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格匣子重新盖好后,她招呼上明月川:“东西拿到了,走吧。”
明月川看了眼被她放回抽屉里的芯片,又看了眼她手里的小盒子,疑惑道:“你就拿个盒子?”
虽然大家都喜欢以“人格匣子”来称呼储存室里的东西,但所有人知道,重要的是那块芯片里的数据,而不是匣子本身。
将芯片扔下,拿着盒子离开,无疑是标准的买椟还珠行为。
李禛抛了抛手里的盒子,嘴角泛起笑意:“不要小看这个盒子。”
这种特制的好东西,说不定会在某个关键时刻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呢。
说着,她将盒子塞进口袋里,又拍了拍手,轻快地说:“好了,我们快走吧。冬眠舱里的家伙,说不定已经等不及了。”
明月川直觉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转身跟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储存室的隔壁是监控室,监控室附近就是安保科。在灵格天宿没出事的时候,这里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地防卫着进入此处的每一个人。
监控室的监视器还能照常使用,监控画面上显示出其他几层的模样。其中3层和4层的情况尤为惨烈,走廊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明月川说,3层是会议室,是人比较多的地方。变故发生的时候,这些人可能正在开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找到了。”
距离安保科不远的地方,就是安放冬眠舱的房间。两人打开门,便见到陈列在房间中的几个特殊装置。
这些特殊装置由金属制成,整体不透明,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银色的巨型鸡蛋。
李禛数了数。这些金属鸡蛋有十七个。
“每年,灵格天宿都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将营养供给给这些正在沉睡的老家伙。”
明月川走到最边缘的鸡蛋边,用手敲了敲它的金属外衣。拳头与金属相撞,发出铛铛的闷响。
她咧开嘴,肆无忌惮地嘲笑道:“或许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比这些老家伙还先死。”
“倒也不能这么说。”李禛笑了笑,一拳锤上鸡蛋的金属表面,“谁知道这些龟缩在蛋壳里的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她的手伸到金属之中,轻轻一扳,那一整块金属外壳便被她拆了下来,底端在地上刮蹭,留下两道银灰色的划痕。
失去了外壳的遮挡,冬眠舱里的情景便映入两人眼中。
站在外壳中的,是一个紧闭双目的老太太。
她身着几百年前的古老装束,花白的头发扎在脑后,身躯干枯,脸上沟壑纵横,若非胸膛还在起伏,简直就像从古墓里发掘出来的干瘦尸体。
李禛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缓缓向下,最后落在那件老式衣裳的口袋中。
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口袋中,此时探出了一条红线的一角。那若隐若现的红色,似乎正在提示她某种东西的存在。
“灵格天宿第43代宗主。”看到这个老人,明月川耸耸肩,“名字我就不说了,你应该对她没什么兴趣。”
说罢,她转身朝着第二个舱门处走去。
明月川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大不相同,杀掉这群老家伙也不再是此行的重点,但她还是决定把这个任务好好完成掉。
李禛伸出手,用指尖勾住那条红线。只轻轻一拉,系在红线另一端的某个亮晶晶的东西就被拉了出来。
它落在半空中,沉甸甸地摇晃着,像是一个永不停息的钟摆,在冷调的灯光下闪烁出一种明亮的银芒。
是钥匙。
李禛伸出另一只手,将钥匙拿在手中,感受着那微凉的温度,仔细观察起来。
这把钥匙比寻常的钥匙要大很多,和她的手掌等长,通体银色。
钥匙几乎没被使用过,看上去很新,上面雕刻着古老的字符,柄端被塑造成月牙模样,看上去颇带几分神秘色彩。
这把钥匙身上泛着玄妙气息,很难想象它到底是如何被打造出来的。不过要说整体形象,却与她的想象相去甚远。
李禛将钥匙塞到口袋中,随手使出一道灵气,将她面前这位“第43代”宗主杀死。
灵气刺入咽喉,殷红的血奔涌而出。冬眠舱内沉睡的老人再也维持不住那淡定超然的姿态,身体软趴趴地栽倒在后方交错的输液管之上。
李禛收回手,朝着一旁的明月川望去。她的进度倒是很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十七个蛋已经被她敲开了九个。
再去掉李禛手底下这个,屋子里只剩七个老家伙没有解决了。
李禛眯了眯眼,朝着明月川的方向走去。明月川此时正站在第十一个蛋前,凝眉思索着什么。
“怎么停下来了?”
“没什么。”明月川道,“只是忽然觉得……似乎有点太顺利了。”
顺利的确是好事,但太过顺利,反而会让人感到不安。
两人从排水沟进入到灵格天宿,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一些小的波折,却没有大的妨碍。
现在,又十分顺理成章地毁掉了这么多冬眠舱,甚至连她事先准备的B计划都没用上。
就好像,有人特意给她们两人留了条路,让她们畅通无阻一般。
“罢了,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李禛站在第十二个冬眠舱前,伸出手掌摸上冬眠舱外部的那层金属。她身体的温度顺着掌心,慢慢传导到银色的金属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掌痕。
她勾起嘴角,伸手打开了舱门。
为了防止舱内人中途意外醒来、却无法推开门的情况,舱门的设计很简单,并不难打开。
舱门顺着手腕的力轻轻移动,开出一条黑色的缝隙。几秒内,那条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房内的光穿过那条缝隙,照亮舱内人的一半面容。
她看着对面的脸。
舱内的中年人在被灯光照亮的瞬间,“唰”地睁开双眼,而后对准李禛的眉心,飞快地抬起手!
舱内人掌中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李禛也举起右手!她的掌心里,同样握着一把枪!而她开枪的速度,只会比对方更快。
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径直冲向对方的内心。
一声金属刺入皮肉的闷响后,银色手/枪“啪”地摔到李禛的脚下。对方的额头处多出一个血洞,缓缓栽倒在舱内。
李禛用脚尖碾碎落在她脚下的银色手/枪,扭头看向另一侧,神色晦暗不明。
明月川走到她身边,看了眼那把枪的碎片,又看了眼舱内的尸体:“发生了什么?”
李禛随口糊弄道:“尸变。”
“啊?”
明月川发出一个饱含诧异的单音节。然而还不等她问个明白,下一秒,距离两人最近的冬眠舱内,就传来一声巨响!!
这巨响打断了她的所有思路,也让她咽下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在听到响声的刹那,明月川便反射性地做好战斗姿势,皱眉看向发出声响的冬眠舱。
李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御,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就像是兴致勃勃地等待观看马戏表演的小孩。
——实话说,这可不是看马戏表演的好场合啊。
明月川在心底吐槽一句,微微正色,戒备地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
在两人侧前方那个冬眠舱被掀开,金属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就是那声巨响的源头。
一道身影缓缓从冬眠舱中走出,站在两人面前。
那是个穿戴传统衣饰的女人。和其他显现出老态的掌门人不同,她维持着青年的状态,一双细眼扫过站在顶灯下的两人,白皙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
第58代掌门……不对!
“她不是灵格天宿的人。”明月川声音冷了下来,“小心。”
那个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明月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她。
李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硬币,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像是完全没把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放在眼里。
直到听到她的话,她才抬起眼。
“又见面了。”
“是啊。都说冤家路窄。”女人看着她,眼中盛满恶意,“我们真是……天生的对手呢。”
李禛笑起来:“天生的对手?”
“这个形容我不喜欢。换个词吧。”她将硬币塞进口袋里,“天敌怎么样?夫人?”
乐灵洲看着她,忽地俯身向前!
砰!!!
鞭腿与手臂碰撞,发出一连串闷响。李禛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扭身用手肘直击对方腹部。
腹部毫无骨骼遮挡,又布满重要的内脏,一直是人体的一大弱点。然而她的手肘刚一撞上对方小腹,就能感觉到那异常的硬度。
她的手肘能毫不费力地击穿金属、击穿石头,却无法击穿她的身体!
乐灵洲疯狂地大笑:“怎么样?这位掌门人把身体改造得不错吧?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正在她说话的空档,李禛变换了招式,抬脚袭向对方颈部。与此同时,明月川自乐灵洲身后扑上来,一把匕首直刺她后心处。
乐灵洲躲都没有躲。匕首刺穿青色的长袍,尖端戳上皮肉,只听“锵”地一声,发出金戈相撞的悲鸣。
灵格天宿的第58代掌门,用稀有金属填充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改造成了毫无弱点的人间兵器!
而现在,这具完美的身体被乐灵洲鸠占鹊巢,成了她的武器。
面对乐灵洲的张扬大笑,李禛反手朝她胸口拍去:“完美的身躯?夫人,你能驾驭得了它吗?”
从前乐灵洲的夺舍都是针对仿生人的,从来没出现过夺舍活人的情况。
否则,齐雁卿根本无法将她监禁了那么多年。虽然后面的日子,乐灵洲都是为了筹谋而将计就计,但前些年的囚禁可是实打实的。
从乐灵洲的表现来看,她也是恨极了这位背叛自己的助手,如果有夺舍活人的手段,她不可能不用。
也就是说,夺舍活人的手段是她新开发出来的,并且没怎么实验过。
不经过大量实验的技术,可行性和危险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自然人不是任人施为的绵羊,也不是徒有身躯的空壳,更何况灵格天宿的第58代掌门,是几十年前久负盛名的人物。
乐灵洲道:“驾驭不了?”
她曲腿击向李禛,同时反手锤向身后的明月川,声音因动作而变得尖锐起来。
“仿生人比自然人温顺,仿生人的低级病毒感染不了自然人。”她说道,“这是自然人的无知和傲慢。”
李禛挡住她的攻击,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她也想听听乐灵洲再说什么。
“傲慢、无知——还有恐惧。”乐灵洲看着她。她的语气忽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来,“自然人恐惧着仿生人,就像是齐雁卿恐惧着我。”
在最开始被齐雁卿监禁的那几年里,她满怀恨意地揣测着齐雁卿的想法。那时候乐灵洲觉得他在嫉妒。
因为齐雁卿实在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很好,比起她来更是平庸。
可直到后来,乐灵洲才明白,齐雁卿是在惧怕。他在惧怕着她脱离人类身躯的未来,他惧怕改变,惧怕被替代,是惧怕促使他背叛了她。
他的平庸和不忠来源于恐惧。
乐灵洲说不上来自己是更怨恨齐雁卿,还是更怨恨那种深藏在每个人类心底的恐惧。
“你不一样。”乐灵洲忽然抬起头,重复道,“但是你不一样。”
李禛嗤笑。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类。”她盯着她,自顾自地说,“你没有恐惧。”
她一字一顿道:“你是仿生人。”
李禛道:“身体确实是。”
乐灵洲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又好像是小孩子因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而得意。
即使这个秘密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甚至都无法让人升起探究之心。
她意味不明地说道:“你真可怜。”
李禛没耐心再听她说无关的话了。她奋力一跃,抬腿踹上她的胸口。
这一击用了十分的力气,乐灵洲坚硬的胸口被她踢得凹陷,整个人也顺着这股力道倒飞出去。
她的身体擦过给冬眠舱输营养液的泵,将那脆弱的玻璃砸得四分五裂。
只听“砰”地一声,乐灵洲穿过玻璃碎片,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将那金属墙壁也砸出一个大坑。
乐灵洲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摇晃着站起身。她一手扶住金属墙,最后深深地看了李禛一眼,竟扭头朝着外面跑去。
李禛眉头微挑,脚底蹬地,身影化作一阵风,朝着乐灵洲逃跑的地方追了过去。
红外探测仪被激发,嗡嗡的警报声再次填充整个空旷的走廊。
李禛踩着一地红光,拳头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灵气,纵身朝着乐灵洲的背影袭去。
乐灵洲机警地一躲,她的拳头便擦过对方的肩膀,砸在一扇金属门上。
一击落空,李禛神色未变,再次调转攻势,与乐灵洲缠斗在一处,一边打一边观察着乐灵洲的神情,想要从中找出破绽。
以她的实力,不至于和乐灵洲纠缠这么久。之所以一直放水而不下死手,是因为她想要找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用她口袋里的人格匣子,彻底封印乐灵洲。
警报灯的红芒将整条走廊笼罩在其中,让这场战斗看上去多了几分惊险。
李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蹭过口袋中的人格匣子,扭身再次袭向乐灵洲。
在她听明月川介绍人格匣子作用的一瞬间,心中就隐隐升起了将乐灵洲封印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简单估算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后,李禛便做下了这个决定。
早在上古时期,便有魔修修炼夺舍秘法,屡次从各大宗门势力的围剿中金蝉脱壳,令一众修士苦恼不已。
最后,是一名修士出面,拿出了能封印神魂的法器,又同其余修士合理布置了一个陷阱,这才将那名魔修彻底封印。
那时李禛刚拜师神衍神天不久,也参与了这次围剿,对围剿的过程印象深刻,私下也查阅典籍,了解过这种封印术的原理。
简单来说,所谓封印其实就是变种的结界,而能够封印神魂的法器,也就是篆刻了结界符文的容器。
原本李禛只是猜测,人格匣子是否和她曾见过的那个封印法器有共通之处。
但当她拿到人格匣子,看到它模样的一瞬间,原本的五分笃定就变成了十分。
乌黑色小盒子上雕刻的那些金色符文,就是被改动简化过的结界符文。
显然,灵格天宿因为常年研究神魂,对神魂封印术也颇有研究。长年累月的研究下,他们竟将结界符文改动成了更渐变的模样。
李禛蹙起眉,暗红色的警示灯照在她眼中,为她双瞳镀上了一丝血色。
那么问题又来了。
她该如何封印乐灵洲呢?
想要封印她,就要把她的神魂逼出。但乐灵洲夺舍并不是通过李禛所知的办法,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抽象的手段。
至少李禛从来没见过她的神魂。也就是说,千年前的老办法对乐灵洲这个新时代的天才不一定管用。
不过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一定是有魂魄的,乐灵洲的神魂,也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
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
想到此处,李禛攻势愈发凶猛起来,就如激烈暴雨般绵密的攻击朝着乐灵洲凶狠砸去,令她一时间难以招架。
但这疾风暴雨却并非带着毁灭而来,出手时仍给乐灵洲留了喘息之机,令她不得不灌注全部心神,才能勉强对付。
这就是李禛的策略。不管她想的方法有没有用,都不能让乐灵洲现在跑掉。
乐灵洲贯会伪装,若是这次让她跑了,之后想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再找到这样合适的机会解决她。
凌厉的拳风吹乱乐灵洲的发丝,她眼神狠厉,灵敏地躲开李禛的一拳,而后弯身直击李禛胸膛,想要将她打退。
李禛眸光微闪,却没有躲避,只是任她这一掌拍在自己胸口。胸口处在被击中的瞬间传来闷痛,几秒后,这痛感又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般,消失不见了。
这点伤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击命中,乐灵洲却没有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而是借此机会躲开李禛的纠缠,寻了个空档钻入离她最近的那扇门之中。
-2层的房间太多,门上又没有标识,很难通过外表来判断这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扇门一直虚掩着,乐灵洲的身影倚上银色的门,而后身形一转,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