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雨楼这时追上了她。他站在她的身后,视线扫过人来人往街道,轻声开口询问道:“是谁?”
他并没有看到日神的样貌。
“日神。”李禛答道,“她离开了。”
闻言,师雨楼也有些疑惑:“我以为她死了。”
李禛摇摇头,用指尖轻点着手臂,陷入到深思之中。
虽然没能抓住日神,但这次与日神的偶遇,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飞舟事件或许不是日神策划的,但日神的的确确借她之手,毁去了天门台攥在手上的钥匙,得到了短暂而又珍贵的自由。
看她现在的衣着打扮,已经完美融入普通人中。或许日神是不想暴露身份,才选择了逃跑,而不是出来和她“叙个旧”。
日神并不是传言中“只会听从命令”的天门台的忠犬。恰恰相反,她实则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并且不甘于受天门台的辖制。
否则,她在飞舟坠毁后就会立刻回到天门台继续为他们效力,而不是偷偷躲藏起来,任由天门台急得满头大汗。
如果日神脱离了原本的立场,那么李禛与她或许就不再是敌人。不过……
今日,日神出现在来福客栈,究竟是巧合,还是为了那把备用钥匙?
若是前者就算了,要是后者,那她和日神恐怕又要打过一场了。
心中这样想着,李禛的表情却放松下来,对着师雨楼摇摇头:“不用在意,我们走吧。”
武神城的图书馆就建立在城市的正中央。
这座公共图书馆号称世界第一大图书馆,里面收藏了海量书籍和资料,甚至还有一部分是相当珍贵的古籍。
这些古籍是不对普通人开放的。但师雨楼作为神衍神天的研究员,自然是有点小特权的。
师雨楼唤醒灵脑,连接图书馆的书籍系统,他想要找的书籍立刻加载出来。
但这些书只能在图书馆系统覆盖范围内看,离开图书馆一段距离,就无法观看了。
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开始查找关于秘语、上古文字相关的书籍。光这方面的书籍,武神图书馆中就有大几千本。
一本一本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李禛又翻开笔记,指着其中一种文字,思索道:“这种文字我见过类似的,是一个祭师家族的传承文字。”
祭师家族源于远古时期的神灵崇拜,传承久远,确实有一些神秘的手段。
他们一般都有自己的文字用来传承秘法,但每一脉的文字都有区别,只有自己家族的人才能看懂。
李禛见过的那个祭师家族的文字就与这种有些像。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思路。师雨楼筛选了祭师家族相关关键字,顿时,几千条搜索内容少了一大半。
再按照时间筛选,最终显示的书籍只剩下不到一百条,大大减轻了工作量。
师雨楼就在这几十条消息中查找起来,李禛坐在一边翻看着笔记,试图破解笔记的内容。
过了三小时左右,师雨楼终于抬起头。灵脑的光反射在他的眼镜上,衬得他的脸颊也发出冷淡的蓝光。
他推了下眼镜:“找到了。”
李禛说的没错,这种文字正是两千多年前一个祭师家族的祭师文。幸运的是,现代人破解了这种文字,并留下了详细的对照记录。
而对照■■两个字的是——
“人造。”
师雨楼说道。
“他们想人造灵根。”
见到这行字的刹那,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在这个时代,“人造灵根”是所有人都不敢涉足的、禁忌的技术。一旦掌握了这门技术,自然人和仿生人的处境就会互相转化。
自然人从不会将人造生命当做同类,因此毫不顾忌地奴役使用仿生人。他们绝对不会愿意与仿生人位置互换的。
从前也有研究员试图研究这种项目,但无一例外都很快被叫停了。在这一点上,各怀鬼胎的天门台出乎意料地达成了一致。
所以无论是师雨楼还是李禛,都没有想过,这个笔记居然是关于这种禁忌之术的。
师雨楼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做这种实验……”
李禛翻了一页笔记:“怪不得这里分析了灵根形成的原因,看来是打算照葫芦画瓢,让仿生人也长出灵根来。”
在她看来,这种想法实在是异想天开。
灵根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物质。它看不见摸不着,比起身体的器官,更像是某种天赋。
就好像有人天生鼻子灵敏,有人生来身体健壮一样,这就是天赋。而从字面意思来看,“天赋”就是上天赋予的意思。
天赋怎么能人造呢?
李禛皱起眉,又将笔记往后翻了一页。
这对夫妻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大量的实验数据被废弃,笔记上的字迹越发凌乱。
与其说是笔记,这个更像是笔记和日记的混合体,上面还记录着一些日常,里面也提到了师雨楼的名字。
师雨楼抚摸着模糊的墨迹:“这是他们死亡的前一年写下的。”
笔记中间的某一页提到师雨楼不小心割伤了自己,他对这件事印象挺深,并通过这个记录判断出了时间。
后面的两页笔记被人撕了下去,只能看见边缘没撕干净的纸茬,无法判断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从墨迹上来看, 第一次尝试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后,这对夫妻没有放弃,而是在一段时间后重启了实验。
这次他们转换了思路,没有强硬地专注于人造灵根,而是开始思考仿生人为什么没有灵根,以及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催生灵根。
后半部分都是在记录和分析观测到的数据,从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和列出的问题来看,写下这本笔记时,他们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师雨楼的父母留下了两本笔记,准确来说,是一本半。
只是第二本笔记被从中撕开,只留下了数据记录部分,而最重要的结论部分不知所踪了。
这两个笔记本是同一型号,师雨楼拿起两个本子,比对了一下,发现第二个本子的厚度只有第一个本子的三分之一。
“是谁撕掉了本子的后半部分?”李禛想出一个人名,“曲妍?”
师雨楼缓缓摇了摇头。
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曲妍和他父母同级,使坏倒有可能,但这种级别的实验……她真的能插手吗?
还有,是谁让他父母研究这种项目的?
“人造灵根”项目可是天门台实验条例里明确禁止过的!
师雨楼知道自己父母不会为了利益主动做这种实验,他们对此类项目也并不热衷。
他的手缓缓攥紧,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思绪翻涌,迟迟难以平静。
李禛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多想无益,还是应该想办法找到剩下的笔记的下落。”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第一本笔记里缺失的那几页纸,恐怕也隐藏了一些重要线索。”
师雨楼回过神:“你说得没错。”
李禛又拿起本子翻了几下,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两张缺页,和后半本笔记,是被谁销毁的呢?”
这个问题看似不重要,但问题背后却能牵扯出许多信息。
没等师雨楼回答,她又摸着页边没撕干净的纸页,自问自答道:“看样子,是他们自己撕下来的。”
快速撕扯纸张和不想伤到本子、缓慢撕扯所留下的痕迹是不一样的。从边缘的纸页就能看出来,撕笔记的人很是小心,撕完之后还清理了一下。
师雨楼看着被她托在手里的笔记若有所思。
李禛将笔记合上,塞回他手中,轻声叹道:“先回去吧。”
把记录笔记所用的最重要的两种文字破解,已经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眼见着天色昏暗下来,灯光如雨,彻底笼罩了这片大地,两人也该回旅馆了。
正好,那个赌鬼店长应该也已经回来了,李禛可以借此机会旁敲侧击一下钥匙的情况。
师雨楼没有异议,将笔记本收到背包里,就解除了灵脑与图书系统的连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
天色微暗,灰色的云一点点压下来,像是有一场暴雨即将席卷整座城市。可是空气中的燥热却没有减少,反而随着风扩散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两边的灯依次亮起,远方一个古塔高耸着,冲天的光芒将云都映成了彩色。离得近些,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喊声。
李禛好奇地望了眼古塔,却没有过去查看情况的意思,只是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来福客栈。
来福客栈的灯牌在昏暗中熠熠生辉,照亮了店门前的空地。两人走到店门口,随即双双皱起了眉。
店内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李禛先推开门,师雨楼紧随其后。
此时店内一片狼藉,周围精致的仿古瓷瓶、古香古色的屏风、书架,都被掀倒在地,整间大厅没有一个完好的物件。
地上要么是四分五裂的家具零件,要么是瓷瓶的碎片,柜台的一角甚至隐隐沾着鲜红的血迹,看上去凄惨无比。
小山蹲在地上,默默地将瓷器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在手边的垃圾袋里。把碎片捡得差不多了,她又直起腰,去扶一边倒地的博古架。
两条麻花辫无力地从她的颈边垂下,尾端发绳上坠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小山看到有人进来,微微抬起头,李禛看到她额角有一个血红的伤口,身上也有一些瘀青。
伤口还在流着血,小山迟钝地用衣袖擦了擦血渍,歪了歪头:“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李禛问道:“谁把你打伤了?”
小山慢慢答道:“老板的儿子。”
师雨楼走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架子,并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放回原位。
小山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着李禛。她不灵光的大脑想不明白这两人是要干什么。
李禛问道:“他为什么打你?你不是这里的员工吗?”
小山呆板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很厉害吗?”
小山虽然看着呆愣愣,但武力值意外地高,应该不至于被人打成这样吧?
难道现任老板,也是个高手?
听到她的话,小山极其缓慢地转了转眼珠:“没有你厉害。”
她说话很慢,像是每说一句话,都要提前在脑子里编排好久。不过她多少能提供一点信息,套了一会儿话后,李禛初步掌握了现场的状况。
简单来说,现任老板是个烂到不能再烂的人渣。
据小山所说,前任老板没有成家,后来收养了一个孤儿,并给他取名宋藤。他的养子就是现任老板。
在前老板还在的时候,宋藤表现得踏实肯干、乖巧老实,但前任老板刚死没几个月,他就彻底本性毕露了。
先是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也不管店内的事,把所有琐事都交给小山,整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被这些人带着,他又染上了赌瘾,开始变卖养父留下来的财产。
小山原本是即将被销毁的劣等仿生人,后来意外被前任老板收留,就成了这家店的店员。
她感念前任老板的恩德,尽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这家店,也不去和“现任主人”争执。
但就在不久前,宋藤怒气冲冲地从赌场回来,翻箱倒柜想要找值钱的东西变卖。
小山想要阻止他,宋藤就对她动了手。按照力量来说,他不是小山的对手,但小山逆来顺受习惯了,也没有还手,只是默默忍耐着。
即使如此,宋藤也没能找到更多值钱的东西,最后从一个柜子里拿了个看着还算值钱的盒子,就离开了。
李禛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样的盒子?”
小山想了想,组织着贫瘠的语言,给她大概描述了一下盒子的样子。
“是个银灰色的金属盒,上面有几块宝石,很亮,看起来很贵,怎么打也打不开。”
霎时间,李禛的心凉了半截。
小山的描述和明如嫣对她说的基本吻合,那个盒子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装着日神钥匙的盒子!
据小山所说,宋藤早就想打开这个盒子了。毕竟盒子这么昂贵,里面的东西肯定更值钱。
但他找了各种锁匠,合法的、违法的都找了,什么手段都用了,硬是没一个人能打开这个盒子。
他本打算想办法弄开盒子再卖,但这次估计是输红眼了,竟然把盒子直接拿走了。
算算时间,他已经到赌场了。运气好的话,那个盒子应该还在他手里,运气差的话,盒子已经输出去两轮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禛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种不正规的场所又没有交易记录,盒子被输出去之后,可能被谁收藏起来,可能被挂入黑市,想找到它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她要快些赶过去,趁着盒子还在场内周转,先把它拦截下来!
从小山的口中,李禛知道了宋藤常去的那个赌场的详细信息。
这个赌场和渡魂街那些纯粹的赌场不同,反而极具地方特色,比起赌场,更像是一个能押注的角斗场。
角斗参与者的身份不限,有仿生人、改造人和自然人,大部分是专门打比赛的选手,还有小部分是实在缺钱想来碰碰运气的普通人。
只要签订生死协议,再领取一个号码牌,就能站在角斗场上,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
虽然万众瞩目代价很可能就是性命。
赌徒们会一掷千金,将钱压在自己看好的选手身上,然后坐在观众席上,热烈地欢呼着,期待着他的胜利。
赢了,自然就能连本带利挣回来,这些钱就是押注下一场的本钱了;若是输了嘛,就是倾家荡产。
很多在赛场上比赛的选手,都是曾经的赌徒。赌场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剥去赌徒的金钱、房产,最后敲骨吸髓,直到榨干他们的最后一丝价值才肯罢休。
宋藤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实际上,不只是他,场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能赢而已。
一场比赛,对战的只有两个人。纵然有打假赛的那个可能,那也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赢钱啊!
这么想着,宋藤将养父留下来的大半家当都投进了这个无底洞。
但今天他有些倒霉,一整天赌了六七场,结果只赢了两次,带来的钱都被花光了。
无奈,他只好回去取能抵押的东西。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雨丝。细雨浇在燥热的空气中,地板上竟升起了一些白色蒸气。
湿热的感觉让宋藤心情愈发不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金属盒子有一截小臂长,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拎着沉甸甸的。
宋藤暗骂一声。
很久以前有一天夜里,他看到养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盒子。灯光反射在闪亮的宝石上,一道光就那样射进了他的心里。
宝石的光就此在他心中扎根发芽。养父生来不爱财,能被他这样珍重对待的,肯定是十分重要的宝物吧?
要不是急着回本,他才不想用这好东西押注呢。
想到这里,他掂量着盒子,眼中充满了火热的斗志:从概率的角度来说,他已经连着输掉了四五场,这次,他一定能赢!
他斗志昂扬地进到赌场中,全然不知身后有人追踪他而来。
李禛驻足,抬头仰望着这栋闪烁着金钱光泽的高塔。
塔一共有几十层,占地面积很大,微微翘起的檐角尽显古色,门口挂着的金色铜钱门帘更是让人感受到了豪横的气息。
这里面什么打扮的人都有。有的衣衫破旧,有的西装革履,但每个人眼中都透露着狂热。
与之相比,看着格外冷静的李禛两人就很格格不入了。
塔内装修得很是豪华,高饱和的灯光、激奋人心的音乐,都让赌徒们躁动起来。
师雨楼皱了皱鼻子,有些受不了这种场所。他能闻到,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层主要是兑换筹码的地方。同时,由于客人们经常拿东西来抵押,所以一楼也设立了估价处。
他们一般会把客人带来的东西估个差不多的价格,然后兑换成筹码,客人就可以拿着筹码参与押注了。
当然,压价是少不了的。
李禛调出一张照片,给穿着黑白色制服的估价员看:“这个人有没有来过你们这里?”
照片是宋藤的,由小山友情提供。
估价员微笑:“客人,我们这里保护客人们的隐私,不会提供任何涉及隐私的消息。”
李禛挑眉,又道:“那这个人留下的盒子呢?我想买下它。”
估价员还是微笑:“客人,我们这边不提供直接的买卖服务。”
言外之意:想要?只能把东西从对面赢过来!
如果允许直接买卖,那角斗场不就成了大型的商场了吗,他们还怎么从对方身上薅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