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房和四房,都有自己的小算计的,能商量出一个什么好的。最后觉得宴会还是照常举办,只是希望虞念清能够自觉一点,那天不来就好了。
不过他们不希望虞念清上门,还是希望虞平生和钱氏上门。自从二房被分出去之后,他们才知道家族中有个能在朝堂中说得上话且有钱的人多重要。要是没有分家的话,他们现在的日子不知道有多么快活。
直到这时,他们才开始后悔。
但是为时已晚了。
等到老夫人寿辰那天,梁知舟没有出门,虞念清先去了小虞家和父母亲一起去虞家。
自从被罢免了爵位之后,虞家的门口就一下子冷落下来,门前萧索,除了进进出出采买的下人,就连过路的人都很少。而今日虞家一扫颓势,张灯结彩,迎来送往。
在见到马车上“虞”的标志时,虞泽生和王氏连忙上来迎接,笑着对下来的虞平生夫妇说:“老夫人一早就在念着你们,一直派人问你们到哪里了。要是知道你们到了,定然十分高兴。快!往里面走。”
虞平生扫了一眼周围,停了不少辆马车,马车的规格都不算低,想来是给各家都送了帖子。
他心里有了成数,眉心微微蹙起,朝着自己的兄长看过去。
虞泽生面上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王氏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高高兴兴给老夫人过寿辰还出了错不成。府里日子不好过,她真的是厌恶极了这种精打细算在外还要看人脸色的日子,对钱氏的态度再也没了之前的高高在上,谦卑许多,甚至还低声问起了钱氏的意见。
“弟妹,今儿人手不够,你也来帮帮我,陪那些人……”她的话在看到随后下来的虞念清时戛然而止,瞳孔微微紧缩,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念清也来了啊,也进去吧。”
同对待钱氏的态度千差万别。
原本她的上门前,还为等会见到虞家的人泛着恶心,现在看见大伯娘有些发绿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要是放在往日,她这位自诩是名门出身的大伯娘也不会做的这么明显。但是最近一年,虞家情况真的不大好,就连三房两个姑娘的婚事都耽搁下来,今天算是虞家改命的一个机会,出不得一点差错,所以王氏才会自乱阵脚。
虞念清跟着钱氏的后面,去拜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紫金色金线绣海云纹常服,头发被梳到脑后,额前带着一抹同色的抹额,抹额上还镶嵌着几颗鹌鹑蛋大的翡翠,被众人拥簇着说话,显得整个人满面红光,真真像坐在锦绣堆里的老太太。
见到钱氏过来,原本拥簇在老夫人身边的熟人纷纷同钱氏打招呼,等看到虞念清时,眼里的笑意更深。
中间有位户部司仓的夫人还在问:“世子夫人现在身体可好些,这些天可是没看见你参加什么宴会,就是想找你说说话都没这个机会。”
虞念清当初被掳走,用的是生了重病的借口谢绝往来,后来跟着梁知舟回京,众人就理所应当以为她不过是找借口跟着夫君一起去前线。
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人不少,说是她过于小家子气,夫君做正事也要眼巴巴跟着,有什么好的。不过说完之后,各位夫人都回去指着一院子的女人,同自己的夫君兑现。人家镇国公世子都没在外面沾花惹草,去了边境都不放心自家夫人,你在金窝窝里呆着还不知福气,搞出这么多女人来。
她倒是不知道京城贵妇在私底下的讨论,眼波横斜看向老夫人,“之前亏了底子,一直养着不怎么出门。今日还是知道老夫人寿辰,特意赶过来参加的,毕竟老夫人从前对我可是好得很。”
知道从前乐平侯府那些事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
她转念一想,自己是长辈,还能怕一个黄毛丫头不成。她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年纪也大了,就喜欢看到你们年轻人常过来,日后也要常来才是。”
虞念清低下头去喝茶,当做是没有听见。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缎织云雁纹锦衣,在外面罩了一层云纱,戴了一整套粉色芙蓉式样的头面,将姣好面容中的贵气又往上拔高了些,安静半坐在椅子上时候华贵昳丽,生生和周围人都区别开来,就是站在远处的人都忍不住朝着她望过去。
老夫人气梗,差点没有直接厥过去。
还是王氏见状不对,过来打了圆场。她待会找钱氏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虞念清这丫头性子太倔又不好糊弄,说不准还会坏了事情,便让三房的两姐妹带着虞念清去叙叙旧。
虞晴明不情不愿,但是王氏一个威胁的眼神扫过来,她最终还是沉默了。
从分家之后,虞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从前有二伯娘的补贴,她和妹妹只要说上几句好话有用不完的首饰,心里则同样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二婶婶。工农士商,二婶婶的出身站在最末等,若不是得了乐平侯府的好处,怎么有机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她自以为高人一等,当初还不明白为什么二伯娘宁死也要从乐平侯府脱离出去。可虞家在银钱上捉襟见肘时,她和妹妹的吃穿用度第一个被削减了。大伯娘给出的理由也很是直白,三房没有儿子,日后还是要靠侄子养老送终,现在提前用些也没什么关系。母亲倒还是护着她们,父亲则像是默认了这点,将自家的资源贡献出来。
今日老夫人寿辰这么重要的宴会,她和妹妹穿的还是去年的衣裳,而她的堂哥堂弟早早就裁剪了新衣,换上了配得上身份的香囊玉坠。
她终于明白了当初二伯娘的做法,被人敲开骨头吸髓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可当初她不正是吸二伯一家的血。
虞晴明眼神复杂,和妹妹一起跟在虞念清的身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虞念清见到两个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也没有心情多问,而是沉默地看着虞家的一景一木。她们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曾将这里当做避风港,可最后就是这个被称之为避风港的地方突然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噬得一干二净。
心潮涌动,她面无表情,浑身萦绕着一种阴郁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而就在这个时候,钱氏突然愤怒地朝着远处走来,一把拉过女儿的手,“我们走,这宴会不参加也罢。”
后面是匆匆追过来的王氏。
虞念清有些惊讶,自己的娘亲脾气一贯是好的,怎么会在众人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而钱氏明显不想多说什么,直接往外面走。
而跑得头钗散乱,衣衫凌乱的王氏也终于赶了过来,死死地抓住钱氏的胳膊,面容急切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又没有说旁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来,帮我们不就是在帮你们自己吗?”
“可我也没蠢到作践自己的儿女,去给你的儿子铺路!”钱氏猛得将她一把推开,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她们这边闹得动静大,不少人正盯着这边瞧,一边还捂着嘴说话,似乎在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氏一下子瘫软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是全完了。
钱氏是真的被气到了,她浑身挺直,抓着女儿的手都在哆嗦,说了刚刚王氏联合老夫人都对她说了什么。先是一个孝字压下来,数落虞家落难之际,虞平生不顾年迈的老母亲,自己锦衣玉食过着众人艳羡的日子。然后说到了长房的两个嫡子,想让虞平生多多照拂。虞元意本就是个不成器的,等虞平生退下来之后一介白身说不准会受人欺负。但是长房嫡子虞时玉是个知道感恩的,若是现在帮上一把,将来肯定会报答二叔家。
她这辈子就有两个孩子,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那个都是她的命。可却在别人嘴里,自己的孩子却成了别人孩子的垫脚石,她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虞念清早就知道虞家到底都是什么货色,听了这些话倒是没那么生气,看见钱氏对虞家的厌恶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其实最怕的就是父母对虞家还有什么惦念,怕他们会心软。
她像模像样地劝了一句,“毕竟老夫人还在,爹爹还是要帮一点。”
“他敢!”钱氏更生气了。
她们到家没多一会,虞平生也赶回来了,等看到钱氏时才松了一口气,将外衣交给身边的下人,边问:“怎么了?”
“你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钱氏觉得他就在明知故问。
虞平生已过不惑之年,依旧身形笔挺,比从前那个不知庶务的小官多了几分岁月积淀下来的儒雅。他在钱氏旁边坐下,呷了一口茶平定呼吸,“我只听说你中途走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赶回来了。”
钱氏低头,没有说话。
虞念清总觉得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便起身从旁边退了出去。只是在转身离开时候,她不小心瞥见爹爹去握娘亲的手,侧过身子低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虞家的闹剧,她整个人心情都不错,后面派人一直去打听虞家的后续。
自从他们一家人离开的之后,原本要留下来参加宴席的人也没有多留,找了个借口就走了。原本宴会定了一百多桌,最后坐满的只有五十多桌,还是有些人抹不开面子留下来的。
宴会办成这样着实难看,虞家三房互相指责着,三房没有女儿没有底气,最后居然成了主要埋怨的对象。而在这时候,虞晴明就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下子爆发出来,将王氏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之后,强硬地带着周氏和妹妹出走。
周氏还眼馋虞家的院子,不愿意走。虞晴明冷声道:“那成,那你就让我和妹妹死在外面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王外面走,周氏不得已跟了上去。
上辈子虞家人直到被报复之前,可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而在一个满月的夜晚,这段时间不知道去做什么事的梁知舟出现了,说是要去带她去一个地方。
虞念清觉得他应当是在给自己准备一个惊喜,但是想不出来今天有什么重要的日子,便问他,“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节日吗?”
“没有,就是看你最近一直闷着,想要带你去散散心。”
这句话一听就是借口,最近她可高兴了,不过她也没有出拆穿,假装不知道地跟在他的身后,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弧度。
他们直接去了如意坊前面的一条街市,街道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她记得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坐在如意坊的屋顶上喝酒,看着街市万盏灯火如同游龙在黑夜中散发星星点点的光,不过觉红尘种种。
而如今,他们也成了红尘中的一员,倒是能在中间找到不少乐趣。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梁知舟去一家买小首饰的摊位,正挑选的时候,忽然自己的衣角被牵了牵。
低头望过去,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圆圆脸,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缺了的门牙,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甜意。
她手里那些一封信和一支红色的山茶花,将东西递过来,糯声糯气地说:“姐姐,有人让我给你的,还说……还说?”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愿你欢喜顺遂。”
虞念清是真的惊讶,结果信件和山茶花的时候,下意识看向梁知舟。
男人背着双手就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侧过身低头说,“拿着吧。”
她接过来之后,小女孩就跑开了,没了身影。
拆开信封,里面是带着玉兔花纹的洒金信纸,上面的字苍劲而有力量,写着一句话。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1)”
这算是情书吗?
她侧过头,仰面去看面上一派正经的梁知舟,总觉得这个画风有些许的违和,可越来越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小心翼翼将纸张折好,重新放进信封,把玩起收到的山茶花。山茶花应当是刚摘下来的,花瓣娇嫩带着一种丝绒般的触感。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将花枝这段别在头发上时。
另一个比刚刚稍稍年长些的小女孩拦住了她,同样递给她信封和一支杜鹃花,笑容带着几分腼腆,“姐姐,愿你安康顺遂。”
还没等她开口问,小女孩就已经走开了。
就算是知道信件里可能是什么,她还是没着急,兴致勃勃地将信件拆开。
“天不夺人愿,故使吾见卿。(2)”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句情话,但她感觉心口的某块地方猛然被戳了一下,莫名想到前世的一些事。若是前世那个在最后孤零零一个人住着的梁知舟能够见到那个世界的虞念清,大抵便是这句诗上面的心境吧。
眼底渐渐湿润,她仍旧是笑着的,却忍不住将身边男子的手臂挽得更紧些,笑着说:“我很高兴。”
“这么高兴吗?”梁知舟忍住了低头想亲她的冲动,伸手将她垂落下来的碎发挽在耳后,原本锋利的眉眼温和下来,“往前看看吧。”
走出街道时,虞念清一共收到了十个人同她说的祝福,还有十封信件和被梁知舟用锦段带子绑成一束的十支花,而且这十个人的年岁看上去一次上增,最后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
应当是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开始算起的,每个人都代表着后面的年份,一直到他们再次产生交集。
这么多年,每一无人知道的岁月里,我都爱你。
这个时候,她明明该高兴的,可还是忍不住心酸,眼泪控制不了地往外面涌出。
眼前成了一片模糊,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问:“梁知舟,你为什么爱我啊?”
不是喜欢而是爱,是一份她迟迟接收到的爱。
梁知舟原本只是想让她高兴,却不知道怎么将她弄哭了,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替她抿眼泪,尽量不弄花她的妆容。女子都是爱漂亮的,弄花了之后回去,她又会不高兴。
冷然听到这个问题,他的手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想了这些?我以为你该高兴些旁的,或者问问我准备了多久。”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大概就是自己烂到泥里去,还有一个人就算恶言相对也会软乎乎贴在自己身边吧。
梁知舟心里这么想,却不在想提及到这么沉重的话题,而是说,“因为你很好,没有人会比你更好。”
眼泪被擦干净之后,女子的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像是一个兔子。他将手帕叠放整齐,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声,“那你呢?你现在……爱我吗?”
在说“爱”这个词的时候,声音有点轻,没那么笃定。
他也会怕自己的女孩子分不清爱意和感动,虽然这没有太大关系,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事。
虞念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来牵着他的手。
没有亲自听到回答,梁知舟略微有那么一点失望,转而想事事又那能都尽善尽美,便释怀了。他伸手反握了回去,然后牵着他爱的姑娘回家。
他们没有回镇国公府,而是花了一点时间,去了京郊的那个院子。
两个人都不嫌弃窄,相拥着窝在芜廊下的摇椅里看着月亮。
月光皎洁,给这方静谧的世界涂上了一抹月银色的光辉,也多了几分唯美的色彩。
虞念清躺在梁知舟的怀中,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突然开口,“我和你说说,之前我看到的前世的事情吧。”
她没察觉到男人睁开了眼,揽着她的手臂变得僵硬,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上辈子我们可比现在好太多了,我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撞到脑袋,也没有失忆。等好了之后去镇国公府道谢,可是你不再府上,过了好久才回来。”
梁知舟慢慢放松下来,食指绕着她的头发,问:“我去哪里了?”
“听说伤得很严重,送去军营中找一个有名的大夫,等回来之后,你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来找我的时候我都被吓哭了。你就为了这件事情生气,一直捉弄我,但是镇国公不允许你欺负妹妹。”
“然后呢。”
“然后我们打打闹闹在一起长大,等到了岁数之后,你就带着人上我家来提亲了。”虞念清眼底有了些泪意,又忍了回去,用一种轻松的调子说,“我父亲出事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最后我们还是顺顺利利成亲了,相守到老。”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朝着男人望过去。
被碎成银光的月光之下,他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俊美如神人,同上辈子那个梁知舟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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