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府中的三少爷!”
一瞬间,满室寂静。霍夫人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她缓步上前,弯腰抱起靛青色的襁褓。
这孩子长相喜人,小脸蛋儿白嫩嫩软乎乎,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看的人心都化了。
霍夫人给他掖了掖衣角,入手的触感绵软丝滑,是上好的织云锦,一寸比金子还矜贵。她推测给孩子缝小衣的人针线应该不好,腋窝那里有几处针脚很粗糙。
她道:“拿一块儿干净的小棉被,柔软一些,再叫一个奶娘。”
襁褓背面溅了点点红痕,那股血腥之气骗不了人。霍夫人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霍凌既说是三少爷,就算她心里再不舒服,依然会善待这个孩子。
更何况宝儿长得那么好看。霍夫人生过两个孩子,养过三个孩子,心中的母性顿时被激发。她轻轻拍打怀里的孩子,轻哄道:“可怜的乖乖,不怕。”
她看这孩子的衣料就知道是千娇百宠的,但霍凌没有带别的女人回府,说明要不就是女人的身份腌臜,进不得家门,要不就是她死了,孩子没了娘,孤苦伶仃。
据她对她夫君的了解,只要他喜欢,就算那人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也会抬进家门,更何况还生了一个男丁。
至此,霍夫人心里已经断定宝儿是个没娘的孩子,她眸光如水,心里对他越发怜惜。
“乖乖,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娘心疼你。”
她不生气,丫鬟却为霍夫人鸣不平。她愤愤道:“将军也太过分了!也就是夫人好性儿,若换了旁人家,谁会管一个野种的死活……”
“慎言!”
霍夫人蓦然沉下脸,向来温柔的声音也变得严肃,“既是表哥的孩子,不管他生母是谁,都是我霍家的少爷,日后一应吃穿用度,比照府里两位少爷来,不许怠慢。”
“……是。”
霍夫人平时太好说话,下面丫头都不怕她。那丫鬟被训了心里不服,嘴上还嘟囔着,“您这么上心有什么用,我看那孩子眼神呆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是个傻的!”
“你还敢胡说八道?”
霍夫人这次真怒了,正欲下令责罚,丫鬟却言之凿凿,道:“奴婢没有胡说八道!您看这么久了,这孩子有没有吭一声?就算不会说话,哭总该会哭吧?”
可她一路抱过来,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极了。
这么一提,霍夫人也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最闹人的时候,他着实乖巧得有些过分。
“乖乖。”
她低着头,随手拔下鬓边的一根鎏金钗环,下坠的红宝石流苏劈里啪啦响,在他眼前晃动。
“想不想要?来,把小手伸出来抓一抓,来啊……”
她逗了大半天,宝儿的眼睛依然圆溜水润,但对此毫无反应,嘴巴倒是动了一动,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霍夫人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她慌忙披上衣服,急切道:“快,快叫大夫来!”
“那……夫人,奶娘还要吗?”
“……”
这一夜,将军府一片混乱。
永济巷的世子府同样不好过。
今天大年初一,陆寒霄昨夜方大获全胜,正志得意满之时,却在今日得知,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当心爱的女人笑着问他,欢不欢喜的时候,那一刻,这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男人,险些吐出一口心头血。锥骨剜心之痛,莫不如是。
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陆寒霄性子孤傲,冷血薄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这么认为。母妃死后,他心里除了权力,只剩下宁锦婳。后来他手刃血亲,踩着尸骨累累上位。全昇劝他仁慈,他笑他妇人之仁。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从来不觉得他错了。
他要钱,要兵,要权。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只有牢牢握紧手里的剑,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什么花言巧语他从来不屑做,绣花枕头,哪有真金白银来的实在。即使宁锦婳现在怨他,等他事成,把她捧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封赏她的母家,善待他们的孩子……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心。
他如多年前一样,一直是疼她的三哥,从未变过。
但如今,陆寒霄知道不可能了。
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若说失手害死亲子让这个男人有五分痛,让宁锦婳知晓便是十分、百分、千分!他明白,若是婳婳知道他干的事,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他不敢。
这个敢冒天下大不韪敢起兵谋反的男人,此时却如同懦夫一样,卑微而怯懦。
当初陆钰之事他尚有苦衷,便惹得宁锦婳和他嫌隙多年,如今的宝儿……
他在嘴里默默念着,不自觉地想起他的样子。
那是她为他生的孩子,他当时在茶楼里还看过一眼,是个很漂亮,很乖巧的孩子。
见惯血腥的陆蒙都不忍对他下手。
他亲眼看着陆蒙喂他喝下能药倒几个大汉的麻药,亲手把他送去了危险重重的战场。
陆寒霄忽地闷哼一声,手掌捂着胸口,冷峻的脸上浮现苦痛和后悔之色,这些杂糅在一起,显得十分狰狞。
他曾经对全昇说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绝不后悔。
如今,他食言了。
如果他当初对婳婳更上心一些,如果他当时多看一眼……是不是一切,还可以挽回?
可惜没有如果。
错已铸成,他连痛心的时间都没有,有太多事等着他决断。遗诏、姜姬、皇帝、霍凌……手下都是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跟他起事,他是镇南王,滇南绵延千里,百姓数以万计,他这个王爷,不能陷在儿女情长里。
陆寒霄闭了闭眼,哑声道:“先生,可有把握?”
赵六隐身在黑暗里,他有一种魔力,在不想出风头的时候,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忽视他,像忽视路边的杂草。
他道:“尚可一试,只是需要时间。”
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但对象都是成人,如今要易容一个孩子,他本人还没见过本尊,只能凭借陆蒙的描述和画像捏造,着实有些难为。
“多久?”
赵六沉思一瞬,保守道:“最快,也要三日。”
三日……
陆寒霄声音发沉,“我将婳婳带出府三日,希望回来后,本王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属下尽力而为。”
“本王要的不是尽力。”
陆寒霄睁着赤红的双目,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本王要,万、无、一、失,明白么?”
阵阵阴风吹来,在若隐若现的烛火中,陆寒霄面色青白,恍若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赵六心头一跳,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抱拳道:“属下领命!”
事不宜迟,他迅速起身告辞。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往后看了一眼:男人的身躯威武强健,如同高山一样巍峨。
他站在阶梯的最上首,高高在上,睥睨诸人,却显地无比寂寥。
忽地,赵六觉得有些冷。
第28章 第
28 章宁锦婳坦白了宝儿的身世后,心里卸下一担重负,正准备去看看自己的宝儿,一天不见,不知他睡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哭闹。
结果刚踏进婳棠院,却看见端坐着的陆钰。他今天穿了一身绛红色的锦衣,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精致。
“母亲,过年好。”
他躬身一拜,说不出得潇洒俊逸。
“不必多礼,快起来。”
宁锦婳嗔怪道,她自以为给陆钰报了仇,心里对大儿的愧疚稍减,再加上这些天来陆钰日日请安,两人关系亲近不少,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像个陌生人一般。
思及此,宁锦婳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招招手,抱月有眼里劲儿地递上一个荷包。
她道:“我知你不缺金银,可母亲除了这些身外物,着实没什么可以赠你的,这是母亲的珍爱之物,希望我儿勇猛康健,长命百岁。”
新年到来,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不是毫无准备。
母亲留下来的玉佩已经给了宝儿,宁锦婳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思来想去,便把兄长留给她的东西给钰儿罢。
陆钰接过来,拆开荷包,里面是一颗硕大狼牙,白森森的,锋利又尖锐。
宁锦婳浅笑道:“这是我兄长……就是你的舅舅送我的,既可以当装饰,又可以防身,你当心些,不要被划伤了手。”
陆钰在掌心端详片刻,收进怀里,道:“谢过母亲,儿子很喜欢。”
往年宁锦婳去看他,都被舒澜宫那位有意无意拦了下来,今年第一次收到母亲的新年礼物,不论贵贱,陆钰心底的某一处似乎被填满,素来淡漠的小脸上也露出微微笑意。
见他高兴,宁锦婳放下心,但顷刻间,她又想起在流放路上的兄长,眼神忽地黯下来。
她黯然道:“也不知你舅舅如今如何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说宁锦婳是娇艳的牡丹,晓说群幺儿武宜丝仪四幺二。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其兄长宁重远便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一袭白衣墨发恍若谪仙,不知牵动多少女子的心神。
宁国公是武将出身,身板强硬,宁锦婳不至于太过担忧,但她兄长可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这一路严寒霜逼,不知他熬不熬的住啊。
陆钰早慧,眸光一转便知她心中所想。他问道:“这狼牙看着凶猛,也不知舅舅从何处得到的?”
宁锦婳莞尔,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这是你舅舅亲自猎到的。”
有一年的春狩,圣上觉得猎场每年都是鹿、兔之流,难免无聊,便让人捉了老虎、野狼等大型猛兽放进来,其中最凶狠的是只白眼狼王,出动了圣上私卫神机营才得手。
圣上下令,谁若猎到狼王,便是此次春狩的魁首,可得百金赏银,另御赐弓箭一对。
参与春狩的都是世家子,谁也不缺百金赏银,但魁首却是独一份,热血男儿,都想要这份殊荣,没参加的也暗自看热闹,偷偷下注最后花落谁家。
其中呼声最高的两人,一个是武将世家的霍小公子霍凌,另一个便是镇南王世子陆寒霄了。一个俊美多情,一个傲然冷峻,两人争得难舍难分,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后射向白眼狼王的致命一箭,竟出自君子如玉的宁重远。
在众人诧然的目光中,宁重远收了弓箭,淡淡道:“承让。”
这件事后来被不少人津津乐道,陆寒霄猎到一只黑熊,霍凌拿了一张豹子皮交差,陆霍两人不分上下,魁首却落到了皇帝金口玉言的宁家。宁重远把狼皮献给了圣上,却独留了一颗狼牙,亲手磨好,送给最疼爱的妹妹。
那黑熊皮陆寒霄倒是没献,直接给宁锦婳做了毡子。
而宁锦婳虽并未参与,却成了那场春狩最大的赢家。她靠着陆寒霄送的黑熊皮,手上把玩着兄长赠的狼牙,高昂着头颅,走路都带风。
她是兄长最疼爱的妹妹,是陆寒霄最爱的小青梅,是当朝太子的表妹……少女春闺不知愁,梦里都是香甜的。
“母亲?”
陆钰的声音拉回了宁锦婳的思绪,她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道:“不说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陆钰淡道:“既然舅舅有猎狼之勇,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母亲不必多虑。”
“你这孩子……”
宁锦婳不由失笑,“怎么跟你父王似的,说话藏一半留一半,要靠母亲猜。”
“我只是不想看母亲忧心。”
他小小年纪,心思却是透亮的,“我外祖父和舅舅皆是胸中有丘壑之人,外加有父王照料,定能一路顺遂。”
见宁锦婳依然面有愁色,他顺势提道:“外祖父和舅舅既已离京,母亲也是鞭长莫及,您与其烦闷在心,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看着她的神色,继续道:“我看京郊的别院就不错,人烟稀少,风景秀丽。儿子自幼在京中长大,一直未曾有机会外出赏玩。”
“好、好、好。”
宁锦婳原本没什么心情,但一听陆钰这样说,马上改口道:“这还不简单?等我带上你宝儿弟弟,咱娘儿三一起去别院里,痛痛快快地赏玩。”
也不管寒冬腊月地,能有什么好景色,至于一家之主陆寒霄,更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
陆钰面上却不太高兴,“我想和母亲一起去。”
他垂着眸,显得有些委屈,“只有我和母亲,可以么?”
他鲜少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孩子般的神色,宁锦婳本就对他有愧,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有很多的时间陪宝儿,钰儿却已错过了太多。
几乎不假思索地,她答道:“好。”
香车宝马,在京郊的小路上慢悠悠行驶着,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印。
宁锦婳掀开帘子,看着熟悉的景色,心中一阵感慨:数日前便是钰儿把她接了回来,如今不过半个月,她带着钰儿故地重游,却是另一番心境了。
“母亲,喝茶。”
陆钰手捧着青瓷杯,看起来再乖巧不过。
宁锦婳依言接过,她拉着陆钰坐到她身边,道:“过来坐,你还小,母亲不需要你伺候。”
如今宝儿的身世坦白,钰儿待她也更亲近了,宁锦婳心里前所未有的舒坦。忽地,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钰儿,你可知道你宝儿弟弟的身世?”
她只告诉了陆寒霄,还没告诉钰儿呢,不知他知道自己要做长兄了,会是何等心情。
应该是高兴的吧?
宁锦婳不自觉带入自己。听说她尚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兄长便及其稀罕,每日都要趴在母亲肚皮上听一听,后来她出生长大,兄长更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要星星不给月亮。
陆钰垂眸道:“儿子不知。”
他正在温功课时被父王叫过来,嘱咐他拖住宁锦婳一段时日,陆钰完成得很好,但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锦婳既忐忑又期待,正欲说什么,熟料此时马车蓦然一顿,忽的停了下来,两人身子习惯性地往前倾。
“小心!”
宁锦婳几乎想也不想,在那一瞬间,迅速把陆钰拥在自己怀里,用绵软的身体保护着他。
“钰儿你怎么样?有没有磕到?有没有哪里疼?啊?”
宁锦婳惊魂未定,她顾不上自己,急忙围到陆钰身边,左看看右边摸摸,手都是颤的。
“儿子没事。”
陆钰眸光闪烁,幽黑的眸色的闪过一丝复杂。他小手抚上宁锦婳的额头,轻声问:“疼么?”
原来方才宁锦婳为了保护他,撞到了马车上紫檀桌案的角落,磕红了一片。
宁锦婳这时才反应过来,额头上火辣辣的,又麻又痛。
——陆寒霄说她娇气,半点没有冤枉她。
她后知后觉,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这是在孩子面前,她还要维持一个母亲的脸面。她忍着痛,摇头道:“没事,一点小伤,母亲、母亲不痛的。”
陆钰沉思一瞬,忽的不再看她,掀开车帘跳出去。
“方才发生了何事?”
那声音阴恻恻,听得人胆寒。
车夫战战兢兢道:“世子爷,这真不怪小的,有人在前面拦路,逼得小人不得不停啊!”
陆钰扬眉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策马而来,哒哒的马蹄声渐近,马背上的男子鬓若刀裁,眼若桃花,端的一副俊逸的好相貌。
“吁——”他大掌拉紧了缰绳,朗声道:“可是镇南王妃的车驾?在下霍凌,请王妃出来一叙。”
没等马车内的宁锦婳吭声,陆钰先不干了,他嗤笑一声,冷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见我母亲?”
第29章 第
29 章陆钰眉眼精致,那张小脸有宁锦婳的八成风姿,是以霍凌并未生气,反而朗笑道:“我是你世叔,好小子,长这么大了。”
霍凌爽利地翻身下马,身姿矫健,束发的玉冠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婳……镇南王妃。”
他绕过陆钰走到马车前,隔着厚厚的车帘,叹息般地说道:“一别多年,王妃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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