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禛有些睡不着。她盯着行人发了一会儿呆,便打开灵脑,打算联系师雨楼和明姐。
刚一唤醒灵脑,就有无数条消息蹦到她眼前。那些消息多而杂,有的来自金、有的来自明姐,当然更多的是师雨楼发过来的。
金:[你任务完成了吗?]
发消息的时间在五个小时前,那时候李禛正在荒区苦苦挣扎,自然没法回应这条信息。过了一会儿,金又发了两句。
[树,你死了吗?]
[……你不会真死了吧?]
李禛无奈回复道:[如果你花3000万能让我活过来,你愿意吗?]
不到一秒,那边就回了消息。
[你还是死吧。]
说完这句,金就好像不想和她说话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禛嘴角动了动,又打开明姐的消息。明姐的问候倒是很中规中矩,问她现在任务的进度,需不需要支援。
[暂时没事了。]
明姐没有立刻回复,可能在忙酒吧的事。
最后便是师雨楼。
之所以把他的消息放到最后处理,是因为他的消息最多。最开始是询问她的动向、告诉她列车重新启动了,最后说他已经到达旅馆找到雪花了,问她现在在哪里。
李禛给他拨通电话。没过两秒,那边就接通了。但师雨楼并没有开口说话。
“……”
“我和博士在一起。”李禛道,“暂时安全了。”
“你们受伤了吗?”
“小伤而已。”李禛笑了笑。当然,无论是什么伤,在她看来都只是“一点小伤”。
灵脑另一头的师雨楼蹙起眉:“你的声音怎么了?”
“不小心掉到荒区,被沙子呛到了。没关系,很快就会恢复了。”
“……”
李禛将目光移到窗外,停顿几秒,又收回视线。
“你那边怎么样?雪花呢?”
师雨楼道:“我担心那些人卷土重来,先带她回涅槃城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沉睡中的周昀昀不自觉翻了个身。李禛看了她一眼,放轻声音回答道:“大概明早。”
“好。”师雨楼停顿一瞬,“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
两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聊,永远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李禛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做别的,明姐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
奇怪的是,她那边静静的,不像是在酒吧里。
“我还以为你死了。”明姐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可伤心死我了……”
“放心,死不了了。”
明姐吐出一个烟圈,语气有些无奈:“我早该明白你没那么容易死。怎么样?任务完成得如何?”
“把人拦截下来了。”李禛道,“你确定我把她带到捕蝇草就可以?”
“对。”
“你们要对她们做什么?”
明姐“嗯?”了一声,挑起眉:“这很重要吗?”
“或许很重要。”李禛笑了声,“也或许不重要。”
明姐沉默半晌,忽然用不符合她个性的冰冷语气说:“如果我说是要杀了她们呢?”
李禛用更冰冷的语气反问道:“是吗?”
明姐又沉默了。
她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抖了抖烟灰。烟头的火光忽明忽灭,霓虹灯的光芒照在她的眼睛里,让里面的情绪看上去晦暗不明。
“不是。”
烟灰顺着她的动作飘落,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明姐忽地没有了抽烟的兴致。
她将烟头按在栏杆上,捻了捻,彻底按灭。那一小节烟头被她按得皱皱巴巴的,像是一个变了形的弹簧。
“我们又不是冤大头,花那么多钱,只为了两颗人头?”明姐抱臂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你既然已经见到周昀昀,就该知道我们早就联系上她了。”
李禛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
她没有问捕蝇草联系周昀昀要干什么,也没有问捕蝇草为什么要和天门台作对。这其中或许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李禛一点也不好奇。
明姐用手指拨弄着耳环:“没事了?没事我就挂喽。”
“等等。”李禛忽然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她挂电话的动作,“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可以。”明姐爽快道,“不过我不一定知道,更不一定回答——你要问什么?”
“日神。”
“嗯?”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
李禛这下肯定了:“你知道。怎么,这在你不能说的范围内吗?”
“准确来说,是知道一部分。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等你拿到情报库权限也能搜索到。”
明姐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你遇到她了?还侥幸从她手里逃脱了?”
“遇到了。”李禛语气平和,“我从她手里截下了周昀昀。”
对面的呼吸似乎在这一瞬间停住了。一时间,只有夜风吹动高楼,发出寂寥的呜呜声响。
明姐顿住了。她站在高楼与高楼之间,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过了片刻,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受伤了吗?残疾了吗?”
“残疾了。”李禛坦然道,“伤了一只眼,要做换眼手术了。”
“除此之外?”
“手臂和脖子都受了些伤。”
“日神呢?”
“我不知道。”李禛把故事的结局简单叙述了一遍,“她可能被卷入雷云死了,也可能在危急关头逃脱了。”
听她这么说,明姐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起手,想再抽口烟,但却想起刚刚将那支抽了一半的烟扔掉了。
顿了顿,她将手塞进口袋里,用一种感叹的语气慢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
“好消息就是,你要出名了——至少在天门台那些老家伙那里,你是挂上名号了。”
李禛嗤笑:“我本来就在他们那里挂上名号了。”她生前的那些信息,现在还封锁在不见天日的机密资料库里呢。
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明姐停顿了一下,“恭喜你,从此刻开始,你将迎来天门台无穷无尽的追杀。”
李禛并没有被她的话吓住:“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日神,在天门台的地位很高啊?”
“那可是他们的最强兵器,是天门台最强大、最乖顺的重剑。”明姐凉凉地讥讽道,“现在被你给毁了,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你了。说不定过几天,你的高清通缉令就被挂在广场大屏幕上了。”
“怎么样?”说到这里,明姐转过身,慵懒地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城市间的灯红酒绿,语气轻佻,“突闻噩耗,感觉如何?”
李禛冷淡道:“正合我意。”
第93章 星照海
挂了电话,李禛将手插回口袋中。霓虹灯的灯光顺着窗帘的间隙照进来,给她的侧脸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她想了想,又打开灵脑,给师雨楼发了一串捕蝇草的地址,让他将雪花送过去。
雪花还是放在捕蝇草比较保险。至于捕蝇草的据点被师雨楼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明姐将酒吧大剌剌地建在商业街,应该不在意暴露吧。
发完消息,李禛便关掉灵脑,看向窗外。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周昀昀睡得有些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发出一声模糊而急促的叫喊,而后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在原地呆坐一会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终于平复了心情,意识到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的确,这几天她过得太紧张了,梦里都在奔波逃命。
周昀昀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换班还有大半个小时。不过她被吓了这么一次,也睡不着了,干脆对李禛道:“我睡醒了,你休息一下吧。这边我守着。”
李禛点点头,弓起身子躺在另一张床上。床单有些潮湿,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种味道是拥有全套烘干设备的大酒店不会有的。
但在此时此刻,这股霉味反倒让人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安全感。她将头侧向右边,慢慢阖上眼。
自打开始任务,李禛几乎没有休息。虽然此时并不困倦,但在疲惫感的催促下,到底还是沉沉地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做梦。梦境本就是不常有的,也许就像周昀昀所说的那样,这只是她潜意识录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碎片。
等她再醒来时,灰蒙蒙的光线已经透过劣质窗帘,照亮各种家具的轮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
周昀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在写写算算着什么。见李禛睁开眼,她将本子合上:“你醒了?”
李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三个小时吧。”
李禛揉了揉头发,下了床。她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探头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随后察觉到了异常:“外面人怎么这么少?”
确实,相比于其他城市的喧闹,这里显得过于萧条和安静了。明明昨天晚上她们来到这里时,这座小城还不是这样子。
但两个人也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座小城的生活模式,也不清楚这样安静到底正不正常。
周昀昀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禛道:“总之小心一些。”
其实她们两人行事谨慎,也没有暴露过身份,按理来说天门台很难这么快就得知两人行踪。
但这种事也说不准。不管怎样,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李禛给伤口又换了一次药,打开灵脑看了一眼。师雨楼给她发消息,说是雪花已经送到捕蝇草了。
之后还有明姐发消息过来,消息内容和师雨楼差不多。李禛将这个消息告诉周昀昀,周昀昀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两人轮流洗漱后整理了房间,抹去了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确认无误后才下楼退了房。
这座小城市有连接涅槃城的灵轨,这点让二人放松了一些。毕竟,转车的次数越多、接触的人越多,二人的风险也就越大。
车票是用李禛从金那里搞来的假ID购买的。金这个人,像是永远不睡觉一样,给她发消息从来都是秒回,半点也不耽搁。
[所以你不睡觉吗?]
[不需要]金很拽地回答道,[我的人生有金钱就够了]
李禛将鸭舌帽罩到头上,挡住了左眼处缠绕的绷带。周昀昀跟在她身侧,兜里揣着一把袖珍手/枪。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街道上,警惕而隐晦地打量着周围的行人。
街道上的人的确没那么多,但也不能说是没有。
嚼着口香糖、染了发的学生、穿戴着钢铁义肢的老人、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行人与两人擦肩而过,匆忙地奔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看来没什么事。”李禛拽了拽帽檐,“我们继续走吧。”
黑旅馆的位置离车站还算近,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车站口已经排了一列长队,都是在等列车的人。
周昀昀的眼镜上显示了时间:“列车马上要到站了。”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列车行驶的声音。人潮顿时躁动起来,像是奔腾的海浪,一波波挤入车厢之中。
李禛给周昀昀使了个眼色,两人刷了假ID卡,坐到最中排两个相邻的位置。
乘客陆续上了车,车厢中的空位置被一点点填满。前方传来“注意安全”的机械提示音,上了车的乘客低声交谈。
原本安静的车厢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李禛扯了扯不太合身的T恤,视线扫过人来人往的过道。
人很多,脚步很杂,每个人都目的明确地朝着座位的方向走去,间或掺杂着几句无关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列车逐渐开动了。
周昀昀坐在内侧的座位上,侧头朝着外面看去。景色疾速从车窗溜过,形成一道道模糊的线条,最后连线条都不见,只剩下漫天飞沙。
“亲爱的乘客们,列车现已开动,请注意安全、不要随意走动……”
AI合成的女声播报完万年不变的提示。几秒后,一串轻快的音乐在车厢内流淌,车厢内多出了几道虚拟投影。
这些人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制服、铠甲,作出战斗的姿态。几秒钟后,又是一连串的广告语:“真实模拟游戏,带您体验不一样的世界……”
周昀昀忽然凑到李禛耳边,轻声道:“这款游戏是星照海那边制作的。”
“哦?”
星照海与神衍神天、灵格天宿同属天门台核心成员。不过与后两者相比,这方势力可是低调太多。
“他们一直很低调。”周昀昀低声道,“以大众的角度看,他们这个集团一直的主营业务是全息游戏,你知道吧?”
“我知道。”
“天门台其他几大支柱势力,都掌握着和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技术——仿生义肢、数据保存、灵武器以及药剂。那么只会开发游戏的星照海,又凭什么能和他们并存呢?”
李禛道:“他们还有其他主营业务。”
周昀昀打了个响指:“没错。他们还掌握着关于人工智能的一些技术……”
“如此看来,天门台成员们掌握的核心技术似乎有一些重合。”
周昀昀笑道:“正因如此,他们才彼此合作又互相竞争。星照海的业务与好几方都有冲突,因此他们行事一直很谨慎。”
李禛好奇道:“你和他们打过交道吗?”
“没有。”周昀昀道,“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底蕴是几方势力最深厚的。他们从来不招聘员工,也不主动和其他势力交流……很是神秘。”
李禛点点头,对天门台各方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她现在和天门台已经处于对立状态,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摩擦。想到这里,李禛又道:“那灵格天宿呢?方不方便给我讲一讲?”
天门台的几大支柱势力中,她对灵格天宿的了解最少。原因很简单,这个势力是在她死后才发展起来的。
李禛生前并未听说过这个宗门。
“没什么不可以的。”周昀昀道,“反正我已经叛逃了。”
顿了顿,又道:“灵格天宿的机密我也知道不少,甚至亲身参与其中。只是之前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毕竟周昀昀是那么谨慎的人。她的嘴可不是一般的严。
“如果说星照海在五个支柱势力中底蕴最深厚,那么灵格天宿底蕴就是最薄。”周昀昀看了眼窗外,“他在一千年前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叫做灵宿宗的小门派而已。”
李禛适时问道:“那么,它是怎么成长为如今这种规模的呢?”
“可以说是吃了末法时代的红利。”周昀昀道,“灵宿宗规模很小,但却有一种保存神魂的法门。在灵气尚且旺盛的时候,这种法门不入流,因此没有引来大势力的觊觎。而随着灵气一点点衰弱,‘与天同寿’的修士越来越少,很多修士迫切地想要活着。”
李禛接口道:“于是,灵格天宿转存了他们的数据。”
“没错。他们将数据储存在名为‘人格匣子’的硬盘里,又将人格匣子统一保管在密室里。通过这种手段,畏惧死亡的高层们能得到真正的永生。”
李禛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座椅的扶手,轻声评价道:“的确是他们的作风。他们通过什么手段保存的数据?”
“大部分是修士主动上传。小部分是窃取到的数据,但后者都是近百年发生的事。以前没有那种技术。”
“我明白了。”李禛想了想,“也就是说,他们那边没有我的人格匣子,对吧?”
周昀昀看着她:“你是哪个年代的?”
“三千年前。天时纪。”
周昀昀露出好笑的神色:“那时候灵格天宿都不存在吧?据我所知,他们保存的最古老的数据,是八百年前的。”
李禛低下头。
也就是说,灵格天宿中没有她的数据。那神衍神天为什么要专门为她制造出一具身体?
难道他们早就预料到,她的神魂会恰巧附着在这具身体上?
不。不是恰巧。
她垂着头,发丝落到脸颊两侧,挡住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周昀昀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道:
“不过要说古老的数据,我倒是听过一些风声。说来也巧,正好是关于星照海那边的。”
李禛抬头:“什么?”
“星照海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他很少露面,几乎没人见过他。但是一直有传言,他是几千年前以特殊形态存活下来的老怪物。”
李禛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很快恢复了。她将手塞进口袋里,靠在椅背上,低声道:“这种传言想必不少。”
在这种时代,特殊实验和虚拟永生一向是阴谋论者最爱的两种话题。
周昀昀也轻轻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传言是这样传的,但是真是假没人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不说这个了。车好像快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