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罕见地沉默了。
萧又澜的幸灾乐祸,陆寒霄隐隐的猜忌,他全受了。没人知道这一瞬年轻的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半晌儿,他抱拳嗡声道:“属下遵命!”
“王爷若没什么事,属下先行告退。”
陆寒霄应了声,在梵琅即将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
高大的身躯骤然僵住,他没有回头,只道:“无功不受禄。”
他一个月的俸禄才八十两,三百白银,不是个小数目。
“本该是你的。”
陆寒霄淡道:“你的爱犬能讨王妃欢心,便是你的功。”
他没大度到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在宁锦婳跟前献殷勤的地步,三百两买一条狗,钱货两讫,婳婳不会不开心,也愿他的大统领能迷途知返,他或许还能用他。
毕竟他的婳婳天人之姿,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呢?
一方面,男人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理所当然,少时他便知道宁锦婳招桃花的本事,什么霍公子、张少爷,甚至倒霉软弱的早亡太子也曾打过她的主意,宁锦婳永远不会知道,她能安安稳稳嫁他,陆寒霄暗地里做过多少事。
她是他的,没有人能抢走,除非他死。
梵统领显然没理解主君的一片苦心。
他道:“属下自愿献给王妃娘娘,不敢讨赏。”
“月前刚买过战马,又要给将士们裁春衫,军需是一大笔开支……”
“这你不用管。”陆寒霄的声音已经带着淡淡的不悦,“从本王私库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梵统领依然油盐不进,沉声道:“太多了,属下受之有愧。”
“哈,第一次见有人嫌银子烧手的。”
陆寒霄怒极反笑,目露寒光,“区区三百两,给你就拿着!”
“王妃一件襦裙就不止这个数,不用你替本王节俭。”
说到最后,已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成婚七年,他费那么大心力娇养的女人,衣食住行,真金白银堆起来的锦绣富贵,岂容旁人觊觎。
可惜梵琅这个一根筋没听出来,他的思绪飘到了别处,王妃……一件襦裙竟要三百两吗,金子做的不成?
他想起那迤逦摇曳的裙摆,很美,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闪闪的细光……等等,似乎……是金线?
一月八十两俸禄的梵统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65 章“王爷,梵统领本性率直,您知晓的。”
梵琅走后,萧又澜执起圆肚紫砂壶给主座面前的杯盏里添上茶水,他是标准的文人墨客,手指如上好的美玉一般润泽,和舞刀弄剑、掌心有粗茧的陆寒霄、梵琅相比全然不同,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陆寒霄此刻无暇欣赏,他盯着梵琅远去的方向,面色阴沉如水。
萧又澜眸光微闪,心觉柴禾已经足够,就差最后一把火。
“不过……属下近来听到一些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萧又澜犹豫再三,语气中带着一丝为难,“可能是初到南地,水土不服的缘故,王妃近来心绪不佳,终日眉头紧锁,只有梵统领在的时候,才能让娘娘开颜。”
“娘娘多次称赞梵统领,说他赤子之心,和旁人都不同……”
“你想说什么?”
陆寒霄摩梭着杯沿,目光直直钉向萧又澜,漆黑的瞳仁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嗤笑一声,“说梵琅僭越,还是说本王的王妃……不贞?”
“属下绝无此意!”
萧又澜迅速回道,“王府发生的一切皆应禀报于您,涉及王妃娘娘,更应该……”
“行了。”陆寒霄打断他,淡淡道:“序之,你过了。”
短短几个字,让萧又澜心中一凛,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伴君如伴虎,陆寒霄心思深沉,纵然亲近之人也难以揣摩其心意,萧又澜清楚他的逆鳞,一边暗叹英明如王爷也会被美人所累,一边盘算着要怎么借此打压对手。
可他太急功近利,也看错了陆寒霄。
倒不是王爷忽然大度起来,而是陆寒霄心底十分清楚,宁锦婳不可能对梵琅有意。
他们识相十余载,走过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她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两人吵过闹过分居过,纵然她还写下了那封绝情的和离书,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恩怨纠缠,不容外人插足半步。
陆寒霄有这个自信。
他抬起手掌,拍了拍萧又澜的肩膀,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人。”
萧又澜瞬间读懂他的未竟之语——“怎么今日犯糊涂了?”
下面人的明争暗斗他不管,但是把火烧到他的后院,拿他在乎的人做筏子,陆寒霄不允许。
正如多年前,宁大小姐和五公主闹脾气,两个同样尊贵又娇气的小姑娘互相扯头花,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可陆世子愣是当着皇帝的面拉偏架,心偏到了天边。
护着宁锦婳,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又澜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属下……知错。”
陆寒霄说的的没错,他是个聪明人,在陆寒霄出口的一瞬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前面太顺利,以至于他得意忘形,冒进了。
能做镇南王的左膀右臂,没有无能之辈。
干脆利落认了错,萧又澜抬头看着上位者的脸色,慢吞吞道:“还有一事……王爷,王妃的确有孕了。”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冷静的面容险些皲裂,“当真?”
顺利转移话题,萧又澜恭声回道:“属下让医女暗中给娘娘把过脉,三个月大。”
三个月,胎已经坐稳了。
陆寒霄揉了揉太阳穴,神色颇为纠结。
世人皆叹多子多福,可自古妇人产子就是走鬼门关,已经有陆钰这个完美的继承人,陆寒霄并不想要多余的孩子,他更担心她的身子。
况且他算了一笔账,多一个孩子,便多分走她一份心神,美人在怀,温香软玉,整整大半年看得到,吃不到,他又不姓柳。
算来算去终归是自己做的孽,事已至此,除了安心养胎生下来,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此事……她知道么?”
他还记得宁锦婳说过的绝情之语,一碗红花下肚……可都三个月了,纵然陆寒霄这个男人也知道,强行打胎更伤身子。
萧又澜拿不准,思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应当不知。”
宁锦婳除了喜欢吃酸,其他和往日无贰,看不出变化,丝毫没一个怀孕妇人的自觉。
“嗯,她不问,先不说。”
宁锦婳这段日子很不好受。
有麻沸散撑着,不至于痛得浑身发抖,可颈侧那道伤口又深又长,只能终日躺在榻上,喝着一碗又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胃口不好,总是吐,着实遭罪。
好在王府的郎中妙手回春,在宝儿处的琴瑶也会不时过来照看一二,大约十天左右,伤口已经结了痂,宁锦婳也能下床走动了。
打开红木棱花窗,春日的清风拂过面颊,风里带来桃花的幽香,冲淡了房里的药味儿。
宁锦婳难得展开笑颜,干脆抓起盘子里的青梅果子,慵懒地靠在窗棂上,嘎嘣嘎嘣咬着。
“欸,主儿,您悠着点儿,当心酸倒牙。”
抱月一进来便看到这她副样子,急忙上前数盘子里的青梅,一二三……她的眼睛瞬时瞪大,不可置信道:“主儿,您今日竟吃了足足五个!”
“行了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锦婳垂下眼睫,显得有些心虚。
她伤在左侧的脖颈,为了方便养伤,抱月便把那一头青丝梳在右侧,简单扎了个辫子垂下来。发髻是一个女子成婚与否的标志,宁锦婳已经把乌黑茂密的长发盘上去了七年,她习惯了,旁人也看习惯了。
这么冷不丁放下来,映着窗外的桃花,艳丽的容颜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与灵动。
尤其当她鼓着腮帮子辩解的时候,让抱月恍惚以为这是在宁国公府,她是小姐身边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每日最大的烦恼是小姐又偷溜出去,她要如何替她周全。
那时候,真好啊。
“回神了!”
宁锦婳伸手在她面前晃,不满道:“这些青梅这么小,我多吃几个怎么了!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何必露出这幅神情。”
一直大大咧咧的抱月怅然道:“小姐,我想京都了。”
她不是想京郊那一方别院,也不是想又大又空的世子府,她想宁国公府,昔日雕梁画栋,如今已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了。
宁锦婳听懂了她的话,方才的好心情一扫一空,明艳的眸色也暗淡下来。
“唉呀,瞧我这嘴!”
抱月骤然醒神,忙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儿放心,公爷和大公子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我明日就去求上一签……啊呸,不是……”
“好了,把这些收起来罢。”
宁锦婳兴致缺缺,转身依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近日最宠爱的青梅也没了滋味。
半晌儿,她道:“我是不是很不孝。”
父亲尚在受苦,兄长生死未明,她却被人一声声唤着“王妃娘娘”,多可笑啊。
“您怎会这么想!”
抱月骤然瞪大双眸,“您……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其他的,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她还没出月子便闻此噩耗,每日给宁府上下奔走,打通各路关节,上门求公爷昔日的同僚……她还能做什么呢,那是天子下的圣旨,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反了天去?
“公爷和大公子定然希望您好好的。”抱月说的斩钉截铁。
宁锦婳笑了笑,没说话。
她余光瞥见桌案上盛青梅的盘子,忽然问道:“近日没见梵统领。”
抱月以为这一茬过去了,忙回道:“嗐,您不知道,听说梵统领惹怒了王爷,现下正闲赋在家呢。”
“哦?”宁锦婳饶有兴趣地问,“他官职很高,王府都能畅通无阻,犯什么错了?”
“听说此人太过猖狂,得罪了萧大人……”
抱月小嘴叭叭,但她也是道听途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如今的现状——官衔还在,就是不管事儿。
宁锦婳沉默许久,对抱月道:“你去找他一趟。”
“就说……上次的青梅很好,让他再送一筐来。”
“主儿,不用这么麻烦。”抱月依然粗神经,“给下面递个话就是,何必跑一遭。”
宁锦婳抬眸,定定看着抱月,“我说,你去找他。”
“让他亲自送来,懂么?”
她鲜少这么说话,抱月一下被她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小脸儿煞白煞白。
“主儿,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之前虽然梵琅常来,但宁锦婳始终淡淡,也就那只大黑狼犬能讨她欢心。抱月只觉得王府没规矩,外男也能随便进内院,别的也没什么。
随着陆寒霄“伤愈”,府里采买了一批丫鬟女婢,内外院彻底分开,之前那些带刀侍卫也只能守在垂花拱门外,内院里只有“大将军”是公的。
如此情形,宁锦婳点名让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进来,还“亲自”……抱月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劝导误入迷途的主子。
“主儿,梵统领是长得是不错,也……也年轻些……可王爷对您多好啊,还有世子、小公子,您想想他们啊!”
“我心里有数。”宁锦婳道,“抱月,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了么?”
两人随情分非同一般,但终归一主一仆,宁锦婳态度强硬,抱月忧心忡忡应了声,正心烦意乱时,金鹦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推门而入。
“王妃,这是今日的汤药。”
金鹦低眉垂目,不知怎么调.教的,已经没了往日的不逊。
她是陆寒霄的人,宁锦婳对她始终淡淡,“已经结痂了,怎么还要喝药。”
金鹦高举托盘,解释道:“大夫说了,你身子虚,还得养养,都是些补气血的药,养人。”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掌心悄然覆上小腹。
66 章陆寒霄未免把她想的太蠢了些。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几个月没来月信,她难道就不怀疑吗?
喝了那么久的安胎药,她难道尝不出来么?
宁锦婳早就让琴瑶看过,算算日子,是在京城那一段,刚好能对上。
抱琴心细,看出的更早。
刚知道的时候,她也同样不知所措,这个孩子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长子陆钰远在京城,宝儿还没治好,父兄皆在险境,至于那个男人……先不说他们之间小情小爱,她那夫君心怀天下,她日日把心悬着,哪有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在很多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宁锦婳睁着眼睛想,不如流了罢,反正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陆寒霄更没有为人父的慈心,带孩子来人世受苦,何必呢。
当初抱琴试探她,她嘴上绝情,可真到了时候,在胎还未坐稳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终究没狠下心。
她舍不得,又不愿面对,只能有一天算一天地拖着,一晃神到了现在,肚子里这块肉命硬,那日白云观也流掉,冥冥之中,可能一切自有天意。
宁锦婳端起碗,一饮而尽。
金鹦原以为要受到一番刁难,在她眼里,王妃美则美矣,却性情刁钻难驯,她之前在京城就领教过,谁知宁锦婳一言未发,只在后面问了句,“他呢?”
金鹦谨慎道:“王爷去了江州。”
滇南地域广袤,江州是其下管辖的一个州郡,离王府四五十里地,一日便可往返。
宁锦婳微微发怔,“他一个人?”
“还有萧大人。”
两人前脚刚出发,现在书房桌案上的茶水还有余温。
“他今晚回来么?”
金鹦一脸理所当然,“王爷的行踪,奴婢岂敢窥探。”
抱月先不乐意了,叉腰瞪眼道:“嘿,你这奴婢怎么说话的……”
“行了。”宁锦婳淡淡打断抱月,一拂手,“你下去罢。”
金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王妃今日怎么转性儿了,却听宁锦婳又道:“以后也不用来了。”
金鹦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奴婢奉王爷之命侍候娘娘……”
“我不要你。”
宁锦婳看着她倔强的神色,轻声道:“怎么,不服气?”
金鹦的声音硬邦邦,“王妃无缘无故责难奴婢,让人难以信服。”
王爷虽然严苛,但赏罚分明,他们就算受罚也心甘情愿。可今天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
宁锦婳抬眸看向抱月,“抱月,你来说。”
抱月可算逮着机会,她最看不惯这个金鹦,眼睛长天上了,知道的是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派了个小主过来呢。
抱月掰着指头数,“首先,主子问话就好好答,不知道便说不知道,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反问主子的奴婢,真是开了眼。”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后院,后院的主人是王妃娘娘,不是王爷!动不动就王爷、王爷,王爷是给了你免死金牌还是怎么着,天天挂在嘴边,也不嫌累。”
“我主儿是打你还是骂你了?还责难……真要为难你,你还能好好在这里站着?你先出言不逊、后顶撞主子,我主儿都没跟你计较,只是不用你了,你便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还给王妃扣上一顶‘无缘无故’责罚下人的黑锅,这要传出去,我们娘娘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抱月的小嘴跟个炮仗似的劈里啪啦,金鹦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不是侍女,是陆寒霄手下会武艺的下属,镇南王虽没有食客三千,但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她是女子,得用的机会少.义兄看她年纪轻轻,便向陆寒霄举荐她来保护王妃,名为侍女,实则是个护卫,另外把宁锦婳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给王爷。
金鹦一直以护卫自居,哪儿知内宅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比不上抱月的伶牙俐齿。她此时有口难辩,依然一根筋道:“我奉王……奉命侍候娘娘,不敢擅离职守。”
她抬头,倔强地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宁锦婳在她眼里是蛮横不讲理的女主人,抱月就是奸猾的狗腿子,仗势欺人!
金鹦硬邦邦道:“王妃要是气不过,我任打任骂,随你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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