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清水,多了几分真情流露,说道难受的时候还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那就麻烦大夫了。”
胡大夫行医这么多年,见多了子孙后辈不孝的事,此刻大为感动,立即就答应下来,就差没有直接说只要三天就让老夫人立即好起来。
盈月跟了出去拿方子,屋内的气氛就一下子诡异起来。
周氏知道自己多了嘴,这时候和四婶袁氏缩在角落里面一言不发。
王氏确实想算计虞念清的东西,但现在见虞念清拿得这么痛快,心里又开始不是个滋味了。一方面觉得自己用力一拳直接打在了棉花里,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少了,听说虞念清手里面可是还有好几根人参呢。
而乐平侯只觉得火气大,他上次被台谏那边的人弹劾,用的还是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比方说渎职之类的。他就是在没事的时候,和同僚下几盘棋,怎么就算得上渎职。
可偏偏皇帝相信了,大手一挥将他革职,他如今闲赋在家已经十分不痛快。现在见到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是有点火大,“既然老夫人想要念清在陪着,其他人就直接散了,免得打扰了老夫人修养。”
说完之后,他便头也没回,直接没了身影。
周氏和袁氏都不想出头沾染是非,逗留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接走了。倒是王氏留下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安慰了几句,“老夫人现在在病中,性格多少有点变化,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了。”
“我知道。”虞念清点了点头,接着就去了屋里。
老夫人的生活其实一直都不错,她嫁过来的时候乐平侯府正是鼎盛的时期。后来虽然落寞了一阵,但是架不住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后来又有了一个出身富商的儿媳妇,她的生活水平就一下子回到从前,甚至还更加富裕。
看看这屋子里每一件摆饰,随随便便拿出去都能换不少银子。
就是因为这样,虞念清才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将手中的钱攥得那么紧,往出拿一点都像是要了命一般。
正想着的时候,李嬷嬷端上来一个炖盅,是老夫人下午要喝的血燕。
“老夫人现在还在吃着补药,吃不了这些,你拿来给我吧。”她还没有等李嬷嬷将托盘放下,就直接说。
李嬷嬷看了一眼还在睡梦当中的老夫人,直接拒绝,“老夫人醒了之后就要喝燕窝,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呢。”虞念清给小满一个眼神。
小满立即上前去,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劈手直接夺下李嬷嬷手里的托盘,闭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我们姑娘是心疼老夫人的,见不得老夫人忍受这种痛苦,所以只能帮忙吃了。”
李嬷嬷一下子就傻了眼,刚想要扯着嗓子哭喊出来,就对上了小姑娘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极为淡漠,看她就如同在看蝼蚁一般,“祖母病了要静养,要是因为嬷嬷吵闹惊了她老人家,到时候您可是要负责的。”
李嬷嬷能负什么责任,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她瞬间就像是一只被捏住嗓子的母鸡,将自己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眼睁睁看着二姑娘又点了其他东西。
那些东西还全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贵!平日里老夫人也只是让人做一份解解馋,二姑娘却全都是往多数点,吃不完了就分给屋子里的下人。
澄晖院的人畏惧老夫人,一开始都不敢伸手拿。等听夏院这边的人起了一个头,被劝了两句之后就没了什么顾忌。
李嬷嬷一双手都在颤抖,真想直接趴到老夫人身上哭出来。
老夫人啊,你要是再不醒,东西都快被嚯嚯完了。
似乎是听见了李嬷嬷的呼唤,老夫人慢慢悠悠转醒,就闻到了一屋子的香味,还全都是她喜欢的。
她脸上都染上了几分笑意,只觉得李嬷嬷做事十分熨帖,知道她病了一场想吃一点好的。只不过她的笑意还没有释放完全,整个人便仿佛是见到鬼一般,看着一屋子或坐或站的人。
再仔细一瞧,每个人的手里面都拿了一个吃的,什么燕窝、阿胶枣、虫草汤……
她迅速将自己的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一看,面前的一切都没有消失。
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入头顶,老夫人“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愤怒地吼着:“你们都在干什么!”
李嬷嬷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顿时如乳燕投林般直接扑到老夫人床边,哭得很有韵律,“老夫人,你可总算是醒了啊!老奴拦不住二姑娘啊!”
接着她就将虞念清刚刚做的事一点点说出来。
没说一句,老夫人就抖动一下肩膀,最后全身都哆嗦了起来,不可置信问:“都是用我的东西。”
李嬷嬷擦了擦眼泪,小眼睛眨动了两下。
老夫人心里一疼,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全都完了?”
李嬷嬷的小眼睛又眨了眨。
老夫人猛然吸了一口气,直挺挺地往身后倒去。她真的心里好疼,还不如不醒过来呢。
虞念清也万万没有想到,老夫人能够将自己给气得病倒了,赶忙吩咐小满,“快点去将熬好的人参汤端过来。”
谁知道,听了这句话之后,原本直挺挺倒下去的老夫人又猛然坐了起来,声音大到站在院子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把参汤放下!那是我的!”
一个屋子里的人都被震住了,小满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看见姑娘递过来一个眼神,麻溜就出去了。
老夫人坐在床上喘着粗气,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虞念清坐到床边去,老夫人恶狠狠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直接要扑过来吃人。
虞念清是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老夫人会这么激动,甚至全然忘记自己平时最在乎的规矩。
她也不希望老夫人在这个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便连忙说:“之前大夫说您要喝参汤调养身体,我就连忙让人将我前段日子刚买的人参拿了过来,足足有六百年头。”
老夫人一听,瞬间在心里面算计了一下价格,气稍微就顺畅了一点点。一只几百年的人参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么算下来她也不算亏。
“原本我听说胡庆堂也有根百年人参,想要一起买下来送给您,但是大伯母没有同意,就作罢了。”虞念清有点可惜道。
“这话真是她说的?”老夫人斜着眼睛瞥过去,不太相信。
她倒是很坦然,回话说:“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这事在场的人都知道。”
老夫人没有说话,心里面就埋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她清楚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出这种话也不觉得奇怪,但还是免不得有点寒心。她日后要和大房在一起过日子,所以明里暗里给了不少补贴,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坚定站在王氏这边。
她对王氏可真的算得上好,结果现在她病了,王氏居然还拦着让人不买人参。她还没死就已经这样了,那以后怎么过日子?
正在老夫人心绪难平的时候,参汤已经被端了上来。黑乎乎的一碗,碗里还有一根足有手指粗细的人参,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明白价值几何。
可稍微一闻更能让人明白这滋味有多般美妙。
老夫人的身子颤了颤。
虞念清当做自己没有看见,亲手将药碗端了过来,送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喝一点吧,这是特意为您熬的参汤。”
那味道直接顺着人的鼻子往脑袋里面钻,老夫人眼里闪过恐惧,险些就直接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她挪了挪身体,“我不喝。”
“这里面可是用了六百年的老人参,人参放得还比较多。”虞念清随便说了一个数字。
老夫人脑子里面一换算,顿时就纠结住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受了金钱的诱惑,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
那一口里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土腥、血腥和让人舌头发木的苦,她差点一口吐出来,想了一下价格之后,又立即咽了下去。
就那么的一口,老夫人眼泪往外直冒,立即就觉得这辈子已经可以了。可都已经苦了一次,要是不喝完岂不是会浪费可惜?
她自己琢磨了两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直接端起碗一口灌了下去,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真的可以了,她已经累了。
说实话,她年纪已经上来了,面容早已经不再年轻,哭出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几分可怜。
虞念清坐在旁边看着,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生不出分毫的同情来。比起她对二房所做的一切,这点东西算得上是什么。
她垂下眼帘,将喝完的药碗递给身边的下人。
这碗参汤除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效果倒是挺好的,隔天早上老夫人的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不过也因为参汤的味道过于美妙,导致她吃不下什么有太重味道的东西,只能吃一些清粥小菜。
虞念清倒是早早就过去照顾老夫人,说是侍候,但是正经动手的都是旁边的丫鬟们。大多数的时间她都是在一边吃吃喝喝,看得老夫人更加难受。
老夫人也不是没有闹腾,气得还砸碎了一个碗,砸碎了之后才想起来是自己院子里的东西,又心疼了半天。
这倒是更加坚定她的想法,这个丫头生来就是克她的,她必须赶紧将这个煞星给嫁出去。
王氏最近也有点气不顺,这说起来还和周氏有一定关系。上次周氏接受了几个店的账本,盘算了之后虞念清倒是如约将酬劳给她了。虽然数目不是很多,但这几乎是白得的,并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会继续白得下去。
周氏一时就忘记自己是谁,对王氏也没有以往的恭敬,这将王氏气得够呛。
现在老夫人再次提出要将虞念清嫁出去,她也就没有反驳,而是说:“自从退亲之后,二姑娘名声也没那么好听,现在相看一门亲事怕是有点难。高了的门户看不上她,要是嫁给低了的人家镇国公那边也说不过去。”
“那就找个不高不低的,总不要让她在府中碍眼。”老夫人一想到自己的参汤,脸都快要绿了,“我这条命还够她折腾几年的!”
说着,她又将虞念清从头到尾骂了一遍,累得最后自己都在气喘吁吁。
王氏静静听着,看着映落在厅堂前的日光,突然笑了,问:“老夫人,您说我娘家的侄子怎么样,就是我兄长家的嫡次子王维荀。早些年虽然荒唐了一点,但是成亲之后肯定会稳重不少。我们两家还有一点姻亲关系,就是任由谁都挑不出错来。”
王维荀几年已经二十,这个年纪还没有订婚已经算是比较晚。一来是因为王家不如从前富贵,二来就是王维荀这个人实在有点不过争气,年纪轻轻不上进也就算了,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染上了寻花问柳的毛病。只要家里稍微爱惜一点女儿的,都瞧不上这个人。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想到王家的情况之后,目光有点躲闪,“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亲上加亲吗?”王氏矜持地笑了出来,双手摆放在膝盖前,样子有点温婉,“钱氏挺在乎这个女儿的,想来她出嫁,钱氏定是会给上不少陪嫁。只要您这边同意了,回头我就和嫂子商量一番,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这意思就是得了好处两家商量着分呗。
老夫人这才点点头,“她也到了这么年纪了,是该寻一门好亲事了,定下来也能让人安心。”
才在老夫人得到一个准信,王氏立即回了一趟王家,和嫂子商量这件事。
王氏的嫂子林氏对此并不看好,也知道自家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虞大人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女儿能看得上他?
但是王维荀心头一时火热起来。
王维荀早就知道虞家有个漂亮的美人儿,他曾远远看过一眼,那脸蛋那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关键身上还有一种高雅让人不忍亵渎的气质。他本身就是个混人,最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人,恨不得将人拖入到泥潭中一起堕落才好。
他凑到王氏面前,陪着笑问:“姑母,我真的能和虞二姑娘定亲吗?”
“那还不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王氏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过段时间你祖母刚好寿辰,她应当也会过来祝寿。记得到时候打扮得精神一点,总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是吗?”
王维荀连连点头,但是同样也怕虞念清瞧不上自己。
王氏笑了,“这不是好办?一个男人对付一个姑娘家,又是在自己家中,你还怕什么。”
王维荀这方面倒是活泛得很,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姑母的意思,也跟着笑了出来。
虞念清还不知道老夫人和王氏的算计,陪了老夫人好几天,最后在老夫人终于忍受不了之后,没有再去澄晖院。
不过在知道梦中父亲说的地方是幽州和野鹿林之后,她就认真考虑起去一趟幽州的可能性。
之前听梁知舟说,他要去幽州一趟。到时候她去找梁知舟商量跟着他一起,这样安全就有了保障。
但是她现在还住在乐平侯府,如何瞒着这么多人用一个合理的借口消失一段时间就成了顶顶困难的事。尤其是现在老夫人起过要将她嫁出去的心思,定是不会就这么简单算了。
还有她的母亲钱氏,钱氏的身体不大好需要人照顾。若是她出去这么长时间,保不齐这家人为了钱财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又起了要分家的心思。要是直接分家,她既不用反费心思隐瞒自己的行踪,也能直接摆脱这家人,让母亲有一个好的休养环境。
这简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再次提出时,还是遭到了钱氏的反对。
她还想要替自己争取,“我们在京城有不少院子,那边还比这边清净,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你若是担心父亲回来找不到你,我便雇一个人在门口守着,回来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钱氏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她,眼神里有几分纵容,但态度十分坚定。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是不理解的。父亲不在这里之后,乐平侯府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们留恋的地方。依着老夫人现在对她的态度,可以猜出当初的母亲受到的苛刻只会比她更多。
“所以,为什么呢?”她眸子湿亮,固执地看向钱氏,想要一个答案。
她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干净澄澈,和的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眼巴巴看着的样子没有多少分别。
钱氏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摸着她头上细软的发丝,好半天才开口说:“我怕我不住在这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完全忘记你父亲。最起码我还是乐平侯府二夫人的时候,所有人都记得虞家还有一个叫做虞平生的人。”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想他被人忘了。”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看到穿着长衫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样子十分温柔。
没有悲伤,没有怨愤,就是这样静静地在一个地方等你,多久都可以。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某个东西狠狠戳了一下,虞念清一下子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似乎能够对这种漫长的等待感同身受,隐约有种有个人同样等了自己很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漫长的、甚至看不到结果的等待听起来是一件极为浪漫的事,但对于等待的人来说真的极为残忍。
虞念清看着自己的娘亲,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难受,觉得老天爷委实也太喜欢开玩笑了一些。
面对这样的娘亲,她真的没有办法再提出分家的事情,只能一遍遍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父亲肯定会回来的。现在的生活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她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坐在角落里,看着窗户外面的颜色一点点沉寂下去,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黑暗。
黑暗似乎能够将心中的负面情绪放大,她一遍遍回想最近发生的事,从父亲失踪到亲人们的翻脸,从自己的退婚到母亲的病情,一桩一件都压在心头,沉重地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瞬间她心底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就这样一了百了,就这样结束吧。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心绪就控制不住,近似魔怔了一般,猛得窗边想起了三场一短的敲击声。
那声音在黑暗中极为突兀,瞬间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她慢慢吞吞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梁知舟就在外面站着。
“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声音沙哑。
“来找你去喝酒,去吗?”男人笑着问,声音中带着一点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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