,大概只有金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不过金很低调,应该不愿意接这种生意。
微微叹口气,李禛将种子收起来,重新放到保险柜里。
过几日她便能跟着兰大婶见到日环食的高层。负责交易的人可能是初亏那个级别的。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个噱头。
李禛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雨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并不令人讨厌的规律响声。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机械声音。这声音大概源自日日夜夜循环播放的广告牌。
贫民区不远处就是工厂区,工厂区的机械一直运作到很晚很晚,站在贫民区最高的楼上,便能看到工厂区昏黄的灯光。
噪音和噪光,就这样构成了居民们的日常。李禛侧耳细听,便能听到那扰民广告的大概内容。
“自适应智能窗帘,彻底遮挡‘人工白昼’!!隔绝光亮、噪音,三档调节……”
很好。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
这些公司是懂做广告的。
李禛又翻了个身,脑海里想着种子的事,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说起来,下矿坑回来后的那次,是她“梦”得最清晰最真实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之前,她最多只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说话声。但那次,她不仅听到了声音,还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如果继续“梦”下去,她是不是还能感知到更多,从而彻底破开梦境之谜?
可遗憾的是,在那次之后,李禛就没再梦到任何内容。
仿佛真如师雨楼和周昀昀所说,这只是一种数据没融合好的常见现象,过一段时间就彻底自愈了。
由于最后一次梦正是出现在矿坑事件结束后,所以李禛曾怀疑这件事与种子、以及识海种子的来历有关。
但随着梦境消失,她彻底失去了头绪,索性不再纠结了。
第二日李禛早早醒来了。
外面仍旧下着雨,有些冷。她从衣柜中翻找出一套连帽卫衣套在身上,又翻找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遮挡了大半部分面容。
下楼的时候,师雨楼已经坐在那里了。他的作息比李禛规律不少,一直起得很早。
反正每次李禛下楼时,他都已经像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了。
李禛和他打了个招呼:“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打听一些情报。”
“……从后门走。路上小心。”
前门还堵着一些烦人苍蝇,但后门比较隐蔽,连接着小巷和废楼。那里很少住人,从那边走安全一点。
“知道了。”
李禛摆了摆手,顺手拿起一边挂着的雨伞,绕过走廊,从隐蔽的后门离开了。
雨伞还是她顺手从明姐那里牵来的那把,伞面是像玻璃糖纸一样漂亮的红色。李禛将卫衣宽大的帽子罩在头上,随后撑开伞,朝着街道另一侧走去。
她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这种穿法在年轻人当中还算流行,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
李禛走过街道,穿过大街小巷,与路上行人擦肩而过,最后爬了几层楼梯,敲响了一间公寓的门。
几秒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红色的脑袋探了出来,上下扫视着她:“捂这么严实,谁啊?”
李禛道:“是我。”
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有些闷闷的。红毛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惊恐道:“四四四四姐!你怎么!”
李禛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压低声音,把门敞得大了些,做贼一般四处张望:“别让别人看见。”
等李禛进去,他又探头探脑,确定四周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你又惹了什么祸?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李禛摘下口罩和帽子,翘起腿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红毛拍了拍心脏:“哪是我惹的祸啊。”
他偷偷觑了李禛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次明明是你惹了祸。
但李禛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又畏畏缩缩地收回视线,装作无视发生道:“四姐,我看到你通缉令的时候我都吓傻了!你惹天门台了吗?这几天我都害怕死了!”
他和李禛接触过,怕被人顺藤摸瓜,这几天连睡觉都做噩梦,梦见天门台把他妹妹抓走,威胁他说出李禛下落。
灵脑也不敢开,压根没接收到李禛的信息。
红毛生性胆小,妹妹生病后更是变得比老鼠还谨慎。他这种胆子小的人,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去招惹天门台。
但想到招惹天门台的是李禛,又觉得……嗯,很合理。
红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李禛一眼,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知道得越多,面临的风险就越大,红毛深知这一点。
若只有他一人,他自然是做什么都可以。但他还有个妹妹需要照顾,因此不得不谨慎一些。
李禛抚摸着玻璃杯光滑的边缘,见他冷静下来,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一问工厂区的事。”
红毛在这一带混迹多年,对贫民区和工厂区的事比较了解,所以李禛选择向他打听情况。
“工厂区?”红毛皱了皱鼻子,“那边能有什么事?”
“就说一说那边是什么样的吧。”李禛道,“地形、人员流动、环境之类的。”
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些是要干什么,但红毛还是认真地回想起来。
“工厂区嘛……那边都是一些大型的厂子,流水线那种。就开在贫民区旁边。那边的很多居民都在里面工作,离得也很近。”红毛想了想,又补充:“不过薪水很低,据说还经常出现欠薪的情况。”
李禛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她又道:“那边环境如何?”
“环境不好。”红毛道,“尤其是边缘一些工厂靠近荒区,空气质量很差。人也多,很乱,还有一些黑户也在。反正他们只需要人力,也不核查身份。”
“里面具体有什么厂子?”
红毛回答道:“那可就多了。涅槃城的厂子都集中在这一带,数也数不清。”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又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听说——我只是听说,我听说那里面有一些黑厂子,是制作贩卖违禁药品的。当然这事谁也说不准,毕竟天门台也不会去查。”
正说着,紧闭的那扇房门里传出动静。红毛立即止住了话头,“噌”地站起身:“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