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李禛不经意间忽然想起,逃离研究所的那个雨夜,电梯就是这样缓缓运作。
最后电梯开了,等待着她的是一支支枪。
她吐出一口气,将这些记忆甩出脑海,侧头去观察电梯周围。和研究所不同,这里的电梯四周被嵌了电子屏,屏幕上一刻不停地播放着广告。
聒噪的声音纠缠在一起,陪着电梯运行时产生的失重感,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不适。
幸好就在下一秒,电梯停稳了。亮着的红色按钮在那一瞬间熄灭,铁门从两侧缓缓拉开。
李禛屏住呼吸,盯着铁门间的那条细缝。细缝越来越大,露出后面铺了地毯的走廊。那里没有枪,也没有人。
她一手握住背包肩带,踏在地毯上。地毯是白色和黑色的拼接格,人站在上面,就仿佛化作棋盘上的棋子,不由自主地头晕目眩起来。
李禛走过道道紧闭的房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是红色仿木制的,上面挂了个金色牌子,上面刻着“5107”四个大大的黑色数字。
她伸出手,验证ID。“滴——”的一声后,门打开了。李禛拧动金色的门把手,走进房间。
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填满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摆设很齐全,毕竟这家酒店价格比较昂贵。
暗红色的窗帘从窗边垂下,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高耸入云的大厦。
李禛反手锁上门,走到床边,轻轻拉开窗户。
被阻拦在窗外的夜风找到了突破口,立即灌入房间,吹得窗帘不住地晃动起来。
李禛双臂搁在窗框上,俯身朝外面望去,漂浮的金鱼、闲逛的行人、不息的车流立即映入她眼底。
她特地要求高层视野好的房间,这样更便于观察周围地形。
“还不错。”她转了转手腕,“希望不要有蠢货来找麻烦。”
在外面耽搁许久,来到酒店后已经很晚了。她拉上窗帘,走进了浴室。
李禛的运气还不错,浴室里有水。她打开花洒,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她抱着脏衣服走出房间。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风卷起窗帘,发出轻轻的声音。李禛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
嵌在墙壁中的黑色屏幕顿时亮起来,彩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电视中正在播报新闻。李禛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日环食涅槃城支部需要换负责人,据说是原本的灵司初亏突发急病去世。
突发急病……他们用的是这个理由吗?
李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中的画面。半晌,她忽然出声道:“你知道吗?你今天很幸运。”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尽管她并不是在自言自语。
没得到应答,她也不在意。李禛扯过旁边的毛巾,歪头闲适地擦着发丝上的水珠,一边道:“我今天抛硬币决定你的生死。”
房间里似乎有了其他声音。
那是呼呼的风声?还是不速之客紧张的喘息?
李禛继续道:“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窗帘后疾速蹿出!他的速度极快,比李禛见到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快。
转瞬间,他就来到了李禛的面前,手中银芒一闪,化作一条细线朝她脆弱脖颈袭去!
却见李禛毫不慌张,猛然一个转身,闪过他攻击的同时借力一踢,将对方踢得一个趔趄。李禛勾起唇,借力抽出腰间的刀,只见刀光一闪,对方手臂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几滴血溅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来者后退一步,持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
“你很幸运。”李禛擦掉脸上的血,用刀指着他,笑眯眯地说,“不过这份幸运,到此为止了。”
突然闯入她房间中的不速之客,正是傍晚跟踪她的那个男人。
虽然长着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但他的身手无疑是极好的。或许因为来得匆忙,他没有带枪,只带了一把长剑。
男人擦了擦手臂上的血。在李禛向他袭来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她。只是后悔已经迟了,男人只好调动全身的气力,向侧边奋力一躲。
他反应速度很快,勉强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但李禛的刀仍划过他的手臂,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丝。
很强!他站稳身体,在心中惊叹一声,警惕地看着她。
在她的对面,那个凶兽一样的女人单手持刀,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现在她所面对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他心底忽地涌上几分被小瞧的不满来。
当然,他没感觉错。
李禛的确不觉得陌生的刺客有资格伤到自己。但他特殊的身法、灵活的动作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水平还算不错。”她转了转眼珠,慢声评价道,“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吗?”
这人的速度实在很快,动作幅度小,加上平凡的长相,怎么看都像是专业杀手,和她这种半路出家的不同。
况且在生前,她向来是以力破巧的。只是复生后她身体状况有了轻微的变化,才会更多使用技巧战斗。
刺客黑褐色的眼珠也动了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武器是一柄细细的剑,剑身是青色的,和李禛的刀差不多,都属于某种灵能武器。
剑刃上泛出浅色的光,刺客目光微凝,右脚抵住墙壁,向她的方向跃起,如同一尾冲出波涛的鱼。只见他那柄剑毫不迟疑向她袭来,目标明确地刺向她裸露在外的颈部。
剑尖离她的死穴近了!只要再接近一步,它就会戳入柔软的皮肤中,再从另一侧穿刺出来,留下两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刺客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她没有动,是没反应过来吗?无论如何,只要剑能接近就好……他身体俯冲向前,目光死死盯着剑尖。
而就在剑尖接近她皮肤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忽然顿住了。
因为有一把刀,比他的剑更快、更准确地挡在了她的脖颈前。刀身很薄很窄,泛着蓝色的微光,他的剑戳在刀上,将刀身戳出一片梦幻而美丽的蓝色涟漪。
刀身并不宽厚,看上去甚至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态。可即便如此,剑尖也如同被钉死在那一点上一般,任他如何用力都不得寸进。
刺客的额角冒出冷汗来。他感到自己所有的力量似乎都被那把薄刀抽走了,连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了些,令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去看向她的对手,期望能在她脸上看到同样的吃力表情。
可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
李禛单手持刀,另一只手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拎着那块用来擦头发的湿毛巾。她的视线追随着剑尖与刀身相交的那一点,眼中染上了青蓝色的美丽光辉。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双眼瞳微微动了一下,朝他的方向看去。
她的双眼是用上好的材料制成的,望着平静而幽深,很容易让人想起地底世界万年不变的深潭水。
视线一转,那潭水就有了一瞬间的波动——就像是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难得的试刀机会。”
她的声音也如机器一般冰冷。当然,这绝非李禛有意恐吓。或许是在这样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敌人刻意将她妖魔化了吧。
这把昂贵的武器,自打被她买下来后,还从没被认真使用过。李禛倒是想用,只是她这段时间龟缩在诊所养伤,没机会用。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她的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下一秒,李禛全身向后一撤,以退为进,刀身从对方的剑前错开,紧接着又如同柔软的蛇一般朝他脖颈斩去。
刺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他也算训练有素,飞快抽回手中武器挡住这一击。
只听“锵”的一声响,一股大力从刀剑相交之处传来。刺客力气不够大,只觉得被震的双手发麻,几乎握不住武器,身体被撞得向后飞去。
这是落败的征兆!
刺客目光一狠。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完全没什么职业道德,也不觉得自己和李禛有深仇大恨到一定要死一个。
只见他眼睑微动,竟不再抵抗,将身体缩成一团,踩在床角借力,任由自己撞碎窗户玻璃,“砰”地朝着楼下落去。
这可是五十几楼!
“要跑吗?”
李禛挑起眉毛,并没有这么溜走的意思。她欺身来到窗前,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她的身体落到窗外,车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外面街道上的光照到她的脸上,在她眼中映出火红色的光。
但她没有继续下坠。千钧一发间,她一手勾住失去了玻璃、空空如也的窗框,而另一手仍是握着长刀,用尖锐的刀尖挑住刺客,竟生生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
刺客本已想好办法脱身,却没想到连这唯一一条生路都将她堵死,当即面如死灰。
李禛轻巧跃上窗台,又顺手将他也挑了上来。刺客被她残暴地绑在椅子上,面色灰败,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谁派你来杀我?”
李禛的身影隐在窗帘后,半个身体被窗外洒进来的光照亮。她眯起眼,猜测道:“日环食?”
刺客垂头,盯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不说话,但李禛已经在他脸上读到了答案。她顿了顿,继续猜道:“周昀昀?”
刺客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仍是一副自闭的模样。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强,追杀目标也从未失手过。没想到在她手里过不了两招。
这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配合,李禛也失了耐心,半蹲下身,凝视着他的双眼。
就这样冷冷地与他对视几秒后,她眨眨眼,单手拎起捆绑着他的椅子,将他悬空放到窗前。
只要一低头,他就能看到脚下的街道。所有声音、光亮仿佛都在此刻凝结成一只巨手,要将他拉入谷底。
他之前选择跳楼跑路,是因为他身体轻盈、善于攀爬。但现在他手脚都被束缚住,若是被扔下去,必然会被摔成一滩肉泥。
他身上瞬间流出冷汗,冷汗浸湿衣物,又被冷风一吹,顿时令他脊背发凉。
还不等李禛发问,他就忙不迭回答道:“我说我说我说!”
李禛转动眼眸:“谁派你来的?”
“没谁派我来!”
李禛伸了伸手,让他在窗口探出更多。
刺客吓了一跳,甚至都不敢乱动,连声道:“我是赏金猎人!看到你的赏金就过来了!”
李禛蹙眉:“我?赏金?”难道是日环食悬赏了她?
“对。”见她面有疑色,刺客生怕被她怀疑,快速地调出灵脑,给她看显示界面,“是神衍神天那边的赏金!我本来不是来追杀你的,但路上看到你,正好你的赏金也不高,我就想着顺手把你解决了!”
他现在恨不得给过去的自己几个嘴巴。赏金少不代表实力差,他作为赏金猎人,本该牢牢记住这一点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禛才想起来,自己因为逃离实验室被神衍神天悬赏,现在通缉令还挂在网页上呢。
原来这人竟是因为这事对她动手。
李禛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兴趣缺缺地将手抽回来,翘着腿坐到柔软的床上,又问道:“你最开始的目标不是我?是谁?”
“一个叫周昀昀的女人。”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禛目光一缩,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露出任何异样。她转了转手中的刀柄,似是漫不经心问道:“她被谁通缉了?”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灵格天宿。”
李禛动作停顿了一瞬。她换了个坐姿:“灵格天宿?他们开了多少价格?为什么要追杀周昀昀?”
“100万。”刺客偷瞄了眼她的脸色,“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100万。
李禛飞快地在心底盘算起来。这么看来,捕蝇草那边的任务也是灵格天宿发布的了?
她之前就听说过,捕蝇草的存在是天门台默许的,他们也都是捕蝇草的大客户。
毕竟天门台表面上看是一个集体,但其内部倾轧严重,成员间的关系复杂,总有些脏事无法拿到台面上来。
他们需要一个无关者负责这些脏事,捕蝇草便是最好的选择。
也正因如此,捕蝇草才能在城市的角落存活这么多年。
灵格天宿,要杀周昀昀和那个小女孩?他们发布通缉令吸引赏金猎人的同时,又找捕蝇草发布天价任务……这二人一定,掌握了灵格天宿的重要机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禛手指微动。同样是灵格天宿,同样的时间,同样失联。难道是巧合吗?
不,不对。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现在应该做的,是确定周昀昀两人的位置。
念及此,李禛侧目看向刺客:“周昀昀她们两个在哪里?”
“就在这附近。我在这里蹲点了很久,前几日看见她们在这周边出现过。”他回答道,“他们往西边走了。但是这几天人太多,我追丢了。”
停顿一下,他试探地问道:“我把能说的都说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放你走?”李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和善地笑了笑,“好啊。”
处理完尸体时,夜已经深了。
窗户破了个大洞,正呼呼地透着风,窗帘如同没有骨骼的怪物,顺着墙壁的方向狂舞。
李禛的手上和脸上都沾了血,衣服也溅上了血点。这让她有些无奈——她图轻便,背包里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
温热的水流从水龙头中流出,李禛掬起水洗了把脸和脖颈,将上面干涸的血迹冲洗干净。
正当她脱掉衬衫,将衣领上的血渍对准水流时,那水流忽地变得越来越小,几秒钟后彻底停了。
李禛愣了一下,伸手拧了拧水龙头。然而无论是她手动,还是下智能指令,水流都没有恢复的意思。
列车上邻座女孩提起停水这件事的时候,李禛只觉得是追查周昀昀线索的好时机。现在碰上了,她才知道停水是多么恼人的事情。
李禛将半湿的衬衫放在洗手池旁,套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将拉链拉到最上,才乘着电梯下了楼。
前台已经站了几位旅客,应该也是说停水这件事的。不太智能的仿生人前台笨笨的,来来回回只能说那几句。
李禛仔细听了一下。前台的解释大意是:这半条街供水线路有问题,如果人太多,偶尔就会停水。不仅他们一家,这附近都是如此。
前台还比划了个大概停水的范围。客人们不想听这个,语气都很是不满。李禛躲在角落处,若有所思。
她比划的位置有限,再结合刺客所调查到的信息,李禛心里有了底。
现在需要确认的,只有一件事了。
李禛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没有继续听前台和客人们扯皮,转身回到房间,给师雨楼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师雨楼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睡觉时被她的电话吵醒了。但他没有发脾气,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你那边有风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禛坐在裸露的窗户框上,悠闲地晃荡着双腿。在她脚下,便是车流不息的街道。
“你之前说的博士,”李禛也不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问道,“她叫什么?”
“博士?”师雨楼停顿一下,“她姓周,名叫周昀昀。”
李禛心中暗道果然。果然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师雨楼口中的那位博士,和她的任务目标,果然是同一人。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师雨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犹豫一瞬后,他又追问道:“怎么了?你遇到她了吗?”
李禛敲了敲窗框,一边组织语言,一边道:“师雨楼,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什么?”
“坏消息就是,她被灵格天宿悬赏了。他们不仅开出高价赏金,还联系了专业组织。现在已经有赏金猎人摸到她的位置了。”
虽然李禛处理掉的家伙是孤身一人来的,但她可不相信,100万赏金吸引来的,只有这种小喽啰。
说不定有更多更强的人潜伏在附近,连她也没有发现。
师雨楼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灵格天宿悬赏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问出具体情况来。”
两边都沉默了。师雨楼那边传来椅子被推动的声音,而李禛这头,只有呼呼的风声。
良久,师雨楼开口道:“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也在。”李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有人给我开出了双倍赏金,让我保下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